第141章 第141章吐血
沈怀玉见此状,顿了顿,慢慢地抽回了手。
他面上那些故作矫饰的引诱之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淡淡的神色。
“何必寻此借口来搪塞,”他有些自嘲道,“大人嫌我脏?”
封澄一怔,摇头道:“怎么会,你是好人。”
他出手替她解了围,用自己的银钱,是个好人。
闻言,沈怀玉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当即勾唇笑出声来,封澄奇道:“你笑什么?”
沈怀玉笑够了才道:“感觉被轻微地怜悯了一下,多谢,好久没人说我是好人了。”
他起身来,轻薄的纱衣蹭在锦被上簌簌有声,沈怀玉慢慢地贴近试探,最后将二人的距离把持在一个良好的、封澄不至于后退的范畴之内。
“给我留些痕迹吧?”他微笑道,“我都是你的人了,总不能叫我出门丢脸。”
封澄整个人都凌乱了:有痕迹才会出门丢脸吧?!
沈怀玉道:“我不堕了将军清名声呢,也不会到外面去乱喊,只是府中人心炎凉,见大人不碰我,日子别说多难过。”
封澄看着这张神似赵负雪的脸,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明日就送你自由身,府中人言与你无半文钱的关系,你说如何?”
沈怀玉沉默片刻,抬起眼时,重新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同将军实话说了罢,我是姜大人送来的。”
姜大人?
姜充?
封澄心头一跳。
他慢慢道:“姜大人不放心将军,只怕将军年轻,一时走了岔道,乱了道心不说,伤人伤己就不划算了。”
封澄感觉浑身的血都有些凉了,她吞了吞口水,强撑着道:“她多虑了。”
她明知这份情谊来得荒谬又惊天,公之于众时保不齐要骇得举世指摘,可即便心中时时提防着莫要露出马脚,她却从不觉得这是该怕的,封澄唯一忐忑的,唯有赵负雪得知此事的反应。
世俗只见,她不在乎,那赵负雪在乎么?亲手养大的徒儿怀有这般不容见光的绮念,赵负雪是会觉得痛恨恶心,还是毫不在乎,或是震怒痛惜?
午夜梦回,千千万万,封澄离群索居,辗转难眠间,有无数梦魇吞吃她的胆气,惊得她猝然睁眼时连连冷汗。
喘着粗气静下来,再问心时,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她不敢赌。
赌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赌输了却是连赖在他身边做徒儿的机缘也不再有,封澄无望,不得不做个胆怯之人。
“多不多虑,”沈怀玉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还是要由大人说了算。”
这是明目张胆的试探,亦是长辈的警告。
与赵负雪相似的沈怀玉,想必是很难寻的。
把他安置于深不可入的宅院,来解脱她不可见光的相思之苦,像是姜充已尽的苦心。
封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倾身过去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麻木而陌生地响起:“咬在哪里。”
沈怀玉微微仰头,露出了修长的颈:“大人先尝尝罢。”
仿佛天生这套动作便刻在灵魂深处似的,她擒住了沈怀玉的手腕,将人死死扣住,旋即低下头去,又稳又狠地咬在了沈怀玉的颈侧,这一咬相当之狠,沈怀玉当即吃痛地闷哼一声,身体微抖,却乖顺地承受着。
一咬毕,封澄松口离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样够你交差了吗?”
平心而论,封澄是个十分好看的美人儿,笑时一番味道,冷脸又是一般模样,沈怀玉看着她的双目,只觉得心底好像被猫爪轻轻地挠了下似的,他垂眼看了看,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她肯信么。”
封澄沉默。
刻骨而饱经折磨的情思,绝无可能咬一口便算了——如若现在站在面前的是赵负雪,她几乎想把他吞下去。
“衣服脱了,”她冷冷道,“胸口露出来。”
沈怀玉一怔,随即唇角便不自觉地勾了勾,他乖顺地露出皮肉,看见封澄乌黑的、毛茸茸的发顶埋下去,瞬间,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
这一口之狠,绝对是见血了。
牙尖嘴利的丫头。
沈怀玉摸了摸,有些又气又笑:“你只会动牙咬么?”
连大人也不叫了,封澄懒得理他:“脖子再来给我咬几口,差不多得了,少挑三拣四。”
封澄又像只磨牙的小兽般凑了过来,毛茸茸的呼吸打在脖颈,她下口不知轻重,比起情人间的纠缠,更像是在撕扯一块生肉,瞧着她凑在颈旁琢磨下口的位置,沈怀玉气笑了,他凑在封澄耳边,道:“大人是真不懂怜香惜玉,很疼啊。”
这声音捏得就像是来恶心她得,封澄翻了个白眼,刚要讽回去,却陡觉身后有几分寒气。
封澄觉得奇怪——门窗紧闭,何来寒气?
一转身,她愣住了。
灰蒙蒙的窗后有人影走过,寒气自他的影子而扑向了整片木制的门。
她忽然心头便陡地一乱,当即便不管不顾地翻下榻来,一掌推开了门,失声道:“师尊?!”
惨白的月光自来者身后倾泻而来,映得他一身素白的繁复礼服越发地如霜雪般不染凡尘,墨发披在身后,露出了一张冷淡无比的、入世谪仙似的脸。
也是她魂牵梦萦的脸。
赵负雪脸色铁青道:“封澄。”
他极少连名带姓、掷地有声地叫她的名字。
他带着庆贺封澄归京的贺礼,得知她今夜宿在将军府,于是趁着夜色便赶了过来,若她睡下,便等明日再来。
可方行至寝室之前,屋中便传来了两道人声。
封澄如梦初醒,当即脸色惨白。
沈怀玉不知为何也走了出来,他整理好了难以庇体的纱衣,神色上挑不出一点儿差错地向赵负雪拜下,温声道:“见过尊者。”
封澄陡然又想起了沈怀玉那张脸,脸上更白了——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赵负雪看到的,她慌不择路,大脑一片空白地挪了挪身子,盖住了跪在地上的沈怀玉。
这是一张与赵负雪肖似的脸。
“我……”她不知如何和赵负雪解释,一贯伶俐无比的口舌竟然如同泥胎似的僵在了里头。
赵负雪看见她这番低头又藏人的小动作,原本寒霜似的脸更加阴沉,偏偏此时此刻,沈怀玉站起了身,随即赵负雪便注意,他露出了雪白的、一见便是饱受摧残的颈与胸口。
“将军,”他转身温情道,“夜间风寒,还请早些安寝。”
斑斑齿痕,血迹还是新鲜的,足以见方才的痴缠情态,赵负雪闭了闭眼睛,一时之间,喉中竟有些微甜。
封澄心惊肉跳:“……师尊。”
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冷冷道:“你还有脸叫我师尊。”
封澄闻声,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凝固住了,刹那间如释重负、如坠冰窟。
他知道了。
赵负雪只觉得理智与他未出现在心头的怒火一道越烧越烈,他看见护着身后之人的封澄,说不清这是什么滋味,不能说是几欲甩手离去的怒意,也不是对她如此行径的痛楚,硬说的话,他只觉得这火烧得他心头发恨。
他竟是恨的。
……可是在恨什么呢?
剑骨从身上取出,反咒已然控制不住,这神思一乱,他方才便隐隐制不住的寒气陡然地冲破了他摇摇欲坠的通身经脉,封澄结结巴巴地走上前来,他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只觉得喉咙陡然一甜。
他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他恨,可他不知要恨谁,恨封澄?恨她身边那个不堪入目的小白脸?恨她如此情形下还要护着他?
恨来恨去,赵负雪忽然就发觉,他心中所恨,只是封澄身边那人竟不是他!
既然心中另许他人,为何反咒不解?为何只折磨他?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封澄失声道:“师尊!”
猩红的血生生地将赵负雪的白衣染红,封澄魂飞魄散地扑上去,一把接住了她,急得额头上直冒热汗:“沈怀玉,快去!去找医修,去拍姜家的门,快去啊!”
男子的脸也是十分愕然,显然是没想到好端端一个人说吐血昏迷就吐血昏迷了,赵负雪头脑昏昏沉沉,所见所闻皆像隔着一层透明的水
幕一样分外不清晰,种种惘然之中,他只听见了封澄叫那人的名字。
“……滚。”他只想那人离开。
封澄扶着他,脸色陡地惨白,手却牢牢不肯放开,咬牙道:“等医修来了,我能滚多远就滚多远,保管一点儿都不让师尊看见,只是现在,哪怕师尊十分恶心也先忍一忍。”
沈怀玉也知眼前这情形是耽搁不得了,立即出了院门叫醒了姜充安置在此的护院修士,那修士闻言,不敢大意,立即御剑往姜府赶去,沈怀玉喘着气回来道:“我没灵力,怕误了时辰,另派护院去了,将军,先把人放在屋里安置。”
只觉得心头酸痛,眼泪忍不住地就要往下掉,封澄强压住喉咙冷静道:“再寻人去天机院,把年院长请来。”
她不敢见赵负雪了,可赵负雪当世大修,被她气得口吐鲜血,身体何恙,是绝对不能耽误的。
第142章 第142章番外be预警假如……
没喝合卺酒的结局,双死预警,be预警
新年过后,封澄与赵负雪皆开始了忙碌,数不尽的积压琐事忙得封澄两眼一抹黑,赵负雪亦是如此,于是二人忙上加忙,竟然一连七八天都没见上面。
是夜,封澄就近宿在了天机卫值班房,夜色沉沉,屋中只有几个苦大仇深的加班人嚓嚓的批阅声,桌上烛火一抖一抖,转眼已过了三更,几人也打起了哈欠,封澄道:“既然困了,就先去歇吧。”
几人如蒙大赦地站起身来,一人道:“封将军不回去么?下一班的人也该来了。”
封澄打了个哈欠,摇摇头,继续伏案下去:“估计家里也没人呢,回去做什么。快去吧,再不走都留下陪我加班。”
屋中点着醒神香,更漏一声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封澄眼皮越来越沉,慢慢地,脸搭在书案上,竟这么睡着了。
再睁眼时,眼中却不是天机卫熟悉的值班房,而是一间温暖的、宽大的、却密不透风的屋子。
“哈?”她一骨碌坐了起来,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什么时辰了?”
可却没有任何人回应她,封澄只当是什么人见她睡了,给她挪到屋子里安置,方要从榻上下来,便觉浑身上下酸软得非比寻常,她把衣服向上一拉,登时变了脸色。
……没几块能看的皮了。
不光如此,连不可言说的隐秘之处也隐隐酸麻。
她总算觉得这地方不对了。
是鬼,还是魔?如此幻象,是要伸冤,还是要行凶?能成幻境的魔物绝非寻常东西,封澄大脑飞速运转,沉吟片刻,久违地咬开了指尖。
天机卫的加班怨气着实深重。
兴许是幻象的缘故,她的灵力少得可怜,但一把匕首也够应付大多数魔物了。
门口忽然一动,吱呀一声,封澄精神一振,抬起头看见来者,却有些愣住了:“你?”
来者竟是赵负雪。
为什么幻象里会有赵负雪?他也被扯进这桩案子里了么?
他憔悴许多,如平素那般穿一身雪白的大氅,皮肤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连平素颜色最鲜明的眼睛也有些暗色,在听见封澄出声后,他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脸上,慢慢道:“……是我。”
封澄顿了顿:“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陡然下巴一轻,赵负雪轻轻地抬起了她的脸,随即俯身,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封澄几乎被他突然这一下闹得窒息,呼吸困难地锤他:“松,松手……喘口气。”
锤了几下,封澄的手却不动了。
赵负雪在发抖。
他抖得十分剧烈,冻僵的人般,连落在她肩上的潮湿都是冰冷的。
为什么?
