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蓄意沦陷 > 80-90
    第81章 盛迦离达成所愿只有一步之遥。

    宋宁秋回来海姚时,晴朗的天气已经彻底消失,这里和上海一样步入了连绵不绝的雨季。

    水珠连绵不绝地落下,她走进这家茶楼时连外套都仿佛被湿气泅出一片水渍。

    宋宁秋并不喜欢雨季,更不喜欢下雨,宋煜梅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季去世。

    人大概总会将痛苦与某些东西挂钩作为寄托,或许是产生痛苦的天气,抑或是痛苦得撕心裂肺时出现的物件,起码对于宋宁秋这样从小一帆风顺的人来说,是这样的。

    这几天她已经得到了更多有关于盛迦的消息,她将当年生产的那一日当作突破点,派人前往景江市立医院去调查,只不过尚还没有得到结论。

    事实上,这几天她接收的信息极多,刘杏还没有得到盛怀樱的头发,但是她给刘杏的另一袋已经有了结论。

    霁安……真的不是她的女儿。

    哪怕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盯着着那份报告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甚至产生了崩溃和难以接受的情绪。

    无论她和自己说多少遍,盛迦是自己的女儿,霁安可能不是自己的女儿,都无法抵消拿到确凿证据的冲击。

    这三天,她每分每秒都在调整自己的情绪,在思索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她不可能不认回盛迦,这是她的女儿,她从未尽过母亲责任的女儿,她亏欠了她那样多的女儿。

    但是此刻,她必须先将这些杂乱的头绪放到一边。

    茶室里空调打得极低,而付明琅正在垂眸做功夫茶。

    早年她并不耐烦做这些繁琐复杂的事,喝个茶而已,无论多昂贵的茶对她来说也仅仅是饮品,没什么值得珍惜的,但做茶的过程却能让她多些耐心,也能给她转移点注意力。

    宋宁秋的电话打来后,她等到前来探望的宋霁安与孟叶冉离去才将对方的邀请告知盛迦,谁知盛迦只微微一笑,“无论宋姨问什么,您都如实说就好。”

    付明琅微顿,“你可能做下的事,我的猜测也说?”

    盛迦颔首,“对啊,只要她问起,您都说了又有何妨?”

    她的眼底含着一抹暗光与从容,这是她早已有了自己想法的象征。

    付明琅也是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又一次小看了盛迦。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伪装自己。

    不需要循序渐进,不需要一点点透露让宋宁秋发现不对劲去查明,她就要在对方接受最庞杂的信息中再投入一颗重磅炸弹。

    她在赌宋宁秋知晓了她做的那些偏激的、深沉的、细细筹谋的事,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不愿意伪装,也不愿意再拖延,更不愿意再对宋宁秋使用丝毫阴谋诡计。

    她要做回真正的、毫无伪装的自己了。

    付明琅那颗已至暮年经过了无数大风大浪的心,在与她勇往直前的目光对视时,竟然难得感觉到了一点蓬勃的生气。

    令她忍不住想大笑。

    什么无奈、什么担心,盛迦不需要这些,她清醒地知晓自己在做什么。

    你们比她年长又如何,你们比她富有又如何,你们自诩比她更清醒又如何?

    她依旧能把这些长辈们耍得团团转。

    她是即将翱翔向高空的雌鹰,翅膀早已舒展,虎视眈眈地等待着自己想要的结果到来。

    她七岁起就开始以宋宁秋为榜样收集她的一切消息,知晓她可能是自己的母亲后更是事无巨细地分析她这个人,或许她比所有人想象得更加了解自己的亲生母亲。

    那种伴随而来的欣慰感又一次造访,却也令她感受到了自己原来已经不再年轻。

    她失去了年少时的莽撞,也失去了拿出自己的一切来赌的闯劲,她被琐事缠身,她学会了顾虑与隐瞒,总要思考可能带来的恶劣影响。

    但盛迦却也给了她莽撞一次的机会。

    就这样吧。

    在那次大雪中的坦诚,付明琅共享了盛迦的秘密,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秘密,将一切压在心底,被迫成为了盛迦谋划的共犯,现在又何尝不是她们共同向宋宁秋的坦白呢?

    盛迦想做自己,也不想再让付明琅处于难做与愧疚之中。

    面对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去一直利用。

    她就是一个这样复杂的孩子,哪怕她总是冷着一张脸,可在付明琅眼底也极为鲜活,她早已不是单纯的因为宋家的血脉,宋煜梅的孙女才得到她付明琅的青睐。

    付明琅回过神时宋宁秋已经坐在了她的对面。

    她褪下了濡湿的外套,只穿了一件灰黑的贴身打底,此刻正端地坐在她对面。

    付明琅在端详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细心保护的孩子,而对方在回以同等审视的目光。

    向来极为有礼貌的宋宁秋这一次进来,没有亲切地问好,她只挺直了背脊,从带来的文件袋里拿出了那两份鉴定报告,然后没有任何缓冲地说道:“我做了两次亲子鉴定,发现霁安不是我的孩子,盛迦才是。”

    她的眼睛依旧牢牢盯着付明琅的脸,试图从她的脸上寻找到一丁点儿的诧异或震惊。

    可没有,一点都没有。

    对方深邃的眼底只有平静。

    “您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宋宁秋握紧了拳头,“什么时候?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比你早三个月而已,”付明琅喝了口茶,“宁秋,对于向你隐瞒这件事,我很抱歉,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我会如实回答。”

    宋宁秋冷笑一声,对自己尊敬的长辈第一次露出了尖锐的一面,“而已?三个月而已?为什么知道了却不告诉我,她是我的女儿,为什么不让我这个母亲知晓?”

    做好的心理建设在此刻发现付明琅的隐瞒后再次有了崩塌的倾向,她想她今后或许除了讨厌雨天,也会讨厌来茶楼。

    可她心底也清楚,独自一人时她会咬牙承受消化一切,可面对长辈时,她却有了委屈埋冤的资格。

    仅仅只是因为付明琅对她而言,也是像母亲一样的存在。

    她是自己的母亲最好的朋友,是自己最重要的长辈,也正是因此她才会在知晓真相的此刻变得如此易碎。

    “如果你在那时知晓,你会做什么?”付明琅沉吟道。

    宋宁秋:“当然是调查清楚一切,认回我的女儿。”

    “那霁安怎么办?”付明琅直视她,“如果高考前揭穿这件事,你能忍到高考之后再说吗?两个孩子都会陷入漩涡中,影响她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关。”

    “您又怎么知道我无法将一切隐瞒到高考之后呢?”宋宁秋抿了抿唇。

    付明琅点明,“态度。因为你一旦知晓了事实,你对霁安不会再如以往那样自然,你会不由自主地看向盛迦,你会在每次与霁安相处时变得小心翼翼,思索这样是否会让盛迦在得知真相后回想起那时的你而难过心寒。就像现在,你回了海姚,你不再和往常一般飞奔去找霁安,甚至已经开始隐瞒她。霁安是太敏锐的孩子,你的一丁点儿异常都无法瞒过她。”

    宋宁秋沉默了下来。

    没有哪一个母亲会放弃注视自己的亲生孩子,付明琅说的是事实。

    “这就是您选择不告诉我的原因?”

    “不,这只是我的揣测而已,”付明琅笑了笑,“不告诉你的原因是盛迦不让我说。”

    “为什么?”宋宁秋有些失神,随即又抓住了付明琅话中的漏洞,再次问道:“盛迦早就知道了?”

    “是,她比我更早知道这件事,她会认识我,一开始是偶然。”付明琅说着一顿,“但我也觉得是必然。”

    “必然?”宋宁秋觉得自己今天似乎已经提出了太多的问题。

    付明琅这一次没有隐瞒,她将两人相遇后的事,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包括盛迦和她如何在茶楼中定下约定,盛迦又在安德斯特岛上拜托她的事,以及后续她在百日宣誓时与盛迦的坦诚相待。

    故事很长,付明琅细细说了很久。

    宋宁秋在她的诉说中竟然就这样渐渐冷静了下来。

    宋宁秋问什么,付明琅就回答什么,这个故事停顿在了百日宣誓那一天飞向天空的气球中。

    可这足够让宋宁秋察觉,盛迦从一开始就在刻意接近宋霁安,她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那样久,她在隐忍着,等待着。

    可她也在用自己最大的努力走向自己的亲生母亲。

    宋宁秋垂眸看向茶杯里的倒影,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在问:“盛迦她……真的和我母亲年轻时长得很像吗?”

    “是,非常相似。”付明琅说:“气质、思维、身型、长相都很像煜梅。”

    “谢谢您。”宋宁秋轻声说:“我不该和您发脾气的,无法第一时间认出我的女儿其实无论怎么算都应该是我的过错。反倒是您一直在代替我照顾她,是我该感谢您。”

    “你没有见过煜梅年轻时的模样,无法第一时间认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付明琅说道:“倒是我应该和你道歉,隐瞒了你这么久。”

    说着,她话音一转,“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宋宁秋呼出一口气,她将茶杯里的茶饮尽,窗外有一片翠绿的落叶掉在窗口,大概是因为承受不住大雨的摧残,她隔着玻璃,静静看它贴在窗檐边,继续被硕大的雨滴鞭挞。

    她已经没有任何要询问的了。

    付明琅说明的一切已经足够令她推断出后续。盛迦不让付明琅说出自己的身世,那必然有自己的想法,更有自己的计划何时让这件事大白于天下。

    她本来就对这次过于巧合发现的真相有些怀疑,此刻难道无法确定这是盛迦计划的一切吗?

    她在用这样暴烈的方式来发泄,她在宋宁秋查明真相之后请求付明琅将她做过的一切坦然相告。

    她在告诉自己的母亲,她无法忍受自己回家之后与另一个孩子同处一个屋檐下,为此她不惜让自己受伤去救下霁安,让霁安在真假千金的事曝光之后产生无限的愧疚,让宋宁秋亲眼看着她救下霁安却置身事外地冷静处理,令宋宁秋在知晓真相后心如刀绞。

    这一切都只是她想让宋霁安离去的筹码,她根本就不屑于藏起自己想做的事。

    可宋宁秋无法责怪她,更没有资格去责怪她。

    她只觉得眼眶发酸。

    盛迦心机深沉吗?

    盛迦满腹阴谋吗?

    是啊,可她就是一个这样的孩子,任何人站在她的位置都无法做得更好了。

    而且——

    到现在为止,唯一一个真实受到伤害的,也只有她自己啊。

    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就不会是一个坏孩子。

    一张纸巾从对面递过来,宋宁秋接过擦了擦眼睛,对上了付明琅复杂的眼神。

    “盛迦和我打过一个赌,她和我赌她的真面露暴露在你面前时,你会不会因此而厌恶她。”付明琅轻声说:“你猜她赌的是哪一方?”

    “她赌我不会厌恶她。”宋宁秋说。

    付明琅:“为什么会猜这一方?”

    “如果她觉得我会因此而厌恶她,或许她就不会放心让你来告知我实情了。”宋宁秋叹息一声。

    当她处于无知的位置时,一切都笼罩着一层迷雾,当她知晓一切的真相时,已经能看清盛迦的所思所想。

    付明琅笑了笑,“她赌对了。她说你会接受她的一切。她还说你不是温室里的母亲,我当局者迷了。”

    “她是这样说的吗?”宋宁秋也忍不住笑了笑,但很快又为自己可能要做出的抉择而苦笑起来,“这两天,还是要拜托您去照顾一下盛迦了。”

    付明琅没有应声,她只专注地凝视着自己面前的晚辈,她的脸上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游刃有余,任谁都看不出她心底的煎熬与痛苦,隐藏情绪是她从小就在学习的课程,现在早已炉火纯青。

    “宁秋,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也总有许多事无法两全,”她提醒道:“有些决定可能会让你撕心裂肺,有些决定可能会让你后悔终身,但是在得到结果之前,你需要做的是让自己不会后悔。”

    宋宁秋颔首,“我知道。”

    付明琅思索片刻,到底还是将最后的一句话说出口:“她并没有想过将霁安置于危险之中,霁安和她一路向前走是巧合。”

    “然后她就将计就计,干脆救下霁安了,对吗?”宋宁秋站起身,缓缓问道。

    “是,”付明琅点头,“你信吗?”

    宋宁秋却笑起来,“我信啊。盛迦没有说谎的必要了。”

    说着,她微微一顿,这才接着说道:“而且您帮盛迦和我说这件事,我很开心。”

    因为她亲眼见到了一位喜爱盛迦、偏向盛迦的长辈,并且这位长辈很有力量,会像年少时保护她一般保护着盛迦。

    她为盛迦而开心。

    宋宁秋没有过多停留,与付明琅告别后便匆匆离去。

    付明琅这一次没有看向她的背影,反而转头看向窗外,也看向那片被风雨摧残的嫩叶,她打开窗户将叶子拿了进来,一直守在门外的茹萍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宋总已经走了,看样子是往机场走的。”

    她应了一声,良久没有说话。

    她和盛迦已经做完了一切,这件事最后的决定权已然交给了宋宁秋。

    她们在等待一个已经初现端倪的答案。

    盛迦离达成所愿只有一步之遥。

    可付明琅没有在她的情绪中感受到分毫即将胜利的愉悦。

    第82章 起码此刻她无比感激自己拥有这样做的权力。

    宋宁秋准备将一切事情放在了盛迦出院的那天来公布。

    这是她慎重思索之后得出的结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是任何人能够逃避的,而和这件事息息相关的不知情者实际上只有两个——宋霁安和盛怀樱。

    刘杏早已拿到了盛怀樱的毛发与宋霁安进行亲子鉴定,得到的结果与宋宁秋构想的并没有偏差,宋霁安是盛怀樱的孩子。

    这只代表一件事——当初盛迦和宋霁安要么是被抱错的,要么这是人为的一场事故。

    灾害令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混乱之中,要想彻底排查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十七年前监控还没有那样普及,就算有监控,又怎么会保存十七年前的监控录像呢?

    所以要弄清这件事只能从人入手。

    宋宁秋实际上并不相信医院会抱错她的孩子,哪怕市医院当时也陷入混乱,病房告急,人员混杂,可那不代表她们的工作失去了效率和水准。

    市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接受过严格的灾害演习,有她们充沛的应对经验,很少会出错,而且如果真的出错,那怎么可能只有两名孕妇正正好好出了错发生对调?

