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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21章刻意的相遇,没有意义。

    后来的一个月,裴知悯照旧是补习班家里两点一线,生活平静如水。

    八月末的一天,苏英和裴振在单位加班,裴知悯一下午都在画稿子,勾完线稿,天早就黑了,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肚子忽地叫了两声。

    从中午到现在,她就只吃了个面包,现在胃里空空荡荡的。

    裴知悯套了件薄的针织外套,穿上鞋出门觅食,这边吃的不少,她随便挑了家饭馆,进去垫了垫肚子。

    吃饱后,裴知悯买了一罐旺仔牛奶喝,在街上闲逛消食,自从上了补习班,这样的清闲时光是少之又少。

    夏天的夜晚总是热闹的,灯红酒绿,行人如织,卖小吃的商贩吆喝着,声调热情豪爽。

    这晚的风不凉不热,刚刚好的温度吹得人很舒服,裴知悯慢悠悠地走着,经过转角,是一家烧烤店,店里生意很好,桌子都摆到门口了,她就望过去一眼,就和一个人的目光凌空聚上。

    两人都有点惊讶。

    裴知悯看着喻臣走近,讶然道:“喻臣哥,你怎么在这儿?”

    “在附近玩,”喻臣简言说,随后又问,“你呢?”

    裴知悯举了下手里的旺仔牛奶,笑说:“散步。”

    喻臣笑了下。

    “吃饭没?没吃就一起吧,”他冲着烧烤店店牌门扬了扬下巴,“我们吃烧烤呢。”

    裴知悯疑惑:“你们?”

    “对啊,”喻臣指了指店里,“还有祁砚寒和我一个同学。”

    裴知悯望着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迟疑了片刻。

    鼓胀的肚皮提醒她此时不应该在此停留,可心头的冲动却与它背道而驰。

    “来吧,”喻臣热情邀请道,“遇见即是缘。”

    裴知悯轻呼了一口气,同意说:“行。”

    烧烤店里,祁砚寒和秦京宁正在挑串,喻臣带着裴知悯过去,又介绍她和秦京宁认识。

    裴知悯认得这个女生,之前她单方面见过她两次。

    秦京宁略微打量了下这个女孩子,淡黄色的长裙配一双小白鞋,黑发用抓夹盘在了头上,耳边落下两缕,安静乖巧。

    她笑得友善,问她想吃什么。

    喻臣紧跟着递来个盘子。

    裴知悯胃里没剩多少空间,就象征性地拿了两三串素菜。

    点好后,几个人去了门外的桌子坐,有服务员过来问他们要喝什么酒水。

    “两瓶啤酒,”喻臣回完,看向两个女生,“你们喝什么?”

    裴知悯摆摆手示意不用。

    秦京宁:“要一瓶奶啤。”

    “好的,请稍等。”

    服务生接完就打算离开,祁砚寒出声拦住他的脚步:“给她换成豆奶。”

    秦京宁看着他,抬眉道:“奶啤也不行?”

    “不行,”祁砚寒回得迅速,态度是听得出的强硬。

    秦京宁酒量一般,三杯倒不至于,但八杯九杯倒差不多,高一他就见识过了,现在不能再冒险让她喝。

    祁砚寒绷紧唇,眼神紧盯着她:“你忘了你之前……”

    他就说了这几个字,秦京宁就制止道:“好好好,换。”

    服务生应下来。

    祁砚寒哼笑了声,淡声道:“总算有点良心。”

    秦京宁手肘抵在桌子上挡着额头,也挡住了他锐利的眼神。

    天知道那是一段怎么样的黑历史,那天他们几个老同学出去玩,秦京宁当时并不知道自己酒量差,喝完几杯酒,脑袋晕乎乎的,路都不认识,后来祁砚寒送她回家,秦父秦母以为是他带着她去喝酒的,秦京宁还说胡话火上浇油,让事态更严峻了,连累他挨了好大一通骂。

    那晚祁砚寒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隔天秦京宁酒醒了,和他们说明真相,秦父秦母再三叮嘱他道以后他们出去玩,绝对不能再让她喝酒了。

    祁砚寒因此才会出言干涉。

    可裴知悯听着他们打哑谜似的熟稔对话,有点后悔刚才的决定了。

    有些人,不是你刻意去制造相遇就能有意义的。

    她低下眼,无力地绞着手指,想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街边那里,红灯转成了绿色,最前方的车辆却一动不动,后车轻鸣了一声汽笛,老板的喊号声随着这声一同飘过来。

    他们点了不少,祁砚寒本来想让喻臣跟着自己一起拿的,可这人要去洗手间,临走前拜托道:“知悯,你去拿一下可以吗?”

    裴知悯抬头,说“好”。

    她和祁砚寒一同去了等餐点,烤炉冒着,的火气,老板正在装盘,裴知悯看着出炉前撒的火红的辣椒粉,忍不住皱了皱眉。

    祁砚寒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小表情,觉得这女生还真有意思。

    “你不能吃辣?”他问。

    裴知悯说:“一般辣可以,太辣的就不行。”

    裴振患有慢性胃炎,苏英做的菜都偏清淡,她对辣椒的接受度并不高。

    祁砚寒抱臂靠着门柱,饶有兴致地追问:“那你怎么想来吃烧烤了?”

    说完,他察觉这问有歧义,又解释道:“没有赶你的意思,只是问问。”

    裴知悯望着他冷淡的眼,那一句“因为你啊”噎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想尝一尝。”她昧着良心说。

    祁砚寒嘴角微挑,不置可否。

    恰巧这时老板把他们的三盘烤串端了过来,结束了这个话题。

    裴知悯握住盘子边缘,刚要端,腕上扣来了一只洁净的手掌,干燥温厚的触感让她一怔。

    祁砚寒抢先一步接过她面前装得满满当当的盘子,声音很低:“你拿轻的。”

    裴知悯愣了下,心头像有小鹿跑过。

    天上悬着一钩弯月,星子差不多有八。九来颗。

    烧烤端上桌,喻臣也回来了,几个人在他的倡议下举杯相碰。

    “来尝尝,这家店烤得可好了,”喻臣递给她一串藕。

    裴知悯接过,试探性的咬上了沾满辣椒的藕片,她尝了,味道确实很好,但就是辣。

    喻臣喝了一口酒,感慨道:“高三有晚自习了,下一次再这样吹着晚风撸串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你逃课出来吃呗。”秦京宁给他出主意。

    喻臣笑了声:“我可是三好学生,你别带坏我。”

    秦京宁放了串,漂亮的眸子眯起:“咱们好歹也当了一年同学,你就这么评价我?”

    喻臣握拳虚咳了一声,不再搭话。

    秦京宁觉得跟他聊天真没劲,埋头吃起了烧烤,她大吃特吃了好几串,才发现身旁的女生停了手。

    “你怎么不吃啊?”秦京宁问完,就要给她拿串。

    裴知悯连连摆手道:“我饱了。”

    秦京宁放了串:“哦哦。”

    裴知悯喝着旺仔牛奶解辣,嗓子里那股灼热感迟迟不减,她竭力忍着,微红的脸却已然出卖了她。

    祁砚寒默不作声地去向店里,回来时给了她瓶旺仔牛奶。

    裴知悯惊喜地盯着手边多出的牛奶罐,那时她心里,有一刻震耳欲聋的心动。

    她一抬眼,那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从容自在地喝酒。

    裴知悯慢慢喝着牛奶,晚上的蚊虫很多,她穿外套就是为了防这个,但防住了手臂,忘了还有光溜溜的脖颈。

    她皮肤嫩,蚊子专挑那块咬,裴知悯不受控制地抓了抓,力度是她没有意识到的大。

    秦京宁坐在她旁边,第一个瞧见了她脖子上的红印,她皮肤白,一用力抓,留下的红痕就会明显。

    “你别挠了,再挠等会儿就要破皮了。”

    裴知悯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没事没事。”

    秦京宁眉心蹙了

    下,起身去了前台。

    烧烤店里花露水是必备的,秦京宁借来一瓶,喷在了她红肿的地方。

    冰冰凉凉的液体,抹在脖子上的确舒服很多,裴知悯低低道:“谢谢。”

    秦京宁笑着道:“不用客气。”

    有了花露水,再没蚊子近她的身了。

    秦京宁手撑着下巴,随意和她聊:“你也是理科生吗?”

    裴知悯:“嗯。”

    “那你理综好吗?”

    “还行。”

    “你觉得哪科最难啊?”

    裴知悯思索片刻:“数理吧。”

    秦京宁拿起豆奶,碰了碰她的牛奶罐,同意得不能再同意了。

    “英雄所见略同。”

    裴知悯温温一笑,认为这个女孩子挺大气。

    后来秦京宁边吃边和她聊天,裴知悯几乎没怎么动手,就陪着她说话。

    中途,祁砚寒离开位置去接电话,秦京宁压低声量,直言问她:“你们学校喜欢他的人多吗?”

    裴知悯那时有一秒钟的停顿,她好像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别的意思。

    “不太清楚。”她说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好吧,”秦京宁轻叹一声,没有再问,只是自言自语,“但应该不少吧?”

    裴知悯咬唇:“你要不……问问他?”

    “问他?”秦京宁摇了摇头。

    那人满嘴跑火车,谁知道说的是不是真话。

    上次就是这样。

    “你都不知道,”秦京宁说,“他脾气大,又爱玩,抽烟喝酒,打牌泡吧样样不落,话说的也不好听,还总是爱摆着一张冷脸。”

    秦京宁列出了祁砚寒一箩筐的缺点,却又反应过来,那她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个人呢?

    裴知悯看上去还挺赞同,未曾出言反驳。

    “你也觉得我说的对?”秦京宁问。

    裴知悯点头,轻声道:“嗯。”

    秦京宁笑了。

    那时裴知悯并不知道,她俩谈论的当事人就在她的身后,但秦京宁瞧见来了,立马掐了话头,祁砚寒随即落座,裴知悯看见他回来了,有一点慌张。

    后来他们分别,裴知悯想起自己说的那个“嗯”,懊悔极了,她一个人走在安静的夜晚里,总在猜测他到底听没听见。

    十点的街上比之前静了点,秦京宁问他:“刚才你是不是听见我们说你了?”

    祁砚寒没避讳:“嗯。”

    秦京宁交叠着手臂,摸了下鼻子,有点心虚:“我也没说假话,你本来就那样。”

    祁砚寒表情淡淡的,似笑非笑。

    深夜的风温凉清爽,风里有清幽的桂花香。

    秦京宁撩了撩头发,忽地问:“你和那个女生关系好吗?”

    祁砚寒稍加思考:“一般。”

    秦京宁嫣然笑了起来,说:“我觉得她很有趣。”

    祁砚寒垂眸看她。

    秦京宁注视着他的眼睛,音调带笑:“敢这么说你的女生,除了我,她是第二个。”

    确实。

    第22章 第22章私奔的夜晚

    回到小区,祁砚寒刚和秦京宁分别,闻瑾的车就从后边驶来,停在了他身侧。

    “捎你一段?”闻瑾降下车窗,笑着一问。

    祁砚寒失笑,朝前方抬了抬下巴:“妈,就这么两步路,我自个儿回去就成。”

    “行,”闻瑾没强求,发动车子走了。

    停好车,她拖着行李箱出来,一抬眼,瞧见家门口的人影,不由问:“怎么不进去?”

    “等你一起,”祁砚寒接过她手边的箱子,两三步就走上台阶开了门。

    闻瑾望着他顶天立地的背影,愣了下,这小子。

    客厅里的灯全亮了,祁砚寒把她的箱子放上了二楼卧室又下来。

    闻瑾手撑在沙发扶手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连轴转了半个月,今天又坐了四个多小时的飞机回来,此刻脑袋昏昏涨涨的。

    祁砚寒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

    “这段时间我都在出差,”闻瑾喝了两口,环看了眼家里布局,关心道,“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吧?”

    祁砚寒散漫地在她旁边一坐:“我能有什么事儿。”

    闻瑾瞧他这样儿,猜也没多大的事。

    “刚刚看你和京宁一起走来着,”她问,“你们出去玩了?”

    祁砚寒点了点头。

    “京宁现在也高三了吧?”闻瑾碰了下他的胳膊,“你还约着人去玩,人家不学习的啊?”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下午喻臣打电话来喊他出去,他一出门就遇见了秦京宁,这人说带她一个,喻臣和她也认识,一问二话不说就说可以。

    和他真没关系。

    他们玩完,又绕着南城夜骑了一圈,去吃烧烤时,遇见了裴知悯,一个不能吃辣还要“舍命陪君子”的。

    “想什么呢?”闻瑾打了下他的胳膊,“你听到我说了的吗?”

    祁砚寒回神:“听到了。”

    结束这个话题,闻瑾握着杯子喝了一口水,不经意地问起:“你爸这些天没回来?”

    祁砚寒眸光微闪,低声道:“很少。”

    祁宏的酒局本来就不少,这些时日好像更甚了,偶尔夜里回来一趟,待到天亮又走了,他们打照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嗯,”闻瑾应完,一时间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祁砚寒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妈,你累了这么多天了,早点休息。”

    说完这句,他就往楼上走。

    “阿砚,”闻瑾出声喊。

    祁砚寒在楼梯底下停住脚,“怎么了?”

    闻瑾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微笑着替那人掩饰:“你爸这几个月有点忙,顾不上家里,你别多想。”

    楼梯没开灯,祁砚寒的面色隐匿在暗处,叫人看不清,他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就上楼了。

    房间一片灰暗,只有一星月光从窗台漏了进来,祁砚寒借着月色走到床边坐下,点燃根烟抽了起来,他抽得很慢,猩红的烟在指尖燃了很久都没燃尽,抽完,他长呼了一口气,倒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目光沉沉。

    后面望着望着就恍惚入了眠,外面好像下起了小雨,祁砚寒听不真切,风把窗帘吹起,飘进房间里来,梦里的人紧皱着眉,翻了个身睡了会儿,又翻了回来。

    那个夜晚,有人一室冷清睡不安稳,有人心事重重无人诉说。

    裴知悯回想起秦京宁的那个问,在书桌前发了很久的呆,她好像有一点明白,又不明白。

    家里隐约冒出了点动静,裴知悯打开门去看,苏英在厨房煮面。

    她走过去问:“妈,你才回来吗?”

    “嗯,今天单位来了个急事,我们就忙晚了点,”苏英往锅里丢了一点面,“你还没睡啊?”

    “还没,”裴知悯环顾一圈,“我爸呢?”

    “他在外边和同事吃饭,”苏英拿着筷子搅了下锅里,问她,“你要吃吗?吃的话我多煮点。”

    “不用,”裴知悯摇头,“我刚在外面吃过。”

    苏英嗅到了她身上残留的辣椒气味,猜测道:“烧烤?”