封澄垂了垂眼睛,这才看见她扣在脚踝上的东西。
刹那间,封澄便搞清了灵力微弱的原因——始作俑者在这里。
赵负雪半合着眼睛,加深了这个吻。
自封澄砸了合卺酒扬长而去后,他便如同从前的预想般,把人关进了赵府之中。
封澄很信任他,于是这信任崩塌之时也格外地惨烈。
自他做出这种事,封澄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了。
交缠之时,最坦诚、最空白的时刻,她仰着头,喉咙不由自主地溢出几线欢愉之声,随即趴在他的肩上喘息,温热和冰冷的皮肉亲密无间地贴。
好像一对有裂痕的璧人,身体贴近了,心也会近一些。
可温情不过片刻,他便会被毫不犹豫地推开,或是被撕下一块皮肉来。
封澄该恨他。
本该是情人之间最亲密的事情,二人每每做过,却都是狼狈收场,两人心如死灰,一人伤痕累累。
“……你今天,”他声音哑得不可思议,“很暖和。”
封澄睁大了眼睛,半晌,圆圆的眼睛又难以置信地眯了起来,她喃喃心道:“我之前不暖和吗?”
赵负雪捧起她的手,冰凉的唇贴上去吻了吻,又道:“怎么这么乖。”
他许久未见过这样的封澄了,她初初被囚于此地时暴怒无比,几乎要掀翻了屋顶,后面逐渐地不再挣扎,可看向他的目光却一日赛过一日地冰冷。
这双眼睛中的情意一点一点地消弭,赵负雪清楚地感知到了这份流逝。
很快,她最后一点顾念的旧情也将消失殆尽。
他很乐于见到那时自己的结局。
可此时的封澄却不一样了,她的眼中好像住了两颗温暖的灿阳,目光中的专注与不自觉的笑意是完全作不得假的,满满的,几乎要满溢出来。
很爱。
封澄乖乖地仰着脸,由着他亲,一吻毕,她追过去啄了一下,才松开赵负雪的后颈,赵负雪的吻向下而去,目光灼灼:“可以吗?”
不可以,身体还是很酸的,封澄果断地摇了摇头:“太累了,等出了幻境再说吧……你怎么在这里?也被同事加班的怨气卷进来了吗?”
闻言,赵负雪似是微微一怔。
“是,”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暗了暗。片刻,很好说话地松开了封澄,“……何时休沐?”
封澄叹了口气,仰面摔进绵软的榻上,随后拍了拍身边,示意赵负雪也躺下:“估计要等上元后——原本想着大战之后,凡事只管甩手,现在却是半点不清闲,连躲懒都没处去。”
赵负雪不动声色道:“的确辛苦。”
兴许是有赵负雪这个自走安神香在身边,封澄又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呵欠,转头钻进了他怀中,笑道:“既知道我辛苦,关起门来便不要穿这么多了,该瞧的早瞧过了,赵公子还在这儿防君子呐。”
闻言,赵负雪有些失笑,他的手有些僵硬地探过去,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封澄的后背。
封澄一动不动,好似他本来就应该这样似的。
他本该这样幸福的吗?
“持劫那边,”她困得双眼皮打架,“尸骨已经送来……师兄弟一场,你要不要去祭拜一下。”
持劫死了。
赵负雪垂着眼睛,忽觉连日间堵在心口的巨石也轻飘飘地落下了。
“好,”他道,“我会去的。”
“庄儿被老头喊家长了……这个也是你去,总之你也熟了,老头不敢训你。”
她当年被喊家长,叫的也是赵负雪。
而赵负雪却不由自主地想——庄儿是谁?
几乎刹那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他们的孩子吗?
不,应当不是,或许是收留的孤童,或许是封澄的徒儿。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好。”
封澄又埋在他胸口,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毛茸茸的发顶压在他胸口上,只闷得他快要窒息。
他本可以这样幸福的,赵负雪有些茫然地想。
“你今天有点奇怪,”她困倦道,“说一些怪话……又把事情憋着不说吗……”
封澄的确是累了,连在幻境中都困得迅疾无比,话说一半便睡死了过去,他轻轻拥着封澄,感受着她的呼吸逐渐地变得平稳而和缓。
好像拥着一场美梦一样,叫他临死之际分明地知晓,在同一时刻,有另一个赵负雪圆满至此。
睁眼,直至天亮。
熹微透光床帐的刹那,封澄动了。
赵负雪分明地感觉到了几乎凝出实质的杀意,却岿然不动,只若有所失地看着封澄一醒来便挣脱开的距离,她目光冷冷地看着他:“滚。”
他却微微笑了。
“阿澄,”他道,“见素和长生,都带来了。”
封澄脸色变了变,冷道:“嫌脏,不用。”
他闻言,勾唇笑笑,却分外地笃定:“你会带走它们的。”
此言一出,封澄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她哈地冷笑:“再说最后一次,解开穷道锁,放我离开。”
这的确是最后一次了。
赵负雪微微合上了眼睛。
“答复一如从前……
我绝不放你离开。”
闻言,封澄脸色微寒,她闭了闭眼睛,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刹那间,她的手上凭空多了一把匕首——穷道锁没能困住她的灵力。
灵器之主死去的瞬间,灵流溃散,锁在她脚踝上的穷道锁迸裂成三环,汹涌澎湃的灵力重新回到了封澄干涸的灵脉之中,而她垂眸看向榻上,目光无悲无喜。
“我会去陪你的,”她俯身过去,轻轻地托起了赵负雪的身体,终于再一次地,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一丝挣扎也没有,沉静如同睡眠。
赵负雪很久没有这样平静的睡过去了。
“很快。”她喃喃道。
两把剑被她佩在了腰间,她抱着已经没有生息的赵负雪,从容地走出了新房的大门。
风沙沙而起,血色的衣袍与雪色大氅缠在一处,似是再也无从分开。
***
一梦惊醒,封澄茫然地抬起头,一片雪白的衣角惊起了她的视线,抬眼一看,只见赵负雪单手托腮,坐在书案对面,眼底含着笑意,不知看了多久了。
她吓了一跳,起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负雪微笑道:“刚来,见你睡着,不打扰。”
封澄默了默,刚要提及梦中之事,赵负雪便冲她露了个颠倒众生般的笑:“醒了,回家吧。”
封澄当即色迷心窍,什么都抛到了脑后,魂飞魄散地跳上了赵负雪的后背,他笑笑,道:“走了。”
再向前去,正是熹微。
第143章 第143章败退
吐血昏迷后,赵负雪仿佛一只被扎得千疮百孔的口袋般,灵气锐利又分明地从他经脉中扎出来,又狠又疯狂地席卷了整座宅院,身无灵力的沈怀玉当即一声不吭地软倒在了地上,以至于冲进来的家丁护卫手忙脚乱,不知是该迎着彻骨的寒流冲到赵负雪身前去,还是该速速把无关此事的人拖出此地。
而这些封澄都一无所知。
赵负雪的灵力首当其冲地便刺向了她,若非她灵力与赵负雪相克,早已不知被刺穿了千百回。赵年一进院中,当即脸色一沉:“医修呢?”
侍从小声道:“尊者灵力暴行,医修不敢上前。”
暴行?为什么方才出关,本该是灵力最稳定的时候,突然便灵力暴走了?
赵年一见封澄,心中便有了七八成笃定,当即脸色便更加难看,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起阵:“医修随我前去。”
她本是当世首屈一指的阵修,于封锁灵力一举,世上少有人能望其项背,当即众人便从这窒息的灵流中的解脱了出来,医修急匆匆上前去,将封澄向外格去:“封姑娘,还请离远些。”
封澄茫然地站了起来,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冷声。
“尊者醒后,再行唤你。”
她心中之怒不知是因何而起——在封澄身上出事,于赵负雪而言,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赵家之主,天机之首,世上多少人的生死在他的一念之中,而赵负雪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私情而脱轨贸行,视己为何物?视人为何物?
视天机大道又为何物!?
又视周寻芳穷尽一生的心血为何物?!
赵年头也不回道:“回府!”
***
封澄心急如焚地在赵府门前等了两日,第二日后,终于等到了赵年送来的消息。
“尊者醒了。”
她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开口问使者:“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见使者面露犹疑之策,她又补充道:“不必为我通传,我遥遥地看他一眼。”
闻言,使者叹了一口气:“并非是小的不去上报,而是年院长已下了死令,姑娘不得去见尊者了。”
她僵在了原地。
使者小心翼翼地补充:“……也是尊者的意思。”
封澄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她听见一道格外干涩陌生的声音。
“他不愿见我了么?”
使者歉疚道:“兴许是病榻缠绵,不便出面,尊者从前也不见人的。”
从前。
她从前见他,连通传都不用,于是便忘了,以赵负雪此人秉性,若不想见人,是决计见不到的。
封澄垂下了眼睛。
“我知道了,”她道,“代我问安。”
她好像凭空吞了一口方方出土的岩浆,入喉滚烫,炙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可沉沉地烫到心底时,只觉一路渐沉,已如顽石。
赵负雪不愿见她了。
摇摇晃晃地,她不知道能去哪里,就连险些被马车撞到也恍惚,惊魂未定的车夫在身后骂骂咧咧,车帘一挑,露出了一张覆着半面的脸。
车夫讨好道:“迟太师,有个不长眼的疯狗冲撞了您的车驾,还是照着旧日那样,把她抓来——”
话音未落,车夫的喉咙忽然涌出一股血。
车内美人覆着半张面,饶有兴致地挑起了一根手指。
他微微一笑,那车夫的双眼便陡然一空,一旁的暗卫皆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他已经只剩躯壳了。
迟太师脸庞红润了些许,很满意道:“去菱花巷,把那小东西处理干净。”
难为他捏了这样一张脸出来。
沈怀玉这张微贱得不可思议的牌,炸了个满堂喝彩。
“师兄啊,”他微笑着看着赵府牌匾,“只是个开始,便败退至此了吗?”
**
军令如山,三日休憩已过,集结之时,却少一个封澄遍寻不到,姜逢一个胖大汉子急得快要哭出来,见路过的姜徵,便如同见了救星一般,一把抓住人道:“少主,您见着小封了吗?”
姜徵微微意外:“你是她上司,你不知道?”
姜逢唉声叹气:“宫宴结束就没见着人呐!连咱们的私宴都没出席,我实在无法了……再不归队,便是逃兵了。”
他心头对这毛丫头的不屑早已下去许多,终于不甘不愿地承认,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脾气性子,封澄都极对他胃口,刨去那盆牛粪不谈,着实是个可造之才,不可能如同那群少爷兵似的,说逃就逃了。
姜徵沉吟片刻,安抚道:“你稍后片刻,我去寻人。”
姜逢焦急无比地点了点头。
一进鸣霄室,姜徵便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酒气,当即狠狠的皱了皱眉,院中一少年闻声,忙抬起头来,不知为何有些慌张:“姜少主!您快来,她喝太多了。”
姜徵一见何守悟,便觉得有什么微妙之处的不对,眼前也无计细想,她忙上去两步,果然见到了在花树下醉成一滩烂泥的封澄,她见状,气得牙一咬,当即俯身过去,把桌上残茶泼了她一脸:“今日集结,你却在此处喝了个烂醉!”
几个人凑到一处时,也不是没有过饮酒的时候,可三人之中,封澄是最不爱这口东西的,无论贵贱到她口中也只能得到马尿的统一评价。封澄被这一泼,泼得醒了些,醉眼迷蒙地见到姜徵,咧嘴一笑;“你也来啦?你/娘叫你来的?”