    就算没有监控,医院档案还可以翻阅,那一天来市医院生产的产妇加上自己才一共三名而已,同一天生产的孩子就这么多,哪怕都是女孩,在一出生之后就会被戴上手环,标明她们的母亲姓名,怎么可能会轻易出错。

    宋宁秋有一种直觉,这或许就是一场人为的事故,这直觉的来源并不是什么第六感而是来源于盛迦。

    盛迦和付明琅曾说过,她不需要付明琅去帮助她对付王健——也就是她户口本上所谓的父亲,她有自己的办法。

    付明琅早已说过,她认为人渣应该永远待在人渣该待的地方,盛迦也认同了这一点,这说明盛迦起码掌握了能让王健继续在牢里待上起码二十年的罪证。

    王健出狱的时间只有半个月了,盛迦现在没有任何作为本来就能说明问题在哪里。

    宋宁秋没有考虑盛迦在哄骗付明琅的可能,她相信以盛迦的性格,既然敢让付明琅向她和盘托出,那就必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所以宋宁秋直接地锁定了王健这个人,并且调查了他的生平,还真被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十七年前,王健经人引荐,进入了宋氏重工在景江投标的工程项目中,而在这期间他欠下了一笔高达十万的债务,就在宋宁秋生产的前三天,又或许该说是盛怀樱生产的前三天。

    宋宁秋以这件事为锚点,调查了这笔借款的来源与去向。

    得到了一个令她震怒的结果。

    ——这笔钱来自于一个南方的农民家庭,可这只是表面,电信诈骗还未普及的时候,普通人对出借存折和银行卡的不可行性还没有认知,这笔钱面上的来源仅仅是这样,再往深处调查,便能发现这笔钱更背后的来源是一家建立于2005年的借贷机构,而这家借贷机构的主要负责人在十二年前早已落网,罪名是拐卖儿童罪,当年直接执行的死刑。

    他的下线来源复杂,但包括了一条最为令人瞩目的线索———亲人售卖,孩子们像商品一样被她们的父亲售卖,甚至还有提前预定即将出生的孩子这样的选项,男胎二十万,女胎十万。

    宋宁秋看到调查结果时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没有想到,无论是盛迦还是宋霁安,原来在出生时就可能已经在鬼门关晃了一圈。

    她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王健最终没有在交换孩子之后选择再将盛迦售卖,可此刻她无比感激上苍令盛迦足够幸运。

    又或许不是上苍令她足够幸运,而是因为她拥有一位每时每刻都盯着她的好母亲。

    她应该感谢的是盛怀樱。

    王健那十万的去处很零散,但宋宁秋在其中发现了一笔三万多款项是进入了市医院一名男护士的账户里。

    她足够敏锐,要在医院里换了孩子,没有里应外合绝对不可能,于是她又顺藤摸瓜调查了这名男护士,对方在十七年前就利用那三万打点了关系,妄图调职前往省院,但医院的科室主任和院长都是极为正派的人,她们拒绝了他的这种行为,而这名男护士因为本身手脚不够干净,很快被医院开除,并且因为偷盗医院药物而进了监狱,直到三年前才被放出来。

    宋宁秋找上他时,他在街边装乞丐乞讨。

    见到豪车和蜂拥而下的穿着西装的保镖们,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撒腿就跑。

    宋宁秋蹙眉让人将他逼进小巷里,刘杏带人直接将他堵住,往膝盖上一踢,这人就跪在了她面前。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出来之后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跪在地上磕头,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以前的事我没有再做过了……”

    回应他的是刘杏再次踢过去的一脚。

    刘杏实际上大学毕业就跟着宋宁秋,宋宁秋有了孩子之后她就去陪伴她的孩子长大,她对宋霁安情感深厚,可这不代表当她知晓盛迦才是宋宁秋真正的孩子时对一切的始作俑者感到愤怒。

    她对男护士极不耐烦地说:“闭上你的嘴,不然我不介意让它再也不能说话。”

    对方立马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忙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宋宁秋冷眼看他,突然开口问道:“十七年前,市立医院,你收了一笔钱,是用来做什么?”

    男护士脸色立马就一片惨白,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刘杏没忍住,又给了他一脚,“说话啊。”

    “我、我,”他的精神仿佛突然就崩溃了,痛哭出声,“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鬼迷心窍想要一笔钱才去换孩子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接受过惩罚了。”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宋宁秋的巴掌,从小到大从未动过怒的女人此刻骤然气得浑身发抖,她厉声道:“一笔钱?只是为了一笔三万的钱,你就能把别人的孩子换掉?你知道她未来可能因为你的举动过上怎么样悲惨的人生吗?”

    她并不需要对方回答什么,更不想听他辩解什么,如果可以她很想此刻就掐死这个蠢货。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问道:“三年前,有人也找过你问过这个问题吗?”

    她的提问令这人打了个寒颤,那仿佛是从骨头里散发出的恐惧,他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没有人找过我。”

    宋宁秋松开他,冷笑了一声。

    刘杏低声问:“怎么处理他?”

    宋宁秋已经一边往前走一边淡声说:“他不是一直在装瘸子乞讨吗?废掉他两条腿。”

    她眼底没有丝毫感情。

    这是从未在长辈们面前展露的锋芒和冷酷。

    甚至连长久跟着她的刘杏都很少见过她这副模样,微微一愣。

    “刘杏,我要让他痛到昏厥,”宋宁秋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刘杏,“做得干净一点。”

    刘杏沉声应了句好。

    到了宋宁秋这个阶层,只要不是太过离谱的违法乱纪,这种私人恩怨下的小打小闹根本无法奈她如何,庞大的律师团队足够安抚住她做下的大部分事情。

    这么多年宋宁秋谨守着自己的道德底线,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肆意妄为。

    起码此刻她无比感激自己拥有这样做的权力。

    矜高的掌权人俯瞰而来的目光表明她对这件事一定不死不休。

    刘杏恍惚间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宋宁秋时的场景,没有宋宁秋或许也没有现在光鲜亮丽的刘杏。

    她确实很擅长做宋宁秋吩咐的这件事,甚至在她大学毕业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确实是在做这种事。

    背后的巷子里响起惨叫声,宋宁秋站在巷子口一言不发,直到里面的声音小了下去,她才缓缓埋动自己的步子往前走。

    无论是这个男护士还是王健,等待他们的都只会是牢狱之灾,他们不会有机会再走出那座监牢,他们会痛苦地死在里面,这是宋宁秋为他们定下的结局,又或许该说这是盛迦为他们定下的结局。

    景江最近也在下雨,似乎这半个月,无论宋宁秋走到哪里,都有绵绵细雨伴随,连带着她沉重的心情也不知是因为要面对宋霁安还是因为雨水的原因。

    她的西装外套里还放着糖果,这是小时候奖励宋霁安的小礼品,她向来奉行快乐教育,无论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她都会笑着夸赞她,用糖果和银行卡里成串的数字去鼓励她,后来这就成了习惯,哪怕宋霁安已经长大了,这个习惯也没有再改变过。

    不知不觉,司机竟然已经开到了盛迦小区的楼下。

    这是宋宁秋的命令,可真到了这里她却又一言不发,只撕开了糖纸将那颗糖塞进了嘴里。

    硬糖是熟悉的西瓜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宋宁秋有些出神地看向人来人往的小区里。

    她这些年在陪伴宋宁秋时,盛迦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她已经想过许多遍了,脑海里她同宋霁安相处的画面还有资料里了解到的盛迦的生活交错出现,令她的脑袋一抽一抽的痛,心口的疼痛更是一阵高过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她口袋里传来一阵铃声,那是宋霁安设下的特殊铃声,她缓慢摸上口袋,竟然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可她早已定下的决心,驱使着她接通了电话。

    “喂?妈妈,我已经到家啦,”宋霁安毫无防备的声音传来,一同响起的还有开指纹密码的咔哒声。

    宋宁秋平复下心绪,轻声说:“好的,在家等等我好吗?”

    宋霁安这几天都在照顾盛迦,不过盛迦很抵触别人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到了盛迦快能出院的时候,宋宁秋才发消息让宋霁安回来景江。

    ……霁安是很听话的孩子,哪怕宋宁秋什么都没说,她也会和盛迦告别之后回来立马赶回家。

    而现在她必须亲口告知她这个会让她人生天翻地覆的消息。

    第83章 人生的选择里没有倒退的选项

    盛迦直到出院的那一天,都再没有见过宋霁安,而宋霁安也没有再联系过她。

    海姚的暴雨还在下,她独自撑着伞走出了医院。

    没有任何人来迎接,也没有任何人知晓她此刻的离去。

    头顶令人耳膜炸裂的雨点打在她的伞顶,她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雨幕中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女士皮鞋,紧接着的是一张带着点笑意的脸。

    “你想偷偷走掉?怎么也还是要让我给你送个行吧?”

    孟叶冉一步步走到了她面前。

    她身上穿着严谨的西装,显然暑假一到,孟家老太太就立马抓了孟叶冉提前适应企业生活,拍卖行出的事多得是人去帮忙处理,至于孟叶冉本人早早就被提到了孟家的总部去了。

    今天过来大概是临时飞回来的。

    盛迦将雨伞上抬,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以后也不是不会见面了,有什么送行的必要?”

    “庆祝你得偿所愿不好吗?”孟叶冉眯了眯眼,“不会有人真的为你高兴,为你庆祝,也就只有我会恭喜你了。”

    盛迦沉默下来,过了很久她才冷笑一声,“我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真的会为我高兴,目的达成了不就够了吗?”

    “怎么,参与了我的人生这么久,你还没参与够?”她接着说道:“我才是真的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的,”孟叶冉直视她,顺手将手里捧的那束君子兰递给她,“我期待你带来点什么不同。”

    “这束花你还是给自己留着吧,”盛迦把花丢回了她怀里,越过她往前走,意味深长地说:“下个月见,R。”

    孟叶冉跟上了她,“别啊,为了帮你我可是连家族利益都不顾了,要是被外人知道,谁不说一句我们俩狼狈为奸啊。你知道我回去之后,我和拍卖场的负责人被我奶奶骂了多久吗?”

    “一开始就不是我找上的你,”盛迦面无表情地回答:“也不是我让你去做的。你这个人做事只看有没有利益,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点什么不如现在趁着还能威胁我的时候直说。”

    “或许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呢?”孟叶冉笑起来,“我确实想从你身上得到点什么,不过现在得到的东西已经比我想象的多了很多了。”

    盛迦并不相信她。

    就像她利用R但也从来不相信R一样。

    她从来就没相信过孟叶冉。

    孟叶冉是个没有道理可言的疯女孩,平常伪装得老老实实,没有人能够看穿她的真面目。

    如果在童话故事里,那她必然是性情古怪又恶劣的女巫,她的行为无法用逻辑来分析,似乎全凭喜好,可她本身又是一个追求利益和完美的人,无论做什么,她总不会让自己吃亏。

    这是在认识孟叶冉的这三年里发现的事。

    正如盛迦所说,从来就不是盛迦找上的孟叶冉,而是孟叶冉找上的她,紧接着就像难以甩掉的牛皮糖一般只能与她牢牢绑定,甚至搜集宋家的消息、宋霁安的消息都是孟叶冉从中出力,兴致勃勃地提供给盛迦。

    否则依照盛迦这样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秘密分享给任何人。

    事实上,在她刚刚认识孟叶冉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对她展露出了超乎常人的兴趣,周音在开学第一天和宋霁安说的话并没有错。孟叶冉披着自己骄傲的皮囊跟在盛迦身后口口声声说要和她认识,那一周盛迦烦不胜烦,没有给过她一次好脸色。

    于是她没有再跟着自己了,盛迦以为那是孟叶冉放弃了,可是半周之后,孟叶冉出现在了她家楼下。

    也是这样的雨夜,她打着伞,一身黑色的大衣,笑吟吟地对兼职刚刚回家的盛迦问:“要请我上去聊聊吗?”

    盛迦没有理会她,转头向楼上走去,她却在她身后悠悠说道:“我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如果我们无法上去,那就只能在这里聊了。”

    “你不是你妈的女儿啊?”

    这句话令盛迦停下了脚步。

    她的目光流露出从未展现的凌厉,几乎下一秒,孟叶冉就被盛迦掐着脖子按倒在了潮湿的地面。

    可孟叶冉却在缺氧的情况下,笑得有些开心,像是猫捉住了老鼠一般,“看来我戳中你的痛脚了啊,这可是我们认识以来你情绪起伏最大的时候了。”

    盛迦那一刻是真的差点掐死她。

    彼时她刚刚设局将王健解决,又骤然在那时候发现了自己不是盛怀樱的亲生女儿,她没有想好怎样妥善处理这件事,也尚未找寻到自己的亲生母亲究竟是谁,这些明明不可能被任何人知晓的秘密藏在心底,被孟叶冉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戳破。

    她心底有过很阴暗的念头,无论生母是谁,她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她向来觉得凭借自己也足够在未来有所成就,她迟早会摆脱现在的局面,只要她再快些长大就好。

    她有一条光明的坦途在向她招手。

    只有孟叶冉的出现成为了不稳定因素,只要解决了孟叶冉,她就能维持现状。

    可是这样偏激的想法也只维持了一瞬,很快她就松开了孟叶冉,任由对方趴在地上狼狈地大口喘气。

    “我可以帮你,”孟叶冉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边饶有兴致地说:“你不想知道你的生母是谁吗?我可以帮你找到她。”

    盛迦闻言审视了一下她,“你凭什么夸下这样的海口?”