    “嗯。”

    她眉头拧起:“这种不健康的东西还是要少吃,万一吃坏肚子了,又伤害身体还耽误学习。”

    裴知悯抿唇,听话地应下来。

    灶火静静燃着,等水开面条浮起就好了,苏英随意问起:“你今天做什么了?”

    “就……”裴知悯保持镇定地说,“背单词,背古诗文,做卷子改错。”

    “还挺充实。”苏英笑着评价了一句。

    裴知悯不敢开口搭话。

    一碗面条没五分钟就做好了,苏英端上餐桌,裴知悯坐在她对面,时不时和她说两句话。

    窗外起

    了风,吹过树梢有微弱的沙沙声,白炽灯照亮这一隅空间,苏英低着头吃面,头上茂密的黑发里,有了几缕白丝的存在,裴知悯看着她微躬的脊背,恍然间发现,她的母亲,在不知不觉中就老了两分。

    “妈,我去洗吧,”她吃完,裴知悯起身想要去拿碗。

    被苏英拦了。

    “不用,就这么点碗筷,我两下就洗完了。”

    苏英拿上碗进了厨房,裴知悯帮着她擦桌子,淅淅沥沥的雨缓而轻地落了下来,在寂静的夜里,响得清晰。

    苏英快速洗完,解了围裙,拿上伞道了句“我去接你爸”就出门了,裴知悯回到房间,电脑还没关,她把图片保存了然后关机,又拿出高考必背古诗词背着。

    这晚的风声不大不小,拍打着窗户,带来草木的腥香气息。

    手机上忽然有Q.Q消息弹出来,是一家报社的编辑发来的,想请她帮忙画一张稿子,原先选定的稿件因为别的原因,不能商用,但临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就想问问她愿不愿意接这个活。

    裴知悯当年被第一张商稿就是她审核采用的,说起来她对自己算有知遇之恩,她问了下时间,编辑老师说最长一个月。

    那应该来得及。

    裴知悯咬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那场雨没有多大,却下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停。

    后面裴知悯再去补习班上了几天课,就开学了,那几天大家还没完全收心,二节晚自习前,“回”字形的走廊上站满了吹风聊天的人,两边的人对望,偶尔还可以听到有人嚎的一嗓子,班上的男生也闹腾极了,嘻嘻哈哈吵吵嚷嚷的。

    裴知悯在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时恬没打扰她,和林泽民聊着天。

    “班长,你想考哪一所大学啊?”

    “我随遇而安,”林泽民腼腆地笑了下,“考多少分主要看发挥。”

    那些年,成绩好的学生好像总是谦虚,一问这种话题就说要看成绩,他那种成绩,考C9都不成大问题。

    “目标总有一个吧?”

    “有啊,”但林泽民不说,反问她,“你先说你的。”

    时恬拍了拍他桌子上的那一摞书,志存高远:“我的目标是清华北大。”

    李淮川加入话题:“真的?”

    “这还有假?”时恬眨了眨眼,又撇嘴笑道,“只是想,但百分之九十九都考不上。”

    林泽民温温笑了下,没有打击她,只是说:“祝你成功。”

    上课铃声猛地响了起来,走廊上的人纷纷“回笼”,这节课是班主任的,他人还没来,班里男生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年级主任从后门进来,手里端着杯红枣枸杞水,腋下夹着化学课本,边走眼睛边左右扫着,那锋利的眼神,杀人于无形。

    “没听见上课铃声吗?吵什么吵?整个年级就你们班最吵。”

    班里一瞬间就像消音了似的。

    要不是看你们七班成绩好,我高低得拉出来在年级做个反面例子。

    训完了,年级主任从前门出去,好巧不巧地和班主任撞上了,他们在门口说了好几分钟,年级主任看样子气得不轻,口水都喷了到他的茶杯里,后边有男生偷摸在笑。

    好不容易送走这位老大哥,老班走进教室,把手上的试卷甩在讲台上就开始给他们做思想工作,说的无非就是什么“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言辞,底下的人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态度都挺敷衍。

    讲了十来分钟,班主任口干舌燥。

    “算了,我也不讲了,”这个中年男人直摇头,看向窗外的夜色,“还是多做点题吧,前途都在你们的笔杆子里了。”

    众人噤若寒蝉,装模作样地看书做题,班主任在教室转了两圈就离开了,大家都猜他大概率是去喝水了。

    他走后没五分钟,明亮的教室“刷”地一下,暗了下来,众人茫然四顾,这是……停电了?!

    外头响起了震天撼地的欢呼,吼声都可以掀翻天花板了。

    七班吵闹得不行,有些心急的直接收拾好了书包,坐等放学,其余的人打游戏的打游戏,借黑睡觉的睡觉,只有裴知悯,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接着做题。

    时恬看她奋笔疾书,瞠目结舌道:“不是吧?现在你还在算题呢?”

    裴知悯笔没停,抽出一点神回她:“马上就解出来了。”

    时恬脸上那叫一个大写的佩服。

    没两分钟,班主任就来了,举着一个特亮的手电筒,维持秩序,“都保持安静,等待学校通知。”

    那时大家巴不得不来电,早点放学走,一个二个在座位上,如坐针毡地等待着。

    过了十分钟左右,年级就发出了通知说今天提前放学,裴知悯和喻书走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校园里,长长的一条路,放眼望去,全是手机灯光,像是流动的银河。

    “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事,被咱们撞上了,”喻书笑得可欢,“明天年级主任肯定要带人把全校的电路系统给检查个底朝天。”

    裴知悯浅笑了一声,年级主任真干得出来。

    她们走到一半,路灯忽而亮了起来,电线杆上的广播有微弱的电流声露出,“滋滋”了两三秒后,年级主任中气十足的声音冒出来:“请高三的同学注意!供电现已恢复,请所有同学立即回到……”

    话到这里,突然有“唔”的一声,广播随即戛然而止了,众人愣了须臾,当没听到那两句似的,立马朝校门飞奔。

    那时年级主任正忙着揪是哪两个小兔崽子坏他的事,没功夫去管他们。

    树枝上栖息的鸟儿被惊起,扑棱着翅膀飞远了,裴知悯也加入到了这场“逃亡”中,那会儿声响嘈杂得不行,她没听到喻书蹲下之前跟她说的“你等我一下,我系个鞋带”,拉着身边的人就跑。

    祁砚寒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眼前只有少女白净的脖颈,飞扬的发梢和衣摆,周围的风声和激情澎湃的欢笑,清晰又模糊。

    在这个慌乱的夜晚,他们手牵着手一往无前,像是在私奔。

    跑到校门口,裴知悯终于体力不支,松开了“喻书”的手。

    祁砚寒注视着她被汗湿的发丝还有微红的脸,懒洋洋地笑起来:“不跑了?”

    裴知悯喘着气摆了摆手。

    下一秒,她感觉不对,转过身来看,看见是他,话都没说利索:“你……怎么……在?”

    “忘了?”祁砚寒噙着轻浮的笑,朝学校扬了扬眉,“你拉着我跑了一路。”

    裴知悯这时的表情才真是精彩,又羞又悔。

    “我……”她咬着嘴唇,“我认错人了……”

    祁砚寒轻笑了声,想起上次的“追求”,故意问她:“刺激吗?”

    裴知悯唇抿得紧紧的,不知作何回答,身畔有三五成群的学生经过,放肆地甩着校服舞过头顶,张扬肆意。

    “我们明天会被骂吧?”她慢半拍地问。

    祁砚寒笑得胸腔微抖,话说得漫不经意:“跑都跑了,怕什么?”

    好像也是。

    “放心吧,”祁砚寒无所谓地笑笑,“法不责众。”

    这一跑,早不见喻书人了,公交站下,站了很多学生,一辆辆车过来,带走一波波的人,裴知悯静静等待着,祁砚寒和身旁的男生认识,两人聊了一会儿,后来那男生走了,这里只剩她和他还有另外两三个人。

    前方驶来306,祁砚寒走了上去,裴知悯目光跟随着他移动,学校到她家有直达的公交,但不是306,坐306需要中转,裴知悯深吸一口气,在车门即将关上的前一秒上了车。

    祁砚寒身旁的座是空着的,那个位置,对裴知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跃跃欲试又瞻前顾后,往那儿试探性地迈了两步,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了一秒,上车时所用的勇气一下被抽了个干净,她只敢坐在离他有一条过道的并身座位上。

    公交站时走时停,他们隔着半米的距离,各自看着南城的夜色,裴知悯余光悄悄去看他,男生肩颈笔挺,望着窗外的神情平静淡漠,似乎察觉到什么,他扭头回来,她立马摆正

    目光当作无事发生,还戴上了耳机欲盖弥彰。

    裴知悯点开手机,放了首歌来听,随后又把车窗打开,带了一丝热气的风扫进来,吹干了她湿润的碎发。

    此时天还没黑尽,月亮和星星都藏在云层里,街灯亮了一排,边上散步的行人晃晃悠悠,等车的人翘首以盼。

    到了这站,下车的人很多,有个小孩子不小心撞到了裴知悯的肩膀,一只耳机滑落出去,到了他的脚边。

    祁砚寒捡起,耳机里有温柔低缓的女声——

    “阴天,傍晚,车窗外,

    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

    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他把耳机递来时,随意问了一句:“孙燕姿的《遇见》?”

    裴知悯点头。

    “挺好听的。”

    “你听过?”

    前些年大街上随处都在放,怎么会没听过。

    他声音很淡地“嗯”了下。

    “那……你想听吗?”裴知悯鬼神神差地问了句。

    祁砚寒淡声道:“不用。”

    裴知悯接过耳机,后来那首歌还没听完,就到了她的终点站,裴知悯下了车,在风中等了很久才等到回家的那班。

    隔天,喻书下来找她“算账”,问她为什么抛弃她自己走了,裴知悯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下,两人就说起了年级主任的事,昨晚有人捂住了他的嘴,还抢走了他的话筒,才让年级主任的命令中道崩殂。

    这事儿一共有三个男生“作案”,一个主谋两个帮凶,最要命的是,这三个人全是七班的。

    喻书来找她求证,裴知悯说是真的。

    “妈耶!”喻书由衷感叹,“干了我一辈子都不敢干的事。”

    裴知悯也是满心感慨,这真的算是她青春里最难忘的事之一了。

    后来那几个人轮番被请去了年级主任办公室和班主任办公室“喝茶”,然后一人写了一篇五千字的检讨张贴出来,以作警示。

    自此,南礼中学2016届7班一战成名。

    在老师口中臭名昭著,在学生嘴里美名远扬。

    第23章 第23章沉溺的时光

    高三的生活更加忙碌,白天晚上都有课课,裴知悯只能在晚自习后画稿,而这个点,苏英一般都在家,她“灯下黑”时,总是胆战心惊的。

    有次裴知悯正在画,苏英突然敲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盘水果,那时她手忙脚乱地关了画板,同时拿出辅导资料和稿纸装样子,完了还故作镇定地边打哈欠边问:“妈,你还没睡啊?”

    “等会就睡了,”苏英把果盘放在她的书桌上,随意一瞥,“还做作业呢?”

    裴知悯平平一笑:“还有一点就做完了。”

    “诶,”苏英注意到亮着屏的电脑,“你电脑怎么开着的?”

    裴知悯心一紧,脑袋飞速地转在想用什么理由,裴振这时走进来了,悄悄给她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哎呀,你就别耽误姑娘学习了,”他揽着苏英的肩膀吵客厅走,“家里的微波炉好像坏了,你来看看。”

    苏英被半推着出了她房间,关门前还不放心地叮嘱:“记得把水果吃了,作业没做完就明天再做,别熬夜。”

    “好的,”裴知悯乖巧地应下。

    门关上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外头,微波炉根本没坏,是因为没插电才用不了,裴振打着哈哈说是他忘了,苏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那张画稿,裴知悯到约定时间的倒数第三天才交,她发过去的时候还挺不好意思,编辑说没关系,她愿意帮忙又按时完成任务就已很好了,而且还画得这么好。

    裴知悯满足地笑了,这么久的心血,能得到认可甚至录用,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了却这一桩事,夏天也就过完了,风里的桂花香气逐渐淡去,萧瑟的气息参杂进来。

    年级主任,班里安分了不少,大家都在老老实实地做题学习。

    高三的第一次期中考在十一月月底,那会儿气温已完全降下来了,

    这次是南礼中学自主命题,学校像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似的,题出得很难很偏,收了答题卡,裴知悯就知道完了。

    考完试,她情绪一直不太高,去食堂吃饭时,喻书一直开解她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裴知悯小口嚼着饭,没有一点味道。

    身侧有一道高瘦的人影走过,路泽珩看到他,招手喊“这里”,祁砚寒没什么扭捏的,径直坐在了他旁边,何语苒在他的对面,几个人边吃说笑。

    那个女生的眼里,好像真的少了一点爱慕和小心,多了两分平和淡定。

    裴知悯想起有一天晚自习,她去问物理老师题,解答完回来路过楼梯口,耳边传来一道微弱的啜泣女音。

    “你真的不喜欢我?”

    那时大家都在上自习,走廊上都没有人,这一句落地很真切,裴知悯没想偷听,抬腿准备走。

    “嗯。”

    那声音,闲散至极,格外熟悉。

    裴知悯一下顿住了脚,忍不住看过去,这一层与楼上的楼梯连接处,那个背影,如此眼熟。

    “为什么?”何语苒抖着声音,想问个明白。

    他偏头低笑了声,表情没什么情绪起伏。

    也就是这一瞬间,裴知悯看清了暗处的女生是谁。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何语苒噎了有半晌,擦干眼尾看他,再开口时是一片平缓:“那我们还是朋友吧?”