什么你/娘,姜徵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把将人薅了起来,不容挣扎地架在了肩上,咬牙:“你给我等着请客。”
说着,她把人一路拖行,径自拖出了鸣霄室,徒留何守悟在原地张了张嘴,半晌,盯着二人背影,不甘地捏紧了拳。
方才,封澄烂醉如泥,连护体的灵力都时灵时不灵,只要他撕开二人衣物滚到一处,无论封澄酒醒后记不记得,他至少能宣扬出去,叫封澄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他。
以他的手段,不信搞不到一个登堂入室的身份。
就差一点。
他阴狠地看向了姜徵。
天之骄子、目中无人的少家主,当真是瞧瞧都觉得恶心。
同那道貌岸然、肖想自己徒弟的赵氏败类一样恶心。
都该死。
姜徵铁青着脸把人架到了车马边,姜逢一见封澄,先是一喜,又是一骇:“这这这,怎么喝成这个样子?这叫路人看着像
什么?”
姜徵扶额:“有车子吗?给她塞进去。”
姜逢支支吾吾道:“小封乃此战功臣,不打头阵,怕是……唉。”
姜徵不耐:“这样子打头阵?更丢脸,塞马车里,等她醒来找事,只管找我。”
闻言,姜逢也只好叹了口气,吩咐人把封澄塞进了马车里,待人数清点过后,众人便要启程了。
忽然有一声从远远处传来,急切又兴奋道:“我也去天机军!”
站在原地的姜徵意外地回过头去,只见一穿着轻甲的女卫跳下快马,摘下头盔,言笑晏晏。
“京卫五年考核满了,”她冲向了姜逢,“我可以进的吧?”
姜逢一愣,似是摸不着头脑从哪里杀出这样一个丫头来:“可以是可以,只是京卫前途,绝不是边卫能比,且凶险……姑娘可要想好了。”
秦楚笑了笑:“早想好了。”
姜逢看了一眼她的马,想了想,编了个位置给她:“你与那新兵一道在铁骑营罢,正好年轻人一起。”
秦楚走过去,看见了姜逢所指的那个新兵,一时有些讶异——他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身上没有半分沙尘战火,反倒像个混不吝的年轻公子。
他骑着一匹乌黑的马,长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见人三分笑,说不出的少年俊气。
“寸金,”他笑道,“幸会。”
这段小插曲没有扰乱众人的前行,回京的天机军并不多,不过片刻,姜徵连天机军的尾巴也看不见了。
她看着军队远去,提到喉咙的心才缓缓地放下去,旋即,新的疑惑却又缓缓地浮了上来。
好端端的,封澄为什么会喝成那副模样?
还有,何守悟为什么在鸣霄室里?
她正皱眉思索,腰间姜家腰牌忽然一亮,她回过神来,挥手扬开法阵,阵中赫然跳出了母亲庄重又忧虑的脸。
“尊者重伤,”她道,“徵儿,备一份礼,去赵府拜访。”
陡然地,姜徵背后一凉。
一片浑茫之中,有一条线缓缓地将她脑中之事缓缓地穿了起来。
封澄的反常与赵负雪的重伤有什么关系?
赵负雪修行到了如此地步,阵符法器、魔气灵气,几乎都伤不到他了。
有没有能伤他的?
有。
冥冥之中,她陡然察觉,似乎有一只手,推动了整件事。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的背后便止不住地发寒。
她不由得回首望去,只见天机军将去之处,明明是晴天,却说不出的阴晦。
仿佛是沙尘骤起,遮蔽了日头一般。
几乎像一场将暮的天色。
***
第144章 第144章正宫娘子
将行几步,黄沙扑天,封澄在车上头痛欲裂地坐了起来,一抬眼,便见外面青黄不接的沙地,她一惊,身旁年轻士兵便喜道:“封将军,你醒了?”
封澄警惕道:“这是在哪?”
不待士兵开口,帘外便有人悠悠笑道:“师妹一觉好睡,连到了长煌这片地界也不知晓——饿了么?”
饿倒是不饿,饮酒伤脾胃,封澄还隐隐觉得有些想吐,她单膝盘坐着,茫然地空了空,突然间,便从心底涌上了一片灰蒙蒙的钝痛来。
思及此处,封澄把头往后一仰,手臂遮着透来的斑驳日光,懒懒道:“不饿,一想到回营地要挨的军棍,立即就饱了。”
醉酒误事,还差点误了归期,想想看真是疯了,姜逢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寸金似乎又笑了笑,随着一阵窸窣,帘子外伸进来了一只绑着护臂的手。
封澄下意识地伸过手去,一接,只见掌心赫然躺着几颗绵软的糖。
“阿徵叫你别担心,”他道,“尊者那边消息有她送来,待伤势好些,定送信给你。”
封澄一听心中稍缓了些,紧接着又是倾倒了一盆油盐酱醋,又酸又咸,粘腻得一塌糊涂。
杯弓蛇影下,她又挂心赵负雪伤势,又忐忑此情难抑,几番哽塞,最终只拧出一句话来:“知道了。”
寸金只当她疲惫,略说了几句,便策马前去了。徒留封澄在车中怔怔,好半晌,耳旁忽有人小心翼翼道:“将军有心事?”
封澄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车中还有一人,那人是个憨态可掬的青年,圆圆脸,黑面皮,一双眼睛也是圆圆的,他有些尴尬道:“哈哈,大家平素很难注意到我。”
存在感的确薄弱。
顿了顿,那青年又垂了垂眼睛,道:“大家都有心事呢。”
封澄奇道:“什么?”
他看了看封澄手上的糖,摇摇头不语,片刻,露出个呲着牙的笑来:“将军,拉舍尔部就在前面,这几日有大祭,热闹非凡,要不要去聚一聚。”
封澄沉默片刻,道:“我从前听说,长煌边卫有八成是长煌之民,这八成。民里,又有八成是拉舍尔部的孩子。”
青年腼腆一笑:“将军也是长煌的孩子呢。”
封澄有些讶异,强笑两声:“说来惭愧,我并不知生身之地。”
阿翁和阿嬷捡到她时,她已经是个能抓野兔的孩子了,是当地牧民所生?是外来流民所生?
无人知晓。
青年却认真地摇了摇头。
“长生天的孩子,”他道,“无论生在何处,都会顺着命运,重新回到长煌这片土地。”
不知为何,封澄闻言,心头微微一动,仿佛被拨了一下似的,她笑了笑,向马车的窗外看去。
草原的苍天云影与洛京的大不相同,碧澄澄一片,连绵而清澈,辽阔得看不到尽头,马蹄落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溅起一片一片的草皮。
“大伙儿都很想谢谢你,”他叹息道,“如若不是将军率铁骑军拼死杀进来,在几日前,我们都该埋骨于此了。”
封澄有些怔怔的。
“是吗。”她喃喃道,不知说给谁听。
以身犯险,并不是出于什么家国大义,封澄自知俗得很,只想多赚点军功,好回去迎娶够不着的美人。
现如今,娶美人这场大梦破灭得一
干二净,她看向这青年澄澈见底的眼睛,却觉得心中一处空落落的地,似乎被温善妥帖地填补上了。
没那么漏风了,她想,也没那么疼了。
***
归营三日,封澄惊诧无比地发现,姜逢不找她事了。
她见了鬼似的站在了姜逢主帐前,看着上面将将风干的牛粪,纠结得把帐前草地硬生生磨去了半寸。
“什么事?”帐帘突然掀开,露出了中年男子不苟言笑的脸。
封澄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把假条往身后藏,这动作自然瞒不过人高马大的姜逢,他虎着脸,粗声大气道:“什么事?”
封澄心知要完,这老犟种才缓了三日没找事,她便鬼迷心窍要假——而且也不是什么探亲的正当缘由,乃是实打实地跑去拉舍尔部凑热闹!
鬼才肯批!
思及此处,她干笑两声:“那个,我等人,哎——方才还在这儿,人呢?”
姜逢虎着脸看着她。
封澄见他这副表情,脚底当即就要打滑,还没窜出去两部,后颈忽然被拎了一下:“回来。”
中年男子板着不苟言笑的脸:“去吧,拉舍尔部今夜祭奠,众官兵也一同前去。”
是夜,拉舍尔部果然热闹非凡,封澄看见不少熟悉的脸,坐下没喝两口酒,便被大笑着的年轻女子拉去了篝火旁,几番下来,封澄也渐渐放开。
饮酒误事,她不再饮酒。跳累了,她也回去休憩,正眯眼看着众人热闹,忽然有一老人走来,轻轻地敲了敲她,封澄还未回过神,颈上便被不由分说地套上了一根吊坠。
缀着的形状,似乎是一枚狼牙。
“……”
不知为何,在此刹那,连热闹的拉舍尔部祭典也忽然地安静了下来。
火光晃着封澄微微愕然的脸,老者看向她,开口,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话,随即笃定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愣了半晌,人群照旧歌舞,只是时不时有视线隐蔽地投向了封澄,正当她看着胸口吊坠奇怪时,身边突然有人开口说了话。
封澄:“!”
他什么时候来的?
青年道:“老天巫很感激将军,”他道,“那段话的意思是,拉舍尔部会是你永远的家。”
还有一重话,他没有开口。
那狼牙吊坠,亦是信赖托付之举,意在告知拉舍尔部之民,封澄为他所跟随之人。
天巫系一部生息,而他所信赖跟随之人,几乎是此地无冕之王。
青年留心看着封澄,少女脸上绘了油彩,年轻而稚气未脱的脸在火光的摇曳中,露出了几分明明暗暗的神诡。
为什么是她呢?
只因为一战之中,不肯后退,挽了一场必败的颓势?
他垂下了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
与此同时,洛京赵府之中,众人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出。
正堂内燃着一两万金的火骨香,冰冷的、沉色的木质地板上趴着一个人影,赵负雪面上还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眼底的寒意却是比空气内令人窒息的温度更为骇人。
披着大氅,坐着轮椅的男人凝眸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血人,唇角勾起个冷冰冰的弧度。
“你是谁的人。”
沈怀玉艰难地撑动双臂,后背极薄的蝴蝶骨令他像只濒死的蝶——不得不说,作为男宠来言,他的皮相是完全够诚意的。
他抬起头——最令人骇然的,却是他的一张脸。
这张脸从前有着神似赵负雪的瑰色,如今却仿佛从肌底烂出,溃烂不成。人形,连眼鼻的形状都变得扭曲,好像是是什么东西栖居在他的面皮下,突然破土而出啃食了他一样。
沈怀玉呵呵冷笑:“尊者不是亲眼所见么?我是封将军的人。”
此言一出,众人清晰地感觉到,火骨香所带来的轻微暖意荡然无存。
“……”
陡然地,沈怀玉瞳孔猛地一缩,紧接着一阵劲风将他狠狠的掼在了漆黑的木门上!
他好像一片烂肉一样,闷哼一声,便说不出话了。
“我能保下你的命,”男人的声音阴冷无比,“便能取走你的命。”
从额角留下的鲜血被破坏了这张原本就狰狞的脸,鲜血被寒气定住,又粘又冰地糊在了他的眉上。
“尊者救命之恩,小的没齿难忘。”沈怀玉露出副没脸没皮的笑来,“可若是硬要逼我供出不存在的人,那尊者还是将我杀了罢。小的微贱,自荐枕席,连鸨子都没一个——”
话未说完,他猛地偏过头去,片刻,从口中吐出了两颗带血的牙。
赵负雪垂着眼睛,连碰都未碰到他些许。
“一介凡人,”他冷冷道,“身无灵力,朝生暮死,也配肖想她。”
他身上的冷香气慢慢靠近。
“只有一点,我着实好奇,”他慢慢道,“是谁要你如此矫饰自己的脸。”
沈怀玉心头猛地一跳。
一旁的赵年道:“银线虫植根与皮肉之下,牵引吞吃皮肉,以扮作他人之相,一旦反噬,尸骨无存。你一介走街串巷的艺人,是从何处取来此等凶险的天魔之物的?”
