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识字 杨奇自认是个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临开肆, 周檀才惊觉新铺子好像还没有名字。
他抓耳挠腮想了许久,想出几个总觉得都不应景,干脆将命名一事交给了王二。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去东厢房, 一只脚刚踏进去就不由得顿在了门槛上。
初春乍暖还寒的时节,男人赤着上身,只穿下裤,就这么站在一片空荡的厢房正中在搅黄泥, 砌灶台。
汗水混着零星黄泥点子,顺着垒块分明的肌肉线条和沟壑蜿蜒流下来,打湿了再往下些的下裤布料,洇湿出一片阴影。
看到活色生香的这一幕, 周檀要说的话忽然卡了壳。
还是王二感觉身后有人, 转头看到他,冷峻严肃的表情柔软了些许,“里头灰太大, 脏, 有什么事你站在门外说。”
周檀轻咳了声,眼神直往旁边搭了一半的灶台上瞟,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了过几日就要开肆了,铺子还没起名字, 来问问你。”
新铺子因为买铺修缮和那本方子的缘故拖了又拖, 总算抓住了三月末的尾巴, 准备正式开肆了。
王二确实也忘了还有铺子名字这回事。
他看了眼眼神飘忽就是不往他身上看的小哥儿,心下好笑。
“沸潭点心铺?沸潭茶铺?”
周檀:“……”
算了。
还是他自己来吧。
“麦芽茶铺?”
“胡桃茶铺?”
“三山……”
王二想了想,“就胡桃吧,听着顺耳。”
胡桃茶铺、胡桃茶铺……周檀念叨了几遍, 就托人去木匠那里定门匾。
等他交代好事情再回来,王二还在原地砌灶台,周檀见状,往门框上一倚,看似十分关心灶台搭建的进度,实则小眼神早飘了。
王二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在背后看什么。
“等会儿我把这儿抹平了,就去洗个澡。”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周檀眼神还追着那滴汗珠子往下跑,嘴上还没跟上脑子,“嗯?”
然后猝不及防的,王二突然转过了头。
周檀被当场抓包,就这么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眼神幽深炙热得仿佛里面藏了头闷吼压抑的凶兽,毫不掩饰。
这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般秒懂了。
他抬头看了看外头艳阳高照,眼神那叫一个不可思议。
光天化日之下,这人居然!
周檀腮帮子咬紧:“……”
从王二的视角看来,小哥儿的脸一下红了,转身就走。
强作镇定转身离开的同时,还不忘放句狠话:“你真不害臊!”
周檀出去后,都还能听到男人在厢房里的闷笑声。
周檀:“……”
他开始怀念了自己从前在炕上说一不二、主导一切的时候了。
王二抹好面,果真去西厢房冲了个澡。进屋后看到周檀穿得严严实实,坐在炕头上摆弄着陶盆里他最近的新宠。
连他进来都不带搭理,一个眼神也不给。
王二轻咳了下,看了眼嫩绿的小苗,学会自己找话题,“番茄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果然,一说起他这些新奇作物,周檀就来了精神。
“酸酸甜甜,汁水还特别饱满,咬下去会爆汁……”
王二闻言不禁也起了好奇心。
那次从盲盒中拆出方子后,在将近一个月里,周檀又拆出了一箱肥皂、几袋水泥和一株番茄苗儿。
托周檀的福,王二又体验了几回两眼一抹黑的感受。
这三种东西,除了肥皂,水泥和番茄他完全没听过。
当笑话讲给周檀听后,小哥儿眼神幽幽,“如今咱俩都是文盲,谁也别笑话谁。”
王二看着他装得一副哀哀戚戚的小模样,若有所思。
那日之后,周檀都差点忘了这回事。
结果今日说着说着番茄苗的味道,王二忽然从一旁的衣柜底下抽出两本书来。
周檀疑惑,渐渐止住了话音。
就看到男人像捧着宝贝似的,将手中的两本书递了过来。
他接过来一看——
《三字经》
周檀:“……”
“做什么?”