    祁砚寒沉吟片刻:“嗯。”

    现在看来,他们真的像朋友一样,在一块谈天说地,相处得大方坦然。

    较之于她,裴知悯是自愧不如的,那种能勇敢地说出喜欢,又能勇敢地收回喜欢的精神,她始终学不会。

    裴知悯不动声色地敛下眼眸,吃完饭,她回教室对答案改错题,清一色的红叉看得人心都凉了,她心烦得厉害,手托着腮放空脑袋。

    当天晚上,各科的答题卡就扫描完了,老班是年级的数学组长,七班自然而然地承包了分发数学答题卡的任务,班上一般是一组人一齐行动,那次正好轮到了他们组,理好答题卡,大家要分送到各班,裴知悯私心作甚,主动说去送一到九班的。

    出了机房,她往教学楼走,一楼的转角处连接着外边花坛,昏暗的空间里,亮着一星火光,那抹清瘦的人影靠着墙一手插兜,一手将烟送至唇边,凸起的喉结上下一滚,一团青白的烟雾呼出。

    裴知悯心一颤,观察了下四周,所幸这条过道上没人。

    他抽了这一口,停了好半会儿,那只垂在腿侧夹着烟的手,修长瘦削,即使在偏暗的光影里,都好看得不行。

    连廊拐角处走出两个女生,手挽着手朝这边过来,裴知悯木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提醒他。

    女生愈来愈近,她的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正想开口时,她们走上了这一侧的楼梯,她登时松懈下来。

    祁砚寒抽了两口解烦,就掐灭了烟蒂,转身看见她,怔了一下。

    “我不会说的。”裴知悯脱口而出就是这句。

    祁砚寒无声一笑,从黑暗里慢慢走出来,面前的女孩子往后退了一步,紧抱怀里的卷子,嘴巴抿得很紧,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的紧张和慌乱显而易见,当然,真诚也有。

    她这表情,怎么说呢?像是电影里撞破坏人干坏事要被“杀人灭口”一样。

    祁砚寒低低笑起来:“你说了我也不怕。”

    裴知悯咬了下唇,提醒道:“你下次换个地方吧。”

    他垂眼看她。

    “顶楼天台这个点基本没人,你可以去那儿,”裴知悯小声说,“被发现的概率小点。”

    祁砚寒顶了下腮帮,笑得意蕴不明。

    裴知悯拘谨地站在原地,外边起风了,呼呼地刮进来,初冬的冷风穿过走廊,只听他道:“走吧。”

    楼梯间安静无声,他们并排走着,冷冽的空气里,浮着一层淡淡的烟草气味,在这样独属于他们的时光里,裴知悯有几秒钟的沉溺。

    祁砚寒瞥见她拿着的那叠答题卡,一眼认出来了自己的。

    “这张是我的。”

    “是吗?”裴知悯佯装才看见的表情,说,“老师让我们给各班送过去。”

    事实却是

    她专门找出了他的答题卡放在六班的最上面,男生的字写得潇洒飘逸,大题他全都做了,裴知悯还瞧了眼最后那题,数字和答案一样。

    “我做对了吗?”祁砚寒故意逗她。

    “哪一道?”

    他随意指了一道大题:“这个。”

    裴知悯看了眼说:“对了。”

    “你会?”他问。

    “不会。”

    他轻轻一笑:“那你怎么确定我的就是对的?”

    裴知悯实话实说:“我刚刚对了答案。”

    祁砚寒面露了然神情,又问:“考得好吗?”

    “一般,”她音调又小又闷。

    “日子还长,”祁砚寒难得说了句好听的话,“加油吧。”

    裴知悯低下眼,弯起嘴角轻轻“嗯”了下。

    六班的那摞答题卡最后被他带了回去,她的处心积虑也算没有白费。

    几天后成绩出来,给了他们当头一棒,大家都见识到了厉害,再不在跳着脚玩,老老实实地学习着,课余的打闹越来越少,桌上的书越堆越高。

    高三上的期末考是九省联考,大家都在争分夺秒的复习,空气里都是“卷”的味道。

    裴知悯画的那张稿子本来计划十月面世,中途因为印刷厂的缘故,挨到了十二月才刊登上市。

    复习周的某天上午,喻书拿着一本杂志下楼,在七班外面望,那会儿裴知悯去厕所了,她没找到她人,却和喻臣先碰见了。

    “少看点这种无聊的书,”喻臣瞥了眼那花哨的封面,“脑子就是这么看坏的。”

    喻书忿忿地瞪他:“你懂什么?”

    喻臣跟她抬杠:“你懂?”

    “比你懂,”喻书给了他个白眼,她扬了扬手里的杂志,“这里面我有人脉。”

    喻臣蹙了蹙眉头,看了眼书,又看了眼她,手插在兜里走了。

    气得喻书在她背后打了一套军体拳,不多时,裴知悯回来了。

    “找我有事?”她问。

    “裴大画师,可以啊,”喻书拿出杂志,“画的稿都到我们学校了。”

    裴知悯谦虚地笑了笑,这段时间忙,她的样刊没去拿。

    “你买的吗?”

    喻书摇摇头:“我同桌的。”

    说完,她指了指外面的天,特诚恳地问她:“你能看见星星吗?”

    裴知悯无奈:“现在还是白天。”

    喻书手张开搭在额头上方,遥望天际,“那我怎么恍然间看见了明星呢。”

    裴知悯想她肯定是用眼过度,出现了幻觉。

    “阿书,”她郑重地拍了拍肩,“你该补补觉了。”

    “有啊,”喻书的那只手画了个半圆,搂上她的肩,“一颗插画届冉冉升起的新星。”

    裴知悯看着远处淡蓝色的天,温温笑了。

    喻臣回到六班时,祁砚寒正在教室后面的柜子里找书,路过他的座位,上面摆着的那本杂志和喻书刚才拿的一模一样。

    喻臣轻嗤:“你什么时候也看这种了?”

    祁砚寒不明所以,看过去一眼。

    “哪儿来的?”

    喻臣挑眉:“这放在你桌上的,你问我?”

    祁砚寒拧了下眉梢:“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别人放错了。”

    “也不知道这种有什么好看的,”喻臣跟他说,“喻书还说这有她的人脉,难不成还是她写的了?”

    祁砚寒嘴角扯出一丝笑:“你不去问她?”

    “问肯定也是白问。”喻臣关了书,

    喻臣没多待就回了位置,那本杂志还在祁砚寒那儿,他随意翻了两页瞟了眼,都是些青春故事,他没兴趣,关上书丢回了原位,等着那个放错了的人来拿。

    凛冽的冬风从窗子溜进来,吹翻了两张纸,翻开的那一页,右下角有一栏小字,关于画者介绍的,上面写着——

    原创插画师:远山。

    第24章 第24章命中冥冥注定的缘

    九省联考在一月中旬落下了帷幕,阴雨绵绵的天气,仍然泼不灭大家的好兴致,全都跟笼子里放飞的鸟儿一样,散得很快。

    出了校门,裴知悯去邮局拿上次画稿的样刊,她专门看了,今天的工作日,回去时爸妈应该还没下班,正好避开。

    那时裴知悯想得多美啊。

    但她不知道,当天中午苏英就因为身体不舒服请了半天假休息,裴振也因此回了家照顾她。

    正巧不巧,她们就这样碰上了。

    苏英看到了她手里的杂志,脸色立刻变了,那会儿裴知悯心头直跳,直觉天要塌。

    裴知悯从不看青春杂志,家里的这类书,都是出于画者的身份,杂志社给她寄来的。

    “新画了稿子?”苏英阴沉着脸问。

    裴知悯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不敢吱声。

    “什么时候画的?”

    她垂着眼睫不说话。

    “我问你话!”苏英火气冒上来,声调都拔高了。

    这一声惊到了在厨房忙碌的裴振,他走出来一看这场面,暗自叹了一声。

    “你先别生气,”裴振充当和事佬,拍着苏英的背说,“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说。”

    苏英才听不进这话。

    “难怪你这几次月考一次比一次差,”她别开他的手,用力甩了甩那杂志,书页在空气中哗啦啦地响,“敢情时间都花在了这上面了是吧?”

    这两句戳中了裴知悯痛处,第一次月考没考好,确实有她没有时间复习的原因,但另外的考试则是真的题目太难了。

    裴知悯咬了咬唇,小声辩解道:“妈,最近这两次考试是因为题目出得太难了,不是因为我画画。”

    “那你就是承认画了?”苏英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

    裴知悯心一横,认了。

    “我之前怎么说的?你怎么回答我的?”苏英怒火直直地往心尖涌,把杂志狠狠往地上一扔,“当着我一套背着我一套,戏好演吗?”

    裴知悯望着那皱巴巴的封面,鼻头一下就酸了。

    空气里是死寂般的沉默,苏英忽地想起什么,冷声质问:“所以我那天给你送水果的时候,你就在画?”

    裴知悯头都要埋到脖子里去了,没否认。

    裴振在边上想要劝劝,苏英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扬声问他:“你那晚上喊我也是在替她打掩护?”

    裴振摸了下鼻子,面色不太自然,咽了咽嗓子道:“姑娘就这一个爱好,我们当父母的……”

    “我有说过不支持她的爱好吗?”苏英情绪激动地反问,“现在是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才说让她别画!”

    裴振一时沉默。

    说到这里,苏英也明了了。

    “你们父女俩真够可以的,合起伙来骗我!”苏英怒火中烧,呼吸一下缓不过来,不禁咳了两声,又对裴知悯说,“这样吧,你也别叫我妈了,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说完,她就转身回了房间,反手把门一关,声音震天响。

    裴知悯着急无措地看向裴振,眼里泛起了泪光,“爸——”

    “没事没事,”裴振安抚她道,“我去看看。”

    说完,他端上热水进了卧室,里面传来苏英大喊的一声“出去”,下一秒,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她。

    客厅顿时只剩了裴知悯一个人,她捡起杂志轻轻抚平,眼泪不争气落了下来。

    外边天色昏沉,风扫着阳台上的玻璃,雨一直下着,她在沙发上坐了很久,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

    面颊上的眼泪早已干涸,裴知悯思索良久,下定决心拿出手机给苏英发了一条消息。

    [妈,对不起,我不画了。]

    这条是裴知悯给她发的唯一一条没有收到回信的消息,她握着手机,上面迟迟没有没消息弹出。

    直到天色完全暗尽,裴振和苏英才从卧室出来。

    裴知悯看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苏英,忙走过去道歉:“妈,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苏英没看她泛红的双眼,只说了一句:“记住你说的。”

    裴知

    悯声音一哽:“好。”

    外面的雨变小了些,窗户上的水珠逐渐消失不见,裴知悯回到房间,愣愣地望着昏沉的夜色,鼻子忍不住又泛起酸来

    那个晚上,注定是个不太寻常的夜晚,她辗转难眠,一直在责怪自己伤了母亲的心。

    她不知道,许兰君知晓她们吵架后,当晚就给苏英打了电话,和她说了好久,经她一开解,苏英同样自责不该对自家姑娘发这么大脾气。

    二零一五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南城气象台隔三差五就会发布寒潮预警,还预计说我市未来主要以阴雨天气为主,中部高海拔地区会有雨夹雪或小到中雪天气。

    “我们南城好多年都没下过雪了,这天气预报,”裴振经过客厅时听见,忍不住道了一句,“肯定不准。”

    裴知悯当时听了,也是这样认为。

    可是几天后的二月初,她一睁开眼,屋外躺着一大片新白,南城真的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静谧安然,簌簌地落了个满城。

    楼下有小孩子在玩雪,相互追着跑的笑声纯粹率真,看上去正是玩闹得尽情开怀的时候,远远却听见有大人在制止“别玩了,再玩明天要感冒了”。

    裴知悯兴致勃勃地下了楼,和那些不认识的小孩子痛快地打了场雪仗,回家时带了一身的雪,苏英还是训了她一通,说她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裴知悯吐了吐舌头,装没听见。

    这场雪下得很大,很久,好多年没见过雪的南方人,这几天着实赏了个尽兴。

    2月4日,立春时节,雪还没停,但小了许多。

    此时离春节就只有四天了,这一年因为他们高三要提前开学,裴振和苏英就说不回栖梧了,留在南城过年。

    窗外薄雪覆盖的树枝上,有新芽冒了出来,一蓬一蓬嫩绿的色彩,满是盎然的生机。

    上午十一点,他们一家就吃过午饭了,裴振踩了个凳子去擦阳台的窗户,苏英打扫完家里的扬尘,又去收拾桌子,瞧花瓶里的雪柳枯了些,就喊裴知悯出去买点腊梅花回来。

    南城真是一个浪漫的城市啊,每逢冬天,街上都会有许多卖腊梅花的老人,或用背篓背或用扁担挑,时走时停,因为他们走哪儿卖哪儿的行迹,整座城市都氤氲着一股清幽的腊梅花香。

    大冷的天,细雪飘零,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匆匆忙忙互是过客,行走的婆婆爷爷苍老的叫卖声“腊梅花——刚摘的腊梅花——”,飘在辽远的天空中,裴知悯在那声音中一步步走过去。

    “爷爷,”她礼貌问,“多少钱一束啊?”

    老人比了个二出来:“二十块钱。”

    裴知悯看了眼背篓,还有四束,都是枝繁花茂,新鲜莹润的样子。

    “今早刚摘的,漂亮得很嘞。”老人笑着和她推销。

    “嗯,那我全要了,”裴知悯递过去一张红钞,“您早点回去。”

    爷爷很高兴,把腊梅花包好递给她,同时找来二十块零钱。

    “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啊,小姑娘。”

    裴知悯笑:“也祝您新年快乐。”

    老人背着空空的背篓满意离去,送走他,裴知悯抱着四捧腊梅花往回走,这会儿已快到十二点了,有太阳光从云层透出来,脚下的积雪有一些化了,她走得很慢很小心,就这么走过几条街,她无聊地一抬眼,猝不及防地看见了熟悉的人。

    他穿着黑色羽绒服牛仔裤,头上沾满了风雪,慵懒颓然地走在几米开外,视线交汇的刹那,不知是不是裴知悯的错觉,那双锐利眼眸里存在过一丝落寞孤寂。

    半个月没见,又在街头遇见,是个适合寒暄的开头,奈何裴知悯却不是这样落落大方的人,尤其是面对他。

    她走过去,干巴巴地和他招呼:“好巧,你是在散步还是看雪啊?”

    祁砚寒沉吟了一秒,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看雪。”

    “哦哦,”裴知悯尴尬地搓了搓手,“外面有点冷,那你看完了早点回去吧。”

    祁砚寒淡淡地“嗯”了声。

    本以为这样偶然的相遇,擦肩而过之后就没有故事了,但祁砚寒想错了。

    他也没意识到,有些故事,或许从现在才开始。

    走过这条街,遥远听见背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新雪的脆响声紧跟着响起,他转过身去看,

    裴知悯抱着满怀的腊梅花小跑过来,她脸边的发丝飘在耳后,一张小脸澄净真挚。

    “我……我就想问你……”裴知悯故作淡然,弯起笑眼,仔细看里面还是带着点胆怯的,“你吃饭没?”

    祁砚寒喉间干涩:“没。”

    “这么巧,我也还没吃的,”裴知悯小心试探道,“我看见前面有家餐馆,我们去尝尝吧?”

    祁砚寒沉默了半分钟,才说:“好。”

    雪花细碎,景色凛冽,街道上路人寥寥,偶尔驶过几辆汽车,

    “重吗?”祁砚寒看着她怀里的满满当当的花,“我帮你拿吧?”