    就是互联网寻亲也没有这样打包票的存在。

    于是孟叶冉递给了她一张名片,那是属于孟氏的硬质黑色名片,哪怕被雨打湿也泛着冷硬的光感。

    “孟氏国际娱乐,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她的头发衣服被雨打湿,可依旧保持着一股从容,“我可以帮你。”

    “理由。”盛迦问。

    孟叶冉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给了她一个格外随意的理由:“大概是因为有趣吧。”

    “我在一中待着,觉得很无趣,而你是我在这之中见过的第一个有趣的人,身世很有趣,性格脾气也很有趣,”她说起这话时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人总要给自己暂时处于平淡的人生找一些挑战吧。”

    “有病。”

    这是那天盛迦对她的评价。

    可她别无选择。

    形式逼人,孟叶冉占据上风,盛迦不得不加入她的游戏。

    孟叶冉想毁了她现在苦心经营出来的局面轻而易举,哪怕这种可能性很小,但盛迦也没有冒险的必要。

    又或许,她自己心底其实也有些好奇,所谓的亲生母亲究竟是谁,所以才会在这种情况下答应了孟叶冉。

    而在三个月后,她们竟然真的就找到了线索。

    那是一条宋宁秋走过的路,从出生的那一天查起依旧是切入点,甚至因为盛迦对王健这个人更加了解,她们查得更快。

    在得知宋宁秋可能是自己生母的那一刻,盛迦只觉得有些难办,按照孟叶冉的性格,知晓这件事之后一定会认为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她会想方设法让事情进行下去。

    但出奇的,那时孟叶冉什么都没说,她们只一同返回去找了刚刚出狱的男护士,将他痛殴一顿,打到重伤进了医院,这一切的后果被孟叶冉轻而易举摆平。

    “你看到了吗?”孟叶冉那时对盛迦说:“如果你回到你亲生母亲身边,你也能够拥有这样的权力。”

    这样的话并无法打动盛迦,因为哪怕不回到亲生母亲身边,她也拥有解决自己遇到的大部分难题与困境的能力。

    孟叶冉想起哄让宋家热闹起来的计划陷入了深水期,因为只要盛迦不愿意,她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就像她曾经可以用秘密威胁盛迦和盛迦共同寻找真相,现在盛迦真实的身份对她自己也是一种威胁。一旦她不经过盛迦同意将这件事捅出去,盛迦总有一天会回到宋家,而那时她不一定能承接盛迦因为这件事对她的报复。

    孟叶冉是个混账性格,但她大部分事都很拎得清并且计算得极为清楚。

    这件事甚至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可她也愿意付出时间精力在与盛迦的探索过程中愉悦自己。

    但她又深知盛迦并不是什么能随意令人摆布的人。对方压抑着一股狠劲,总想将自己伪装成什么正常人。虽然她很好奇真的将盛迦惹毛了会是什么模样,不过她还是没有去尝试,毕竟如果要选一个对手,她一定不会希望对方是盛迦,那对自己可没什么好处。

    所以在这种关键时刻,孟叶冉也会点到即止。

    盛迦曾经以为她很讨厌宋霁安,可事实证明,她并不讨厌宋霁安,甚至还很欣赏宋霁安,她只是单纯的对于宋家这桩事感兴趣,在得知了一个更大的秘密之后迫不及待想让一切公布出来,产生更加能令人心情愉悦的乱子。

    至于乱子后有多少人要崩溃,有多少人要伤心,她不在乎。

    已经知晓了孟叶冉身份,并且被她时不时就要吐槽那么一两句孟家家教森严的盛迦严重怀疑对方会这么疯大概率是被孟老太太高压政策逼出来的。

    压抑了太久,便干脆在远离了孟家来到景江之后,努力找点乐子做,而盛迦很不巧就变成了被她发现的这个乐子。

    但很可惜,盛迦并不打算如她所愿,起码在那时她是那样想的。

    可是事情的发展脱离了盛迦的掌控,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面对自己的身世,可从小对宋宁秋的仰慕和心底的好奇还是令她忍不住去关注寻找宋宁秋与宋霁安相处的日常。

    其中有的来自于杂志里只言片语的提及,有的来源于影像访谈中的说笑,宋宁秋每次提及自己的女儿从语气到眼神都会变得柔和且充满爱意,那短暂的十几分钟足够令盛迦翻来覆去地看,妄图从她的眼神中找到一丝伪装,可没有,一点都没有。

    越是深入了解这个家庭,便越能发现那些纯粹而浓厚的母爱就如同搜索宋霁安的名字后跟着的那一长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荣誉一般完美,一点一点腐蚀掉盛迦自以为平静坦然的心。

    她看到了慈爱可靠的母亲,她看到了从小有人无微不至保驾护航的人生,她看到了宋霁安顺风顺水长大的童年,那条路花团锦簇,一点微风都被细细遮掩。

    她回到家时,面对与她至亲至疏的盛怀樱时,心底难以控制地产生了对宋霁安的忮忌。

    不是因为那样多的财富,而仅仅是因为她不曾感受到过的爱。

    她以为自己不再需要这些,她以为自己有逐渐变好的盛怀樱就足够了。

    可不够,这一切都不够,人类的贪得无厌和自私与生俱来,盛迦无法看到自己的状态在这样的折磨中变得憔悴难耐。

    凭什么她倾尽全力才能获得的那么一丁点儿母亲的爱,在宋霁安那里却信手拈来,她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着一切——本该属于盛迦的一切。

    胸膛涌动的痛苦与日复一日面对这些信息时浓重的破坏欲让她重新联系上了孟叶冉。

    这一次,是一场长期的合作,并且是盛迦单方面策划,孟叶冉配合的合作。

    也是一切的开端。

    孟叶冉在她这里有了新的代号——【R】。

    她们在学校没有联系也没有交流,但她们怀抱着不同的目的在做这件事。

    而现在,这个计划走到了尾声。

    车窗外的雨还在不停地下着,模糊了所有街道。

    盛迦到底还是没有拒绝孟叶冉送她去机场的建议,但她没有收那捧君子兰。

    无论是她还是孟叶冉都不适配用代表高尚的君子兰,孟叶冉抱着这么捧花过来,显然看热闹的居心最大。

    但盛迦现在没有闲心去理会她要如何,因为四个小时之后,她要去见自己最不敢见的人。

    哪怕规划了无数次,可她到了此刻依旧不知道该如何把一切向盛怀樱和盘托出。

    又或许该说,如果有一个她最不想伤害的人,那大概就是盛怀樱,这么多年,和盛怀樱相依为命好好保护妈妈几乎成了她刻进骨髓里的习惯。

    更不用提在高三这一年,无论是盛怀樱还是她都越来越努力变得像一对寻常母女。

    这是她少数产生逃避想法的时刻。

    孟叶冉捕捉了她的情绪,她放下车前的挡板,突然笑了起来,“你还记得你想定下这件事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这场计划里只有失去母亲的女儿和失去女儿的母亲,你到时候不会后悔吗?

    盛迦那时回答她———我从不会后悔。

    而此刻,她依旧回答了她这句话,“孟叶冉,我从来不会后悔。”

    会痛苦,会难过,但不会后悔。

    人生的选择里没有倒退的选项,后悔是这个世界最没用的东西。

    盛迦收起所有情绪,背着自己东西少得可怜的背包,独自走进了机场。

    第84章 血缘并不是人与人亲情唯一的连接。

    海姚回景江,三个小时的行程,盛迦落地时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半。

    盛怀樱明天才会回家,盛迦在那扇熟悉的家门前站了许久才抽出钥匙打开了它。

    屋内迎接她的不是一片昏暗,而是暖黄色的灯光还有饭菜的香味。

    盛怀樱竟然早早回了家,甚至仿佛更早地知晓了盛迦今天会回来,如同往常数十年一般,端着饭菜冲她招呼道:“愣着干嘛?好不容易回来了,过来吃饭啊。”

    这么自然的对话,几乎令盛迦恍然以为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只是一场梦。

    可不是,盛怀樱这样自然的态度反而透露出奇怪,她应该明天回来,然后有些紧张地问盛迦这段时间做了什么,问盛迦有没有出什么事,问她想做的事做到了吗,而不是这样平静地同她说话。

    盛迦意识到了什么,眸光轻闪,但她什么都没说,只同样平静地走了进去。

    她洗干净自己的手坐在了桌前,这才发现今晚的菜竟然意外地丰盛。

    盛怀樱给她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笑着说:“昨天回来刚买的土鸡,炖了一整晚,试一试。”

    鸡汤里放着一个肉质软烂的鸡腿,鸡汤金澄澄,漂浮着一两颗一同被舀进来的枸杞,连同香气和蒸汽扑面而来。

    盛迦将鸡汤喝了个干净。

    这顿饭进行得寂静无声,只有碗盘偶尔磕碰的声音,还有电视机里放的搞笑综艺的声音,老旧的电视机有些杂音,就连里面的笑声都仿佛覆盖着一层模糊的外膜才能传到人耳中。

    “盛迦,你、你今后好好的。”盛怀樱的声音响起,竟然有些哽咽,盛迦朝她看去,撞入了她通红的眼睛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盛迦哑声问道。

    “我也不是傻子,”盛怀樱眨了下眼,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不落下来,“在你在外面解决我们家的事时有人来骗我的头发,我就怀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说每天给我发消息,我也每天都收到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就对那个人追根究底地问,”说着,她的声音变得又轻又低,“于是她就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告诉了她盛迦可能不是她的女儿,告诉她她的女儿可能在一开始就被人故意换掉了,告诉她盛迦的亲生母亲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宋氏重工的董事长。

    或许以前的盛怀樱会泼辣地将那人赶走骂她乱说,谁也不能抢走她的女儿,可现在的盛怀樱不会了。

    因为她的心底也有个声音在说,或许这是真的,假如这是真的,那她赶走了这人,盛迦回不去了怎么办?盛迦或许不会恨她,可她会恨自己斩断了盛迦的青云路。

    她的盛迦跟着她一直在吃苦,她作为一个母亲甚至还要自己的孩子来照顾,她没有办法给盛迦太多东西,她的一切都那么平凡而普通,盛迦越耀目,她就越自卑且自责。

    所以哪怕知道了这种对她来说相当于天都快塌了的消息,她也强忍着脑海中的一片空白,她的表情很难看,似哭非哭,却还是躬身礼貌地将那人送走。

    那人离去前悲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盛迦虽然受了点伤,但一切安好。

    她将所有的痛哭出声都咽进了肚子里,等待着那人给她一个最后的答案。

    于是她得偿所愿,终于知晓了盛迦在做什么。

    她知晓了盛迦不是自己的孩子,她知晓了王健差点犯下的罪行,她也知晓了孩子是如何被调换。

    十万,十万居然就能让一个人觊觎她的孩子,想将孩子卖掉。

    但她无力再说什么,她能为盛迦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她没有任何顾忌地回到本该属于她的世界。

    那些她想象中的盛迦长大后,毕业后的计划被她自己通通撕碎,她和女儿已经没有一起绑定的未来了。

    盛迦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她垂眸看着自己碗里鸡汤的残渣,这一切或许就是宋宁秋在得知自己是她的女儿的那一刻做出的体贴,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直面母亲的伤痛,所以她选择更早地用这种方法去告知盛怀樱,免除盛迦的难做。

    仿佛一瞬间,她就得到了许多的爱,来自盛怀樱的,来自宋宁秋的,她们都不愿意让盛迦难过。

    可是碗里还是不断地有液体滑落,一颗又一颗,逐渐模糊了盛迦的视线。

    “妈妈,对不起。”她缓缓说:“我很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曝光的,您不用对我这样。”

    “我知道,”盛怀樱打断她,“不要对我说对不起,开开心心回到你亲生母亲身边吧。”

    她说:“是我应该和你说对不起,这么多年,都没有真的好好保护过你。”

    “一一,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小天使。”

    对于盛怀樱来说,盛迦就是天使。

    带她脱离苦海,令她拥有勇气,鼓励她勇敢地面对人生。

    无论她是谁的女儿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盛迦的眼泪越落越多,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在盛怀樱面前伪装分毫。

    “或许我的离开只是暂时的呢?”她轻声说。

    “无论是不是暂时的,妈妈都希望你一路向前,你为我做的一切已经够了。”盛怀樱擦了擦眼泪,想隔着桌子摸一摸她的脸,最终却还是放下了手。

    “宋女士也给了我一笔钱,足够我今后过很好的生活了,你不要担心我。”

    “是吗?”盛迦低声呢喃着,“那你今后要好好生活。”

    “我会的。”盛怀樱又絮叨起来,“过几天还有王健的庭审,我会去作证的,我要让他在牢里待一辈子。”

    “今后多上上电视,也让我能在电视里多看看你,你在这里都这么厉害,要是回到了真正的家,一定会更厉害。”

    “我是个不合格的妈妈,但我不想成为你的耻辱,我会努力变得更好的。”

    “您已经很好了,”盛迦打断她,“您拥有世间最伟大的冲破牢笼的勇气,我永远为您骄傲。”

    “真的吗?”盛怀樱的哭音再也难以掩盖,她捂着嘴,泣不成声。

    盛迦走到了她身边,俯身轻轻拥抱了她。

    盛怀樱握住她的手,“如果你不介意,这里依旧永远是你的家。”

    盛迦说:“您也永远是我的妈妈。”

    血缘并不是人与人亲情唯一的连接。

    她永远视盛怀樱为自己的母亲。

    盛迦离开的日子在第四天,那是她本该出院的日子,也是宋宁秋早就想过要将一切都公开的前一天。

    这四天她过得风平浪静,手上的伤也差不多好了个大概,屋子里的行李她并没有带太多,那些荣誉证书留在了这里,照片她带走了几张自己和盛怀樱的合照,剩下的衣服也带了一点儿,零零总总竟然也就只有一个包那么大。

    盛怀樱在她离开时在夕阳红家里打牌,她无法直面盛迦的离去,更讨厌告别,宁愿她只是出趟远门,回家时灰暗的家只是因为孩子要去远方。

    人总要如常生活,也总要给自己更多的盼头。

    盛迦沿着家往学校走,这两天景江没再下雨了,仿佛那片雨季就这么悄然度过,头顶的太阳重新散发生机。

    一中今天没有人在门口看守,盛迦进入地轻而易举,她走到空荡的操场边,坐在了看台边。

    上一次她坐在这里还是宋霁安苏照霖还有徐丽静几人拉着她旁观校足球赛,那时临近高考,这是为了让高三学生们缓解压力的表演赛,少女们在场下挥汗如雨,徐丽静笑着揽住盛迦的肩膀说:“现在趁着还能看看总要多看看,不然等我们毕业了,再想回到这种感觉估计就难了。”

    徐丽静说的是青春的时光里无忧无虑眺望欢乐,可盛迦那时也觉得很对,因为她早已知晓,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刻她的人生也将天翻地覆。

    于是她难得地点了点头,宋霁安调侃地看向她,笑眯眯问:“盛迦,你也会怀念我们现在的时光吗?”

    “会吧,”盛迦回答:“现在是很好的时光。”

    草长莺飞,自由自在,唯一需要面对的只有高考的压力。

    她可以平心静气地同宋霁安坐在这里,不需要有任何的算计,仿佛她们真的是灵魂上拥有共鸣的挚友,在讨论着各自的未来。

    “那我们今后还能一起创造更多值得怀念的时光啊,”宋霁安对她说:“时间一直在流动着,只看我们怎样往前走,创造什么样的故事,对不对?”