王二神色如常地说道:“识字。”
文盲周檀:“……”
对着这份好意,他有些手足无措,不太想翻开。
他要是喜欢学习,前世就不会为了名正言顺地逃课,去参加各种青训比赛,最后被标枪捡了回去。
后来长大了这种情况有所改善,但在没有生存压力的情况下,他还是那副不爱学习的老样子。
没看见他穿过来这么久,无聊到想让王二用木头给他刻副麻将,都没想过买本话本看看嘛。
看不懂古体是其一,静不下心来看书是其二。
王二看他沉默,想了想说道:“我们一起。”
本来周檀还在嫌弃,一听王二这话,忽然想起了男人从没上过学,能认得些字还是不打仗时自己买了本书一个字一个字认的。
自己不喜读书是因为生在文娱高度发达的时代,一波一波的文化冲击让人们不需要刻意费力追寻就能接收到无数知识。
在前世,但凡拥有一个电子设备,想了解大部分的资源和知识都是唾手可得。
所以他自诩见识不需要再长,即使心知不便,也懒得再去从头学识字。
但王二不一样。
周檀垂下眼帘,看着三字经这三个大字,买这一本书就能难倒一个普通的农耕家庭。
杨家那种已经是举全家、全族之力才供出来一个秀才功名。
他打起精神来,“好!那我们每日晨起都要看书,至少认上三个大字才能起身。中午日头最好,每日都要练上一篇大字!”
说着,他放下手里的书,就下炕往外跑。
王二惊道:“干什么去?”
“找木匠再打张桌子!”周檀头也不回地喊道。
王二哭笑不得:“……”
想了想,还是跟上了他。
既然都要打张桌子了,不如再打个小书架。
既然决定做一件事,那就要做到最好!
周檀的怜爱心和胜负欲已经被激了起来。
桌子和小书架还没做好,但两人每日晨起都会在炕上认几个字才起身。
周檀最近斗志昂扬,热血沸腾。这种热血不免也带到了马上就要开肆的新铺子中去。
这边早早睡下养精蓄锐,只待明日开肆大干一场。
那边赶了一天的路,将将拖家带口在一间客栈落脚。
“这县里的客栈住一晚居然要五十文!抢钱嘛这不是,奇儿咱要不还是换到通铺去……”
“你小声些!人在外头还没走远呢!”杨奇嫌丢人,不满地低喊道。
王花这才悻悻地止住了声,安静了片刻,又开始小声嘀嘀咕咕起来。
杨奇不用听就知道她在嘀咕些什么,无非是骂客栈太贵、骂杨家村和镇上那些人太冷漠无情……
“行了!住都住了,换成通铺,传出去我儿日后在县里怎么做人?!”还是杨父听不下去了,呵斥了声家里没见识的婆娘。
对爹娘的争执,杨奇置若罔闻,转头在椅子上坐定,思付起刚才那一出有没有纰漏。
这回到县里过程虽然有些波折,但好在结果对他是有利的。
杨奇自认是个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纵然和人通奸偷情被捉了个现行,也自诩才子风流,清高洒脱。
就算顶着乡里无数指指点点,搞得镇上私塾待不下去了,心里也多是忿忿。
至于他唯一对不住的田哥儿,他想他也能原谅自己的不辞而别,毕竟田哥儿恐怕也不忍他一身才情,却被红尘俗气缠身,碌碌无为。
自私的人总能找到心安理得的借口安慰自己。
他之前和同窗一起来过县里几回,所以这次一进城,就直奔最繁华的瓦市勾栏街,先找了家饭馆子填饱肚子。
赶了一白日的路,全是些干肉饼子,硬得硌牙,谁能咽得下去?!