    裴知悯抿了抿唇,没有客气地分给了他两束:“谢谢。”

    走出几步路,祁砚寒想起件事,猛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

    他嗓音很哑:“我身上没带钱。”

    今早从家里出来得急,手机忘了拿,现金更是一分没有。

    裴知悯还以为是多大的事,莞尔说:“没事,我请你。”

    言毕,怕他还有心理负担,她旧事重提道:“上次你不是请我喝饮料了吗?”

    这话倒是给了祁砚寒良多的心理安慰。

    两人一齐走着,裴知悯略显着急地四处搜寻,其实她根本就没看见这附近哪儿有餐馆,只是她看他情绪不太对,又在大中午,就想请他吃顿饭。

    临近年关,路边没有几家开着的饭店,他们经过了三个转弯,才终于看到家营业的面馆。

    裴知悯暗自松了口气,和他一起进去。

    店里干净卫生,只坐了一桌客人,裴知悯选了张离空调最近的桌子和他相对而坐,刚落座,老板娘就来问他们吃什么。

    “阳春面可以吗?”裴知悯看了眼面馆的菜单,问他,“我看正好是店里的招牌。”

    祁砚寒:“可以。”

    “要一碗大份的,一碗小份的,”裴知悯跟她说。

    “好的,”老板娘说,“大份十块,小份八块,一共十八。”

    裴知悯拿出兜里仅有的二十块递过去,老板娘找了零头给她。

    暖气吹着,祁砚寒慢慢感觉活了过来,今早祁宏回来,带着满身酒气和香水味,嘴里喊着个女人的名字,逞强道“谁说我喝不了,我还能干一瓶”,他心里一阵烦躁反胃,脸色阴沉着,祁宏瞧见了,破口大骂让他滚,祁砚寒也是真犟,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摔门而去。

    腊月天,又下了几天的飞雪,出了门就是钻心的冷,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碰见她纯属意外,此刻坐在一张桌子上更是误打误撞的安排。

    对面的女孩子穿着奶黄色的羊羔毛外套,坐得端正,身后的玻璃窗外,小雪飘飞,面向而坐,他们一抬眼就可以望进彼此的眼。

    这是祁砚寒第一次认真看她,生活在南城这样山温水软的南方地带,她皮肤白净,五官轮廓很柔和,眉目清秀温润,略微偏方的下颌,又隐隐带着一抹韧劲。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裴知悯柔声问:“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祁砚寒目光微动:“没有。”

    两碗阳春面很快端上来,陶瓷斗笠碗里,面条简单朴素,汤白色绿,桌上摆着一壶热茶,祁砚寒拿起杯子倒了两杯,一杯自留,一杯推到她面前。

    裴知悯朝他举杯:“新年快乐。”

    祁砚寒抬手,轻轻和她的茶杯碰了下,也说:“新年快乐。”

    裴知悯抿了两口茶,悄悄做了个深呼吸,缓声道:“祝你万事胜意,一生平

    安喜乐。”

    那时祁砚寒以为这一句也是新年祝福,轻轻一笑着应了下来。

    说完这句,裴知悯拿起筷子,换了话题:“快吃吧,卖相这么好,味道肯定不差。”

    祁砚寒尝了一口面,细腻顺滑,滋味甚佳。

    “好吃吗?”裴知悯问。

    祁砚寒微微点头:“嗯。”

    另一桌客人不知何时离开了,店里就他们两个,他们吃得斯文安静,落雪声细微,很轻很轻,像暂停了时光。

    裴知悯根本没饿,但为了圆话,那碗面她吃得只剩了一点,祁砚寒倒全吃完了,看他脸色不再发白,她直觉这个决定应该没错。

    吃完面,苏英的电话就来了,问她怎么还没回来,裴知悯捂着声筒小声说“马上就到了”,挂断电话,他们已到分岔路口,裴知悯记得他家好像是另一边,南城的公交票价统一两块钱,她把最后剩的两块钱给了他。

    “你记得早点回家。”声音轻柔。

    说完,他们就此作别,裴知悯缓缓朝着家走,祁砚寒凝望着她的背影,一时怔愣。

    她抱着花步调温吞,背影亭亭,雪后初霁的日光照在她的肩头,清然又美丽。

    看了两秒,祁砚寒清淡地收回眼神,往街的另一头走。

    许多年后,祁砚寒再回忆这一天,都觉得他们的相遇是一种从天而降又冥冥注定的缘分。

    寒冷的雪天,他伶仃地走在大街上,犹如个孤魂野鬼,一个女孩子请他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又祝福他万事胜意平安喜乐。

    》》

    2023年2月4日,立春。

    祁砚寒追人追不上,耍心机装作喝醉了酒,埋在她肩头无厘头地说了好多。

    末了,他告诉她,那天是他生日。

    裴知悯说:“我知道。”

    第25章 第25章并排的条形码

    这场雪下得断断续续的,但还没停。

    闻霏开着车转了大半个南城,才在路上接到人。

    “臭小子,你做什么呢?”闻霏板着脸教育他,“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急死个人了。”

    祁砚寒扫掉肩上的雪花,不由好笑:“小姨,我这怎么叫离家出走,顶多就是在外面逛两圈就回去了。”

    “大冷天的,有什么好逛的,”闻霏边说边把车里的暖气打开,“不叫离家出走怎么不接电话?”

    祁砚寒扯出安全带系上,淡声解释:“出门忘带手机了。”

    闻霏看他这轻描淡写不以为意的模样,想自己着急还着急错了,她利落地发动引擎,将车子开出去。

    “说吧,出什么事儿了?”闻霏打了一把方向盘,左拐往北边走,“大冷天出来吹风,别说是你闲的。”

    祁砚寒淡漠地看向窗外,一言不发。

    雪下得小了些,阳光普照大地,积雪化成一滩滩的水,汽车碾过,留下一串潮湿的车辙印。

    “你妈今天回来,上飞机前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看你没接就知道有问题,”闻霏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车况,变道过去,问了一句,“跟你爸吵架了?”

    祁砚寒扯了下唇角,不否认就是承认。

    闻霏叹了一声,现在她也多少了解祁宏的德行,那花花肠子,真真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你爸那人,虽说人不怎么样,在外面……”

    话到这里停顿了。

    “在外面怎么?”

    闻霏咬了咬牙,还是没把把这些丑陋的事情说给孩子听。

    “在外面奔波忙碌,”她自圆其说,“对你不上心,对家庭也没尽到责任。”

    祁砚寒冷笑了一声。

    “但别说,你这身高腿长的真没浪费啊,”闻霏上下扫视了他一眼,故意调侃说,“居然能走到城南来。”

    祁砚寒嗓子里溢出一声笑:“没办法,天生的。”

    “你少在这儿嬉皮笑脸的,我说的是这意思吗?”闻霏抽空给了他胳膊一下,“要是我不来接,你走回去天都要黑了。”

    祁砚寒轻笑:“不至于。”

    她给的两张零钱还在他的衣服口袋里,足够他坐一班车坐回家了。

    闻霏不屑地白他一眼,还想说什么。

    “好了,小姨,你就别好为人师了,”祁砚寒直接一句话打断她的唠叨。

    闻霏偏头看了眼这小子,干脆不说话,踩了油门径直往家里开。

    进了门,闻瑾就打来电话了,闻霏去了阳台接,方芷宜不知从哪儿折了腊梅花回来,来牵祁砚寒的手。

    “哥,我刚摘了腊梅花,我们去插花吧?”

    祁砚寒皱眉:“我不会。”

    方芷宜嘴巴嘟起:“那你就学。”

    祁砚寒无奈地笑:“行。”

    那个年,祁砚寒是在闻霏家里过的,其实春节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特别,但有方芷宜这个小灵精,生活还不算特别无聊。

    印象里那场雪彻底落完,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也就结束了。

    一回到学校,就真有要高考的实感了,校园到处张贴着“决战高考金榜题名”之类的横幅,七班的后面,也贴着一条标语——正是风华正茂,怎可甘拜下风。

    裴知悯说到做到,再没接触过跟画画有关的事,全身心放在学习上,高考真题一套套地刷,错题坚持摘抄分类。

    那时二月已经过了,南城即将迎来春天。

    月考放假那天,裴知悯一个人回家,路过六班外边,喻臣在等祁砚寒,她悄悄放慢了脚步。

    喻臣转着手里的篮球,问了最后一遍:“真不和我们去打篮球?”

    祁砚寒果断拒绝:“不去了。”

    “稀奇啊,”喻臣眉峰一挑,“之前不是你喊我们吗?现在喊你去怎么不去了?”

    “秦京宁在外面等我,”祁砚寒背上书包,拍了下他的肩,“先走了。”

    喻臣愣了一瞬,手里转着的篮球缓缓停了。

    裴知悯比祁砚寒先一步出教学楼,校门口,秦京宁背着书包低头踢着石子儿,明显的等人状,她身上还穿着一中的校服,应该是才从那边过来。

    女生嘴角弯起,蹦蹦跳跳地跳格子,一点没有等人的不耐烦感。

    熙来攘往的大门口,裴知悯跟着人群走出学校,进了便利店买水彩笔,这段时间做错题集,彩笔消耗得极快,正挑选时,祁砚寒和秦京宁进来了,停在酸奶货架前,秦京宁拿了一瓶原味酸奶,从她身旁经过时,惊喜道:“是你啊。”

    裴知悯浅浅一笑作为回应,目光和祁砚寒对上,两人互相点头致意了下,就各自偏移开了。

    自从雪天一别,有些事情好像在无形中发生着变化,酝酿着,譬如现在。

    从前他们遇见,一般都是一个人率先偏开目光,而非点头之交。

    买完笔,裴知悯付了钱出来时,两道身影就走在前方不远处,她慢慢地走着。

    这条路上几乎都是南礼的学生,秦京宁穿着不同的校服走在其中格外扎眼。

    忽而有雨点落了下来,秦京宁手撑在头顶挡着往前跑,祁砚寒还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她停住脚,扬声喊:“快跑啊,雨等会下大了。”

    “你是不是傻?”语气熟稔亲昵。

    祁砚寒撑开一把伞,给自己打着,秦京宁手从头顶拿下来,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裴知悯看着她自然走入伞下,要去打他的胳膊,她没打到,祁砚寒躲开了。

    裴知悯那时有伞,心头却感觉在淋雨,她想起张爱玲那句著名的话:“雨声潺潺,就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后来他们搭乘不同的公交各自离去,裴振和苏英说单位有事,会回来得晚些让她不用等他们。

    外面的雨还在下,闷雷乍响,闪电霹雳,裴知悯躺在床上,那一双玩闹的身影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晚她有点失眠了。

    临近惊蛰,雨水特别多,春雷闷滚,混沌的天地在这之后,一切都即将清醒过来。

    雷雨天气持续了近两周,放了晴后,又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

    四月时候,班里就有同学开始传着写同学录了,时恬也在绞尽脑汁地想该用什么方式来纪念这两年的革命友谊,想不出时,来问裴知悯,她说她也不知道,后来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时恬自印了一套普鲁斯特问卷,让他们随机抽一个,实名写答案。

    裴知悯抽中的问题是:如果你能选择,你最希望什么重现?

    她回答:顺其自然,不去重现。

    关于纪念这个,裴知悯冥思苦想了几天,终于在二模考试结束,交卷铃声响起的那刻有了想法。

    吃过晚饭,她就开始收集全班同学的试卷条形码,喻书自然也包含在内。

    “我拿了自我感觉发挥得最好的化学试卷的条形码,”喻书递来那一小张纸片,“运气传给你。”

    裴知悯笑着道:“好。”

    为了不露破绽,拿到了她的,裴知悯还收集了卫旭蒋琛的条形码,做完这些,她才往六班走。

    正是课间,六班后门处,有两三个男生在聊天,祁砚寒在位置上,裴知悯张望着,却不知道怎么让他出来。

    几个男生看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时不时会瞄来两眼,裴知悯受不住这种无形的凝视,想着要不换个时间再来。

    祁砚寒不经意扭头,见她在后门表情凝重,率先过来,问了一句:“来找喻臣?”

    “不是,”裴知悯摇头,壮着胆子说,“我找你。”

    祁砚寒微微一愣:“找我?”

    “嗯。”

    他低笑着问:“有事?”

    裴知悯轻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问:“想要一张你试卷的条形码,可以吗?”

    他似乎是有点不解,微微皱眉道:“要这东西做什么?”

    裴知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留个纪念。”

    祁砚寒轻抬了下眉,没想到还有这种做纪念的方式。

    怕他看出来,裴知悯连忙说:“喻臣的我已经拿到了,卫旭蒋琛也都给了他们。”

    祁砚寒看她有点像“此地无银”的样子,不禁失笑。

    “这么着急解释做什么?”他声音含笑,“我没说不给。”

    裴知悯轻抿了下唇。

    主科里面,他的数学分数一般是最高的,但那会儿实在找不到数学答题卡去哪儿了,祁砚寒只好撕了一张英语的条形码给她。

    后来二模成绩出来,他的英语比数学高了三分。

    收集完所有人的条形码后,裴知悯就打算把它们粘在一起,她撕了两张自己的,一张和班里同学还有喻书喻臣的粘在一块,另外一张,裴知悯私心作祟,单独和祁砚寒的条形码贴在了另一张纸上。

    两张纸她都用相框装起来了,一个放在书桌上面,一个放在了书桌立层的里面。

    裴知悯看着这区别对待的相框,真真应证了那句“大大方方的是友情,小心翼翼的是爱情”。(注)

    夜色渐浓,外面忽然起了风,接着有雨落下来。

    一恍已经晴了二十来天了,是要下雨了。

    第26章 第26章“前方的路途一片光明”……

    五月伊始,南城就接连下了两场暴雨,整座城市被从里到外淋了个透。

    苏英和裴振那阵子特别忙,有时晚上都不会回来,裴知悯一直以为是他们工作上面出了问题,直到那个周**吹雨打的午后,家里窗户没关严,阳台一地狼藉,她清理完时,在客厅的垃圾桶里看到了一张南城第一人民医院的缴费单。

    裴知悯脑中“嗡”的一声,沙沙的雨声瞬间像消音了似的,她不敢相信地盯着单子上的姓名和它下方的“中度脑梗”看,等缓过来时,再一瞟那上面的时间,是十天前。

    苏英和裴振回来时,裴知悯已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她装作无事发生样,旁敲侧击问道:“爸妈,你们这段时间这么忙,是出事了吗?”

    苏英和裴振对视一眼,随后故作轻松道:“你想多了,哪有什么事。”

    “真的?”

    苏英回答得斩钉截铁:“当然是真的。”

    “爸,妈,”裴知悯闭眼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眶还是有点红了,“你们还想瞒我多久?”