沈怀玉脸上皮肉已全数绽开,不难看出,皮肉中有无数虫物穿过之痕。
从封澄府中离去后,他自行逃走,赵负雪醒来后,令人追拿于他,谁料一去,便见他躺在血泊之中,脸皮被啃食得血肉模糊,已然气息微微,不省人事。
银线虫是有主人的。
沈怀玉也曾揽镜自照过,见了赵负雪这张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微笑道:“怎么,管天管地,还管人脸皮?”
谁料此话一出,赵负雪冷笑不已。
“你引诱我徒走上歧途,就此罪名,我杀你千万次都无可指摘。银线虫,不过是皮毛之伤,你可懂得。”
沈怀玉微微笑道:“小的是以色事人的,将军喜欢,就是谁都越不过去的理,倒是尊者在这里威逼利诱,难道只是为了替徒儿清理门户?您作为师尊,管得着实太宽了罢?”
他顿了顿,又笑了:“哎呀,天底下岂有插手徒儿后宅事的师尊,不知道的,还当是什么发了大醋、心狠手黑的正宫娘子。”
第145章 第145章救我
此言一出,原本就一片死寂的堂中顿时更加死寂,沉默得几乎落针可闻。
众人心惊胆战地把头埋了下去,竭力将存在感降至最低,以防赵负雪或赵年动手,把在场的所有人统统灭口。
良久,赵年抢道:
“满口胡言,胡乱攀咬!尊者为人正道,唯恐银线虫之物作乱民间,你不老实交代不说,竟敢信口雌黄!看来也不必审你了,来人,带去地牢!”
两人连忙上前,一把抓住了沈怀玉的双肩,正待将人拖出去时,赵负雪突然道:“停手。”
几人心惊胆战地放下了扣在沈怀玉双肩上的手。
赵负雪轮椅停在了他的面前,沈怀玉呛咳两声,费力地抬起头道:“尊者被说中了痛处,终于打算灭口了?”
一人坐,一人跪,一人满身脏污,皮相烂成一团,一人白衣如雪,端然如同谪仙。
赵负雪静静地看着他,沉水似的眼底似乎有隐晦的深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怀玉,片刻,忽然笑了笑。
这笑意如同明月似的,晃得人几乎眼前一花,赵负雪俯下身去,唇角的笑意晦暗不明。
“我不杀你。”
沈怀玉一怔。
他好像是窥到了血肉的雪狼一般,笑意几乎是嗜血的。
“我要你带着这张脸,重新回到她的面前。”
沈怀玉一刹那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然冲向赵负雪,却被面无表情的侍从死死地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咬牙,震声道:“你这个畜生——!”
被当众怒骂,赵负雪反而半丝不恼,他微笑道:“她喜欢你的脸。”
分明是陈述句,而偏偏沈怀玉眼歪鼻斜,皮肉绽开,脸下的血肉中似乎还有虫蛀的空洞,显然是与美人二字搭不上半分关系,这话一出口,便逼得他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赵负雪看得分明,一时有些懒怠。
沈怀玉不肯说,定然是有着受制于人的死穴,种种冒犯之言,与其说是怒极,不如说是求死。
赵负雪偏不会随了他的愿。
说到底就是小孩一时贪嘴,年轻不知数,赵负雪缓过当时那阵怒极之后,反倒有些懒懒的,觉得自己和这一个挣扎不出波浪的凡人费神属实不值得——即便封澄实在喜欢,他又能活几年?
把那神气的小将军逼得慌了神,才是不值得。
他想起封澄那番焦急模样,神色稍霁。
于是赵负雪懒懒道:“把他关下去养伤。”
赵负雪这几日也自觉想明白了。
师尊,是管不了她内宅事的。
封澄已经羽翼渐丰,像是刚亮刃的利剑一样,早晚会灼目到不可逼视的程度,到那时天底下的
野男人像杀不尽的野狗一样前仆后继。
处死了一个沈怀玉,还会有一个沈抱玉,沈拥玉。
若能制住她乱招摇的色心,将人好端端地留在他的羽翼之下,关起门来杀了,并非宜行之措。
死,也要死得其所才行。
待封澄再次回到长煌——赵负雪垂着眼睛,极冷的笑意一划而过。
他会让她知晓的,没有任何人能站在她的身边。
在反咒解开之前,他不死不休。
“长煌有信送来没有?”并不在乎身后沈怀玉的咒骂咆哮,他转过身去,侍从忙跟在他身后,恭敬从容道:“这倒没有,姜少主倒是时时来询问尊者身体安泰。”
侍从说出这句话,小心翼翼地抬头,一抬头,便见眼前这个俊极的冷脸美人嘴角翘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
这一笑,并非是方才那副令人大气不敢出的皮笑肉不笑,而是真正的,心情很好一般的笑意。
侍从看得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赵负雪方才说——
“说我缠绵病榻,就差被气死了。”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从赵负雪嘴里听到“就差被气死”这几个字。真令他恼火的,不是被扬了便是被整了,这话说得不像是怒斥,反倒像是埋怨。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轮椅走远,一时间,眼角与嘴角同时抽搐。
此时此刻,他心头只有一个想法。
尊者这是在很隐晦地示弱。
虽说闹得很隐晦,但他也是侍奉多年了,多多少少,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练了出来。
和谁示弱?他需要和谁示弱?是谁叫他宁愿示弱?是谁吃软不吃硬,犟得非得他示弱?
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姜少主么?
荒谬。
——侍从只是想了想,便觉得小命即将不保,连忙止住脑中乱飞的思绪,滚出去回禀了。
***
在军中半月有余,封澄第一次收到了京中姜徵的信件,她坐在牛油灯前,就着昏暗灯光,琢磨着姜徵一手端正的簪花小楷,横看竖看,看不出个所以然。
她嚼着拉舍尔部给她送来的干牛肉,皱着眉,起身掀帐出去。
长煌的月色比其余地方都要明朗些,对着月色一看,她才琢磨明白姜徵所言,心头不免有些好笑。
姜徵写:“比从前好了太多,已经有心玩笑。”
思及此处,封澄心中安定了许多。
师徒二人朝夕相处的情分,在赵负雪心中比她料想的要重许多,即便如此冒犯忤逆,他盛怒过后,却不再另行他举。
没有逐出师门,没有嫌恶痛斥,没有划清界限,什么也没有。
封澄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望,心中苦中作乐:“总之没下次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纸叠起,正要放进胸口,一抬头,却见另一军帐处钻出来了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二人一对视,皆看到了对面手中的信纸。
月色皎洁,照着两个面面相觑的人。
似乎有狼吼划过,她尴尬笑笑:“油灯昏暗。”
对面汉子也涨得脸红,他身子有封澄三个粗,捏起那张信纸来好似猛男捏着绣花针,他扭捏道:“油灯昏暗。”
一片沉默。
封澄不尴不尬地闲谈几句,便寻了个借口,打算溜回帐中,正待开口,那汉子突然道:“将军也是今夜到的家书?”
天色乌黑时,送信的枭鸟跌跌撞撞地来了一趟,白天训练辛苦,众将士早已歇息,即便是有急不可耐者,也大都在帐众借着油灯看了信。姜徵平素话少得唬人,谁料写信却密密麻麻絮絮叨叨婆婆妈妈还不舍得多放两张信纸,闹得她险些瞎了眼,想来对面的男人也是一样了。
她看着男人的信,道:“你娘子也是字小?”
汉子挠挠头,笑道:“哪能呢,我娘子不识字。”
这话倒是令封澄有些奇怪了,她道:“既不识字,怎么给你寄了一封信来?”
还要他在帐外看。
汉子嗫嚅片刻,脸色涨红,纠结许久,把捏在掌心的信纸给封澄看。
她好奇地歪了歪头——上面不是字,而是一幅画。
画着一条长长的,看起来像是腰带或是护腕的东西。
封澄道:“腰带?”
费劲寄来信,却只画了一幅画?
汉子嘿嘿一笑,挠挠头,伸出了手,封澄这才注意到,原来他手里捏着一枚细小的针。
他挠挠头道:“近来不是战事频频嘛,我娘子挂心,不知听了哪的说法,说是家里人贴身物件做条腰带,生死关头能再保一命。将军见笑,我娘子拙笨,不通女红之术,还非要将东西寄来,叫我自己缝呢……您瞧这笨婆娘。”
虽嘴中埋怨,话音里却是足以溺死人的满足。
好像那纸上画的不是什么笨婆娘的腰带,反倒是给她上吊的绳似的。
封澄莫名觉得突然就被塞了一口什么东西,堵得她有些噎。
长煌最近确实有些骚动,边卫同天魔正面相抗,见惯了生死,家中亲眷却挂心无比。
封澄看着他捏着的针,不知想到了何处,半晌,道:“看得清针孔么?”
汉子尴尬:“诶?我手粗,看得清,穿起来却费事。”
封澄拿过针,一下穿过,转身便回了帐中。
……
她在床上翻覆了片刻,最终,咻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就一次,干完这次,再也不干了。
“你能不能帮我弄到赵负雪的东西?”她咬着笔杆写,“旧衣服,书房剩下的墨块,换下来的剑坠,随便什么都行。”
末了,她又做贼心虚地添上一句。
“师徒之谊,亲厚之举,勿作他想。”
一气呵成地写罢,她鬼鬼祟祟地把信装了起来,随后趁着夜色,一声唿哨,只见一只乌黑枭鸟扑腾着双翅落在了她的手臂上,封澄拿肉干递给它,枭鸟不接肉干,反倒是低下头蹭了蹭她,才叼了肉干,任封澄在它腿上系了信件。
枭鸟又蹭了蹭她的脸,力气之大几乎将她蹭得偏过头去,她笑着撸了一把鸟毛,直把鸟摸舒服了,它才肯展开双翅,向南面飞去。
灵器催动需耗用灵石,通讯灵器更是所耗甚多,姜徵虽不在乎这些,奈何封澄穷得叮当响,只好去讨好长煌此地的枭鸟。
拉舍尔部之人见她驯鸟反被鸟扑腾,哈哈大笑,上来教了她,才免得她受渺无音讯之苦。
不过姜徵收到这封信,想来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封澄这般想着,回到了帐中,正待收拾笔墨躺下,忽然又一枭鸟扑腾近来,紧接着,叼给她另一封漆黑的信件。
她心中奇怪,皱眉打开,映入眼帘四个大字,乃是灵力所书,阅过即无。
“阿澄救我。”
第146章 第146章前尘暮暮
三日后。
姜徵收到了信,第一反应是十分费解。
封澄狗屁不通颠三倒四地送了个信来,开口就是要她弄到赵负雪的东西——天地良心,她要那个做什么?
想来是有正事要用的,姜徵把信看了看,并未读懂封澄扭扭捏捏的话外之音,毅然决然地做出了她认为最有效率的举措。
直接要。
于是赵年额角跳着青筋,看着彬彬有礼的姜徵,咬牙切齿半晌,几乎气得倒仰过去,才从齿缝里露出一句话。
“那逆徒要尊者的贴身衣物?”