吃饱喝足后,才带着一直在饭馆外头啃干菜饼子等着的杨父王花,去找晚上住的客栈。
客栈自然也是专朝着繁华热闹的地界儿去寻,房间分为天号、地号、人号、通铺。
要是实在没钱,还有柴房和驴圈可以暂歇一晚。
一些带着货物的行商通常会留几个汉子睡在驴圈,守着贵重的马匹和大宗货物。
杨奇本想选天字号,就被三百文一晚的价吓退。而地字号的价,也是一间一百文一晚。
王花听得只言片语,就被吓得要出去,在外头一直肃着一张脸的杨父也是一惊,差点稳不住表情。
“咱不住了、不住了,在头上那家……”王花急得想扯走自家小子,又记起他一贯不喜他们在外头靠他太近,手讪讪停在半空,只好作罢。
还是小二察言观色厉害,看这人书生打扮,虽然神情羞窘恼怒,但眉宇间还有清高郁色,连忙说道:“这位老爷可有功名在身?我们掌柜的最是欣赏读书人,专门留了一间天字号给功名在身的老爷,不知您?”
换作平日小二也懒得费劲,这些穷酸书生多得是,他哪来那些闲工夫各个都招呼一遍。
但这段日子正逢县学招收学子,远道而来的多半是有门路入县学。
这会儿赌一赌人,可比平时划得来。
多问一嘴的事儿,要是真能结个善缘,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杨奇眼睛一亮,作势咳了一声才说道:“某确实是有童生功名在身。”
“哎呦,竟是位这般年轻的童生老爷,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小二瞥了眼帖子,连忙要引着三人往楼上去。
峰回路转到白嫖一间天子间,杨父王花脸上都浮现出喜色和得意来。
谁知,杨奇在这时却义正言辞道:“不可,某虽有功名在身,但白得掌柜的一间天字号房,心中实在惶恐不安。”
“比起其他同窗,某家中虽不丰裕,但还能住得起客栈,不如还是让给其他同窗吧。”
此话一出,小二一愣,杨父和王花也傻了。
倒是大堂里坐着喝茶吃饭的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听到这里,直呼大义。
其中有一人格外振奋:“好!这位郎君真是我辈楷模!在下姓张名灿,字士光,不知阁下贵姓?”
杨奇见效果达到,心底松了口气,面上彬彬有礼地回道:“小生姓杨,名奇,字子长。”
面对读书人,杨父和王花天然有着敬畏。
他们也不敢当着这么多读书人的面,质疑杨奇的决定,尽管心里已经痛到滴血也得维持着面上的体面,打落了牙连着血往肚里吞。
等一众人寒暄几声后,杨奇果然找小二重新订了间人字号的房间。
只是一进屋,转过脸来,他的脸色瞬间就落了下来。
这伙计刚才不是挺有眼色的嘛?怎么这会儿又不知道和他拉扯一番了?!
孰不知小二也被这穷书生给迷惑住了,对他今晚的举动虽然不解,但愿意以实际行动配合。
一想到今晚、甚至之后几天,都要住在这巴掌大的小屋里,他心情就憋闷极了。
这会儿看到他娘在忙着打地铺,这丁大点儿地儿今晚居然要挤上三个人,心里不禁更加烦闷。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推门出去,下楼散散心。
散着散着,就想到了比他还早些日子来到县里谋生的王二,和他那个卖豆腐的哥儿。
想到他马上就能入县学考学,而那两个头脑简单的人大概只在平河县某个犄角旮旯里卖力气做豆腐。
他烦闷了一整日的心情立马就阴转晴了。
真想看看他亲爱的表哥带着个泼辣心硬的小哥儿,现在混成了个什么惨样子啊!
想着想着,他甚至还乐得笑出了声。
第72章 茶点 胡桃茶点铺的门匾一挂上
胡桃茶点铺的门匾一挂上, 不用周檀和王二招呼,立马就有早早守在门外的丫鬟婆子小厮们冲上前。
时隔一月有余,码头街堵路的盛况又一次上演了。
不明所以的人见状都被唬住了, 慌忙问身边的行人,“这是怎么回事?这家茶铺今日不要钱?”
“想什么美事呢?这家茶铺子和一旁的沸潭楼是同个东家,这不,一早这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夫人们都差人来排队。”
沸潭楼周围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 疑惑问出声的人也吃过沸潭楼,麻辣烫确实美味,但他还是没明白今日这是闹得哪一出。
“但沸潭楼不是卖麻辣烫的嘛,整个茶饮铺子也不至于这么小姐夫人们蜂拥吧?”