    裴振和苏英闻言,同时愣了一刹。

    裴知悯拿出那张缴费单,“啪”的一下,按在茶几上,倔强认真地问:“外公病重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英的表情僵在脸上,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就发现。

    苏献培这次的脑梗发生得突然,在ICU里住了一周才出来,他们尚且都被吓到了,更别提她一个孩子,况且高考迫近,一家人都说先不告诉她。

    苏英攥紧了手心,坦白道:“离你高考不到一个月了,我们怕告诉你了会影响你考试。”

    裴知悯心碎地低下了眼,无力感紧紧将她包围着,压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了。

    裴振也在一旁说:“你外公那里,我们会照看的,你一个学生,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到时候再耽误你学习就得不偿失了。”

    裴知悯表情毫无波澜。

    什么是得?什么是失?人好像总在衡量这个,可世事无常,得失难量,很多你现在认为平淡无奇的东西,也许会在多年后的某一个深夜、某一个时刻又感觉幸福珍贵,那时你才会恍觉,你曾经得到的,或许是另一种的失去。

    世上之事千万多,唯有时间和生命不能重来,如今她和外公站于两端,横亘着各种抗力,像隔着万水千山。

    一股冷风从窗台的缝隙里跑进来,叫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裴知悯手心冰凉,深深呼了口气,再抬头时,眼底一派平静:“爸妈,你们都认为,高考比外公还重要?哪怕在这期间,外公不幸离世,你们也会因为高考而不让我知道?”

    苏英一瞬间哑然。

    那一刻,他们三个人都在扪心叩问这个问题的答案。

    沉默半天,裴振长叹一声,拍了拍膝盖,起身对她说:“走吧,去医院看看你外公。”

    潮湿的街上,雨脚连绵不绝,拍打声清脆,车里放着广播,女声温柔悦耳,裴知悯靠在车窗上安静地听着,没人知道,那些字一个都没进到她的耳朵里。

    下雨天,路上的车开得很慢,他们运气还不好,接连遇到了几个漫长的红灯,总算到了医院时,天都暗了。

    进病房前碰到外婆,老人家和裴振对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外公……怎么样了?”裴知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睡着了,”外婆把房门带上,放低音量,“这几天的检查数据都很正常,没有生命危险,你别担心。”

    裴知悯稍稍松了点气。

    “囡囡呐,不跟你说是我们共同商量决定的,你别因为这个和你妈妈吵架昂,”许兰君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了下说,“这里有我们,你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高考,要好好为你的未来努力。”

    裴知悯眼眶微湿,抿嘴道:“我知道。”

    “不能哭,”许兰君抬手擦干她濡湿的眼尾,“等会让你外公看见可要伤心坏。”

    裴知悯吸了下鼻子,绽开了个很标准的笑脸。

    许兰君笑了下,下楼去丢垃圾了。

    裴知悯站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才推开门进去,柔和的白炽灯照下来,苏献培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却又枯槁,两鬓斑白,垂垂老矣,裴知悯抹了把脸,抑制住想哭的心,静静地守在床边。

    苏献培是半小时后醒来的,看见一旁的裴知悯,他微微恍了恍神,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认识我了?”裴知悯眨着眼,俏皮地问。

    不是幻觉啊。

    苏献培笑了声,语气轻松得像是她回家了一样。

    “来了啊。”

    这老头和她爸妈是一伙的,裴知悯哼了声,低低

    道:“不想见我也没用。”

    苏献培无奈地偏头笑了笑:“没有不想见你,只是不想在这里见你。”

    裴知悯把病床升起来点,嘟囔道:“那你就好好听医生的话,早日康复,咱们就早点回家。”

    苏献培回答:“好。”

    夜色收拢时,祖孙俩已说了不少的话,裴知悯明天要上学,趁他们某个话题一结束,许兰君就把她撵回去了。

    这场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两夜,周六早上,总归停了下来,云雾散开,浅绛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光景明媚坦荡。

    裴知悯踩着阳光进来,喊“外公”里面却没有应答,外婆这时清理完餐盒回来,一看没有人,立马慌了,两人分头去找,这一层楼没找到,她又往楼下走,路过医院门口,远远看见外面街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一颗心可算落了下来。

    那会儿外公刚付完钱,把东西往后一背慢慢回来,对比半年前,苏献培的行动愈发迟钝,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缓慢,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裴知悯心头不是个滋味,垂眼一哽,前方传来苍沉的一声“知悯”,她敛下难过神色,走近去搀扶他,忍不住道:“外公,你去外面干嘛呀?”

    苏献培拿出藏在背后的袋子:“刚刚听见有人在卖樱桃,想着今天周六你应该要来,就说买点回来给你尝尝。”

    裴知悯偏移开视线,望向他的身后,人来人往的大门口,有不少摆着篮筐坐在石阶上吆喝的小贩,樱桃杏子李子,种类还不少。

    裴知悯拧眉怪他:“那你也应该告诉外婆或是护士一声啊,你出来身边没个人,让我们怎么放心。”

    “还有,雨才停,这地面这么湿,万一你一不小心摔倒了怎么办?”

    她喋喋不休,苏献培闭着眼哀叹,及时制止道:“知道了知道了,小唐僧,你外婆一个人念叨我不够,现在你又来,我头都要大了。”

    裴知悯扯扯嘴角,不再说话了。

    “老板说这樱桃虽然个头不大,但保证甜,”苏献培蔼然道,“等下你尝尝,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裴知悯扶紧他走着,点头说“好”。

    暮春的风温和适宜,吹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阳光均匀地洒进来,外婆牵着外公躺上床,边给他盖被子边骂他,裴知悯洗着樱桃,偷摸着笑。

    洗净出来,外公正微眯着眼,敢怒不敢言,裴知悯解围似的把果盘端到苏献培面前,想让他先吃,老人摆摆手,笑道:“外公不吃,你快尝尝。”

    裴知悯随手抓了一个丢进嘴里。

    苏献培一脸慈祥地注视着她:“甜吗?”

    五月份,樱桃才刚上市不久,虽然看起来红润水灵感觉很甜,一尝才知道,酸得不成样子,那小贩大概是看外公年纪大,故意骗他的。

    不想外公伤心,裴知悯忍住皱眉闭眼的冲动,抿出一个笑说:“甜。”

    “那老板还真没说错,”苏献培笑着道,“你多吃点。”

    裴知悯闷声应了句“好”,又喂了两个进嘴里,苦涩的汁水在口腔中迸开,酸得头皮都发麻。

    想起一个盛夏的雨天,外公老友送来一篮新鲜的樱桃,她尝了后,故意把甜的说成酸的,外公不信,自己吃了一个明白过来,还责备她来着,如今她依然说着反话,心境却已天翻地覆。

    这一袋樱桃,裴知悯强忍着酸意吃了大半,后面没一会,外公要去做身体检查,她陪着一起,樱桃也就没吃了。

    高考一天天逼近,学校里的紧张感愈发浓重,走廊上谈笑的人越来越少,办公室里问问题的人逐渐变多,有时还会瞥见卫旭或是蒋琛的影子,这两人好学认真的程度简直见所未见,让她一时都没能接受。

    “是时候拼一把了。”卫旭经过她身边时这样说。

    所有人都在拼搏奋斗,荣誉榜的竞争愈发激烈,榜首却岿然不动,裴知悯则在第七八排上下波动,压力山大的高三,外加上苏献培出事,她的话肉眼可见的少了。

    喻书有时会下来找裴知悯,课间只有十分钟,她们也说不了多少话,就吹吹风看看教学楼下的花草树木,然后幻想一下大学生活,最后再以一句“考上大学就好了”结尾各回教室。

    月底那天,上午天空还阴暗沉冷,中午阳光就出来了,白天的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这一个月学校为了让他们放松心情,体育课还是照常开展的,刚下课,大家撒开腿就往操场跑。

    夏天来临,校园草木青葱,风暖花香,一切都在向阳生长。

    体育课老师依旧只上了半节就让他们散了,绿茵场上,有不少聊天散步的男男女女,裴知悯一个人绕操场走着,风清日朗,晴空上掠过自由的鸟群,耳边传来呖呖的鸣叫,她看着如此美好的阳光,想到外公微凉的手,外公也要多晒晒太阳。

    散完步回教室,途中经过音乐室,不知道是谁粗心大意,忘记了关门。

    裴知悯望着那架漂亮的钢琴,一时顿住了脚,好久都没摸琴了,她可能已经生疏得连手型都摆不好,但心底却莫名跳出了一个大胆又怪异的想法,去试一试吧。

    裴知悯慢慢抬手,想去推门,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咳,她一激灵,下意识转身看去,祁砚寒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阳光从树缝中洒落下来,隔着一堆斑驳树影,他们彼此对望。

    天地良心。

    那会儿祁砚寒真是路过,她在门前犹豫不定,干净的脸上,有一种明媚的忧伤,他有点好奇,她会做什么,当她下定决心想要进去时,祁砚寒本是打算走的,不知从哪方涌来一场风,灰尘呛进了嗓子,他不禁咳嗽了下,这才无意出了声,扰了她的好事。

    “学校的钢琴一般不让非专业人士碰,”祁砚寒双手插兜走近,提醒道。

    裴知悯不知道这个,受惊般地往后退了一步。

    站定在门口,祁砚寒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教室里面,“会弹?”

    裴知悯如实说:“只会一点。”

    学画画之前,她练了一段时间的钢琴,只是没有选择坚持下去。

    “想去试试?”

    裴知悯犹豫片刻,晃了晃头:“没有。”

    祁砚寒眼波一动,这姑娘还心口不一得很。

    他看着她的眸子,这双之前还剔透明亮的眼睛,如今已蒙上了一层悲伤的色彩,那刻祁砚寒其实有点想开口问的,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可是末了,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能动,裴知悯就想离开了,祁砚寒径自推开音乐室的门,走到钢琴前坐下,转头问她:“想听什么?”

    “不是不让……”裴知悯显然被他的“知法犯法”惊到了。

    祁砚寒挑眉:“怕什么。”

    裴知悯:“……”

    “想一想吧,”他勾唇一笑,“机会难得。”

    裴知悯抿紧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一头空白。

    “我不知道。”

    祁砚寒思索片刻,指尖触上黑白琴键,轻轻按下,舒缓的琴声一点点流淌出来,慢慢变得轻扬欢愉,轻短的音符,沉甸甸的都是希望。

    他弹的是钢琴的经典曲目《卡农》,曾经有人说过,幸福时听《卡农》能听出忧伤,难过时听能听出希望。

    从前裴知悯不懂,此刻听见,内心好像真的喷薄而出了一股力量,将她这些日子的忧郁和沉重一扫而空。

    夕阳越过窗户,在地上留下一小片光晕,他坐在钢琴前方,她站在门口,被光剪裁的两个影子在光中依靠。

    很多年后,裴知悯回想起这个场景,仍旧会觉得心动。

    一曲弹完,祁砚寒合上琴盖,走出教室,看她似乎还沉浸在音乐里,问道:“听过这首?”

    裴知悯浅笑:“嗯。”

    “那也算遇见知音了,”祁砚寒顺手带上门,忽而问道,“心情好点了吗?”

    裴知悯眼睫微颤,这么明显吗?

    静默片刻,她点头应声:“嗯。”

    风拂过树梢,有鸟儿在叫,青石砖上的落日余晖婆娑。

    祁砚寒目光落远,轻声喊:“裴知悯。”

    她心旌微摇:“嗯?”

    他没有开口说话。

    裴知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大片大片金色的夕阳铺在不远处的路上,粼粼的,闪闪的,有风

    吹过,金光微荡。

    “前方的路途一片光明。”

    一语双关的话,裴知悯鼻尖忽地泛起酸来。

    保安大叔从监控里看见有人擅自动了学校设备,从门卫室过来逮人,瞧见他俩就高声喊:“那两个同学——”

    两个人回头一看,身着制服的安保人员满脸严肃,直直往他们这里来,祁砚寒拉着裴知悯的手就朝着洒满阳光的前方跑。

    “快跑。”

    第27章 第27章或许我们本就没有缘分

    六月,南城的栀子花开得灿烂,风里飘着清幽的花香。

    栀子花开季,一年临别时。

    学校到处都是拍照留念的人,教学楼拍了,操场拍,大家后知后觉又乐此不疲地想留住青春还有青春里的人。

    裴知悯拍了不少,基本是和班里同学还有喻书的,和喻臣蒋琛也有两张,但那些照片里,始终没有祁砚寒的影子,凭他们半生不熟的交情,她一主动去问合照,怕是满腔的心事都会露馅。

    那天的林荫路上,一批拍照的人走了,另外的人又来,一直到晚课,那条路才恢复宁静。

    高中的最后一个晚自习,年级主任难得大度一次,再没出来巡视。

    晚风温和,不急不躁,吹得人很舒服。

    走廊再度喧闹起来,好多人趴在栏杆前谈天说地打打闹闹,喻书和裴知悯也在那队伍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对面忽然有一声高喊:“十年后,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捍卫法律尊严,守护女性权益。”

    过了几秒钟,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你一定可以的。”

    是一道男音。

    四方的教学楼,顿时响起热烈的起哄声。

    “这才是真的有志青年啊,”喻书忍不住感叹,“不像我,还是茫然一片不知路在前方。”

    裴知悯接了句很俗套的话:“路在脚下。”

    喻书微恼:“我能不知道吗?”

    裴知悯笑了一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你呢,”喻书背靠着栏杆,扭头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裴知悯轻轻一叹:“其实我也不知道。”

    除了画画,她好像也没找到其他的爱好。

    “害,一辈子这么长,谁说的准呢,”喻书仰头看向夜空,缓缓道,“有人很早就坚定了理想并为之努力,有人忙碌半生不知所求,我们且行且看吧,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裴知悯赞同:“说的有道理。”

    还有几分钟就要放学了,喻书回了教室去收拾书包,留下裴知悯一个人,这晚的星星很闪,连成一片,她点开手机相机,拍了张夜空照,正欣赏着,六班的后门,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祁砚寒穿着灰色T恤黑牛仔裤,一手插兜,松散地往九班走去。

    裴知悯心在打鼓,借着拍星空,她悄悄将镜头对准了他,画面中的背影高瘦峻拔,刚要按下定格键时,祁砚寒微微偏头,活动了下肩颈,这一下倒是把裴知悯吓得够呛,她手一抖,照片糊成了一片,连他的轮廓都看不出来。

    好可惜。

    高中生活即将结束的这晚上,走廊上的人叽叽喳喳,注定有说不完的话。

    裴知悯站在人群里,余光瞄了他的背影千万遍,贪恋又伤感。

    周末两天,苏英没让裴知悯去医院,说等考完了再去,她没想太多,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家里复习,外面下着雨,裴知悯在窗前走动着背英语范文,苏英敲门进来了,衣摆裤管都是湿的。

    “妈,你怎么淋雨了?”裴知悯放了书,抽出两张面巾纸给她擦头发。

    “没事没事,”苏英囫囵擦着脸和头发,解释说,“早上去了一趟寺庙,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谁成想回来时这雨说下就下了。”

    裴知悯有点惊讶:“你去了寺庙?”