    盛迦没有接这句话,这句话被苏照霖和徐丽静笑着说太有哲理了,高考说不定可以写进语文作文里。

    但现在盛迦默默在心底回答——对。

    时间一直在流动,只看她们怎么往前走,创造什么样的故事。

    盛迦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只慢声开口,“你来啦。”

    事实上,她已经做好了宋霁安质问她,唾骂她的准备,可身后的人却并没有如此,她熟悉的脚步声蔓延到了她身侧,然后也坐在了她身侧,就如同过去一年中每一次和她坐在这里等待那轮火红的落日时一般。

    安静在空气中扩散,没有人说话。

    盛迦终于扭头看向她。

    只有一张苍白的侧脸,比起上一次见她憔悴了太多,眼睑下是厚重的黑眼圈还有眼袋。

    “我没想到你会来,我以为你不想见我。”宋霁安突然哑声开口,“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我也以为你会带着责怪来和我对峙,”盛迦回答:“但是你比我想象的平静很多。”

    “你知道,我不会的,”宋霁安脖颈略扬,如同她平时那般,背脊挺得笔直。

    宋霁安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并且体面的,就算是崩溃痛苦,也会被她深深埋好,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来面对盛迦,更何况这还是她主动向盛迦发出的邀约。

    盛迦知道的,她明明一直都知道的。

    她会这么说——

    宋霁安突然撞进了盛迦的目光里,令她没有丝毫准备,连眼底的情绪都没有来得及收起。

    宋霁安轻轻笑了一下,“因为你觉得这样说就会否决掉我们这段时间的相处,能让你自己更好受些。”

    可就如同盛迦已经足够了解宋霁安才能在每一次都精准算计到宋霁安一般,宋霁安对盛迦也已经有了深入骨髓的了解。

    当她得到一切真相再回首时,盛迦的所有情绪都无所遁形。

    她指了指盛迦,又指了指自己,“在你心底,你和我,原来应该是敌人。”

    “可在你接近我之后,发现我做不了你的敌人,你也无法把我看作你的敌人,所以你只能一边满怀愧疚一边继续你的计划。”

    “真卑劣啊,”这是来自盛迦的感叹,也是她从未说出口的话。

    “不,这并不卑劣,”宋霁安摇摇头,“如果我站在你的位置,不一定会比你做得更好。”

    她或许此刻是这场游戏的失败者,可这不代表她就要否决盛迦的一切,那是没品的行为。

    哪怕她的情绪其实早已到了失控的边缘,眼底的红血丝快要溢出眼眶。

    第85章 可她们都知道,对方做不到。

    操场看日落大概是所有一中学生都很喜欢的事,因为所有自以为平凡的生命在灼日的挥发的热度下都会镀上一层金光,仿佛她们在每一天里都在如同太阳一般炙烈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可这又实在是一件容易被人忽视的事,因为每一天它都有,或许偶尔抬眸的瞬间会被这片壮丽的景象所惊艳,很少会有人去珍惜。

    宋霁安在和盛迦的那一次对视后便没有再说过话,她凝眸盯着已经落下了一小半的太阳,有些刺眼,令她眼眶都在泛着酸涩。

    她们在安静地等待留在一中的最后一场落日。

    直到太阳彻底落下,操场归于一片昏黑,连感应的路灯都还没有来得及亮起。

    盛迦在这一片黑暗中感受到了身侧属于宋霁安的呼吸,平缓地仿佛这里是一片死寂之地。

    她终于还是低声问:“所以,你找我,想说什么?”

    宋霁安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现在是六点五十分。

    她语气平静,“我来之前想问你一个问题,可是在见到你之后,突然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了。”

    “不管有意义还是没有意义,不如问出来吧。”盛迦回答。

    “你在想,我问完这个问题,我们就可以彻底一刀两断了,”宋霁安有些自嘲,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我来这里之前想问,你对我是完全的利用吗?其实有一点真情对不对?不然不会这样愧疚。”

    可是现在盛迦没有回答的必要了,因为宋霁安已经知晓了答案,而她知晓的答案和盛迦即将给她的答案是一定不一样的。

    “没有,”盛迦缓声说:“一点都没有。”

    宋霁安扯开唇角,无声地笑起来。

    果然。

    她还是足够了解盛迦的。

    “是吗?”她反问。

    “是,我对你只有利用,没有任何真情,我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你,任何一个人站在你的位置被我这样算计,我都会感到愧疚,因为我还存有一点起码的良心。”盛迦面无表情地肯定道:“所以———”

    “所以我往后的人生遇到任何磨难与波折,任何失意与痛苦,也可以不讲任何感情和原则地怪到你身上,对吗?”宋霁安打断她,自己将她未尽的话说出口,“你想说你夺走了我的一切,那你也愿意承接我心底产生的一切恨意,对吗?”

    “可是你这样说,又要我怎么去不讲道理地恨你呢?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你怎么承担我全部的恨意?”

    理智者无法做到用恨寄托自己的生命,很不巧,无论是盛迦还是宋霁安都是这样的人。

    哪怕她们都知道自己的境遇,遭受的痛苦或许都来源于彼此,可真正犯错的却不是她们任何人,她们没有真正做错过任何事,所以她们也没有办法真正的憎恨彼此。

    这才是最无解的难题。

    宋霁安宁愿盛迦是单纯地憎恶自己,盛迦宁愿宋霁安是单纯地仇恨自己。

    可她们都知道,对方做不到。

    在一年的日日夜夜中,在彼此交融的默契中,情不纯粹,恨也不纯粹。

    人真奇怪,酿造了无数复杂的情感,给自己制造了无法挽回的困境,却没有能力解决一切。

    失去一切的人痛苦,得到一切的人也不快乐。

    宋霁安抬头看了一眼天,酸涩的眼眶里有什么将要溢出。

    她只是突然想起自己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在她面前那样强大的宋宁秋竟然也会泣不成声地抱着她一句句说对不起。

    “霁安,对不起,真的真的很对不起,”宋宁秋说:“盛迦这十八年,受了太多太多的苦,我无法给予她任何补偿,唯一能做的只有实现她的心愿。”

    在盛迦和宋霁安之间,这是她第一次选择了盛迦,因为愧疚,她决定放弃宋霁安。

    宋宁秋无法再让盛迦受到丁点委屈,哪怕自己痛彻心扉,要强行亲手撕裂自己和宋霁安的母女关系。

    宋霁安窝在她怀里,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游离,心口疼得一抽一抽,想抬手去抚摸宋宁秋狼狈的脸,就像宋煜梅去世时那样擦干净她的眼泪说一声妈妈别哭了的力气都没有。

    那一刻她似乎明白了许多事。

    她明白了盛迦为什么会接近她,她明白了盛迦为什么不接受她的表白,她明白了每一次自己靠近盛迦时,原来盛迦都那样厌恶自己。

    可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她可以接受现实,她可以接受妈妈的安排,她在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已经对盛迦满怀愧疚。

    她这样爱着宋宁秋无法看她难做和痛苦。

    她这样追求公平的人无法忍受盛迦因为自己遭受这样的不公。

    但仿佛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她还是忍不住来问一问盛迦。

    到了这里见到盛迦的那一刻,这个问题有了答案,盛迦的回答哪怕与她内心所想不同,可也在印证着这个答案。

    哪怕走到了绝境,盛迦也依旧轻轻托起了她,想用这样的话让她往后的人生不至于钻进牛角尖里,一切苦闷都有发泄的出口。

    “你太小看我了点,”宋霁安眨了眨眼,眼泪真的落了下来,她的气息却很平静,“被恨裹挟的人生才是最痛苦最没出息的人生。更何况妈、她让我带走了许多东西,我投资过的产业,景江的别墅,还有银行卡里的余额,全部都留给了我,足够我过很富足的生活。”

    手表滴滴答答走到七点零九,宋霁安站起身来,她在盛迦肩头拍了拍,“盛迦,希望我们今后不会再见了。”

    “这一年我送你回了那么多次家,看了你那么多次离去的背影,现在轮到你看着我离开了。”

    说罢,她不再犹豫地转身向下走去。

    在她离去的那一刻,学校里的感应路灯骤然亮起,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她也再不用隐忍克制住自己已经崩溃的情绪,任由眼泪落下,她可以痛快地哭,她可以在离开之后发泄自己心底一切的不甘和恨意,可在这之后,她依旧是宋霁安。

    骄傲的、潇洒的、不为痛苦所裹挟的宋霁安。

    黑暗被驱散,红色的塑胶跑道和绿色的草坪映入眼帘,盛迦坐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向前走。

    依旧是挺直的脊背,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步伐,她走得很稳很稳,仿佛在用力诉说她从未被击垮,紧接着,她逐渐变成一个小点,彻底消失在了盛迦的眼前。

    盛迦紧扣住水泥坐台的边缘,她垂眸,在宋霁安刚刚落座的地方,发现了两滴落下的水痕,她下意识伸手去抚摸,却在指腹触碰到粗糙的地面时指尖轻颤,仿佛被什么灼伤一般,又迅速收回了手。

    这是年少的盛迦与宋霁安见过的最后一面,她掩藏起自己的一切情绪,深刻地目送她的离去。

    内心那些丝丝缕缕的余温想祝愿她今后的人生一帆风顺,可又突然想起自己没有资格祝愿她。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祝愿她未来的人生,只有盛迦没有这个资格。

    不知过了多久,盛迦的手机在安静的操场里响起,她看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接通后对面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盛迦小姐,宋董让我来接您。”

    盛迦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向她说明了自己的定位。

    很快便有车来到一中门口。

    副驾上走下来一名女人,她恭敬地冲盛迦颔首,“您好,我是宋董为您聘请的生活助理魏盼,明天您有一场举办在京津的宴会,宋董特意让我们来接您。”

    盛迦点点头,坐上了车。

    魏盼却从前面拿出了一块平板递给她,眉眼弯弯地说:“今天是高考成绩出来的日子,宋董早早就接到了电话,她让我们恭喜您,七百一十二分的景江市状元,甚至可能是省状元。”

    盛迦对此并没有什么惊奇,在高考结束之后她就已经大概估算出了自己的总分,但她此刻又打开了手机,微信群里尚且不知晓发生了什么的徐丽静正将盛迦和宋霁安的成绩一同发进群内。

    丽静丽静,超级努力:[图片][图片]这你们不请客吗?一个是市状元,一个是市榜眼,你们班主任老刘脸都要笑烂了吧?未来咱们预定的计划可不能变,我这辈子飞黄腾达就等着你们了。

    宋霁安的名字紧紧排在盛迦后面,七百零八分。

    盛迦低头再次扫过徐丽静说的这段话,最终只沉默着关闭了手机。

    魏盼第一次和盛迦接触,见她看到自己的成绩也没有多喜悦,有些诧异道:“您……不开心吗?”

    盛迦说:“没有,我们走吧。”

    说罢她扭头看向窗外,那些熟悉的街景逐渐消失,这一次她或许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再回来了。

    第86章 这是我们三个人的合作。

    曲盘源是景江新开的赛车场,听说老板财大气粗,买下了这一片的荒山修了盘山公路,拿到政府的许可证之后这里就成了整个景江甚至整个东江省最热门的赛车路线,道路曲折复杂,难度系数极高,但每晚这里也都灯火通明,四处都弥漫着喝彩与欢呼,记录一项又一项地被打破时绝对是尖叫声响彻云霄的时候。

    就像现在,孟叶冉从车里走出来,围绕包裹她的便是令她耳膜快破裂的呼声,因为她刷新了这里上一名赛车手留下的最快记录。

    副驾走出来一名黑发绿眼的女人,在喧嚣中冲她理了理自己的发丝后,竖起了大拇指,“太厉害了,孟。”

    孟叶冉把手套摘下来丢给了一旁等候的服务员,穿过人群往自己的休息室走去,她是这里的顶级会员,排名也一再刷新,按照规矩最楼顶的休息室属于她。

    当然,不按规矩休息室或许也属于她,毕竟这家赛车场背后所谓的大老板本来就是她那热爱户外和刺激的姐姐,前些年她在纽约上市的公司还真没亏钱,甚至还让年轻的股东们赚得盆满钵满。

    于是她姐一回国,立马在景江买了片山建赛车场,主要是好不容易赚到钱之后特别想挥霍一下实现自己的梦想。

    结果就是又被孟老太太骂了一顿,最终还是孟叶冉出面调停的。

    自那之后她姐姐对她感激得惊天动地,时常邀请孟叶冉前来,孟叶冉来玩了几次之后确实有点上瘾。

    她踩在厚重的地毯上穿过长廊,女人便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等终于进了休息室,孟叶冉从酒柜里顺手拿了瓶白兰地撬开,高强度的赛车运动之后她的精神有些亢奋,急需用点什么来平复。

    “冰岛阿尼夫家的,试试?”孟叶冉将酒倒进高脚杯里递向女人,被拒绝。

    “赛车运动后可不适合喝酒。”女人摆摆手,“这种行为容易消耗自己的生命。”

    “你想找盛迦?”孟叶冉于是只自己喝了一口,缓声道:“她最近确实在景江,但是你想联系她可能找错人了。”

    “为什么?你不是一向和盛迦交好吗?”女人有点诧异,她问道:“五年前宋家发生的那件真假千金的大事之后宋董放弃了宋霁安,让盛迦回到了宋家,在那之后你不是就和她走得很近了吗?”

    “是,”孟叶冉颔首,“我和她确实有些交情,但她不想让人找到她,那谁都没办法找到。”

    女人露出一股狐疑,显然很不相信。

    紧接着她凑近了孟叶冉,压低声音道:“是吗?可是五年前那件事,我和她也能算没见过面的朋友了吧?”

    孟叶冉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酒杯放下之后慢条斯理地说:“这话你自己去和她说啊。”

    女人眉心轻蹙,似乎有点为难,她要是能和盛迦说上话,那还来找孟叶冉做什么?