旁边一直在听两人对话的另一个人忍不住插话, “一看你就没点过他家的引子吧?啧啧那味道, 喝一口我能回味一整日!”
“我最喜那茉粉栗奶茶,名字虽直白了些,但入口实在醇香绵密。”
“茉粉栗我喝着有些厚重, 不如那朵朵玫红, 适口丝滑,还有股淡淡花香……”
话头一起, 大家都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引子。
说话间,原本只是经过的不少行人也跟着排起了队伍。
“诶……这怎么排了两个队啊?”后头的人看不见前头立着的木牌,还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 沸潭楼另一位较少露面的东家大高个儿往铺子门口一站, 气沉丹田, 下一刻扬声喊道:
“诸位客官,东边窗口可自提饮子,西边窗口卖小店独家糕点,若是想堂食, 还请走大门进店点单!”
“一楼敞亮,闲聊唠嗑做一乐,若是觉得太热闹,二楼也有包厢!”王二喊完,立刻转身进了铺子,不然柜头无人容易乱套。
周檀在一侧小厨房里都能听到王二的声音,他暗笑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新铺修缮过后,大厨房被拆掉成了大堂的一部分,周檀又将铺子正门两侧的木质窗户扩大两倍,变成了门两侧各一个超大窗口。
到了卖饮子糕点时,用长木棍往窗框上一支,就是一个卖东西的宽大台面。
每个大窗口后面就是一间重新砌的小厨房,饮子和糕点分成两个小厨房来做。
小厨房不仅在外头掏了一个大窗口,还在店内一侧墙面上扩出了一个半大的窗口,专用来从里头递给跑堂的伙计们,方便给堂食的食客上‘菜’。
此刻周檀在两间小厨房里来回穿梭指点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学徒长工正埋头在饮子窗口后备料。
剩下一个是这里头身板最壮实的小子,被周檀拎到了糕点小厨房里,专门打发蛋清打奶油,也兼着瞥几眼简易黄泥烤箱里的火候。
原本骨瘦如柴、皮贴着骨头的三个人,经过月余的调养,虽然还是面黄肌瘦,但皮下面好歹不再是骨头,多了些油水。
周檀问过他们三个之前叫什么名字,只有最壮实的小子记得自己叫狗牙,其他两人逃难时和家人走散的年纪太小,早忘了名。
周檀征求了下三人的意见,狗牙虽有名字但也想凑个热闹,最后三人按照年纪从大到小,依次叫春芽、春禾、春麦。
欢欢喜喜得了名字,三人年纪毕竟不大,周檀时常能听到三人互相喊着新得的名。
若是有一人读错,须得再大声读上三遍才算完。
吃饱穿暖,一个个精气神也都提上来了,这会儿干活都带着笑。
“东家,小料都备齐了!茶底也煮好了!”
“东家东家,奶油暂时只打发了这些,还要继续备些吗?”
“东家柑橘也……”
原本他们三人开口就叫周檀夫人、王二老爷,后来被王二纠正过来,叫郎君或东家即可。
周檀干脆让他们统一都叫东家,反正他们三个只待在茶铺干活,他和王二又不需要他们到后院去伺候。
新铺子光是大堂和二楼跑堂的小二就雇了四个人,连带着王二一起忙活都忙得晕头转向。
而正儿八经做饮子和甜品的大厨房里也是四个人,其中四个都是刚上手,自然不能样样兼顾。
所以铺子除了每日都会换不同的菜品单子,还有饥饿营销和各种‘会员积分制’等促销机制从旁辅助。
比如,今日开业,店内招牌的‘满汉全席’配乌龙奶茶,仅供前十位。
与此同时,外头的众人听到王二的话后也议论纷纷,有那想买引子却排在了西边糕点窗口的食客直道扼腕可惜。
“居然还上了糕点,要不买些回去尝尝?”刚好排在西边窗口的绿衣小丫鬟看了眼东边那一条长长的队,叹了口气。