    “嗯,去求菩萨保佑,”苏英丢了纸巾,“今天好多人,都是求家里孩子高考金榜题名的,我排了半小时才进到殿里。”

    “你也是求的这个?”

    “不止,”苏英笑了下说,“但人不能太贪心,一个人就求一个就好了,不然菩萨会忙不过来的。”

    “我用了你爸的名义替你求的,我则是替你外公求的。”

    裴知悯了然。

    苏英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两个平安福,一个递给她:“这一个你带在身上,他们都说灵。”

    红色的长方形布袋,小小一个,上面写着寺庙名字和“好运常在”。

    苏英走向床边,把福袋系在床头上,嘴里喃喃道:“保佑我女儿高考顺利,我父亲早日康复。”

    裴知悯握着那个小东西没动。

    虽然她知道这世间没有神明,但如果所愿能成真。

    那她就相信有。

    裴知悯默默把另一个福袋系在了书包上。

    六月七日,高考如约而至。

    风和日暖,安静的考场上,吹过一场仲夏汹涌的风,掀起的答题卡上写满了答案。

    这时考试结束铃声响了,高考就这么盛大又平淡地落下了帷幕。

    考完才真是热闹,各种撕书喊楼表白的场面都有,她和喻书在操场绕圈吹风,那会儿她们好像都不知道说什么,就想一直走,青春好像就能不散场似的。

    当晚,南城的夜市就热闹起来了,街头巷尾都是年轻男女的谈笑歌唱声,路边的店面在放周杰伦的《晴天》——“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这场落幕的狂欢好像持续了好久,但裴知悯没去关注,那一周她都在医院陪苏献培,老人的病情好转不少,医生说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

    天气很好的早上,许兰君牵着苏献培出去散了散步,回来时,正巧裴知悯拎着苏英做的早餐来了。

    简单吃过饭,外婆出去清洗餐盒,护士进来给外公扎针,裴知悯坐在小沙发上看学校发的高考志愿指南书,碰见感兴趣的就折个角做个标记。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在窗户上,病房里亮堂堂的。

    点滴落下的声响匀速轻缓,苏献培算了算时间,问她:“考试成绩快出来了吧?”

    “嗯,”裴知悯点头,“差不多下周这个时候。”

    苏献培瞟到那书封面,又问:“对专业有想法了吗?”

    裴知悯嘴巴一瘪:“没有。”

    这几天她都在看资料,每次看到心动的专业,上网一查,全都是劝人快跑的,以至于选一个抛一个,现在没有一点头绪。

    裴知悯合上书,询问他的意见:“外公,你说我挑挑选选这么久,最后万一……万一哈,选到了一个不喜欢的专业怎么办?”

    “人生就是一场探索的旅程,你学了这个专业不喜欢也没关系,大不了以后出来不从事和专业相关的工作就行了,”苏献培说,“但这四年是宝贵的人生经验,你就当多学了一点东西,技多不压身。”

    “但我要痛苦四年呢,”裴知悯一手撑着脸,一手比出个“四”出来,“四年的大好时光,可就白白浪费了。”

    苏献培轻轻摇头:“不会的。”

    “嗯?”

    “人生哪有白走的路,放心吧,”老人慈祥道,“你路上吃的苦,总有一天会得到回馈的。”

    “真的?”

    苏献培笑:“真的,外公什么时候骗过你。”

    外公的话好像有一种治愈感,裴知悯浮躁的心总归有点平静安宁了。

    苏献培:“你还年轻,未来还这么长,慢慢去发现世界,去找到自己,不着急。”

    裴知悯:“好。”

    阳光洒满了屋子,窗外的枝桠摇晃,有鸟儿飞向远方,叫声雀跃。

    苏献培注视着外边澄净的天,畅想起来:“到时候要是你在南城上大学,

    我们全家一起送你去。”

    裴知悯笑了一笑:“好。”

    苏献培缓缓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晚些时候,许兰君拿着干净的保温盒回来,裴知悯又陪她聊了会就回家了。

    下午她在家整理房间,高中三年的书累起来比她人都高,收拾完,裴知悯人都累瘫了,出去喝了杯茶,就倒在沙发上休息。

    苏英在阳台晒衣服被子,瞧见她累惨了的模样只是笑了笑。

    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裴知悯走进房间从书桌找到床上,掀开枕头才找到手机,一接听,喻书在电话里喊:“知悯,下午有空吗?出来聚会呀!”

    裴知悯看了眼墙上的钟,婉拒道:“我等会要给我外公送餐。”

    喻书忘了还有这事,她没再出言邀请,和她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苏英抱着晒干的衣服进来,随意问:“谁打来的啊?”

    “喻书,”裴知悯收了手机,“让我出去玩。”

    那她刚刚说的那句,应该是拒绝了。

    “你去吧,”苏英边叠衣服边道,“晚上我去送餐。”

    裴知悯一愣。

    “脑中的弦绷了好几个月了,”苏英朝她挥挥手,“现在考完了,你去和朋友玩玩,放松一下吧。”

    裴知悯笑:“行。”

    她换了条白裙子,把头发扎成丸子头,拿上小包就给喻书打电话说马上过来。

    出租车穿梭在城市街道上,耳畔刮过燥热的风,远方有即将落山的太阳,光景粲然。

    喻书他们是在一个包厢里,空间挺大的,来了不少人,熟悉的面孔都在,当然也有不熟悉的,令裴知悯诧异的是,秦京宁也来了,就坐在祁砚寒旁边。

    桌子上摆了一圈的酒水零食,有男生在唱李宇春的歌,“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没有回忆怎么祭奠呢——”放肆尽情的声音响彻在头顶,剩余的人打游戏的打游戏,玩牌的玩牌。

    喻书过来,给她拿了瓶饮料:“外公好些了吗?”

    “嗯,”裴知悯笑了一下,“很快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喻书笑着说。

    桌子上有果酒,裴知悯尝了一点,后面又和喻书玩游戏,她运气不好,连输两局。

    裴知悯想出去缓缓,她去了趟洗手间,扑了一把脸,出来时,遇见一个转角的角落,站着熟悉的一双人影。

    祁砚寒皱紧眉扶稳她,轻责道:“喝酒了?”

    秦京宁大拇指掐住食指指腹,眼色朦胧:“一点点。”

    祁砚寒脸色都严肃了起来,“谁让你喝的?”

    秦京宁卸了力气,脑袋一下靠在他的胸前,声调软软的:“你啊。”

    祁砚寒一只手控制住她的胳膊,一只手举起来作投降状,满脸无辜:“秦京宁,你别乱说,我什么时候让你喝酒了?”

    回应他的是数秒的沉默。

    祁砚寒正思考着怎么把这人弄回去,面前的人倏地出声喊:“祁砚寒。”

    “嗯?”

    秦京宁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神直勾勾的:“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我喜欢你,”秦京宁借着酒意诉说道,“很久了。”

    祁砚寒眸光微闪,一时愣住了。

    他说他不知道其实是有些勉强的,毕竟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她的小心思很好猜,只是她不说,他也就不会主动去戳破这层窗户纸。

    没有必要。

    裴知悯听到这句话,浑身猛地一僵,即使她先前就有所察觉,但听到女生亲口承认,她还是心颤了一下。

    “你说,”秦京宁扯着他的衣服下摆,仰起头,耍起了无赖,“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祁砚寒把她扶正,正色道:“秦京宁,我不跟醉鬼谈事。”

    秦京宁眼睛迷离,站都站不稳,根本没空回复他的话。

    那头沉寂了下去,裴知悯慢慢转头,昏暗的角落,那一双人靠得很近,秦京宁踮起脚尖,缓缓凑近他的唇,祁砚寒定定地看着她,没有拒绝。

    裴知悯霎时睁大了眼,心墙轰然倒塌,碎成一地。

    在秦京宁即将吻上去的那一秒,她倏地转过了身,她也就没看见,男生利落侧过的脸。

    其实他的身边不论是何语苒也好,秦京宁也罢,总归是没有她的。

    裴知悯越想越难过,抬腿沿着相反的方向回了包厢,喻书一曲唱罢,心情正好,问她要不要唱歌,裴知悯心空得厉害,点了一首孙燕姿的《天黑黑》。

    包厢里热烈不减,打游戏的打游戏,声响很大,裴知悯握着话筒,轻轻唱着——

    “我的小时候,

    吵闹任性的时侯,

    我的外婆,

    总会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

    姥姥的歌安慰我。”

    包厢里只开了两盏灯,她的眸光晶莹了许多。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她的眼睛本就清澈,现在蕴着泪,众人都以为是灯光照射的原因。

    那天唱得差不多了时候,裴知悯就想回去了,喻书拉住她,说等会一起去吃饭。

    “不去了,”裴知悯拿上包,“有点累。”

    裴知悯走出包厢下楼,外面暮色四合,街上行人很多,她招手拦车,突然好想哭,她累了,想回去睡一觉。

    电话这时响了。

    裴知悯接起,一声“妈”还没喊出来,苏英就开口了。

    “知悯,来医院吧。”

    声音难过至极。

    裴知悯霎时间明白过来了,她看着眼前热闹的街市,车水马龙的车流,一瞬间,泪水模糊了视线。

    在这样一个安和宁静的夜晚,苏献培走得安详。

    在他心跳停止的最后一秒钟,耳边还有裴知悯的呼唤。

    裴知悯泪流不止,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医生说了,外公很快就能出院了啊。

    第28章 第28章祝你前程似锦

    一周后,高考成绩出来,裴知悯正常发挥,分数很理想。

    刚刚下了场小雨,风还是湿润的,吹来时带了些冷气。

    裴知悯抱着手臂站在窗前,静静地眺望着远方岑寂的山和葱茏的树,紧绷许久的心,终于在看到分数时有了一些踏实和喜悦。

    观赏半晌,裴知悯走出房间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客厅里摆着外公的遗像,她只是扫了一眼那照片,都觉得难过。

    门上突然传来动静,许兰君处理完外公的葬礼回来了,裴知悯根本不会想到,一家子年轻人都乱了阵脚的事,最后竟然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太出来主持的。

    外婆眼里的落寞和疲惫尽显,只是看见她时,她还是微笑着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裴知悯想了想,说想吃饺子。

    家里有面粉,但是没有做馅料的蔬菜肉类了。

    外面已经放了晴,祖孙俩一起出门买菜,微湿的路面,裴知悯牵着外婆走得很慢。

    远方是很浅很浅的粉色天空,像一滴红墨水滴入水中晕开了似的,浅淡的光线里,青春洋溢的学生还有谋生的人们各自奔忙,落下一地交织的行踪。

    这个点市场上没有多少菜摊了,许兰君随便挑了一些应季的蔬菜和水果就往回走,斑马线对面是一个六十秒的红灯,祖孙俩停住脚步,等着绿灯亮起。

    这条路前方的店铺有家米糕店,店里应该正在蒸桂花糕,热气腾腾的,香气都飘到这里来了,裴知悯顿住了脚,望了两眼过去,许兰君抬眼一瞧,就看见了她的小表情,老太太拎着两袋蔬菜,转身说:“走吧。”

    裴知悯“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外婆回头说:“给你买米糕吃。”

    裴知悯笑着“哦”了一声,抬腿跟上老太太的步伐。

    出了会儿太阳,地面上的水气差不多干了,饶是这样,裴知悯还是拉着外婆说走慢点,许兰君都笑了,听话地配合着她。

    店铺前围了些人,她们过去的时候,上一屉正好卖光,老板在看这一笼屉有没有蒸好。

    “老板,”外婆拿出钱递过去说,“要一份桂花糕。”

    店主擦了擦手,找了零钱回来:“稍微等两分钟哈。”

    外婆:“好的。”

    身后的街巷里,有小孩子在嬉戏玩耍,声音童真稚嫩,偶尔还能听见有母亲在喊自家小孩回来吃饭,那小孩玩得正高兴,当没听到似的继续和小伙伴打成一片。

    日光暗淡,照得清冷的地板愈发的灰,裴知悯低头踢着地上的碎石,稍显无聊地等待着。

    一堆小孩子的声音里,忽然有一道清冽的男声冒出来。

    “行,等会就给

    你买。”

    熟悉的声线。

    裴知悯踢石子的动作一僵,震惊地抬起头,缓缓转过身去,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就在对面,他穿着简单的白T黑裤,一手插兜,一手握着手机,低头笑着和人通电话。

    祁砚寒没注意到她,隔着四五米宽的街,径自和她交错而过。

    “还想要什么?”语气温柔。

    裴知悯心头微颤,想起那天在包厢,秦京宁坐在他身边,他们聊天时,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就是这样。

    熟稔亲昵。

    走过拐角,他迈步朝着这条路的前方走去,背影宽阔,姿态舒展。

    有一辆自行车从对面驶来,掀起一阵燥热的风,问话声顺着风飘过来。

    “真没了?”他轻声问。

    方芷宜这个小没良心的,自己粗心大意把钥匙扣弄丢了就算了,还使唤起他来了。

    没办法,谁让家里她地位高。

    他笑了笑:“行,那我挂了。”

    风吹过了,他的对话也随之结束了。

    祁砚寒收了手机,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店,没一分钟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很可爱的钥匙扣。

    裴知悯望着他手里的那个小玩意儿,愣了愣神,是给秦京宁买的吗?

    应该是吧。她想起那个吻。

    从前他们就没有多少交集,如今在街头碰见,好像真的就是陌生人了。

    裴知悯心头微酸,也不知道他高考考得怎么样?以后会去哪个城市读大学?下次遇见,又会是什么时候?

    那道身影在视野里逐渐变小变糊,裴知悯遥远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孤勇又执着,就当告别了。

    未来的时光,真心祝福你前程似锦心想事成。

    她默念着这八个字,直到他消失在道路尽头。

    这头,外婆接了老板递来用油纸包好的桂花糕,拱了下裴知悯的胳膊,又扫了眼她那边:“看什么呢?”

    裴知悯回神:“没什么。”

    外婆把塑料袋给她:“来,尝尝吧。”

    一份里有两个,刚出炉的糕团热度不减,裴知悯烫得在左右手中来回跳了几圈才送去嘴里,咬了一口,边吃又边哈气。

    许兰君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只觉好笑。

    “好吃吗?”