姜徵纠正道:“并没有贴身二字。”
赵年咬牙切齿:“你叫那兔崽子从哪来的滚到哪里去。正道不走,她走歪门邪道,这是她能要的东西吗?滚滚滚。”
就在赵年抑制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时,身后却有人淡淡道:“且退下。”
二人同时抬了头。
堂上悠悠转出了一个坐着轮椅的素白人影,赵负雪穿着一身雪白大氅,眉宇冷淡,墨发披顺,手中把玩着一只圆溜溜的灵器——姜徵定睛一看,那是通讯之用。
想来是寻赵年另有要事,姜徵见状,不敢逗留,便告辞下去了。
第二
日,姜徵本想给封澄回信,叫她另寻他法,可忽然间赵年便传人唤她,她去赵府一拜见,却见赵年拿了一条鲜红的手绳来。
她有些好奇地接过了手绳。
赵年的面色不知为何有些奇怪,好像又青又绿一般:“……此乃尊者从前旧物,丢掉可惜,送去封澄那里,也算去得其所。”
一条颜色莹润的红色手绳,怎么看怎么不像旧年之物,连色彩斑驳都分毫未见,姜徵心中暗暗奇怪,口中却一字不提,姜徵谢过赵年,正待辞去,却听赵年忽然道:“你近来,可曾见到陈还否?”
陈还?
姜徵微微有些愕然,摇了摇头:“……只在封澄归京之时见过,我平素忙碌,已经许久未出姜家了。”
赵年自觉懊恼似的叹了一口气,挥挥手,姜徵在她骤然有些苍老的神色里窥见了一丝病急乱投医般的茫然,忽然间福至心灵,开口问道:“陈还不见了吗?”
赵年有些沉痛地皱了眉。
“封澄去长煌前夜,陈还收到了一封信,脸色大变,只留了口信辞行。”
姜徵闻言,拱手道:“敢问此信为何处发出?”
赵年抬起了眼睛,中年女子威严的目光茫然地看着她。
“还沙。”
***
“这信是还沙来的?”封澄皱眉,眼前的信使忙着安抚挂在身上的数只枭鸟,见她堵在案前,愈发地不耐烦。
“每封信借我们的灵兽发出,”他脸色不善地解释,“都有灵印写在旁人不可见的信封之上,你们哪怕自负火眼金睛,照旧是比不过我们的灵器——还有没有事?没有就不要耽误后面的人。”
她若有所思地离开。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去过还沙,唯一一个认识的还沙人,还是前几日才来看她的陈还。
“不管怎样,还是回信试试吧……”她喃喃道。
依着寄来的地址,封澄试探地写了一封信回去,与此同时,按着陈还在洛京的通讯之处,也寄了一封信回去。
三日后,封澄收到了两封信。
枭鸟落下的刹那,她便觉不妙,只见漆黑新封之中,照旧装着一封灵力写成的短信。
上书四字:阿澄救我。
她几乎抑制不住狂跳的心脏,抢在字迹消失之前,将这几个字牢牢地刻在脑中。
比起上一次,这次的字迹更为仓促,仿佛是掺和着猩红鲜血而写成的狂草,几乎能透过字体,察觉到背后之人的惊惶与无措,封澄深吸一口气,把信件装好,贴身放置,才去拆洛京来的那一封信。
令她有些失望的是,这并不是陈还的来信。
姜徵写道:“赵负雪的贴身物件,我拿到了,随信附上,另有一事望你留心——陈还失踪不见,年院长心急如焚。”
看到这里,一根鲜红的手绳顺着信纸掉了出来,封澄捡起手绳,有些讶异——赵负雪竟然会佩戴这样鲜艳的颜色吗?
此时陈还渺无音讯,封澄当机立断,只觉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随即写信回去,一边向姜徵告知漆黑求救信一事,另一边将红绳珍重系在腕上,随后去寻姜逢请假,准备前往还沙。
是夜,夜枭嗥叫。
封澄辗转难眠,心头总牵挂着渺无音讯的陈还,正当纠结之时,帐外却传来了枭鸟扑通翅膀的声音,她急忙出去,只见一枭鸟却歪扭八斜地落在了帐前,这鸟看着仿佛喝的多了,扭扭捏捏,走着八字,封澄一见,登时气急,把这乱七八糟的鸟一把抓着脖子拎回了帐中。
它很不满意地嘎啊了一声,抖了抖脖子,封澄抓着脖子解下信来,一见,便是陈还无比熟悉的字体。
“我与温师叔在中水游历,”陈还写道,“前些日子受了伤,所幸偶遇师叔,一切安好,一切有师叔照料,请我师尊放心,代我康健些许,便启程回京。”
她又随信问候了些什么,封澄两眼不眨地看着信,终于,心头巨石放了下来。
发信之人不是陈还。
温师叔最为可靠,陈还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不过是一场乌龙,不过是一只喝醉了的枭鸟。
……可话又说回来了,发信之人不是陈还,那么又是谁,向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发求救信呢?
漆黑的求救信并未因陈还的安全而消失,在此后的一月之中,信件从原先的七日一封,逐渐变成了十日一封,再渐渐地,便成了一月一封。
封澄每月都会在洛京的信件之中收到一封语焉不详的漆黑求救信,上面照旧,一无线索,二无身份,只有用灵力凝成的字,和照旧不变的“阿澄救命”。
一而再,再而三,封澄即便是再担忧,也品出了几分不对,她心头疲惫,半晌,沉沉睡去。
边卫琐事繁多,忙于训练,也顺便打了几场不大不小的仗,便一晃半年过去了。
这封求救信仿佛是如影随形的鬼魅一样,封澄无论怎么躲,这封信都会原样摆在她的面前,后来即便她刻意不接,这信也会夹在姜徵或其他亲友的信件之中,飘飘然地落在她的面前。
直接拒收所有信件,自然是可行之举。
而她不可能放过赵负雪的消息。
此日,正是封澄未眠的第七日了,那封信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案上——她眼下青黑,人却死活睡不着,心中古怪非比寻常,正在此时,却有人走进了她议事的帐门。
“边关来报,”寸金沉着脸道,“拉舍尔部出现血修团伙,据说手上已有了三十余条人命。”
封澄一愣,随即猛地站起来:“血修?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长煌?”
长煌地广人稀,并不是适合血修修行之地,寸金摇了摇头,沉痛道:“十有八九是因为这批血修手上有旧案……他们来长煌,本是为了躲避天机师追捕,拉舍尔部之民心善收留,便惹来了如此大祸。”
闻言,帐中军人皆心有愤愤然——试问驻扎边卫这些人,谁没有蒙受过拉舍尔部的恩惠?谁不曾去参与过拉舍尔部的庆典?谁在危难之际没有被拉舍尔部的人伸手拉过?
当即便有人坐不住了,一人站起道:“将军,咱们即刻请兵出征,去把作乱拉舍尔部的血修杀干净!”
封澄军功渐起,这半年间,将士们也逐渐正眼瞧她。正是前几日姜逢被内鬼偷袭受了伤,眼下铁旗营之事,竟全盘交给了她。
“……”封澄皱了皱眉,抬手道:“倾巢而出,反倒不便剿匪,寸金,从天机军点一批人来。”
一将士不忿道:“俺们也能杀血修!”
封澄一听就头疼:“滚边儿去,血修这种东西,即便是修士也难以讨到好,更何况是食人无数的穷凶极恶之徒?且老实呆着。”
那将士委委屈屈地缩了回去,一旁的天机师却撇了嘴,小声道:“爱去的不叫去,不爱去的偏叫去,啧。”
封澄耳尖,当即面无表情地走下去,正正地停在了方才说出这句话的将士前。
“把你的话吃回去。”
那少爷兵本就不服,见她上前,面色不善道:“我就说说怎么了?又没真不去,女人气量短,丁点小事就上纲上线,不……”
那个“行”字还未发出音,腮边便骤然传来了巨力,他猛地偏过头去,一低头,哗啦啦地吐出了一口的牙。
封澄收回了拳头,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身后众将士尾随其后,只听她冷冷道:“扰乱军心,杖五十。”
那将士一听,急切无比,含糊不清地便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京城——”
早有将士上来拖死狗一样将他拖下,封澄居高临下,冷冷道:“你该庆幸没把你爹供出来,否则即便是天皇老子,也要蒙个治家不严之罪。”
少爷兵们兔死狐悲地看着被拖出去挨军棍的男子,一时间心有戚戚然,寸金再点兵之时,便没有敢低头支吾的了。
封澄也为天机军这群少爷头痛,得幸于早年之业,边境的天魔一直以来并不怎么
凶险,以至于天机军便成了旁人家给自家孩子镀金的妙地——杀天魔谁不会啊?天魔一杀就死,成型、成规模的大魔早被那剑镇长煌的尊者杀干净了,区区长煌,有何可怕?
原本他们倒也很乐于接受封澄——毕竟盛名在外的尊者亲徒,又加上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十分无害,想来也是和他们一样,被长辈送来边关镀金的,谁料封澄闷声不吭,冷不丁便带着铁旗营那帮杂鱼横杀入阵,这玩命的打法谁见过?
众少爷兵们便于此人划分界限了——军功虽好,可总得有命去拿不是?
此次遇到血修,倒还真是铁旗营的天机军所碰到最硬的茬儿了。
寸金清点过后,从铁旗营中选出二百轻骑,皆为修行有成、且有灵器傍身的天机师,封澄带着人,一骑绝尘,向着拉舍尔部前去。
前尘暮暮,不见黎明。
第147章 第147章全都得死在这里
血修凶险,于是封澄自然是亲自带兵。
封澄去时,拉舍尔部的骁勇之士已将埋伏在人群中的大部分血修清点出来,举着火把,封澄一一见过,所留下的几个穷凶极恶的悍匪,身旁也已经撤离干净。封澄骑马过去,与为首的天巫略示意了一下,便冷冷地挥手:“动手。”
火光摇曳,一人小心道:“这‘天机少爷军’动手,能行吗?”
天机军在边关名声不好,铁旗营更甚,素有“天机少爷军”之雅号,一人听闻,恨恨地剜了一眼发声者,封澄恨铁不成钢道:“看什么看?耍什么厉害?冤枉你了吗?”
那人一想起封澄的雷霆手段,当即头一缩,不动弹了。
他们倒想蒙个麻袋把封澄打一顿,奈何此人背后有天机之首做靠山,那赵家护犊子岂是敢惹的?
实在是惹也惹不起,打也打不过,一时之间只好认命,憋着一股气便将那困兽犹斗的血修抓了干净。
二百个软弱草包,那就不是软弱草包了。
干脆利落收兵,随即搜查现场,清点伤员,无一伤亡,封澄只觉此行顺利得要命,连带着身后将士也自感十分良好地挺胸抬头,她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有些奇怪。
为首一憨厚男子道:“血修着实凶恶,大伙儿剿匪也辛苦,不如入我们帐中,略饮一口薄酒再走?”
拉舍尔部像是天机军的另一家乡一般,封澄瞧着众人殷切的表情,沉吟片刻,道:“军务在身,不得饮酒,心领了。”
此言一出,天机军中似乎有些委屈之言,封澄一记眼刀过去,众人哑了。
那男子瞄了一眼被捆在马后的血修,想了想,殷切道:“马也累了,不若去池边,略饮一饮马罢。”
闻言,铁旗营下马匹打了响鼻。封澄又在迟疑,下面有人小心翼翼道:“……将军?”
沉思片刻,封澄道:“马早已饮过了,天色已晚,还是来日再聚。”
提马回身之时,封澄忽觉为首男子举着的火把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之处,再定睛一看,竟然硬生生地从中看出了几个重影,她平素眼睛比鹰还厉害些,见状,怀疑地擦了擦眼皮,正思忖是否近日劳碌,却见为首男子突然走近,嘴角露出个微笑道:“将军,你怎么了?”