    五年前奥普特集团内斗导致在孟家的拍卖会上吊灯坠落,唯一的伤者就是盛迦,彼时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指责都聚焦到了孟家的场地安全问题上。

    后来孟家为了证明清白,调查到孟家拍卖场的临时工作人员被奥普特家族的人买通,故意用硫酸腐蚀了吊灯令其坠落,意欲破坏奥普特进军国内市场的计划。

    事情调查清楚之后孟家该道歉的道歉,进行完人员纠察之后便直白地向奥普特家族反向发难。

    而当时这场拍卖宴的详细过程都被公开,奥普特家族闹了个大笑话,进军国内市场的计划理所当然真的被元凶给破坏了。

    这位元凶便是女人愚蠢的表姐——维尔玛奥普特。

    当时负责国内市场的却是女人自己——希尔达奥普特。

    孟家的人又不是吃干饭的,怎么可能完全发现不了这种事,可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是孟叶冉,她了解奥普特家族的内部情况,虽然奥普特家族富得流油,可实际上彼时奥普特家族完全不具备进军国内的市场的条件,因为在这之前奥普特家族就已经将大部分资产洒进了美洲的金融公司里,并且大大跌了一跤,卷进了一场规模极大的金融诈骗案中,资金链里很难在那种时候拨出款项来。

    这件事奥普特瞒得很严实,孟叶冉知晓是因为孟家和奥普特在国外的影视制作有许多合作项目,深入交流后虽然她眼界没那么精,但是孟老太太时不时将她带在身边教导,孟老太太拥有一双火眼睛睛,通过零碎的信息早就拼凑出了事情的全景,并且还和孟叶冉嗤笑过奥普特家的老太太老年真是糊涂了。

    积攒许久的内部矛盾因为这一次事件彻底爆发,希尔达家的祖母,也是奥普特的掌权人为了转移矛盾决定临时开拓中国市场,并且将希尔达派过来负责。

    可是希尔达知道,要想很快拥有成绩,单靠奥普特给她批来的资金绝对难以做到,甚至连她们要开拓什么市场在她到达中国时都没吵清楚,形同儿戏。总部资金链暂时周转不开,她来这里就是被祖母派来承担家族怒火的,只要她失败了,什么家族矛盾放一边,所有人只会责怪她的无能。

    希尔达极其不想做这件事,可是和她为了争权已经斗了两年的姐姐因为祖母把这件事交给她做,气得眼睛都红了,忮忌不已。她是有苦说不出,维尔玛还要进来发疯使绊子。

    天知道孟叶冉把这件事铺在她办公桌上时她多惊讶,恨不得回去拽着维尔玛的领子骂她是不是有病,她的大姨不应该给她起名“强而有力的保护者”,应该叫她“脑袋空空的愚蠢莽人”。

    但是那时希尔达脑子转得很快,维尔玛这个傻子不知道祖母真正偏心的人是她自己,可是希尔达知道,她不怨吗?肯定怨啊。在这里她肯定短时间做不出成绩,祖母为了显示她对这次的事很看重还特意从自己的博物馆里拨了东西过来拍卖,希尔达相当于被架起来了,顶着各方不知真相的人群的注视。

    可是维尔玛那次做的事却相当于给她递来了一只替罪羔羊,希尔达不想进军中国市场,那就干脆顺水推舟顺维尔玛的意将这场拍卖会破坏掉,并且最后让孟家将维尔玛揪出来,一举两得。

    于是希尔达和孟叶冉有了一场她措辞许久并且想好割让多少利益的谈话。

    “如果您愿意和我合作,在孟家和奥普特明年的影视合作上我愿意割让我能支配的四分利益,并且保证,除了吊灯坠落,不会有任何人受伤。”这是她想的条件。

    可是出乎希尔达的意料,孟叶冉那时只手里拿着一根通话笔,笑着对她说:“就这么简单?什么都没发生,仅仅是吊灯坠落,你表姐能受什么惩罚?”

    祖母偏爱一直是希尔达心底的一根刺,她对维尔玛心底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服,所以她问:“那您怎么想呢?愿闻其详。”

    孟叶冉转着通话笔,漫不经心道:“当然是要让她的吊灯恰到好处地砸到重要来宾啊。”

    她接着分析道:“吊灯坠落顶多是一场安全事件,只要没什么人出事,我们孟家又找到了罪魁祸首顶多道个歉了事,你们奥普特家没有造成严重伤害,就算知道是维尔玛做的,你又确定你的祖母会因此而放弃她吗?顶多只是给她降级吧?要是再偏袒一点,那也就是斥责她几句,让她反省。”

    她说得很对,甚至希尔达可以确定地说出了这种事,只要没有造成无法挽救的损失,她祖母哪怕知道是维尔玛做的蠢事也顶多是把她骂个狗血淋头。

    可是真要出点事,砸伤了哪位贵宾,谁又担得起这个责任呢?

    奥普特在国内没有根基,这一次她们不是真心进军国内市场不代表今后也不会,究竟砸到谁才可以不影响未来她们进入的路上出现一块拦路石,也不会得罪人呢?

    她也将自己的犹疑问出了口。

    那时,孟叶冉掌心的通话笔里传出来了一个声音,令她悚然一惊,这才惊觉她们的交谈全程落在另一个人耳朵里。

    “我。”

    那头的女声极为短暂地吐出了一个字。

    孟叶冉将通话笔笑着递给她,“是,并且我要说,你唯一的选择也只有这位。这是我们三个人的合作。”

    希尔达并不知晓对面是谁,等她接过通话笔时对方也已经挂断了电话,但是她盯着孟叶冉的眼睛还是忍不住赌一把,秘密同孟叶冉签订了来年奥普特与孟氏的部分她能掌控的合作中的利益分配合同,更何况,孟叶冉显然是有备而来,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在拍卖会现场一名少女被坠落的吊灯砸中,孟家找到了奥普特家族在拍卖会上做出手脚的证据,并且将矛头直指维尔玛,不过这个矛头并没有公开公布。而在祖母还没有缓过神时,付家和宋家也一同开始向奥普特施压。

    半个月后,宋家进行了一场晚宴,宣布了被吊灯砸中的少女——盛迦,才是宋宁秋的女儿,而宋家原本的女儿宋霁安属于错抱。

    这件事传得议论纷纷,可是最对此感到棘手的是奥普特一家。

    事实上,宴会上无论砸中谁都很麻烦,可是维尔玛偏偏砸中了最麻烦的人。

    刚刚被认回的女儿受了这种委屈,宋宁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奥普特一家远在北欧,维尔玛更是几乎不来亚洲,跨国案件很难办,并且证据并没有那么明确,维尔玛也不是完全的愚蠢,起码层层往上查的时候,线索只断在了维尔玛的下手身上。但这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奥普特家想装傻都很难,更别提宋宁秋像被惹怒的母狮子虎视眈眈。最终出于压力,祖母还是放弃了维尔玛,压着维尔玛来到中国给盛迦道歉,给了盛迦大量补偿,最终又彻底舍弃维尔玛,将她放逐并且保证今后对方永远不会离开北欧,她的所有电话通信都会被家族监控,这件事才算完。

    最终推出来顶罪的当然是维尔玛的下手。

    希尔达觉得这有些讽刺,她并不能理解祖母对表姐几乎没有底线的偏爱是为什么,但是所幸维尔玛失权之后,家族唯一能称得上继承人的只剩下了她。

    而现在,五年过去,奥普特家族已经重新整顿好,准备认认真真重新打入中国市场了,但是她们最终评估决定的进军产业却极为需要同宋家展开合作。

    这也是希尔达前来此处找盛迦的原因。

    假如当初希尔达知晓盛迦的身份,她一定不会这样果决地答应这件事。但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

    宋宁秋和奥普特家族原本可能展开一些合作,盛迦被砸到后本来在拍卖场商谈了一点苗头的合作彻底夭折,此后宋家早已拒绝和奥普特一家合作。

    希尔达见不到宋宁秋,那自然只能找已经逐步进入企业的盛迦。

    但是很可惜,她走了好几趟,盛迦也不见她。

    不对,都不是不见她,是她根本找不到盛迦,连影子都找不到,电话也拒接,比宋宁秋还难见一面。

    希尔达这次依旧作为打入中国市场的负责人,便干脆来找了孟叶冉,甚至为了和孟叶冉套近乎,她这么珍惜生命的人还陪这个疯女人去危险的赛车道上跑了一圈。

    孟叶冉这种未来要继承家业的身份,怎么敢玩这种危险活动啊?要是死了怎么办?

    反正希尔达不懂,她绝对不想再陪孟叶冉去玩第二次了。

    可是今晚她显而易见不会有任何收获,孟叶冉根本没有帮她联系盛迦的意向。

    希尔达并没有久待,带着点怒气离开了休息室。

    等人离开之后,孟叶冉反手就打通了盛迦的电话,嘟嘟两声,那头就接了起来,她立马饶有兴致地问:“希尔达找人怎么找我这来了?你真不打算和奥普特家合作啊?”

    盛迦并没有立马回话,那头扫过沙沙的书本翻页声,过了很久她才说道:“当然要合作,只是还不到时候而已。”

    “那下次她再来问我,我是帮她联系你还是不联系啊?”孟叶冉笑着问。

    “你自己看着办吧,”盛迦的回答很随意,“顶多下次你的电话我也拒接就行了。”

    孟叶冉扬眉,“这还叫看着办?”

    “开个玩笑,不好笑吗?”盛迦反问。

    孟叶冉如实说道:“你还是正常点说话吧。”

    不过她打电话当然不是问这一件事,“你为什么会突然回景江?”

    “来处理一点事,”盛迦淡声说:“还有什么事吗?没有挂了。”

    孟叶冉并不相信盛迦单纯来景江处理事情,毕竟她高中毕业后选择了京津大学,一读四年都没有再回来过这里,每年寒暑假甚至都被宋宁秋和付明琅拉进了宋付两家公司里历练,像是要将她过去十八年从来没有过的经验通通补回去。

    别人或许觉得是盛迦事忙,可是不代表孟叶冉也这么觉得。

    就盛迦这种人,要真想回来看看,那就是连续学习工作十八个小时再坐飞机都要飞回来,很显然,她并不想回景江这个地方。

    如果不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她一定不会回来。

    但是并没有等她再说什么,电话真就毫不留情挂断了。

    —

    在景江的另一头,盛迦坐在书桌前,正沉默地转着笔,她在翻阅一份文件,那是奥普特提前通过邮箱递来的合作意向文件,可是她的目光没有落在那上头,反倒带了几分散漫,像在出神。

    窗外是景江熟悉的夜景,她此刻待在酒店里却无心欣赏。

    这几年她过得很繁忙,回到宋家后该按她心意的也确实在按她心意向前走,她甚至开始逐步走向宋家企业内部。

    宋宁秋对她很好,是补偿式的好,认为盛迦前十多年受了太多苦,几乎是用尽一切方式来对盛迦好,无有不应。

    盛迦真实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在去年,她毕业时却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这五年她很克制同盛怀樱的联系,盛怀樱也很克制同自己的联系。

    曾经最为亲密的母女在盛迦回到宋家之后都默契地不愿意打扰对方还需要重新适应的生活。

    但是这不代表盛迦不会偷偷关注盛怀樱过得好不好,在她的关注中,不可避免地要打探到宋霁安的生活。

    可是在她最近一次和盛怀樱的联系中,她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她对宋霁安少数了解到的信息,同盛怀樱偶尔说漏嘴提及的并不相符合。

    盛怀樱并不常在盛迦面前提起宋霁安,她不知晓两个女儿关系如何,可也不觉得她们会有多和睦,于是便每次和盛迦通话都只说说自己的近况再问问盛迦的近况。

    但是盛怀樱的生活组成是她和她的女儿,有时不可避免地总会提及宋霁安。

    她们两人各回各位之后都没有选择改名,盛迦从通话中能察觉,盛怀樱同宋霁安相处氛围其实是不错的,但是总是多了一分客气,成年母女重新熟悉起来总需要很长的时间和契机,更何况宋霁安选择的大学也并不在景江,与盛怀樱相处的时间更是少了许多。

    可是实际上,盛迦和宋宁秋的关系也是一样。

    她无法如宋霁安一般埋头在宋宁秋怀里撒娇,更无法那样亲昵地同她谈话聊天,宋宁秋对她的骄傲放在眼底,对她每次做出的成就偶尔会回以拥抱,察觉到盛迦对拥抱并不适应之后,又会小心翼翼地变换方式,改成用力拍拍盛迦的肩膀。

    生活环境性格认知不同的母女要好好磨合并没有那样容易。

    而在她发现自己掌握的信息有误时,再次去搜寻宋霁安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打探到她的消息。

    于是她请了一名私人侦探想试试仅仅是自己的人无法打探还是所有人面对宋霁安的信息都是如此。

    结果显而易见,宋霁安的信息任何人去打探都是一片模糊的,她手下的产业,她本人的踪迹,她从事的行业,仿佛被人为掩盖阻拦,无法找到。

    原本盛迦甚至怀疑宋霁安是否进入了国家秘密机构从事工作,可显然并不是,毕竟宋霁安的大学信息都被刻意模糊掉了,除了名字和照片,就是一个社交媒体都找不到。

    这明显是有人在刻意帮她隐瞒。

    盛迦找不到宋霁安,那就干脆向上找帮她掩盖的人是谁。

    这么一找,她有了新的发现。

    ——她的妈妈宋宁秋还有现在不知踪迹的宋霁安似乎向她隐瞒了一个秘密。

    而她必须弄明白这个秘密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第87章 专业团队,仪容整洁

    盛迦和孟叶冉约在了曲原盘见面,这几天孟叶冉都没有离开这里,也暂时无法离开,盛迦要和她见面只能亲自来一趟。

    道路曲曲折折,盛迦没有叫司机,自己一路往上开,她走走停停,开了小半个小时才到了赛车场。

    驾照是盛迦大一的时候考的,从那之后宋宁秋和付明琅送给过她很多辆车,不同的车型,不同的用途都有,不过盛迦这次出门随手开了辆大奔,用来爬这种山路倒是绰绰有余。

    白天赛车场人并不算多,这让盛迦更为明显地遥遥望见了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几名警察,孟叶冉跟在她们身后送她们上车。

    恰巧盛迦下车,警队里的刘箐一眼就扫到了她,“诶?盛迦?”

    盛迦闻言停住脚步,走过去和刘箐握了握手。

    “好久不见,刘队,”盛迦问候道:“这是来这办案?”