    “嗯,”裴知悯咽完这一口,“但没有你做的好吃。”

    许兰君扬起唇角:“外婆以后给你做。”

    裴知悯眼睛弯起:“好。”

    暮色弥漫,她吃着糕团,和外婆散步着往家走。

    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久违地团聚了一次。

    灯光柔和,家人闲坐,日子还在继续。

    外公走之前说,要他们好好生活。

    他们会的。

    七月上旬,裴知悯回到栖梧。

    院子早已不是去年的光景了,如瀑鲜花落败,杂草丛生。

    祖孙俩花了两天时间才把家里收拾好,花枝几乎都被清理了,只剩几株长在角落很顽强的草没有被拔掉,落叶败枝一扫,院子明显空荡起来了,连带着裴知悯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外婆一边扫院门上的灰,一边联系卖花的老板,说要一些月季、绣球和山茶的花苗,又问对面有没有可以结橘子的小树苗,老板说可能还要等上半个月,外婆说尽快,她着急要呢。

    裴知悯闭着眼听他们讲话,想着再过不久,这里又会是葳蕤茂盛的样子。

    回来的第三天,裴知悯醒得很早,外边还是雾蒙蒙的,偶有一声鸡鸣响起,楼下的厨房,外婆正在熬粥,她拿起屋檐下的洒水壶,给外头那几株野草苗苗浇水。

    从前这些事本来都是外公做的,可是如今……

    算了,不想了,朝前看吧。

    刚浇完,外婆就盛了两碗小米粥出来,放在院里的木桌上,喊她来吃饭了,裴知悯洗了手,过去坐下。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裴知悯说:“睡不着。”

    外婆喝了一口粥,没搭腔。

    外头有几声犬吠,各家各户开起了门,栖梧慢慢醒来,又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许兰君咽下这口粥就没再动了,忽然说道:“其实有件事你妈妈没告诉你。”

    “什么?”

    外婆说:“你外公在你高考前的一周病情就有点恶化了。”

    裴知悯心一惊。

    许兰君看见她的表情,轻叹了下,继续道:“那次发生得很突然,熬过之后,你外公身体其实在恢复的,谁承想原来只是一次回光返照。”

    裴知悯放了勺子,静默地听着。

    “当时他上完厕所,忽然之间就头痛头晕,医护人员来抢救时说是‘脑出血’,我人都是懵的,这场病来得快,走得……”外婆神色悲伤,轻轻一笑,“唉,不说了,都过去了。”

    裴知悯静默许久,最后只握紧了她的手。

    阳光渐渐穿过云层撒下来,大雾散开,门外一片明亮。

    吃过早饭,裴知悯陪着外婆出去给家里添置东西,逛了一两个小时满载而归,草草吃过午饭,许兰君又出去买花苗了。

    裴知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又是一个宁静的午后,她吹着风看着蓝天,看着看着,一滴泪不自觉地淌过了脸颊。

    这时许兰君推门进来,抱了好些株花还有个破烂的陶罐,裴知悯赶忙擦了下脸,起身接过她手里的罐子放进屋里,然后又和她一起种花。

    骄阳正好,外婆戴着草帽,汗水沁在额头,背上的衣服都洇湿了,她走到了花园深处,裴知悯只看得见她的一点背膀。

    想起好久以前,外公也是这样。

    把花栽好,时过四点。

    暑假正是栖梧人流量多的时候,许兰君先前还织了一些手工品没卖完,她闲不下来,又要去集市摆摊。

    裴知悯帮着外婆把东西送到集市,又一个人慢慢走回去,路边的梧桐树油亮高大,枝叶扶疏,落下一地阴影,街上人声喧闹,摆着各种饰品和工艺品,她边走边逛,穿街过巷回家,不知道是哪一条巷子里的小贩吼了一嗓子:“卖樱桃嘞——最后一批樱桃——”

    裴知悯猛地一怔,快速走出巷子想去找那个卖樱桃的人,可栖梧的小路众多,出去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站在道路中央,茫然四顾,那道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不再响起,大概是被人买走了吧。

    裴知悯心空了一瞬,在原地愣了半分钟才接着往前走,沿途路过一个卖专辑的小店,里面放着一首民谣,听歌词是去年火遍大江南北的《南山南》。

    听到那句“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裴知悯霎时停住脚步。

    充满故事感的嗓音浅吟低唱着,曲调哀而忧伤。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

    南风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往来都是客,周遭是热烈的招徕和谈笑声,裴知悯站在人潮中,有一种巨大的空洞,她听着听着,肩膀慢慢抖动了起来。

    那天的后面,裴知悯也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境走回去的,反正就是,一片空寂。

    后来的半个月,她在栖梧过得很平淡宁静,早上陪外婆散步见见朋友,午后就侍弄侍弄花草,帮着外婆做一点果酒糕点,偶尔又和喻书打个电话聊聊天,说说未来,喻书考得也很好,出去玩了一趟后,回来就在捣鼓那折磨人的架子鼓。

    八月初,青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裴知悯要回南城了。

    说来真是造化弄人,她志愿基本上都报的南城,但因为青城的新闻传播在全国名列前茅,秉持着冲一把的心态,她就试着填了一个,谁知就这么巧。

    外婆眼含热泪地送她出门,不舍地挥挥手:“囡囡  ,往前走吧。”

    在栖梧的这段日子,裴知悯心里的这场雨其实是在慢慢停的,她微微一笑:“好。”

    这天的南城也是个好天气,街上还是热闹平常的样子。

    拿了录取通知书,喻书的电话就来了,依依不舍地喊她以后要经常回来,还要给她带青城的特产,就算不在一个城市,也要一起去旅行,去演唱会……

    裴知悯一一应着,她们说了好久的话,聊的话题不止她们,还有另外几个朋友,她听着电话,随意地跟着街道走。

    等挂了电话,手机跳出一大串Q.Q消息,是班级群中在报喜,一个个的都在说考上了哪所大学,裴知悯扫了一眼,大江南北的学校都有。

    南礼中学2016届7班尽管狂,但确实有实力啊,全班都上了重本线,群里老班发的大拇指表情就没停过。

    裴知悯发了一条“青城大学”就关了手机,这时她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南礼中学的对面,明明才从这所学校出来没两个月,怎么就感觉恍如隔世呢。

    广播响起了下课铃声,紧接着就依稀听到了学生兴奋的嚎叫,像极了那时的他们。

    裴知悯望着校门口的四个大字,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卫旭落榜了,他的父亲出了事被免职调查了,母亲生了病,这个阳光的大男孩,心里憋了一口气,打算回来复读。

    最让她意外的是,这年祁砚寒不再是理科的状元,他和第一名就差了两分,高中三年,他唯一一次跌落“神坛”给了高考。

    远方吹来风,再无故人来。

    裴知悯转过身,朝另一条街离开了,很多年后,她再回想这一年,全都是遗憾。

    第29章 第29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你惦记……

    八月末,裴知悯动身去青城大学,裴振和苏英本来说送她去的,被她拒绝了。

    人总要长大的,孤身一人远走他乡就是考验。

    青城地理位置偏北,气候干燥,和南城差别很大,裴知悯有点水土不服,没来两天就生病了,偏巧室友虞净也是,那几天两人经常结伴去拿药,一来二去的,慢慢就熟悉了起来。

    寝室四个人,柳聆和宋一晗都是本地的,只有虞净和她一样,来自南方。

    但地区却有不同,南城是在温暖湿润的长江流域,江都才是真正的江南水乡,画船烟雨,小桥流水,在那里长大的女孩子,骨子里就带了一股清冷柔和的气质,虞净就是这样,而且,她家是开旗袍店的,这个姑娘满衣柜都是旗袍。

    刚读大学的这一个月,课程和各种事宜都多,时间一晃而过。

    十月国庆,虞净去了邻省找她男朋友,柳聆和宋一晗回家去了,裴知悯本来要回南城,奈何前一天晚上,青城温度骤降,她不小心着凉发烧了,回家也因此泡汤,苏英除了心疼说不出别的责备的话,只让她好好吃药好好休息。

    外头冷风肆虐,刮在玻璃上声响很大,寝室里漆黑一片,裴知悯裹紧被子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再醒来全身都是汗,肚子里空荡一片,她盯着天花板,听着风声消逝,想起苏英今晚做的饭菜,里面肯定有她爱吃的红烧排骨、鱼头豆腐汤……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晚上,裴知悯有点想家了。

    又一觉睡醒,已到了更深夜重时分,手机震动了好几下,她拿起来一看,都是裴振发的语音,里面还有一份转账,三千块钱,备注是:宝贝女儿,爸妈不在身边,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裴知悯眼眶微湿,更想家了。

    十月过完,青城就进入了冬天,比起南城,青城的冬天更温和一些,它冷得很干燥,不是那种潮湿的阴冷。

    裴知悯的大学生活其实很平淡,她不擅交际,一个社团都没参加,每天基本上就是教室寝室食堂三点一线,上着早八晚八,忙碌得不行,可具体又说不上来忙了什么,有次和喻书打电话,聊到当年说的那句“上了大学就好了”,两人都觉得是谬论。

    元旦放假,全寝室给裴知悯补过生日,几个女生在海底捞吃了两个小时,吃得肚皮都撑了才出来。

    柳聆和宋一晗下午社团有活动,就提前回去了,裴知悯和虞净倒无事一身轻,之前忙着上课没机会出来,今天正好有空,两人一拍即合地说去逛一逛,就当消食了。

    青城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现在还没化完,枝头坠着薄雪,天地一片苍白。

    她们买了热饮,在街头边看边走,人头攒动的广场上,有很多小吃摊,烤红薯的香味飘在空气里格外诱人,虞净买了个小的,和她一人一半分着吃。

    青城的历史气息很浓,这一片周围就有博物馆和风景区,再坐几个站还可以去爬山,但两个女生没有那么好的精力,就去了博物馆,逛完出来,又跟着人流去清湖东路走了一圈。

    逛完这里,都快五点了,天色暗淡下来。

    裴知悯和虞净都走累了,想找个空椅坐下歇会,正张望着,对面的拐角忽然噔噔噔地跑出了一个穿着棉服的小男孩,两只手分别拿着风车和赛文奥特曼,身后鸡飞狗跳,还挺有生活气,引得两人同时驻足观看。

    有妇人紧跟着跑出来,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在追那孩子:“诶,回来背诗了!”

    小男孩脚步未停,回过头大声喊:“我早就会背了!”

    那妇人追累了,歇口气道:“你会背个屁!昨天还——字都不识两个——”

    小孩子手里的风车转个不停,边跑边喊:“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妇人听见他完整地背了出来,慢慢愣了,这小屁孩难不成还是个神童?

    不只是她,再次听见这首词,裴知悯也懵了一瞬,鼻头莫名泛酸,那年他们慷慨激昂,朝着群山朗诵这首诗的时候,真没想过会预言成真。

    这个时节,卫旭确实能看到南飞的大雁,蒋琛远走北京,真成了去看长城的好汉,喻臣读了警校天天训练,是有点日行二万的意味,喻书从了医,作业多得要死,也算在攀登高峰了。

    至于祁砚寒,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选择了南城大学。

    或许是因为什么事,也或许是因为什么人。

    “你怎么了?”虞净察觉她情绪不太对劲,询问道。

    裴知悯轻叹了一口气,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从前的事。”

    “那说来听听?”虞净接上她的话,“感觉应该有故事。”

    裴知悯想了想,把从前停电逃课的事告诉了她。

    虞净听完,忍不住感叹:“你们高中这么疯狂的吗?”

    裴知悯抿唇:“就那一次而已。”

    “有一段很难忘的记忆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虞净望着远处泛白的天际说,“我才读大学几个月,高中的事都快要忘完了。”

    裴知悯眨巴着眼睛:“一件都没有吗?”

    虞净很认真思考了下,然后说:“早恋算吗?”

    裴知悯:“……”

    前方的树上,落了一枝碎雪下来,声音清脆,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虞净的电话这时响了,裴知悯听她软绵的声音就猜到了对面是谁,他们聊天,她就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拍雪景给喻书看,对方大概在忙,她发了好几条都没有收到回信。

    和他聊了几句,虞净就收了手机来找她了,日色渐暗,她们都说不休息了,直接朝着地铁站走等会回学校。

    雪地忽然卷起了一场风,两人的发丝飞扬,脸埋在衣服里,挽紧了彼此的手以免被风刮跑。

    风吹过后,她们看着对方张牙舞爪的头发,都笑了。

    “知悯,”虞净拢紧旗袍外的大衣,好奇起了别的,“你大学想不想谈恋爱?”

    裴知悯淡淡道:“没兴趣。”

    虞净笑着道:“是对人没兴趣还是对这件事没兴趣啊?”

    裴知悯踢了踢脚边的碎雪,“都没。”

    虞净沉吟片刻,试探道:“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裴知悯动作一顿,沉默良久,才敢在异地他乡轻轻地“嗯”了一声。

    虞净眼睛亮了:“你有喜欢的人怎么不表

    白啊?”

    裴知悯笑容苦涩:“他有女朋友了。”

    虞净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叹了声说:“爱而不得,最是无解。”

    裴知悯笑意很浅,低低“嗯”了声。

    其实关于祁砚寒,她的消息是很少的,从前他们的小群里,只有蒋琛和喻臣还偶尔发张照片说说近况聊聊天,裴知悯很少回话。

    后来,期末考试一完,裴知悯就回了南城,出去才半年,再回来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喻书到了站台来接她,手里拎着还是热乎的糕团。

    裴知悯出来就被喻书给了个熊抱,相见恨晚呐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走出了站台,后面的一段时间,两人天天约着出来玩,直到要过年了才消停。

    年前几天,裴振有份资料落在家里了,裴知悯帮忙跑一趟送去了他单位,回来时路过“好久不见”,她进去看了看,走到卖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那片,右肩忽地被人拍了下,她下意识回过头,卫旭站在她身后,一脸笑意。

    裴知悯睁大双眼,又惊又喜:“你……你怎么在这儿?”

    卫旭扬了扬手中理综试卷:“来买题。”

    裴知悯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剪成寸头,笑容明朗的男生,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如今他沉稳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会做鬼脸来吓唬她了。

    “大学生活还好吗?”卫旭问。

    裴知悯笑着点头:“挺好的。”

    后来他们聊了几句卫旭就说有事要先走了,裴知悯望着他坚毅沉着的眼睛,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加油,相信自己。”

    卫旭笑着点了点头,出了书店,裴知悯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真诚祝愿他今年金榜题名。

    印象里那个春节很快就过去了,元宵之后,裴知悯回了学校,开始备考六级。

    四月时候,青城气温回暖,学校里生机葱茏。

    那天裴知悯写完论文回宿舍,一个陌生电话忽然进来了,她瞥了一眼直接拒接,没过几秒,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响得锲而不舍,她顿了几秒,接听起来。

    “阿书?”裴知悯拿开手机看了眼那号码,“你换电话了?”