一旁的天巫道:“将军军务在身,你今日为何这般不懂事?还不速速让开。”
不对,不对。
封澄越发觉得身体沉了,连手脚都僵硬了起来,她忽然间察觉到了此次追捕的古怪之处,随即猛然地看向了身后的血修!
——血修濒死,多有自爆,他们所控的血修有术法囚禁也就罢了,在他们之前被捉拿的那些血修呢?
他们怎么会乖乖地束手就擒?
陡然间,封澄厉声道:“无关人等撤离!结阵御敌!”
拉舍尔部众民尚且茫然不知,身后的天机军条件反射般遵从封澄军令,灵力一走,却齐齐变了脸色。
“我的灵力被封住了!”
“我的也使用不出来!”
一片混乱之中,封澄抬起眼睛,目光牢牢地锁在了为首的青年男子面上。
男子看着她。
看着她。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嘴缓缓地勾起,越张越大,越张越大。
他嘻嘻道:“封将军,军务缠身,也留下吧?”
天巫震声道:“拉奎,你疯了?!”
封澄却冷冷道:“他没疯,只是到了今日,终于露出本相了。”
拉奎抬了抬下巴,天巫心中知晓此人叛部:“这是我拉舍尔部之宝,名为锁灵香,可镇住修士灵力,使之一刻之内灵力不稳,但……但你即便镇住了天机军的灵力又如何?难道凭你一人,还想从天机军手中救走这些血修吗?”
封澄冷笑:“事已至此,您难道还看不明白?他所为的不是救走这群血修,而是意将天机军引进来,一网打尽。”
天巫更为震惊,连带着身后不停地试着结阵的天机军也惊诧了:“这怎么可能?血修灵力同样被封,他们如何敌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拉奎道:“……很聪明嘛,小将军。”
封澄道:“血修十年不食血肉,即如凡人,你灵力微弱到如此地步,想必也有数十年未饮血肉了,为何再入迷途?”
其实不必说,她也明白,血修戒食血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经受着非人一般的诱惑。
无数的瞬间,无数次的自我抨击。
咬一口吧。
拉奎忍耐数十年,已成了拉舍尔部人人信赖的好人,他有妻子,有孩子,有朋友,有仇人,像芸芸众生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
而引诱他重新吞下血肉,或许只需要一个气息奄奄的血修,决定逼他吃一口血。
他不答,反而道:“小将军,你既然这么聪明,怎么不想想,比起血修,谁更想要你们天机军的小命?”
封澄厉声道:“祭出灵器,结阵!”
空旷之地,锁灵香效果并不理想,众天机军咬牙,勉强撑起了一道灵流摇晃的阵法,紧接着,便有数道黑影袭杀而来,眼尖之人立即道:“是天魔!”
“天魔?血修勾结天魔!”
话虽这么说,阵中几人却不约而同地放松了神经,甚至有人念念道:“天魔嘛……我小时候没有灵气,也赤手空拳地打死过几个。”
话音未落,一行鲜血飙出。
这鲜血乃是一只漆黑利爪伸过了屏障,径直取走了阵中一人的人头所至,见状,立即有几人瞳孔剧烈一缩,紧接着,失声大叫:“这不是天魔,救命!救命!”
这哪里是寻常凡人边卫便能处理的天魔?虽说样貌几乎一模一样,可身上魔气足足抵得上十个!
封澄眉宇一皱,抬手便掏出腰间信号筒,发信求救,谁料信号烟花摇摇摆摆地飞出去,却好像在天际碰到了什么屏障一般,蓬地一声,哑了。
“有大魔在附近布下魔气屏障。”封澄心道,“有备而来,背后至少有一只人形天魔。”
拉奎嘻嘻道:“跑不脱的,小将军,一个都跑不脱呀。”
阵脚一乱,天机军内部竟先溃逃,封澄牙一咬,道:“全部顶住,后退者斩!”
几个蠢蠢欲动的将士哇哇大叫,疯了一般奔逃而出,封澄暗骂一声纯货,急运灵力堵住缺口,只听嚓嚓两声,那几个奔逃之人身首异处,腔子里的鲜血足足飙出三尺高。
封澄道:“锁灵香效力只有一刻!且此地空旷,想必药效更是有限。顶住一刻!”
此时此刻,众人无不庆幸封澄方才并未允将士饮酒饮马,否则无论是人群分散而行还是饮了掺料酒水,下场定然是惨过十倍。
漆黑暮色之中,上空似乎传来一道男子的笑声。
“封澄啊,”他道,“你不会拥有同类的,除了我。”
所以,她信赖的天机军,她喜爱的拉舍尔部。
都要统统消失。
只是声音茫然,又被云层吞吃,故听得分外不清晰,封澄只当是耳中嗡鸣,紧接着,便又有几个天机师口吐鲜血倒地,封澄一看便知——灵力不足,阵法出现了漏洞,被伏击了。
天机军将拉舍尔部之民牢牢地护在阵法之中,眼见着能动之人越来越少,忽然间,天巫大喝一声,紧接着操起了拐杖,隔着屏障,狠狠的抽打着外面的天魔。
“动手!”他大喝道,“有弓箭的拿弓箭,有弩的拿弩,我们也能杀了它们!”
阵法中瑟瑟发抖的凡人齐齐一怔,紧接着醒转过来,拿起武器,反而站在了天机军的前面。
天机军也都是年轻的孩子,见凡夫俗子,甚至妇孺老弱挡在面前,第一反应便是错愕,紧接着便是呵斥:“快回去,站在外面做什么!快回去!”
他们不退,反而更加向前,哪怕被天魔的利爪刺伤,也竭力攻击着。
可奈何实力悬殊,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封澄只见到阵中之人越来越少。
不能这样了,她想,再不想出破局之法,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在这里。
第148章 第148章结业礼
于是她不言,而是转过身,目光看向了拉奎,平静道:“条件。”
拉奎怔了怔,似乎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封澄道:“封锁此地的魔气非寻常魔物,乃是开了灵智的人形天魔,我要和它谈条件。”
闻言,拉奎倍感荒谬,他难以置信道:“眼下死局已定,你为何笃定,主人会想和你、一个必败的死局之将谈条件?”
说罢,他摊了摊手,把脸埋在飞出来的尸体上,贪婪地吞咽咀嚼,通红的嘴埋在血肉里,眼珠却贪婪地盯着阵中的活人,此举之意不言而喻——比起血肉寡淡的凡人,当然是修行有成的修士更美味些。
部民里发出一道凄厉的女声:“拉奎,你不配为人!”
埋在血肉里的拉奎猛地僵住了,半晌,他眼底划过一瞬痛楚,拉奎的眼睛似乎想要在人群中找到些什么,可方走了一步,眼前的血肉又将他的注意力重新吸了回去。
他茫然地低下头,机械地把脸埋进去,随着一阵呜噜噜的声音,他咬断了口中血肉,抹了把脸抬头,重新坚定地很阴狠了起来:“速战速决,都给我杀干净!”
支撑不住的天机师越来越多,战友的、拉舍尔部民的尸体不断地堆叠,恐惧在天机军之中蔓延,天巫咬牙道:“姑娘,不要和他们谈条件!我们战死,死得其所!”
尸体越叠越多,同伴的尸身似乎激出了这“少爷军”埋在隐蔽处的血气,众将士嘶声道:“凡人靠后!不要往前冲!”
封澄扬起手,腕间红绳在她麦色的手腕上轻轻一滑动,隐在了轻铠之下,她平静道:“我自是有玉石俱焚之法,你且问它感不感兴趣。”
拉奎迟疑道:“口说无凭!”
封澄一甩手,只见手中白光一现,剑阵灵光霎时暴涨!
她道:“我师从当世第一剑修,习得剑法万千,有一道断剑祭命之术,十里内生灵皆为我剑气所杀。不知你那位遮遮掩掩不肯露面的主人,还要不要活命。”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世上还有这种玉石俱焚的邪门剑术!可从前并未听闻啊!
封澄心中也是直打鼓,自爆之法,无论何道都是会沾一点点的,剑修亦是如此,不过断剑祭命之术倒是她胡说八道,十里生灵是杀不成的,一里都成问题。
可拉奎倒是迟疑了片刻,他看着灵光骤然暴涨的剑阵,又思及这半年多来与天机军的接触——新来的小将军的确是第一剑修的亲徒,这点是绝对没错的。
第一剑修,那么手中有什么邪门的剑法,都是不奇怪的。
封澄厉声道:“叫你主人来!否则在场诸位,一个也别想活!”
剑阵光芒越来越盛,拉奎初初恢复血修身份,只觉人生前所未有地痛快,断断不想这么折在此处,闻言,他牙一咬,方要出口说话,却见他面前缓缓降落了一只漆黑的枭鸟。
这只枭鸟与封澄平素送信的那些形貌相似,只是长得格外大些,还长了一条蛇似的颈,蛇似的鳞。
封澄看着它。
夜枭偏头看了看封澄,露出了人一样生动的笑意,随后,开口道:“退。”
漆黑的天魔陡然停住了进攻,像乖顺的狗一样贴住了耳朵,缓缓地退了回去。
“你很会威胁人,”他微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名持劫,久仰大名,小封将军。”
随着他的声音,夜枭渐渐地褪去了羽毛,好似从壳中重新长出一个人一般吗,走出了一个单薄且纤瘦的少年。
他看起来十分美丽,明明是一身漆黑,封澄却莫名想到了色彩缤纷的雄鸟,持劫穿着贴身的劲装,露出了两条覆盖着漂亮肌肉的手臂,颈上似乎是蛇形刺青,一路蜿蜒到衣物之下,极为妖异。
封澄心想:“天魔之主,竟是个年岁极轻的少年。”
她的确想过来者会是狡诈的人形天魔,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天魔之主持劫。
持劫微笑,他拍了拍手,众人身侧骤然腾起漆黑羽毛,纷乱如瀑的羽毛霎时将众人淹没,一时之间,天地间仿佛只有持劫与封澄二人。
这是什么地方?封澄警惕地环顾四周,持劫打了个响指:“此地只有你我二人。”
他长得出乎封澄的意料,少年的皮肤十分白皙,下巴线条精致流畅,一对漆黑鸦羽遮蔽他上半张脸,这般模样,看起来本该是庄严肃穆的,可他偏生左耳下垂着两条长长的金色的蛇形耳坠,一笑,竟然还有两颗乖巧的小虎牙,看着俏皮极了。
“取得交易对象的好感是很有必要的,”他勾着唇,“我当然觉得你会喜欢同龄人多一些,至少不会喜欢总板着脸的老男人,尤其是冷冰冰那种。”
封澄眉心一皱,心道他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转头道:“放了他们,条件随你提。”
持劫在半空中翘起二郎腿,线条流畅的小腿踩着空气,半笑不笑:“小将军真是痛快人。”
他打了个响指,微笑道:“条件很简单,你服下我的血,变成和我一样的天魔,就可以了。”
封澄微微地偏了偏头,疑惑道:“人,也可以变成天魔?”
持劫道:“当然不可以,人就是人,仙就是仙,魔就是魔,生来是什么,一辈子就是什么。”顿了顿,他又道:“……可你不一样,你是我唯一的同类,所以,你会尝试一下的,对不对?”
封澄看着那滴莹润的魔血,心头微微一怔,不自觉地想到了另一则由人变魔的传闻。
那群臭名昭著的血修,似乎有一个奇怪的、名叫“血池”的东西。
持劫微笑:“怎么,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你不要外面那群废物的命了么?”