“你都不知道卖什么,就急着买回去,万一小姐不喜可如何是好?”另一个小丫鬟忧虑道。
绿衣小丫鬟看了看周围,才凑到这小丫鬟耳边,低声说道:“我听我家夫人席间闲聊说道了沸潭楼的引子其实和这家是一个东家,平日里都得提前差人去抢……咱们现在去饮子窗口排,说不定根本买不到,还不如好赖把糕点买了,也能回去交差。”
另一个小丫鬟一听是这个道理,感激地看着绿衣小丫鬟,“多谢姐姐指点!不然我今日怕是悬了。”
“小事一桩,你日后多听多看少说便是。”绿衣小丫鬟小脸一仰,带着些小小的俏皮和得意。
“有没有排在前面的仁兄,能给我们后头的人说说都卖些什么呀?”饮子队伍后头的人朗声问道。
“窗口刚打开呢!后面的都别急啊!等我仔细瞧瞧都有些什么——”排在头一位的是个一身皂色短打的少年,手里还拎着一个木质食盒,一看就是给主人家来买饮子的小仆。
说话间,不仅旁边糕点窗口同时打开,店铺正门也被人从里往外打开,外头排着的食客纷纷踏进店内。
“今日饮子:茉粉……怎地没有朵朵玫意?”那小仆从小伴着郎君读书,自己也识几个大字。
这会儿看到木牌上的字后,不由得惊呼一声。
他身后那人却是不认字,竖起耳朵听着窗口后头的小哥儿春麦大声喊道:
“今日限定饮子有,茉粉栗奶茶、手捣一品红、乌龙桂花饮、蜜饮金橘团!一杯十五文,一壶五十文!”
春麦他们三人都是逃难来的,自然也不识字,他只是和跑堂的伙计一样,将所有的饮子名硬背了下来。况且他还兼带做饮子,自然是比伙计们记得牢固快速。
重复喊了两遍后,春芽又补充道:“除了蜜饮金橘团,其他都是热饮!”
小仆傻眼了,都是些郎君没叮嘱过的陌生饮子。
春麦嗓子亮,看他一副迟疑不知如何选的样子,壮着胆子又说了几句,顺带着也说给后头的人听。
“家中郎君若是喜饮朵朵玫红,那不妨试试乌龙桂花饮,口感也是丝滑清香,不输朵朵玫红!”
“要是想喝些清爽的果饮,那就选蜜饮金橘团!若是喜欢口感厚重绵密,料多些的不妨点茉粉栗和手捣一品红尝尝!”
他们三个这些日子没少吃点心和饮子,对这里每种饮子的口感和味道如数家珍。
小仆一听,“那给我来三碗乌龙桂花饮、三碗手捣一品红!”
“好嘞!您稍等,”春麦嘴里不闲着,手里也开始上手调配饮子。
身后一直在忙活的春禾在小仆点饮子之时,就已经开始着手调配,两人默契配合着,再加上之前早早备下的几大桶茶底、蜜水和小料。
六个打磨得光滑精致的竹筒很快放到了小仆面前的台面上。
不仅是小仆惊了,后头那些离得近的客人也惊了。
“这么快就做好了?这六个竹筒真的是我的?”小仆给身后那些客人当了回嘴替,不可思议问道。
“当然是您的!”春麦笑着回道。
“好了好了,小书童你买完就让出地来,轮到我了,我要茉……”后头的人等不及了。
这么多人翘首以盼饮子,倒是没人对这些饮子十几文一杯、五十文一壶这样的价格有所疑问。
能赶在开肆第一日就起早排队的人们大多是早已在沸潭楼里喝过他家饮子的老顾客。
沸潭楼的饮子,先不说口感味道美妙独特,有些从未在别家尝到过,就说他家的饮子所用的原料大多不便宜,用的最多的牛乳和茶叶一尝就知道选的不掺假的好料。
同样用料实在的老字号茶饮铺,可就不止这个价儿了。
而且,能下馆子的人也不会在意差这点银钱,他们更在意一分价钱一分货,价太低反而让人觉得饮子本身不好。
另一边窗口,春芽小子也在喊着今日的糕点种类,只是喊的内容大为不同。
周檀看看已经出锅两盘子的戚风蛋糕和里面已经填满奶油的麻薯,再看看一个个玉雪可爱、软乎乎的雪媚娘,切成六等分的三个柑橘粒奶油千层,一盘子憨态可掬的抹茶红豆毛巾卷……
越看越信心满满!