    “诶,别提了,”喻书叹了口气,“今天下楼梯,手机没拿稳摔坏了,才办的新卡,第一个就给你打了。”

    裴知悯在这头不好意思地笑:“我还以为是什么推销电话。”

    喻书说了句“没事儿”,就让她把原先她们的合照发来一份,裴知悯抱着书不好操作,说等会回宿舍就给她发。

    夜色融融,路灯昏黄,沿途花草茂盛,裴知悯徐步走过回寝。

    宿舍里没人,卫生间有水声,裴知悯放了书就开始给喻书发照片,发完了后,她瞥到那次他们在雾浮山山顶拍的那张,一时怔住。

    虞净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看裴知悯一动不动跟丢了魂似的,走过来碰了下她的肩头。

    “你看什么看这么入迷呢?”

    桌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虞净看见了那张照片,“这是高中时的你吗?”

    “嗯,”裴知悯回完就要按灭手机。

    “诶,别收啊,”虞净拦住她,眼里都是打听,“说说呗,你后面那个帅哥是谁啊?”

    “就……”裴知悯答得支支吾吾,“一个朋友。”

    虞净笑着追问:“什么朋友?”

    “普通朋友。”

    “是吗?”虞净不太信,“你喜欢的人就是他吧?”

    裴知悯睁大双眼:“你怎么知道?”

    虞净笑了:“本来还不知道,你这么一回我就懂了。”

    裴知悯后知后觉地被套路了。

    “还挺帅啊,”虞净仔细看了眼照片,拍了拍她的肩,“这读大学都快一年了吧,还惦记着呢?”

    裴知悯一愣。

    虞净很是好奇:“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男生啊?让你惦念了这么久?”

    这个问题,裴知悯也想了很久。

    或许年少时心动的人,本身就让人念念不忘吧。

    第30章 第30章心事零落,碎成一地

    大二上学期,裴知悯重新捡起了好久没碰的画画,那时她差不多有两年没画了,再接触画板,根本没有手感,线条乱得不行,她画到一半就放弃了,趴在桌子上看外面茂密的树枝,看了半天,她又坐起来,关掉所有图层,新建了张空白页从头画。

    这张图裴知悯改了又改画了二十天,投出去后,不出意外地石沉大海了,她心里憋着一股劲,两个月里投递了七八张,却没有一张有回信,她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投稿的时候,横冲直撞却都了无回音。

    十二月的那个晚上,裴知悯在勾线稿,邮箱忽然冒出了消息,她满心喜悦地点开,却是一封婉拒信,那一瞬间,她有点不想画了。

    裴知悯走去阳台,给喻书打了个电话,那人忙到现在才吃饭,嘴里包着一口饭,含糊地问怎么了,她把这段时间画稿被拒的事跟她说了。

    “这有什么?”喻书咽下嘴里的饭,宽慰道,“你现在喊我回去算导数,我只会写个解,连公式都背不出来。”

    “你画画也是这个道理,要靠熟能生巧。”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裴知悯想起来了,从前林泽民也说过,这个男生如今就读于上海的顶尖学府。

    裴知悯望着深蓝色的夜空,上面只有一轮泠月,空荡得像是被烫了个口子。

    “我画了好几个月了,”她语气伤感,“还是回不到当初的水平。”

    喻书沉默了下去。

    裴知悯咬唇,低声道:“你说要不我干脆放弃画画算了吧?”

    “你千万别,”喻书惊得放下了筷子,“这么好的才华,不能浪费了。”

    裴知悯不语,只盯着天看。

    喻书想了半分钟,说:“我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

    “你去开个微博,”喻书往椅子上一靠,提出宝贵意见,“把你日常画的还有之前画的却没被录用的放上去,如果有人喜欢,会主动来找你约稿的。”

    裴知悯担心:“万一没人喜欢呢?”

    “那我就去你底下当最忠实的托,只要你发,我就使劲夸,”喻书仰起头,摸了摸肚子,闭着眼畅想起来,“看在我们这么真心实意的份上,老天肯定会感动的,等你名声大噪了,我就来跟着你混,再也不背这砖块一样的破书了……”

    那时候她们好像都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想着闺蜜暴富,一人得道自己就好“鸡犬升天”。

    裴知悯失笑,说着说着怎么就八竿子打不着了呢?她忙打断说“您可别想这么远”。

    喻书睁开眼,嘿嘿笑了。

    夜里的风很凉,却吹得她热血澎湃,裴知悯踢着阳台的边边角角,声音迟疑:“你说这能行吗?”

    “试试呗。”

    她笑:“行。”

    这通电话到此就结束了,末了裴知悯听从了她的建议,每天都在微博上分享画稿,渐渐的,竟然收获了一小批粉丝,人数还在涨,能被这么多人喜欢,她是真的受宠若惊。

    跟喻书说的时候,这个姑娘尖叫道“你是真的要火啦”,裴知悯还是笑笑,根本没想过这事儿。

    新的学期,裴知悯经常去图书馆二楼靠窗的位置上画画,对面的桌子上坐了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斯斯文文的,他们相对而坐了半个月,没说一句话。

    三月的某天早上,裴知悯去图书馆的路上不小心把耳机弄丢了,正巧被他捡到,两人由此认识了,这个男生很有礼貌,做事周到得体,有时他干完了活,但裴知悯还没走,他也会装作还没干完接着陪她,见时间太晚,他又借口说顺路送她回寝室。

    一次两次倒还好,五六七八次时,裴知悯

    也大致猜出了他的心思,只是他没说她也就当他是普通朋友,就这么地相处着。

    那天晚上,他们回来正好碰到下楼买酸奶的虞净,这人一眼就察觉到有情况,等裴知悯走进宿舍楼,她拱着她的手臂就让她好好把握,裴知悯淡淡笑了下,不置可否。

    大二就在这一天天的画稿中过去了,暑假来临,裴知悯回了栖梧去陪许兰君,家里只有外婆一个人,院里的花少了许多,但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裴知悯一回来,浇花剪枝桠这事儿就落在了她头上,有几株草她不认识误当成杂草剪了,把老太太气得,直接打发她去了后院拔草。

    当了一个月的拔草小工,裴知悯“罢工”回南城了,当天就收到了卫旭发来的消息,是他的高考分数,她看着那超出重本线七八十分的成绩,真心替他感到高兴。

    后来蒋琛给他办了场庆祝party,裴知悯被喻书拉着去了,却没有遇见他,喻臣在角落打电话,时间很短,挂之前她只听见喻臣笑骂了一句:“你小子就见色忘友吧。”

    事实上祁砚寒是真的冤枉,方芷宜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他气得踩着油门飙车过去,不把那小子使劲揍一顿他都对不起她叫了这么多年的“哥”,至于聚会,这玩意儿什么时候不能聚。

    那时他还不知道裴知悯在。

    八月下午的两三点,正是日晒风燥的时候,包厢里热烈得胜过外头的骄阳。

    卫旭尽情地唱着“任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总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释放出了这一年的压力,一曲吼罢,蒋琛和他碰起了酒瓶,一饮而尽,他们又点了首歌,是许巍的《蓝莲花》。

    “没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两人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热血豪放,裴知悯静静地听着他们唱,内心慨然,他们还和当初一样,却也不一样了。

    这首歌唱到结尾时,裴知悯被苏英的电话叫走了,她母亲今天忘带钥匙了,要她回来开门。

    裴知悯不知道,她离开没一分钟,祁砚寒就来了,男生环顾一圈,不经意地问了句:“就差我一个人?”

    卫旭正唱着歌呢,抽空回了一句:“是啊,裴知悯是来了又走的,就刚刚的事。”

    祁砚寒淡淡地“嗯”了声,走向角落,开了瓶酒,和蒋琛对瓶吹。

    那次应该是他们这几年最靠近的一次,却仍少了一点机缘。

    也就是这一晚过去,祁砚寒悄然放下了从前。

    再回到学校,又是在九月。

    这年她们大三,寝室四个人各有各的忙碌,柳聆谈了一个计算机院的学长,和虞净一样,周末要去约会,宋一晗则忙着兼职,裴知悯还是泡在图书馆里,只是对面已不再是那个男生了,暑假里他表了白,这姑娘很礼貌地拒绝了,之后就再也没遇见过。

    那晚临时来了个作业,裴知悯提前从图书馆出来了,回寝路上遇见了虞净。

    “又去画画了?”她问。

    裴知悯点头“嗯”了下。

    虞净了然,左右环顾,见没什么人,笑眯眯地打听起她和那人的情况,裴知悯只是说他们不合适。

    “那个男生看上去挺不错的啊,身高长相都不差,”虞净问,“为什么不和他试试?”

    裴知悯抿了下唇:“没感觉。”

    虞净笑了:“这么无情的吗?”

    裴知悯低着头,看路上的花花草草不说话。

    “你不会……”虞净想起了什么,凑到她耳边问,“还想着那个男生吧?”

    裴知悯心神一颤。

    读了大学,她和祁砚寒就没联系过,她只知道,他和秦京宁分手了,至于有没有交新的女朋友,她还没从喻书和喻臣那里听说到。

    有些人的喜欢可能是一时兴起,但对于裴知悯而言,他出现在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里,是她年少唯一的心动,哪会这么轻易忘怀呢?

    宿舍楼下,正是小情侣难舍难分的时刻,她们低着头装没看见走进楼里。

    “诶,感情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有人分分合合爱得要死要活,”虞净叹气,“有人弯弯绕绕等了一年又一年,就跟你一样。”

    裴知悯无声地抿紧了唇。

    虞净打探道:“你喜欢他很多年了吧?”

    裴知悯依旧沉默。

    大学两年,虞净也算见证了她未果的暗恋,她问:“这样的暗恋你不难过吗?”

    怎么会不难过呢?

    她看着喜欢的人怀里拥着别人,心都钝痛,可是她又不能诉说,因为他不喜欢你,说了兴许连朋友都没得做,虽然他们朋友这一层的交情本就浅薄。

    虞净见状,只是说:“给时间一点时间吧,你会释怀的。”

    裴知悯那晚还很固执,没听进这句话。

    后来的生活忙碌又平淡,十月过完,青城气温转凉,万物开始凋零。

    裴知悯再没有听到关于祁砚寒的消息,直到那个狂风大作的天,外头风雨欲来黑沉沉的,她在宿舍画稿,接到了喻书的电话。

    “你猜我今晚和室友出去聚餐,遇见谁了?”喻书神秘兮兮地问道。

    “谁啊,”裴知悯随便一猜,“从前我们班的同学?”

    “不是,”喻书拍了下大腿,“祁砚寒!”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裴知悯心都漏了一拍,她放下触控笔,静静地听她讲。

    “还有他女朋友,”喻书紧接着道,“大美女一个,又高又白,两个人全程牵着手,看上去感情挺好的。”

    裴知悯心猛地紧了一下。

    “哦,”她故作不在意的样子,心已经变得冰凉。

    “我哥说这个女生追了祁砚寒好几个月,”喻书还挺感慨,“真不容易啊,能把他给拿下。”

    雨声刷地砸了下来,冷风灌进来,刮得窗帘乱舞,柳聆和宋一晗赶紧去收阳台的上的衣服,裴知悯愣着没动,被虞净一提醒,她才起身,电话也因此挂断。

    那张插画,从接电话是什么样,裴知悯睡觉前就是什么样。

    这场雨下得很大,裴知悯心空落落的一片,她听着嘈杂的雨声,失眠了一整晚。

    在这个雨打风吹的夜晚,少女的心事零落,碎了一地。

    后面裴知悯变得越来越忙,不只是因为日常画稿,还有杂志社来找她约了张稿件,一张很寻常的内页插图,她却很重视,忙得外界消息自动屏蔽了,大概只有忙起来才不会去想别的事吧,那段时间喻书都惊讶了,怎么连跟她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十二月底,警校学生到青城一家基地进行拉练,喻臣每天负重越野十公里,练了体能练力量,人都累脱了一层皮,好不容易有了两天假期,他打了个电话给裴知悯。

    出校的时候,这女生是用跑的,到了门口,她还喘着气,眼睛亮晶晶的,“喻臣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学校安排过来拉练,前些天要保密,”喻臣笑着解释,又问,“惊喜吧?”

    裴知悯直直地点头,她捋了捋头发,手指向校内,“那进去吧。”

    喻臣两手插兜:“行。”

    青大占地很大,裴知悯带着他匆匆走了一圈,然后又去了柳聆介绍的热门景点玩,古迹很多,那两天他们只逛了三四个,喻臣就要回去了,尽管不舍,她还是挥手和他作别。

    返程路上,高铁一路向东,沿途有白茫茫的雪,还有绿油油的树,同行的人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喻臣无聊,靠在车门边给祁砚寒打了个电话,聊起在青城的这一周,说真他大爷的累。

    那会儿祁砚寒刚结束一个项目,回到寝室坐在椅子上闭眼休息,刚摸出烟盒,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听着他吐槽,点了根烟,嗤笑:“谁让你自己选的这条路。”

    喻臣望着动车外倒退的风景,和他骂了半天,心情稍微好了点。

    “忘了跟你说,”喻臣笑了声,”

    我放假那两天,知悯带我逛了逛青城。”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祁砚寒一口烟都没吞下去,直接被呛着咳了两声,缓过来后,他问:“你怎么找她去了?”

    “我们这几个人中,在青城的就知悯一个人,我不找她找谁?”

    祁砚寒哑然。

    这天南城是个大晴天,宿舍那几个出去泡妞的泡妞,泡吧的泡吧了,只剩他一个人。

    祁砚寒轻吸了口烟,默默地听喻臣讲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吃了什么,这姑娘还抢着要付钱,让他面子都还有点不好搁。

    是像她的性格,真诚仗义,单纯温吞。

    祁砚寒轻轻笑了声,伸直手,弹了弹烟灰。

    “好久没见,知悯越来越漂亮了,”喻臣说了一通,随意道,“不知道在学校有没有男生追?”

    指尖的烟燃了半截,祁砚寒眯了眯眼,鬼使神差道:“你不问?”

    喻臣觉得他是不是有病?

    “她不说我怎么问?”

    祁砚寒再度一噎,重重地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烟雾浮起间,他想起了她那双干净澄澈的眸子,还有柔软的头发,娉婷的背影。

    印象里他们好像有两三年都没见了,变漂亮了吗?好像一直都挺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