封澄定定地看着他,持劫满意地看见她伸出手,纠结而犹豫地接过了血珠。
这当然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她那颗果决的心会替她做出一切决定,哪怕这决定并没有在大脑中转一圈。
血珠落在封澄唇边时,忽然间,她唇角勾了个笑意出来。
“你以为我会吃下去吗?”
持劫眯了眯眼睛——什么意思?
忽然间,围绕在二人四周的羽毛发出了剧烈的震动之声,紧接着,蓬然一声,破出了一个巨大的洞口,随即便是一人的惊呼:“师妹!你还好吧?”
是寸金?持劫猛地一转头,目光有些愕然——他分明记得,入阵的天机军中没有寸金!
封澄慢条斯理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雪亮的月色在长生之上绕了一个美妙的剑光。
“你以为凭空调动隐匿如此规模的天魔,天机军会一无所知吗?”
阵外传来厮杀之声,不断地有魔与人的血飙到漆黑的鸦羽之上。
“天机军是草包居多……可并不全都是草包。此次追捕,兵分两路,一路随我直杀血修,一路追查天魔踪迹,只是你与锁灵香的出现,是我并未想到的,不过不妨事,我只要拖到副将发觉此处异样,或是锁灵香失效就可以了——你们并未布防身后吧?天魔之主?”
阵外的喊杀声震天,封澄抬手 ,扬起一道雪亮的弧:“所以,现在我能斩杀你了吗?天魔之主。”
大势已去,持劫微微睁大眼睛,半晌,勾起了嘴角。
他拍了拍手,唇角勾起:“不错。”
雪亮的剑光霎时斩去了他的一只手臂,砰地一声,血肉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不料持劫仍旧微笑:“可我放在天平上的另一个筹码,是你无计拒绝的,小将军。”
封澄甩去长生上的血,新奇地看着不露半分痛色的持劫。
“赵负雪伤重,对不对?”
刹那间,封澄变了脸色。
持劫微笑:“我还知道,他前些日子闭了关,可小将军知不知道,他前些日子闭关,并非是意在修行,而是伤势严重,不得不闭关疗伤?”
陡然间,封澄唇上血色尽数褪去,她压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我收到的消息,是他伤势渐好……”
持劫挥了挥仅剩的手,打断了她。
“原先呢,好好闭关,是不会有问题的。可是前几日伤势急转直下,小将军知道缘由么?”
封澄垂下了眼睛。
她知道。
持劫微笑:“知道这种时候,要怎么救他么?”
不待封澄回答,他便挥了挥手,断臂处的血流重新凝成了一粒血珠。
“人形天魔,”他唇角勾起,“人形天魔的血肉,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可还有一法,是世人不知的。”
“作为天生的造物,我们能贮存暴虐溢出的灵力,而不至死。”
“他乃至寒之体,剑骨奇才,如若灵力持续暴走,将活不过一年……除非他的灵力被吞噬,吞噬得一干二净。”
封澄的目光怔怔地停在了那粒珠子上。
“可人形天魔,绝不会为世代为仇的剑修吞噬灵力。”
持劫打了个响指。
“而你可以嘛,”他咧着嘴笑,“我敢保证,你会平安地变成天魔的,这是我的血……你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东西。”
话已至此,持劫自信,这番话一定能把封澄打动——她碰到赵负雪的事情时,理智大约为零。
可出乎他的意料,封澄微微偏了偏头。
“你凭什么认为,我师尊会容忍我这样救他?”
持劫愣住了。
她拍了拍手,长剑寒光凛冽。
“他教我修道练体,扶我心,锻我志,费尽心力。我若这么贸然信你,化了天魔,”她干脆利落地杀向他的面门,“才是亏耗了他的心血。”
“师尊乃天下第一剑修,”她扬声道,“所见所闻无数,踏遍万水千山,道心纯澈,正道之首,我为何不去问他的话,反而信你一只来历不明的天魔?”
……
与此同时,洛京之中。
赵负雪淡淡道:“‘折柳’给她了么?”
赵年微微颔首。
“通讯灵器已送向长煌大院,今夜便该到军营了。”
闻言,赵负雪唇角似乎勾出个淡淡的笑意。
“好。”他这般说着,便停下了修剪梅枝的手,轮椅辘辘,带着他向书房走去。
赵年看着他的背影,很心累地叹了口气。
封澄穷鬼一个,用不起通讯灵器,也花不了灵石。
赵负雪嘴上不言,却埋首于书房,于小小一方“折柳”上叠落了数百个储灵阵,做了一个既不需额外护理,也不需添灵补石的通讯灵器来。
此等精细入微的上百个储灵阵法,即便是宫中最顶尖的天机灵器上也不见得有,可赵负雪埋头多日做出这些叠阵来,竟然只是为了给一走了之、不留消息的没良心徒弟传信用!
画废了多少了通讯灵器!炸了多少灵石!
赵年想想就觉得自己要倒仰过去了。
“说是天机院——”赵负雪的声音远远传来,“补给她的结业礼。”
这么大手笔的结业礼,也得她肯信才行,赵年腹诽一句,转身走向了赵府大门。
第149章 第149章回京(还没回
漫天喊杀声中,天魔渐渐败退,笼罩在敌阵正中的漆黑羽毛仿佛被捅传了般炸开,杀红了眼的众人看过去,只见从中走出一人影,沉默地抬起了手。
手中是一颗硕大的、鸟类的头颅。
“祸首已然伏诛,”封澄道,“余者格杀勿论!”
笼在拉舍尔部上空的魔气烟消云散,放出的求救信号也顺势送到了天机营本部,天魔本就无甚灵智,失了持劫,更是混乱如野兽,不多时便被恢复了灵力的天机军们杀了个干净。
大劫过后,伤亡者的血肉尸身与天魔的骸骨混成一团,似是难舍难分。
寸金吩咐人下去整理战后事宜,余光瞥见封澄的身影孤身向后去,心念一动,转身便去。正待开口询问,却见她骤然矮下身去,哇地一口吐了血。
刹那间,寸金脑中一根弦被猛地扯断了,他失声道:“来人!来人!赶快来人!”
在陷入黑沉世界前,封澄似乎在耳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笑声。
那笑声属于持劫,却并不只属于持劫。
好似从前听到过,封澄想。
姜逢端坐帐中,眼见求救花火,正心急如焚地等待消息,却听外面一阵嘈杂的兵马声,他连忙拄着不便行动的腿,一掀帐门,只听寸金失声道:“将军,快叫军医来!”
姜逢强定住神,寒声道:“消息封锁,封澄重伤之事,谁说我要谁的头!”
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伤痕累累的天机铁骑,军医营一见,立即将人一个个捉了回去,一女子端坐封澄榻前,手一放上,便皱了眉头:“强行冲破经脉封锁,体内灵力乱行,伤及肺腑,简直不要命……若非天生有几分体魄,不等灵力放出来,她便早已变成血漏子了!”
寸金连忙道:“请孙大人尽力施救,无论用什么药材灵器,只管开口。”
孙小荷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即便拿最粗陋的药材,我也照样救人。”
闻言,寸金忽然想起众人常说此人的怪脾气,当即闭了嘴,一言不发,正低头时,忽然面上便被抛了一张素黄纸来,孙小荷笔下如风,干脆道:“既然财大气粗,那就把这些东西弄来,记住了,三日之内。”
寸金如蒙大赦地带着方子,一路小跑出了帐门,孙小荷端坐榻前,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女子。
她眼下青黑,脸色苍白,憔悴而单薄地躺在榻上,似乎深陷梦魇般。
而孙小荷的目光却停在她颈前的狼牙上。
“拉舍尔部的勇士,”她有些意外,嗤笑一声,“就这个小东西?”
比起个个壮如牛犊的拉舍尔部战士,身量轻薄的封澄,几乎像只绵羊一样无力。
三日之中,天机营忙如登天,一边焦头烂额于持劫的重新出世,一边忙碌于营内伤员的后续事宜,一边还要布防巡逻,姜逢短短两日便像老了七八岁一般,于是看着士兵带着一堆包裹在封澄帐前时,他忽然就觉得,他有些年纪大了。
“我来吧,”姜逢叹气,“你去忙碌。”
掀帐进去,便被屋中药气腾了满脸,孙小
荷头也不回道:“药材放西边,灵器放东边,不要乱套,不要拆封,送完就走。”
背后无声,她有些奇怪地回头,见姜逢带着包裹站在门口,有些意外,点了点头道:“将军。”
不知为何,姜逢进去,有些无措,他纠结地捧着包裹,左右梭巡,慢吞吞地放在了屋中唯一能被称之为桌子的地方。
是封澄那只摆在帐中的小箱子,原本干干净净地铺着草黄的布,眼下已被染成斑驳的药色。
孙小荷欲言又止,半晌,叹了口气,由他去了。
“她好些了?”
孙小荷张了张嘴,半晌,斟酌着道:“命是保住了,只是……”
姜逢一听这个“只是”,简直心底咯噔一声:“只是什么?”
孙小荷道:“只是经脉受损,的确是无计可施了。将来于修行之道,大抵走不了太远。”
顿了顿,她看了一眼榻上封澄,又补充:“她当年入道,八成走的并不是稳扎稳打的路子,灵力凶悍非比寻常,伤人虽利,伤己却也重……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闻言,姜逢好像突然吞了一口陈年的醋一样,从喉口到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看着封澄,喃喃道:“……活着就好。”
他好像在劝自己一样,喃喃着,失魂落魄一般,便向外踉跄。
孙小荷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医者之行,治得人疾病,无能为力却多。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将军,这个!”
她从杂物堆中一番搜寻,找出了一颗圆溜溜的灵器。
“大抵是寄错了的,”她道,“灵器太多,堆在一起,标签都混杂了,这东西不是我要来诊治的灵器,我瞧着灵气庞然,十分珍贵,怕是送错了人家。”
姜逢魂不守舍地接过了那颗灵器,一摸上去,便被其中浩如烟海般的灵力震撼住了,他精神一振,连忙道:“那群鸟又昏头了,我这就送去寻失主。”
说罢,他便忙不迭地出门去了。
***
赵负雪等待着封澄的来讯。
一日,两日。
十日。
光阴如水,却如铅水,流淌得张牙舞爪,沉重得痛彻心扉。按理来说,修道之人是无心什么春夏秋冬的,可赵年站在那里,凭空便觉得凛冬将至了。
说来也是,从前在院中,也只封澄专心致志地琢磨春秋时令,冬日火盆,夏日冰碗,连带着修剪乱飞的花枝也是她一手代劳,自封澄走后,鸣霄室荒芜了几日,也是近来赵负雪重新住进来,此地才肯重新生机勃勃的。
赵年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一日日地沉默下去,而终日间放于手边的通讯灵器却一日也未响过,甚至连误触都未有一次。
经此,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可能,封澄笨得离谱,不会用通讯灵器。
第二个可能,封澄干脆没打算给赵负雪通讯,所以连犹豫也没有,直接把灵器丢一边了。
终究,忍不住开口道:“许是孩子野性大,出去便不念着……”
“备车。”
赵年一怔,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负雪独坐鸣霄室花树下,面色冷如凝水。
“即刻备车,去长煌。”
经数年游历后,赵负雪伤痕累累地回京,自此之后,再不出京,已过十余年。
人人皆道,天下平定,剑尊不出京。
而赵年却深知,赵负雪不出京,与什么天下不天下的,一点关系也没有,独独是一个原因——若无八方镇住他体内灵力,他的灵力只会被现在更下肆虐。
而如今经剖骨之痛,失去了半根剑骨的赵负雪,现下更是离不得京了。
眼见着赵负雪便要离去,赵年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定了心绪,终于开口道:“不可。”
赵负雪微微偏过头。
赵年道:“你忘了师尊的心血,我却不能忘,你的死活并不是一人身上之事,若你死在外面,视天机之众为何物?难道让他们群龙无首,引颈就戮么!”