    站在刘箐身后的孟叶冉冲她沉重地点了点头作为暗示。

    刘箐确实是来办案的,所以她也只是和许久不见的盛迦打了招呼就离去了,当年盛迦被宋家接回之后当即就要处理王健的案子还是刘箐受理的。

    无论是盛迦还是宋霁安都是她很欣赏的小孩,但是她们之间发生的事还是令她唏嘘了许久。

    等送走了刘箐一行人,孟叶冉懒洋洋回了自己休息室,然后将自己甩到了柔软的沙发上,她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呻吟起来,“真烦,太烦了,今后我想在赛车场立块牌子,男的和雄的不准入内。”

    “怎么了?”盛迦把宋家和孟家今年共同合作的电影项目书丢到她桌子上,淡声说道:“你家上次提的那部电影的2部 招标已经全部结束,特效和重工模型我妈已经答应无偿借给你们一部分了。”

    孟叶冉闻言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把这份项目书捧住,“多谢你帮我说话了。”

    这个项目被孟老太太丢给孟叶冉练手,属于只要不出差错就基本能爆的剧本,不过孟叶冉觉得这不行,她得把这件事干得更漂亮点,如果只是保持正常水平,她家老太太的脾气大概率会不悦,毕竟这种项目放只猪在孟叶冉的位置都可以做得不错。

    所以孟叶冉特意叫了东臻加入做编辑,这几年东臻已经退居幕后,从普通的少年明星作家俨然成了娱乐圈背后的一大资本之一,她投资的几名导演都做出了很不错的成就,令她自己本人的身价翻了数十倍。

    她为了邀请到东臻付出了多少代价不提,但是东臻给这个剧本进行了一点儿更加出彩的修改,这部分修改需要拨出更多资金去特效和重工模型中,孟叶冉的资金倒也不是周转不过来,但是这不有个现成的可以给她帮忙的盛迦不是?

    宋氏重工这几年研发出来的新型装甲车都快赶上科幻电影里的机甲了,更不用提别的机械设备,往那一放随便搭个景都不用特效了。

    但是盛迦是个一毛不拔的人,谁也别想从她手里占到什么便宜,孟叶冉答应盛迦往电影里注资百分之三十成为电影工作室的第二股东她才答应了这件事。

    不过孟叶冉相信,未来获得的利益一定比这次割让的多,而且盛迦的注资确实缓解了她一部分现金难以周转过来的困境,现在捧着这份合同,她眉心的轻蹙都舒展了些,又提起了刚刚刘箐她们过来的那件事。

    “你都不知道,前天,就前天,我姐这里来了几个景江的富二代,不听人话非要在这里逞威风。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估计以前就有旧怨,他们上路之后在环形通道那里居然互相挤压对方的赛道。”

    环形赛道两侧没有护栏,是一片倾斜角度达到将近五十度的草坪,这种情况挤压对方赛道基本等同于将对方往死里逼。

    现场的工作人员和赛车手开着车狂追都没追上他们作死,最后其中一个被对方恶意别车下从草坪翻滚了下去,差点车毁人亡。

    警察来了之后孟叶冉她姐姐立马就跟着去了警局让孟叶冉来主持大局。

    当初建赛车场的时候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找不到责任源头,所以漫山遍野都是摄像头,双方逞凶斗狠的全过程都被拍下,虽然赛车场肯定也要付一定责任,但是明显是平安无事的那一方要承担这场事故的大部分责任。

    两家在景江也勉强算是有头有脸,一家的儿子生死难料,百分之六十的烧伤还断了两条腿,一家的儿子可能面临牢狱之灾,吵得不可开交,孟叶冉她姐姐每天都要往警局跑配合调查,实在有些焦头烂额。

    今天刘箐一行人过来就是为了再做一次调查,方便最后定责。

    但是孟叶冉还是被这段时间的麻烦事折腾得够呛,她已经坚定地、迁怒地决定今后不再招聘男员工也不再接待男客人,没办法,他们的前辈把路走窄了,给孟叶冉留下了太糟糕的印象。

    赛车场这种地方本来就弥漫着速度与激情,很容易情绪上头,她需要选择更多情绪稳定的客人,免得今后动不动就出两件这样的事,她们处理不来。

    孟叶冉都能想到这件事传进孟老太太耳朵里,她们得被骂得多么狗血淋头。

    这几年孟叶冉的压力一再加大,孟老太太对她要求不断增加,令她有一种再有一点儿火星子就要爆炸的感觉。

    不过现在事情也算是解决得差不多了,哪个赛车场没出过事故呢?

    孟叶冉将那份合同放进自己的包里,心情肉眼可见地愉悦了许多。

    她从冰箱里拿了杯果汁递给盛迦,“来点儿?”

    盛迦拒绝了她的果汁,这几年她很少喝饮料,也不太习惯甜味。

    孟叶冉没有强求,她只将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之后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问道:“你还在景江留几天?”

    “十来天吧,”盛迦回答。

    “十来天?”孟叶冉好奇起来,“你这次回来到底有什么事啊?”

    盛迦说:“王健在精神病院里自杀了。”

    孟叶冉诧异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

    盛迦笑了笑,“就前几天。”

    这确实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五年前王健在本来应该出狱的时候被爆出了他买卖儿童未遂恶意调换她人婴孩的事,加上孟怀樱出庭作证,他数罪并罚,判了个无期。

    后续他想以精神和生理双重疾病争取监外执行,无论是宋宁秋还是盛迦都没有阻止他的申请,并且还推了一把,加速了他的通过。

    最后他被转到了一所精神病院治疗。

    监狱的高墙可以保护他在法律范围内被惩罚,一旦离开了高墙,自己进入了她们精心准备的监牢,才是噩梦的开始。

    这五年他每周都要经历电击,大部分时刻因为医生判定精神过度亢奋被捆在床上,无法离开仅三个平方的病房,周围大多是更加疯癫的病人。

    其实第二年他就已经因为精神折磨而难以坚持想选择吞安眠药自杀,但是又被及时发现救了回来,一直到今年,已经是他第五次自杀了。

    这一次他选择的是跳楼,从精神病院十五层高楼一跃而下,却没有立马解脱,手脚粉碎性骨折,胸腔都摔裂了,尽责的医生护士抢救了他一整天,最后他还是三天后在icu咽了气。

    随后就是通知家属,盛迦截下了给盛怀樱和宋霁安的通知,也截下了王家向盛怀樱报丧的队伍。

    事实上,盛怀樱现在过得很好,有钱有闲,虽然完全可以买更好的房子,但是她还是选择住在她们的老房子里,每天都去厂里上班,有事没事就和楼下的夕阳红老太太打打牌出去逛逛街,日子过得极为轻松。

    是否知晓王健的死讯根本无所谓,盛迦宁愿等王健的葬礼过去了之后再一口气告知盛怀樱,让她当成一件没什么所谓的趣闻听了就散了,省得她现在知道王家还想往自己身上贴的事又生气。

    不过在她消息的封锁下宋霁安究竟会不会知晓这件事令盛迦有了些许好奇。

    盛迦在景江找宋霁安的踪迹找了快五天,还是如同海底捞针,一点消息都没有。

    可是盛迦能够肯定,她就在景江。

    宋霁安不会离盛怀樱太远的,依照她的性格大概会陪伴在盛怀樱身边,起码要时常能回家看看,这与盛怀樱和盛迦的通话中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也是吻合的。

    盛迦并没有在自己的思绪中思索太久就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重新躺回沙发上的孟叶冉瞄了一眼自己的屏幕,看到上面的来电号码时忍不住捂住脸。

    “怎么又来电话了,就这么一件事,用得着天天来电话吗?”

    说是这么说,但是接听还是得接。

    可孟叶冉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肉眼可见变得凝重起来。

    直到电话结束,她的眉心已经折出两道深深的褶子,哪怕是盛迦都不能当作看不见,问道:“怎么了?”

    孟叶冉叹了口气,“人没了。”

    “重症监护室烧伤那个,刚刚死了,他家长辈开始闹起来了。我得过去一趟,我姐压不住了。”

    说着,她拎起自己的衣服,就要往外走去。

    盛迦见状拦了一下,提醒,“你刚刚喝酒了。”

    孟叶冉有些懊恼,随即拿起盛迦放在桌面上的车钥匙递过去,“反正你还要下山,顺路送我去一趟呗,我家司机来这起码还得要半个小时。”

    盛迦没有拒绝,两人上车之后迅速往医院开去,盛迦并不打算上去,放下了孟叶冉之后就准备离去。

    等孟叶冉的背影消失不见时,她身后传来一阵喇叭声,市医院的入口道路有些拥挤,显然她挡住了后车的路线,盛迦将车往前开了几米,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后车身上的标语。

    左边是:

    ——专业团队,仪容整洁,严格规范,安全高效,我们用心,逝者放心。

    右边是:

    ——预先规划,周到安排,尊重生命,深刻缅怀,以人为本,以情为师。

    而车头调转,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景江市旺芬殡仪馆。

    黑色的车身上还画着蜡笔彩绘,很快就与盛迦擦肩而过。

    殡仪车一路驶向医院内的太平间,坐在驾驶座上的女人回头看了一眼刚刚离去的车辆,羡慕地说:“不知道啥时候我才能开上大奔,外观也太漂亮了。”

    说罢,她扭头看向副驾正在蒙头大睡的人,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但眼见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还是提前一把将她盖在脸上的小毯子掀下来,并且吐槽道:“宋霁安,你又加了几个通宵的班才累成这样啊?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身体呢?”

    第88章 没看出来你还强买强卖啊?

    天光大亮说的就是此刻。

    宋霁安艰难地睁开眼,看了一眼窗外,最终只懒洋洋地勾了勾唇回答道:“四个大夜,下次师姐你能不能停车之后再叫我醒来,多睡一分钟我都觉得能续点命。”

    她揉了揉刺痛的眼,嘴上这么说却已经从脚下的包里开始掏手套戴上,然后又将自己的工作包挎好。

    她做完这一套,师姐刚好停下了车,将她们的殡仪车完美地倒入了停车位里。

    “一分钟哪儿够你续命啊?得放天假狠狠睡她个二十四小时才够。”

    师姐名叫成方阳,身上穿着殡仪馆的制服,扭头看宋霁安时忍不住戳了戳她略显苍白的脸。

    “看你这脸,和营养不良似的,怎么说也是个大老板吧?能不能活得有点人样?”她数落起来。

    宋霁安随她戳,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背着工作包就下了车,等成方阳和她并肩往前走她才回答道:“一共四个员工,咱们殡仪馆也是什么大企业吗?”

    “四个员工怎么了?”成方阳恨铁不成钢,“志向远大一点可以吗!咱们未来可要成东江省最大的殡仪馆!”

    宋霁安哼笑一声,有些漫不经心地提醒:“上周小周做礼仪接待的时候最后送她们出门还和人家说欢迎下次光临,人家投诉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咒我们迟早倒闭。”

    成方阳:……

    她讪讪道:“那不是小周以前做酒店礼仪接待嘛,习惯没纠正过来,她那口普通话字正腔圆的,又会演戏,每次都跟着家属哭得多真情实感啊,大部分人都给她好评了,说不定还会给我们介绍客人,人工作怎么可能一点事不出。”

    宋霁安接着说:“上上周小王和我们去乡下接人,她非说要给我们展示一下车技,结果我们四个连人带车翻进了田里,还是当地的老乡把我们救出来的。后来她们村支书打电话给我说要给我推荐一家不错的修车行,帮我们换个轮胎,她觉得我们的车轮胎一边高一边低。”

    成方阳:……

    她接着讪讪道:“那是个小失误啦,而且我们几个不是没事吗?还知道了一个良心修车铺,未来可以节省开支,你加了老板微信之后不是说下次去还给我们打九折吗?”

    两人正说着,就到了病房门口。

    今天她们接的是个患脑癌去世的小姑娘,今年十二岁,八岁时检查出来,已经抗癌四年,去年刚刚做完手术,本来成功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癌细胞又扩散,昨晚上紧急入院,死在了手术台上。

    她是单亲家庭,母亲和父亲离婚,她跟着母亲相依为命。

    她母亲在病房门口哭成泪人,抱着她的遗体不愿意放开,成方阳和护士温声细语地去劝她,扶她去一旁的桌子旁坐下,宋霁安则卸下了化妆包,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姑娘的体温。

    距离她的离世已经快五个小时了,遗体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僵硬,手部关节也已经不能屈伸,但她却依旧仿佛只是刚刚睡着了一般,恬静地闭着眼。

    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宋霁安进入这行已经两年了,大三的时候她就已经奔波在医院和殡仪馆之间,但是此刻见到家属深刻的痛苦还是感同身受地难过。

    成方阳以前说太有共情能力的人不好干这行,宋霁安觉得她说得很对,但是现在这些感同身受给她带来的影响也在一点点变小。

    她给小姑娘简单整理了一下遗体,便扭头问她的母亲,“孩子叫什么?”