“今日开肆……有戚风蛋糕、麻薯、玉泥雪媚娘、时令果子千层、蜜豆毛巾卷,巴掌大的戚风蛋糕一块二十文,麻薯一个六文……”
“……多买多送!今日开肆凑足三十文送一块蜂蜜小蛋糕!”
春芽扯着嗓子喊完,糕点窗口前头排着的人比饮子店还懵、还纠结。
这些东西听都没听过,更别说尝尝味道了,这要如何选啊?!
周檀早有准备,一把拉开‘自制简陋烘焙间’和大窗口之间的帘子,露出各色好看的点心。
帘子拉开的一瞬间,围在窗口的客人纷纷闻到了阵阵扑鼻的香甜味道。
清爽酸甜的柑橘味中,还带着股甜润奶香,但要说最为诱人的还要说这股形容不出来的谷物焦香。
虽说那些点心远看着都长得奇形怪状,但这阵香味一出来,围在前头的几个人就赶紧将自己手里拎着的食盒抬起来,纷纷对自己前头的人喊道:“他要是不买的话,快腾地儿让我买!”
排在最前的人也不甘示弱,“每样都给我来一份!我出来得没带食盒,给我用油纸包起来吧。”
说着,打开钱袋子就数起了铜板。
第73章 断亲 杨奇见此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外头两个卖饮子和糕点的窗口排着不少人, 里头也快坐满了,王二在里面身兼数职,忙得团团转。
“真对不住, 满汉全席今日的十份已经没了,客官您明日早些……”
“客官,我们掌柜的说了,今日开肆, 凡是买了戚风蛋糕的都能免费换成金橘奶油戚风,客官您要不要换……”
“客官这边请!二楼还剩下一个位……”
“客……”
四个跑堂的伙计今日在这上下两层楼之间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但想起东家给的工钱比其他铺子高,疲惫的身体就一下子重新焕发了活力, 干劲满满!
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张灿诸人环顾四周, 拉着新认识的友人,连忙找到一楼大堂角落一处空桌坐下。
“这家铺子我盯了让人好一阵儿,今日一听竹童的报信就赶来了, 幸好还不算太晚。”张灿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而他拉着的人正是昨日才结识的杨奇。
他看着店内这副盛况惊了一下, “这铺子生意竟如此红火!”
张灿忙着叫店小二,为他解答的是另一个同行人, “这你可有所不知了吧,这家铺子的东家是……”
听到隔壁那家沸潭楼竟然也是同一个东家的产业,杨奇面上恍然大悟, 然后很快恢复了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情, 仿佛他对这些钱财俗物并不感兴趣。
很快, 一个小二看到这边客人,迅速走了过来。
“今日开肆,我们掌柜的说了……毛巾卷,几位客官来点什么?”
张灿诸人随着小二一个一个地报‘菜名’, 眼底异彩连连,“这么多没听过的糕点和饮子,给我们每样都上四份!”
杨奇攥在袖子里的手一紧,就听到张灿豪气道:“今日容我请大家一回,还得多谢各位赏脸陪我来这家茶店铺子!”
杨奇攥紧的手又松了下来。
也许是觉得自己这番心绪起伏实在太过不体面,他脸色有些不太好,说出口时就不由得带了些情绪。
“某知兄台家资殷富,只是某年少游历时看遍人间疾苦,立志粗茶淡饭来饱腹,不喜这些奢靡点心,兄台不必加上我那份了。”
好一朵清清白白的白莲花!
这是周檀进大堂后听到这段话的第一感受。
再一看,果然是朵游历四方,看遍人间疾苦的‘白莲花’啊!
周檀笑出了声。
原本僵住不知所措的张灿等人听到笑声回神,脸色都有些难看。
这话是什么意思?说他们都是不顾人间疾苦的骄奢纨绔子弟?