赵负雪冷冷道:“生死之事,由我不由人。”
赵年简直要被上涌的气血冲晕过去了:“十日后姜氏送女入宫,天机师如同自断一臂,你若在眼下出了差错,难道要天机师被国师之众逼死么!”
他平静道:“姜徵天纵奇才,且为姜氏少主,姜允疯了,祝京是死的?”
赵年道:“……迟国师同姜允说了什么,自姜徵后,不会再有姜氏女入宫,此代之后,姜氏女自由。”
“姜允不愿。”
“姜徵应了。”
以一身之力,还日后代代自由。
唯一牺牲的,只有那昙花一现般的刀修。
而赵负雪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姜徵并没有给自己留后悔的余地。”
赵年有些意外地抬起了眼睛,道:“尊者要做什么?”
她并不觉得赵负雪是这种会顾及到个人喜恶的贴心人。
赵负雪微微勾了勾唇角。
“如若姜徵不愿,把消息透给长煌,叫阿澄回京一趟,赵家会替她保住姜徵。”
这次轮到赵年愕然了,赵负雪平静道:“若她愿意,那便罢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出京之事,有得谈了!
赵年眼睛登时一亮,也不顾什么封澄不封澄了,只要赵负雪老实在京就行,她立即道:“我立即传信。”
不管是愿还是不愿,这个消息到封澄那里,必须是不愿。
且——
赵年快步走去,衣带若飞。
姜徵是她的学生。
小姑娘一身素衣,沉默寡言,时时见她,便背着一把长刀,见了人,沉默工整地行武者礼。
以此私心。
她不愿意看见姜徵葬在深宫之中。
同样的,赵负雪大概也是不愿的。
还姜氏女自由,法子千万,可唯独不该有一个自由自在的生命,孤独执拗地葬在无人之地。
消息送出,将将十日。
黎明将见日光之时,一骑快马猝然踏响了洛京的长街。
“天机铁骑封澄!”红鬃马上,女子厉声道,“回京述职!”
第150章 第150章长刀
封澄接到消息,一路快马加鞭,孙小荷唉声叹气,几乎拎着她耳朵叮嘱万千,切记不可乱动灵力,万万无奈之下,她只得放弃了御剑。
跑死了两匹马,总算在十日之内赶到了洛京,随行有二人,皆为骑术了得的铁骑军,一个是同样心急如焚的寸金,另一个则是最为熟悉洛京的秦楚。
秦楚道:“封姑娘,再往前去,便是姜府了。”
数日未眠,即便是强悍入铁人也已经憔悴不堪了,更何况是重伤初愈的病人,封澄死死地盯着姜府的大门,双目通红,人却冷静无比。
“不宜打草惊蛇,你们去赵府寻我师尊,他自会安排。”
收到赵年送来的信时,封澄刚醒一日,一见,当场惊裂了伤口。
她此事已经顾不得与赵负雪哪些可提不可提的事情了,师徒二人在姜徵一事上冰释前嫌,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一条路上。
姜府有哪些小门暗道,如若说姜徵是最清楚的那一个人,那么封澄就是第二清楚的另一个人。她顺着暗门溜进去,走过七八个小门,终于落到了姜徵的院墙上。
院子十分安静,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忙碌的侍女,样子看起来不带喜色,更是忧心忡忡。
封澄吹了个唿哨。
她惊觉,猛地抬起头来,见落在院墙上的封澄,咣当一声便把手里的盆砸在了地上,她惊慌无比地道:“封姑娘!?”
院墙上的人好像一只轻巧的猫一般落在了地上,连地上的落叶也未惊起分毫,封澄呲牙咧嘴——自从醒来,她总觉得周身经脉流荡不顺,只有一身轻功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眼下倒是没出什么问题。
使者瞳孔紧缩,眼前的女子面上疲态重重,半旧的轻甲未卸,风尘仆仆,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是亮的,其余皆是灰扑扑,放在平常,这种人是打死不能进姜徵小院的,可此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侍者只略动了一下脑子,便明白封澄是为什么而来的了。
她小声道:“少主把自己关在里面,不吃不喝,已经三天了。”
封澄沉着脸,四处看了看,道:“有什么温和好下肚的东西,尽量弄来些,饿着肚子怎么跑。”
侍者一惊:“您不是来送嫁的?”
封澄大步流星地推开了门,嗤笑一声:“送嫁?姜徵愿意才叫送嫁,她不愿意,我送个屁。”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姜徵的屋子,徒留侍者一人站在原地茫然。
是……是么?
屋内传来压着声音的女声:“还不快去。”
她浑身一激灵,封澄在天机营里混得久了,开口便有军令如山不可质疑的味道,侍者登时不作他想,摸出门去备食物了。
在天机院厮混这么久,封澄并不是头一次来姜徵的院子,可见到姜徵的院子这么安静,还是第一次。
她走向了内室。
从前,她便觉得,姜徵与赵负雪是有些相似的,二人都是冷清人,可偏生爱热闹得紧,姜徵屋中侍从不像外院侍从似的警惕,反而尽是些年轻活泼的女孩子,就好像赵负雪瞧着冷若冰霜,却收了她这样一个闹腾的弟子。
宫中冷寂,想来没有女孩子会在她的门前簪花。
“……进宫的日子是明天,”姜徵端坐妆台前,淡淡道:“你即便来送嫁,也是送早了。”
她作了平素少见的打扮,衣饰精妙绝伦,雍容华贵。叫人几乎忘掉她素衣长刀的模样。
“谁要来给你送嫁,”封澄冷道,“我不过出京一年,你便把自己混成了这副样子……还能翻墙吗?轻功没费吧?”
姜徵猛地抬起了眼睛,愕然地转过头。
一转身,封澄看见了她摆在妆台前的长刀。
“看什么看,”封澄倚着内室的门框,没好气道:“一会儿有人来送吃的,你吃了就跟我走,师尊说了,他保你平安逃走。”
竟然是赵负雪也出面了吗,姜徵微微地垂下了眼睛。
君子一诺,重逾千金,早在封澄宫宴之前,她便在偶然一次轮值中,碰巧见到了那位迟太师。
“姜氏少主?”
他微微一笑,极薄的唇角上扬。
“不知你愿意为了你的全族,牺牲多少呢?”
姜徵记得当时只觉得意外:“万死不辞,迟太师有何高见。”
迟太师的辇驾远去,唯有声音意味深长。
“我能够终结姜氏后族的命运。”
“……千秋万代,唯此良机,少主千万要想好了。”
第二日,便得了帝皇送来的聘书,附带有她不会拒绝的条件。
可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她也是个年纪尚轻的孩子,若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
奈何世事已然将她逼到悬崖角上,再无转圜的余地。
直到今日。
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团递了过来,封澄垂眼,又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捧来汤团的侍者。
她今年方十六岁,年纪极轻,连多看一眼都不敢,恨不得像没见过封澄一样。
是了,姜徵怔怔地想,一朝应下,万死不辞,她一走,便是把一切都舍弃了。
连带着将滔天罪责送给姜家。
封澄不耐道:“还啰嗦什么?只会守着刀掉眼泪,不愿意还不走,进宫等死?”
姜徵慢慢地吃汤团,闻言,抬起眼,平静地纠正道:“我没有掉眼泪。”
封澄:“……”
吃罢,她站起来,将身上的锦绣一扯!
叮铃咣啷,掷地有声。
封澄满意:“这才对嘛,不枉我跑死两匹马……身手还在吗,有人封你灵力吗?”
说来她也觉得奇怪,姜允从来视姜充如眼珠子,怎么一时昏了头,竟然要把姜徵逼进宫去!
姜徵答了一声在,抬手便要拔头上簪子,封澄连忙拉住她:“别别别别拔!留下来,等到时候融了做路费。虽说有我师尊担着,但难耐你母亲追查,还是要躲一躲的。”
追查?
姜徵不置一词,她起了身,带了长刀,拇指在刀鞘上摩挲片刻,再抬起头时,目光便明亮了许多。
“躲去哪里?”
封澄道:“城外有我的人接着,剩下的,师尊一早就安排好了。只等我们走后,他给处理。”
姜徵微笑:“你如今越发本事大了。”
闻言,封澄登时财大气粗地挺起了腰,拉着她便往外跑,一边还在嘴里吹牛:“那……那是,等我将来封了大将军,给你撑腰,你要当皇帝,我就……我就起兵造反,难道还稀罕宫宅里三寸见方的富贵么!”
还是个屁大点的骑兵将就要起兵造反了,天下岂有这样参军的,而姜徵听着这番荒谬的阙词,却不自觉地想笑。
说来奇怪,封澄一边带着姜徵往外逃一边想,虽说她预料到这些偏房小门的巡逻之人少,但没想到会这么少,连带着揣了一腰包的暗器与符都没派上用途,二人一人顶着一张隐匿符,便这么畅通无阻地从姜氏偏门里溜了出来,甚至连那胆小的侍女也没去告发。
怪了,明明是逼嫁,怎么姜允一点儿都不怕姜徵逃跑?封澄觉得有些茫然,却还是依着安排,带姜徵上了马,一骑绝尘,向着城门而去。
她有些清减了,身上能摸得出骨头,比刀鞘还硬。
来时黎明,去时也是黎明,一来一回,日光甚至都未穿破云层,透过城墙,只有火似的、橙黄的太阳。
寸金一行早已等在前面,见封澄将人送到,指了指身后的马车。
那是灵石烧的马车,行万里,要烧十万两银的灵石。
姜徵却突然道:“阿澄,我想再看一眼洛京。”
封澄怔了怔。
身后没有追兵,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马车的灵石烧足了,城上守卫也未收到分毫紧闭城门的消息。
时间还来得及。
封澄想了想,道:“去城墙上。”
那里是整个洛京最高的地方,足以饱览大片京城的风光。
二人站在城墙上,沉默片刻,没有人开口说话。
晨风裹着尘土的气息,二人站在城墙上,越过层层云端,却无人回首看晨光熹微的洛城。
她们看向城外。
那是一条宽广的、尘土飞扬的,人迹罕至的殊途。
封澄感觉耳边痒痒的,好像是姜徵的长发被晨风吹了过来,她怔怔的,耳边传来姜徵平静如昨的声音。
“就到这儿吧。”
封澄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你说什么。”
一切的奇怪之处都有了解释,为什么姜徵的灵力没有被封;为什么明明是逼婚,院子里却连个看守都没有;为什么二人的出逃如此顺利,连个阻拦的追兵、连个通风报信的侍从也没有。
这是姜徵愿意的。
姜徵的声音好像轻得随时能落在晨风里似的。
“我本来没想告诉你,没想到你会回来。”
是的,连日书信,封澄在洛京的消息几乎全数都是姜徵带来的,甚至在养伤之时,也有姜徵的信件过来。
对入宫之事,只字不提。
从前二人站在城墙外,殊死一搏只为入城,如今身无枷锁,却终被困于城中,此生不得出了。
姜徵并没有回过头,她甚至并没有分给封澄一个视线,只是怔怔地看着天外连绵的云端。
“我身至此,多不由己。”她平静道,“你是自由的,阿澄。”
天光透上城墙的一刹,姜徵转过了头,背着的日光将她的素白的衣袍照出了血红的模样,单单束起的、不着丝毫装饰的马尾长发扬起。
“混成大将军,给我看看,”她背对着封澄扬了扬手,把长刀抛给了她,“等你替我造反,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