    “周韧怡,”周妈妈擦了擦眼泪,“有韧性的韧,怡然自得的怡。”

    宋霁安在小姑娘的手腕上系上手环,将她的名字认真写好。

    她这两年听过很多逝者的名字,她们的家属报出来时,有的带着爱意与不舍,有的带着憎恶与讨厌,宋霁安都会认认真真记录下来,将标识着她们名字的手环轻轻替她们戴好。

    宋霁安紧接着准备抱起周韧怡,周妈妈却说道:“我来抱、我来、我来抱我的女儿走完这段路。”

    她的声音近乎哽咽,哪怕痛苦难过到几乎失去力气也强撑着站起来,俯身将她被病痛折磨得消瘦的身体拥进了怀里。

    宋霁安同成方阳跟在她身后,穿过医院的环形走廊回到了车里。

    入殓程序大多数只能在殡仪馆完成,医院里去世的人大多会联系殡仪馆来拉人,宋霁安托了朋友的福和市医院达成了部分合作,这才拿到一些机会。

    周妈妈沉默着坐在后排,宋霁安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了一瓶水递给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旺芬殡仪馆落座在景江郊区,占地其实很大。

    宋霁安是从前任主人的女儿那里直接买到的殡仪馆,前任主人是她的老师,一辈子都扑在这家殡仪馆上,但是因为经营不善,在宋霁安进入殡仪馆工作时这里已经入不敷出,基本等同于快要破产。

    她的老师去年去世,女儿对经营殡仪馆没有什么兴趣,准备将场地售卖,宋霁安便干脆接手了它。

    当时里面的员工走了大半,只有同样是老师学生的成方阳留了下来。

    成方阳那时候每天念叨的最多的就是老师她老人家的心愿,成天说着一定要将殡仪馆发扬光大。

    宋霁安对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兴趣,她会买下殡仪馆也不过是不想老师的遗愿落空,但是发扬光大殡仪馆这种事实在有些困难。

    更何况宋霁安这几年并没有做什么事业的想法,大多时候殡仪馆的管理权都给了成方阳,她顶多解决一下成方阳解决不了的问题。

    但是成方阳对人员要求很是认真,殡仪馆重新装修了整整半年,这半年里她一共就招聘了两个员工,剩下的场地清洁和园区管理都是外包。

    几人回到园区后宋霁安带着周韧怡的遗体进了整理室,小周早已在门口等候,带着周妈妈去了贵宾室休息片刻,等宋霁安准备好一切。

    贵宾室和整理室互通,有一面玻璃可以看到另一头入殓师的动作,这既是尊重又是一种监督。

    宋霁安在进门前穿上了无菌服,长发利落地扎好,推着工具车走了进来。

    只能看到她两只露在外面的眼睛,带着白手套的手正细致地在给小姑娘消毒清理、更换衣物再进行防腐处理,之后她都会待在殡仪馆的冷室里,直到追悼会的前一天宋霁安才会最后给她上妆,令她能够保持住生前的模样。

    这几年她处理了太多这样的遗体,整个过程只进行了一个半小时就结束,小王推着遗体走向了冻室,小周在贵宾室劝了周妈妈许久,很好地抚平了她许多的痛苦,在同她们商议好追悼会规格后宋霁安和成方阳便开车送她回了家。

    周妈妈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同她们说告别的场面话,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小区里。

    宋霁安趴在车窗边,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直到对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才坐回车里,对成方阳说:“师姐,我们走吧。”

    成方阳问:“今晚你回家吗?”

    车辆启动,有明灭的路灯打在她脸上,一块块光斑在描摹她的脸。

    宋霁安把座椅往下放了些,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声音懒散,“回,撑不住了。”

    她眯着眼睛看向挡风玻璃外,有些出神地盯着一辆又一辆行驶在马路上的车的尾灯,炫红的色彩,令人轻而易举产生视觉疲劳。

    人的身体在过度劳累下会迅速陷入沉睡的状态,可宋霁安的精神却令她难以入眠,还不如下午她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上,太阳暖烘烘晒在她脸上时能催人入睡。

    “周末想去趟法金寺给咱们园区求求财,你要一起吗?”

    宋霁安笑了一声,她调侃道:“我们园区要想发财得死多少人?哪个菩萨会应你的拜见?”

    成方阳瘪了瘪嘴,“菩萨有菩萨的法子嘛,反正到时候我香火钱都给了,总要照顾照顾我们。”

    “师姐,没看出来你还强买强卖啊?”宋霁安给她转了五百,又躺下了,“你要去顺便帮我也求求,就说宋霁安求菩萨不要计较成方阳总是做些离谱的事。”

    回应她的是师姐的急刹车,要不是有安全带扣着,她估计会被带得跳起来。

    “到了,”成方阳很淡定地说道。

    宋霁安扭头时她已经在对着镜子补口红了,显然,今晚成方阳又有一场约会。

    成方阳的私生活一直很开放,大概是现实的压力太大,所以她选择用恋爱的方式缓解压力,不过对方大多数是和她一样不怎么寻求稳定关系的女孩儿,契合就走到一处,有了分歧就分开,只享受欢愉就好。

    宋霁安拿起自己的包走下车,冲成方阳摆摆手,祝她拥有一个美好夜晚。

    等对方也从车里伸出手冲她挥了挥才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转身上了楼。

    楼道安静至极,宋霁安摸到钥匙之后打开了自己的家门。

    一室安静。

    灯光打开,照亮了一间小小的客厅,地面铺着厚重的毛绒地毯,宋霁安在门口脱了鞋之后便干脆地躺倒在了地面,陷进地毯之中。

    这是她自己租下的房子,两室两厅七十平,不算大,但是自己住足够了,离殡仪馆很近,只有二十来分钟车程。

    她实在是很累,一步都不再想挪动,仰头看向天花板时眼前甚至有了些眩晕。

    可是还是睡不着,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难以入睡,不过她也习惯了,过了良久才恢复一点儿体力从地上爬起来,挪到了冰箱边从里面掏了几罐啤酒。

    她住在二十七楼,房子里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她在窗边购置了一张摇椅,方便她晚上躺在椅子上看夜景。

    三罐啤酒下肚,困意模模糊糊袭来,宋霁安的目光从二十七层高楼俯瞰而下,逐渐陷入了梦境中。

    第89章 做你年少时在海滩边尽情呐喊的事。

    盛迦待在景江的时间所剩不多。

    她毕业之后宋宁秋将一半的权力下放给了她,接管了总集团下面的金融、机械、创新研究数字化基地,基本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工作的路上。

    能在景江待这么几天都是她把最近的工作全部带来了这里处理的结果,但有的东西也不能一直这么隔空处理。

    过一段时间她还要代表宋氏重工参加今年的企业家峰会,宋宁秋现在在非洲出差,从去年到今年,非洲工程建设一直是集团的重点项目之一,宋宁秋每年飞非洲的次数也增加了许多,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个任务就落到了盛迦的身上。

    不过这也不是盛迦第一次代替宋宁秋去参加这种会议了,她已经从第一次的毫无经验进化到了得心应手,魏盼替她定好了行程,是这周末的机票。

    在周五她终于走进了那家她一直没有去的律所。

    晓华律师事务所,一家极为年轻,甚至开在居民巷子里头的律师事务所,头顶的牌子是五彩的广告牌,门也是推拉门,看起来像哪个发廊爆改,哪哪儿都透露着一股不靠谱。

    魏盼陪盛迦下了车,替她打了把遮阳伞,抬头看到这家律师事务所时忍不住有些困惑:“您来这里做什么?”

    她从盛迦被认回宋家之后就跟着她,除了自家工地,她见到的盛迦从来都只踏足精英场所,符合普通人对cbd顶楼的年轻总裁的一切幻想,干练且严格,整个人都像被方框圈住的人,板板正正,从来不行差踏错,与这种象征出格的地方格格不入。

    “你在门口等我一会吧,”盛迦没有解释,只淡声说道。

    说罢,她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正是鸡飞狗跳的时候,不算太大的律所里鸡毛飞了满天,还伴随着争吵的声音。

    “就是她,昨天卖我的鸡蛋说了是土鸡蛋,结果我一看,全是洋鸡蛋!收我两块一个,这不坑人吗?”

    “我卖洋鸡蛋?我家养了二十多只走地母鸡,你看看哪个长得像洋鸡?你有什么证据说这不是土鸡蛋?”

    “嘿!我做饭做了一辈子,鸡蛋是土的还是洋的你当我分不清?小徐啊,你评评理!”

    盛迦站在门口没动,一只在地上随意乱蹦跶的母鸡探着脖子走到了她身旁,肥胖的尾巴在她裤脚扫过,留下了几根毛,紧接着里面又传来了第三个声音,懒散且无奈,“奶奶们,你们在我这儿也吵不出个结果来啊。”

    徐丽静托着腮帮子,嘴里的泡泡糖嘟地一下就破了,她指了指两人,又指了指地上的鸡,“街坊邻居的,都是熟人,哪儿有什么骗不骗的,您怎么看出来的鸡蛋有问题啊?两个鸡蛋不都是一个色吗?”

    那奶奶闻言叉着腰说道:“小徐,你还年轻你不懂,土鸡蛋现在都是冷白偏蓝色的,下不出这种肉色的蛋。”

    “你家土鸡下不出这种颜色的蛋不代表我家的下不出啊。”

    两位奶奶说着又吵了起来,徐丽静见状打量了两人一会儿,很快,她的手机铃响了响,她掏出来递给两人看,“王奶奶家养的鸡是她闺女帮忙照料,特意还加了摄像头,您看,每天的鸡蛋都是现拿的,她们拿的时候就是这个颜色,她真没骗您,就是土鸡蛋。”

    周奶奶见状哑了火,徐丽静连忙再说了一通好话给她递了个台阶,让两人握手言和,都是十几年的邻居了,以前谁没帮过谁?哪儿用得着为了这种事反目成仇?

    等两人把臂一起走了,徐丽静才瘫在办公椅上叹了口气,她捏了捏眉心,低声嘀咕起来,“真是不让人省心。”

    她的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阵风铃声,她连忙又坐直了身子,摆出营业微笑,热情道:“你好,欢迎来到晓华律师事务所,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盛迦从一旁的走廊拐角拐出来,与徐丽静四目相对。

    徐丽静微愣,随即下意识脱口而出,“盛迦?”

    —

    盛迦桌面上摆了一杯水,徐丽静正在里间泡茶,显然,她不怎么想和盛迦说话。

    等端着茶出来了,就一板一眼坐在沙发边,手里拿了个记录本,问道:“盛总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吗?”

    仿佛两人并不相识般的语气,盛迦却也没什么诧异。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后,盛迦同她们没有再联络过,那个曾经充斥着欢声笑语的群聊盛迦也没有再打开过。

    这几年就像孟叶冉说的那样,盛迦一个人走了很远,她的手机里有了许多人的联系方式,可她没有再交过任何朋友,她每天的时间被学习和工作充斥,像个连轴转的陀螺,她换了手机,换了联系方式,她也没有再和孟叶冉她们联系。又或许说,因为作为她们之间联络纽带的宋霁安也离去了,所以盛迦不知晓该如何再同她们联系,更怕联系之后她和宋霁安将永远无法做到对方所说的今后不要再见面了。

    宋霁安是个需要朋友的人,盛迦已经令宋霁安离开了宋家,那她不可能再剥夺宋霁安的朋友,只能选择不去打扰。

    那些年少时互诉衷肠的梦想到底没有实现,盛迦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们,索性就不面对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宋霁安也消失在了徐丽静她们的生活中。

    她和盛迦一般,离开了景江,再没有出现在徐丽静几人面前。

    这也是盛迦这段时间因为调查宋霁安没有结果转头去调查了徐丽静几人得出的结论。

    她并不诧异于徐丽静现在的态度,实际上在她心底徐丽静重新见到她后没有把她扫地出门都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了。

    “徐丽静,我是来给你的律所投资的,”盛迦坐在沙发另一侧,喝了一口她递来的茶,并不算多好的茶叶,放一次性塑料杯里,茶叶在起起伏伏,盛迦却喝得心情颇好。

    “你说什么?”徐丽静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给我投资?”

    “对啊,”盛迦勾了勾唇,“你毕业之后就回景江开了这家律所,但是因资历尚浅,这一年都没有接到什么像样的案子,每天只能在小区里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入不敷出,依照你现在经营方法,顶多撑到下个月,估计就要负担不起自己的日常生活开支了。”

    没两句话徐丽静的伪装就破裂了,她把手里的东西重重一摔,大声说道:“盛迦!你来我这里砸场子的是吧?你怎么知道我下个月就不行啦?我好着呢,我高中都有钱挥霍,更何况现在啊。”

    “是吗?也是,律所破产了,你家这门面一改,直接变小卖部也能比现在挣钱。”盛迦点评道。

    徐丽静:……

    盛迦某些程度上来说,一点都没有变,依旧是那种能够把人气得哑口无言的死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到底来干嘛的?”

    盛迦脸上的表情也开始认真起来,“我认真的,我来投资你的律所,我要属于自己的法务团队。”

    “盛总,您作为宋氏重工未来的接班人,什么班子组不起来?”徐丽静笑笑,她现在也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志气高昂的学生了,起码进入社会这一年的摸爬滚打让她知晓了自己的斤两。

    可下一秒,盛迦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支票递给她。

    看清上面的数字,徐丽静的话打了个弯,“不过如果盛总缺我不可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

    谁会和钱过不去啊!

    盛迦支票上的钱都可以买她十个律所了。

    盛迦没忍住,笑出声来,“你就不怕我给你设什么陷阱?”

    “有什么可怕的,”徐丽静白了她一眼,“我一穷二白的,你还能给我什么陷阱?”

    这么两句话,竟然令两人的陌生感少了些许。

    盛迦问:“不生气了?”

    “那还是挺气的,”徐丽静将支票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其实你们都不再出现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发生这么大的事,换谁都很难面对过去的旧友。但是我就是气啊,说好的我们是永远的朋友呢?那些一起做过的梦呢?就都这么没了?我以前和宋易苏照霖说,你们俩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就算了,要是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着,她微微一顿,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我一定要把你们俩狠狠揍一顿,以解我心头之恨。”

    不过她到底还是没有下得去手。

    盛迦这张令人熟悉的脸虽然哪哪儿都闪烁着欠揍两个字,可是当她坐在她面前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闲谈时又会令她忍不住地想到过去那些很好的时光。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高中就打不过盛迦,现在估计更加打不过了。

    “感谢你见到我没有真的上手,”盛迦开了句玩笑,紧接着说道:“不过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在我离开之后宋霁安有没有和你们联系过?”

    徐丽静微微蹙眉,“宋易和苏照霖那边我不知道,不过我这边,她和你一样,完全没有联系过我。”

    盛迦颔首,“明天和我一起去景江的写字楼选个址吧,晓华律师事务所开得大一点,你觉得怎么样?”

    “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盛迦说:“不然我开给你的不就是空头支票了。”

    “刚刚毕业就通过了法考,大三就在四大律师事务所实习,大四简历都没投就直接得到了她们的offer,可最后却选择回到这里,”盛迦与她对视,“为什么呢?”