杨奇说的时候很是情绪激昂,但说完看到桌上刚结识的三人脸色不好,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似乎有些直白了。
不过,那也轮不到旁人来说道。
他拧眉,转头看向刚才发出笑声的方向,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失声道:“……周檀?”
张灿看了眼周檀,又看了看杨奇,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问道:“阁下笑什么?”
周檀笑了笑,说话直白,“不好意思打扰客人了,我刚才没忍住笑。不过我只是听着忽然听到了刚才那段话有些想笑,没别的意思。”
“至于游历四方……啊?”周檀故意声音一顿,给大家留下了足以遐想的空间。
杨奇脸色一僵。
张灿等人能考上功名又不是傻的,在看到两人的反应后就知道了事情可能和他们想得不太一样。
要是杨奇之前没说那番暗指他们的话,三人或许还会看在好歹认识一场的份上,为杨奇说句话,撑个场子。
但现在,张灿等人都有志一同地保持了沉默。
杨奇忍着上前动手的冲动,怒道:“周檀!就算你在这里过得不好,也不能空口污蔑!我可有功名在身!”
周檀故作惊讶道:“我好像从未说什么污蔑你的话,这空口污蔑有事从何而来?况且我过得好不好似乎和你没有多少关系。”
“还是把你们掌柜的叫来吧,连个后厨打杂的帮工都能在这里怼客人,这家掌柜的也未免太过心大了!”杨奇自诩读书人风度,不屑与他一个后厨打杂的哥儿计较。
没错,他刚才分明看见了这人是从厨房里头走出来的。
路过临时被叫住的小二神情一顿,站在原地也不动弹。
杨奇见此不由得皱眉,“你耳朵…”
“阁下既怜百姓疾苦,用不着吓唬一个半大的孩子,我就是掌柜。”周檀冷声淡淡道。
此话一出,不止是杨奇不可思议地疯了似的说着不可能,就连张灿等人也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周围坐着的几桌食客却是早就听到了动静,侧头瞩目,这时不由得插了几句。
“是啊,掌柜的这不就站在阁下面前嘛。”
“周掌柜为人厚道,我吃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凶下面的小伙计们,小郎君这么做确实有失风度了……”
“就是,刚才不还说什么百姓疾苦……”与张灿同行的其中一人轻轻嗤道。
偏偏声音又是那么的清晰可闻。
“你!”杨奇被又刺又气到脸涨得通红,终于意识到他竟然被一个粗俗泼辣的哥儿牵着鼻子走了。
他没想到这个泼辣嘴毒的哥儿竟然活得这般滋润,更没想到不过三两句话间,自己还居然成了众矢之的。
然而他剩下的怒火却在看到说话的人身穿平河县县学发的青衿时蓦地熄了火。
“……”
竟是县学的学子……
他移开视线,佯装没有刚才那一出。暗中深呼吸几下,忍着心中的恼恨酸意,竭力保持冷静回道:
“堂嫂,你怎么说我都不要紧,是非真相到底如何你知晓,我不解释。但我娘拖着病躯走了一天的山路来县里,就想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没想到堂嫂如今身份不同了,见小弟第一面就是嘲讽讥笑……”
周围食客纷纷竖起了耳朵,有些闻言看向周檀的目光瞬间不太对劲了起来。
还有人给杨奇打抱不平,“什么身份不同了?就是个鼠辈商贩罢了。”
他原本还以为这话能引起周遭几位读书人的共鸣,却没想到自己说出来后无一人响应,全都沉默着,有的还怒目而视。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确实最低。
但在这个小县城里除了几位县老爷有官在身,县里哪个富户乡绅不是做生意买卖才赚来的好日子?
就是有心不满,也是压在心底,或和三五好友酒后发发牢骚,或在细节中无意体现了出来,谁会蠢到当众说出来?
这种等级的货色,周檀要收拾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直接吩咐:“小二给这位客官请走吧,今日这份的饮子钱就给他免了,日后再来也免了。”
虽然周檀说的都是‘免了’,可在座的各位又不是傻子,都清走了,还额外给什么脸?
这是直接让人日后免来了。
看来这位面善的周掌柜也不是个好惹的啊。
周檀其实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不想和那个食客当面可笑计较,难道他就想和杨奇那个蠢货下场对骂吗?