    “都给我做背调了?这可不是什么守法行为,”徐丽静语气里带了点惆怅,轻声说道:“可能是突然发现我一直梦想进去的地方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吧。”

    “那就去做你想象中的事,”盛迦直白说道:“做你年少时在海滩边尽情呐喊的事。”

    徐丽静愣在原地,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泛红。

    假如盛迦今天没有出现,或许她就会真的如同她口中所说,下个月律所倒闭,改成小卖部,她的梦想破灭。

    可是她回来了。

    过去那个看似不怎么说话,待人冷漠的盛迦,居然还会记得高中时她在海边立下的梦想。

    “如果今后宋霁安联系你,告诉我吧,这是我的新电话,有事可以随时联系我,”这是这一天,盛迦对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说罢她便转身走出了这家小小的律所。

    门外依旧是一片阳光,魏盼连忙迎上来替她打开车门。

    盛迦坐在后排,扭头看向熟悉的街道。

    魏盼早已习惯了她的寡言少语,自发地发动了车,朝酒店走去,今天盛迦并没有什么别的行程。

    “明天一整天帮我空出来,视频会议挪到后天,”过了良久盛迦才说道。

    魏盼应了声好。

    “骆岭的老农养猪场,你去帮我查看一下所有权归属于谁,”她接着吩咐道。

    魏盼再次应了声好,但这一次她有些困惑地回头去看盛迦的脸色,只看到盛迦出神盯着窗外的侧脸,显然她陷入了思考中。

    盛迦确实在思索。

    她投资徐丽静一方面确实是想帮她一把,另一方面却是在试探。

    老农养猪场是她们高三时和宋霁安一同拿下的产业,在宋霁安脱离宋家时,她是默认这些应该都归属于宋霁安的。

    这几年老农养猪场的猪肉很出名,俨然已经是个大厂了——这是在盛迦少数几次看到电视里的广告时的发现。

    依照宋霁安的性格,当初她们无人一同前去,养猪厂扩张到现在,她作为大股东不可能不会将应该给徐丽静她们的份额给她们。

    这是属于盛迦和宋霁安的秘密,当初宋霁安拉着徐丽静几人一同过去之后,偷偷写下了1%的股权的平均分给了苏照霖几人,至于盛迦,她单独给了1%,以现在养猪场的规模来看,这么一点儿股权已经是很大一笔财富了,每年进个百来万不成问题。

    这些钱每月定时会打入盛迦的银行卡,但是她自己没怎么注意过,因为和她现在的银行卡余额对比,这实在是一笔很不起眼的钱。可是这些钱本应该同样分给徐丽静几人,但凡徐丽静几人收到钱了,她都不至于在这里屈就到律所快倒闭。

    这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徐丽静从来没有接到过这笔钱。

    而这也只说明一件事———宋霁安没有打钱给她们。

    依照宋霁安的性格,但凡股份依旧在她身上,她绝对不可能忘记这种事,更不可能在徐丽静快支撑不下去时也不伸出援手。

    那只有一个可能,当初宋霁安离开宋家的时候,根本没有拿养猪场的股权,所以她精心准备给徐丽静几人的礼物也来不及送出去。她也完全不知道徐丽静的近况,否则她绝对不会放任徐丽静的律所倒闭。

    可是盛迦却每个月都能拿到这笔钱。

    太像在掩她耳目,模糊她的视线了。

    这种秘密的事,除了宋霁安不会有别的人能安排,起码她一定参与了,另一个替她掩盖这些事的人更是呼之欲出。

    可宋霁安没有拿的,难道仅仅只是这一个厂的股权吗?

    盛迦查过她名下的大多数产业,要么查不出来,要么显示确实在她名下。

    可这一切是真的吗?

    盛迦这一次来到景江,就是因为有了猜测,她在怀疑宋宁秋与宋霁安瞒了她一件事。

    现在有了一点眉目,她要找到宋霁安踪迹的想法更强烈了些。

    因为她怀疑当初宋霁安什么都没有带走,她就如同她的性格一般,一无所有地来到宋家,那就要一无所有清清白白地走。

    可宋霁安却特意约她去了学校,故意向她说自己拿走了足够她下半辈子肆无忌惮活下去的产业。

    第90章 好好珍惜现在还能闲着的时光吧

    到了周末盛迦还是在上飞机前被徐丽静拉来了法金寺。

    新的律所选址倒是已经找好了,就在市中心的写字楼里,徐丽静已经上了boss直聘,就准备再招几个专业过硬有经验有抱负的律师进来,这一次有盛迦的帮助她踌躇满志,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

    为此,在开业之前,她特意拉了盛迦这个大老板来法金寺祈福。

    如果年少的时候徐丽静对这些事还嗤之以鼻,那到了自己终于能够触碰到梦想的一角可以当家作主的时候就忍不住谨慎再谨慎,她丝毫不会觉得自己的背后有盛迦这个庞然大物就放松下来,反倒因为接受了盛迦的帮助令她更加想做出些成绩,免得辜负了她的信任。

    这几年法金寺的保护力度更大了些,已经禁止网红之流来此直播,要保持里面安静的氛围,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里面的师太还有小猴子当归都老了。

    尤其是当归,盛迦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二十多岁了,今年她正好三十,已经步入暮迟,也不怎么爱动弹了,很少再进山,大多数时候她都坐在法金寺的门槛上,一双依旧澄澈的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晚上,她就牵着师太的手回房,窝在师太给她买的窝里。

    将近六年没见,盛迦迈过法金寺门槛时当归依旧一眼认出了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了她的裤腿。

    盛迦见状俯身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说:“当归,好久不见啊。”

    当归另一只手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小猴子在人类世界混迹三十多年,大多数简单的语言她已经能听懂了,便如同招待朋友的主人一般,从偷来的供果里挑了个最大最甜的苹果放到了盛迦的掌心里。

    盛迦没忍住笑了笑,接下了她的果子。

    当归开心得吱吱叫,冲盛迦摆摆手,放开了她的裤脚。

    徐丽静在旁边瞧着,说道:“小猴子记性这么好啊?”

    两人一边往里走徐丽静一边接着说:“你不知道,当归现在可是我们市的文化名牌之一,以前她火了之后这把火一直没降下来,每年都有很多人慕名来看她。不过去年当归生了场病,在市野生动物救助中心治了半个月才好,从那之后就不怎么动弹了。”

    盛迦:“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闲啊,”徐丽静低头把地面的一块小石子踢向前方,无奈地回答:“你也说了,我每天都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既然是小事处理起来那就快啊,剩下的大把时间可不就到处网上冲浪?”

    “其实来这里也是因为我给我奶奶在这里供了灯,去年我有什么烦心事也没个朋友在身边说,动不动就来这和她老人家说说话,诉诉苦。现在不一样啦,”徐丽静笑起来,“今年能让她瞧瞧自己孙女怎么一飞冲天了。”

    盛迦从头到尾都不太信这些,以前盛怀樱进去拜她就待在门口,这回也一样,等徐丽静出来了,两个人站在殿前的槐树下才聊起正事。

    “咱们律所今后除了主营业务还承接妇女儿童保护的救援,你觉得可以吗?”这是徐丽静早就有过的规划,事实上,她毕业之后也一直想往这方面走,打公益官司,为此她还特意去选择了对外名声最好的律所投给她的offer,可现实就是别人也要生存,纯公益性质的官司不会有哪个律所真的去打。

    徐丽静倒是可以努力磨资历到管理层,可是那需要许多许多年,需要磨平她无数的棱角。她很害怕未来爬到自己想要的位置时自己会不会还是自己,她还能不能保持本心,

    就像那个事务所的老板一般,年少时创立这个事务所也拥有和徐丽静同样的抱负,吸引了许多年轻人的加入同她一起创业,可是时过境迁,当年的抱负成了口号,成了包装,内里却早已腐败不堪。徐丽静实习的时候还没那么强烈的感受,正式入职之后才发现环境真的很不行,起码她实在无法适应所里的各类前后辈文化,她需要一个环境更加年轻的地方。

    她离去时许多人嘲笑她放弃了金饭碗,后续她也确实算是放弃了金饭碗,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无所事事。

    其实她能理解事务所的大多数人,大家都是为了一口饭,都是在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没有谁规定做律师一定要为所有弱者发声,也没有人规定一个人的梦想要永恒不变,老板起码给了她们一片发挥才华能够独立的基土,甚至连开出来的工资都是行业内的佼佼,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环境。

    就如同她离职时老板苦口婆心挽留她时说过的话:你想做的事每一项都基于钱,或许许多年前我和你一样天真,可是越往上走我就越发现人有许多的迫不得已,我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去为我的梦想买单。为什么不选择留下来,等到你自己有那样的能力时,再去看一看你能不能也和年少时一样做出那个选择呢?

    大概因为徐丽静是她很欣赏很看重的后辈才有这样一番推心置腹,可是徐丽静还是离职了。

    因为她很清楚,律所的环境已经很难改变了,她做不到,老板也做不到,那是一块已经淤积于湖泊底部的软泥,只会让人陷进去融入其中,她没有那个能力去改变,又或许该说在她想去改变它前,就会率先被它改变。

    就当徐丽静是个生存在空中楼阁的理想主义者,她想活得更纯粹些,后来回了这里,她其实也接了几个能实现梦想的官司,但是她并没有赚到钱,相反,她奶奶剩给她的那点家业也被她搭了进去大半做救济。

    当她在心底感叹起这些旧事时,盛迦的声音已然传了过来,无比坚定。

    “去做吧,”头顶的阳光渗过叶缝落在人的脸上,盛迦眯了眯眼,“不用考虑任何经济方面的难题,放手去做,让所有人都知道景江有这么一家律所像冲锋的勇者一般给予所有妇女儿童免费的法律咨询和低廉的法律服务。”

    这或许也并不是徐丽静一个人的梦想,盛迦小时候,在盛怀樱还不曾反杀王健时,在她还没有那样冷硬的心肠时,她也在日日夜夜期盼有人能救救妈妈。

    现在有了这个能力,也有了这种财富,甚至还有了能够完全信任的执行人,为什么不去帮帮更多的“小盛迦”和“盛怀樱”呢?

    “要不说还是有默契的朋友聊起天来更爽快呢,”徐丽静拍了拍她的肩,觉得就这么几句话已然足够抵消盛迦这些年离去后两人产生的最后那一点距离感。

    “好好珍惜现在还能闲着的时光吧,”盛迦只扭头看了她一眼,饶有兴致地说:“等开张了,估计你要有忙不完的事了。”

    “要真有那我肯定一个月都乐得合不上嘴,”徐丽静和她对视,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下午她们还准备去以前吃过的海鲜城吃顿饭,明天盛迦就要飞上海,下次再来景江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车停在门口的停车位,两人再次经过门槛时当归还在门前吃水果,在她面前还蹲了个年轻女人。

    等走近了才能听到那女人正温和地跟当归说:“我要走咯小当归,下一次再给你带好吃的。”

    当归在她手下竟然也格外温顺,甚至还用额头蹭了蹭她的手。

    女人下意识收了收,最终只有些无奈地在她头顶摸了摸,“今天要走啦,姐姐来活了。”

    “很少见当归这么亲近一个人,她居然这么喜欢你,”徐丽静走近,有些诧异道。

    当归并不是一只多亲人的猴子,更多打扰她生活的人都会被她呲牙咧嘴地吓跑,她不是被圈养的小宠物,而是充满野性只能由她选择对方合不合眼缘愿不愿意亲近的小猴子,活得向来自由自在,锋利的牙齿和爪子也不等闲。

    就像哪怕徐丽静和盛迦一同前来,当归对盛迦很亲,可徐丽静依旧不敢伸手去触摸她,因为当归没那么亲近她。

    “大概是因为我以前和当归一起玩过吧?”成方阳笑着说:“小时候也住在这一块儿的,那时候当归就和师太一起过了,我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和当归一起问她要好吃的,后来搬走了就只能我妈每半年带我来一次啦。”

    “不过当归一直记得我呢。”

    说着,她握了握当归的手,算是和她告别。

    成方阳本来今天是要休假来这里拜拜神顺便拜访一下师太的,结果刚刚从大殿里走出来,就接到电话,她们那边来活儿了。

    做殡葬行业二十四小时待命是常态,不用上班的时候就算休假了,但是刚刚出门又被一个电话打过来催回去的情况这半年来她早就习惯了。

    如果是人员丰富点儿的殡仪馆她休假自然还有别的人去,但是她们殡仪馆不是才刚起步嘛,剩下的两个小孩不过才二十岁,经验不丰富,到头来还是得她和师妹一起去才保险。

    三人恰好同路便越过门槛一同朝停车场走去。

    徐丽静处理了这么长时间的家长里短早已成了个比以前更厉害的自来熟,就着这么一小段路和成方阳聊了起来。

    成方阳也习惯了出门多交朋友,没一会两人连微信都加上了。

    “殡仪服务?”徐丽静看着自己手机里属于成方阳的那一长串昵称【AAA旺芬殡仪服务小成入殓专车追悼一条龙服务可拨号】,“您是殡仪馆工作啊?”

    “是啊,”成方阳有些不好意思,每回她加陌生人都有这么一段诧异,大多数人对殡仪馆的工作到底还是有点偏见,但再低头看一眼徐丽静的昵称,这种不好意思变为了发现同道中人的惊喜,因为徐丽静的昵称是【AAA徐律师专业服务免费法律咨询二十四小时在线】,“您是律师啊。”

    两人对视一眼,没忍住笑出声来。

    等三人走到了寺外的停车场,这里却只有盛迦的车停在此处。

    成方阳看了一眼,微微一愣,她对这辆大奔很有印象,毕竟是前几天让她升起羡慕之情的梦中情车,更何况盛迦的车并不是本地车牌而是京市的车牌,更显眼些。

    不过她也就是多看两眼,没露出什么别的表情。

    “咦?成姐你怎么回去啊?”徐丽静说道:“要不要捎一段?”

    成方阳摆摆手,“不用,我同事马上就到。”

    两人正说着,一辆黑色的彩绘商务车便驶来,车头旺芬殡仪馆五个字格外显眼,一个漂移这车就到了三人面前,主驾驶的小王降下车窗冲成方阳说道:“姐快来!钱奶奶不行了,她闺女要我们赶紧去。”

    成方阳应了一声,和徐丽静盛迦告了声别就连忙拉开后座的门要上车去。

    可一直没说话的盛迦却一把扣住了小王身旁的车窗。

    她目光直直地落在副驾那个正依靠着车窗边缘,闭目沉睡的青年。

    她只露出了小半张侧脸,往日红润的唇泛着点不健康的白,脸侧的碎发盖住了她的眼睛。

    哪怕只有这么一点点轮廓,盛迦也不会怀疑自己认错。

    小王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困惑道:“您有什么事吗?”

    盛迦看了一眼面前的车和上面的联系电话与地址,默默松开了手,摇了摇头。

    小王见状连忙把车窗摇上,殡仪馆的车立马扬长而去,看得出事态很紧急。

    徐丽静也被盛迦的动作吓得懵了懵,因为盛迦的阻挡她并没有看到车窗里的是谁,只奇怪道:“怎么了?”

    盛迦沉默片刻才回答:“没事,可以把刚刚那位的微信推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