只是既然人都来了县里,以后肯定免不了打交道,不如今日就将事情摊开说。
“杨奇,这话你对我说可以,因为我没有因为一个嫁到隔壁村后就扬言要断亲却常回来打秋风的亲姑姑!”
“没有唯一的阿爷去后只回来了一趟偷走家中三亩田契的亲姑姑!”
“也没有逼仅剩的一个侄儿从军,然后诓走征人时给的大笔人头费,亲侄儿脑袋系在腰上杀蛮子,自己却用着侄儿命换来的人头费大鱼大肉的亲姑姑!”
“更没有一个吸着全家的血,用着叔伯做小买卖赚来的辛苦钱,拿着堂兄用命换来的人头费,到头来却不知感恩,反而倒打一耙的读书人堂弟!”
“但你敢当着王二的面说刚才那些话吗?!”
最后一句,周檀声音虽低,却字字珠玑,眼神沉冷。
声音虽低,却吐字清晰。
周围几张桌子的食客瞬间对那个书生郎换了个眼神,没想到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居然还是个坐享其成不要脸的吸血虫!
张灿等人就更不必说了,他们这边鸦雀无声,都默契地将咀嚼声降到了最低,他们周围听得最清楚。
换作其他背景下,周檀说的那些话可能不算什么。
但放到这个时候,这一桩桩断亲、断亲外嫁女却偷了亲侄儿的田产、逼家中唯一的侄儿从军却诓走亲侄儿的人头买命钱……这放到衙门里头对峙公堂都是可以判的!
既然杨奇要用孝来压人,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有人忍不住了,“家中仅剩一人理应不需从军,逼着亲侄儿应征,这是要断了家中的香火,生生绝嗣!”
“而且这都断亲了,怎么还叫人家堂兄堂嫂啊……”这就是看不惯的人故意说道。
大堂内坐着的人们闻言也都纷纷点头称是,看杨奇的表情也都变了。
尤其是在座的一些书生打扮或身穿县学青衿的读书人,对杨奇的态度简直就是不屑、嫌恶和愤恨极了。
枉他们还觉得其中定有隐情,这商户所言不一定是真,结果却等来了这么一出。
这人简直就是败坏了他们读书人的名声和脸面!
张灿等人在这时更是恨不得和杨奇划出条楚河汉界来,身子扭得老远。
杨奇见此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嘴唇猛地哆嗦了几下。
这些年他被家中族中宠坏了,捧得不仅见识没长多少,人还变蠢了。
少时他娘断亲后,他就不曾去过几回环水村。等到稍年长些了就日日在家中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然后王二去打仗。他就更不曾和这个堂兄有所交际,所有的了解都是从他娘口中时不时的咒骂里得知的。
所以他打心底里就看不起这个堂兄,自然就理所当然觉得王二就是个纸老虎。
别看长得凶,其实被他娘压制得服服帖帖的,不然怎么当初说从军就从军了。
谁知道还没和那个光长高子不长脑子的堂兄说上话,就被这牙尖嘴利的粗俗哥儿骂了个狗血淋头。
对,还有他堂兄呢!
这铺子总归是他堂兄的,何时轮得到一个哥儿说话做主了?!
杨奇慌了神,竟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开始四下在店里寻起他那个久不谋面、一谋面就冷嗤的堂兄来。
若是周檀知道他心中所想,定会嗤一声:好一个脑子有包的蠢货!
他居然还指望着王二不帮亲,反来帮他……
第74章 撑场 这关系到底是硬,还是不硬呢?……
忽然他眼前一亮, 想抓住救命稻草般朝着从二楼上下来的男人喊道:“兄长!”
王二脚步一顿,神情滞住。
没什么其他原因,纯粹是被恶心到了。
他视线一扫看清了大堂的情况, 沉下脸径直走向周檀。
杨奇见此面上一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他这个素来不计较的堂兄拧眉说道:“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说完眼神就直直地朝杨奇射了过来,
杨奇一急, “我没有!分明是他先……”
王二抬手制止,根本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想法。
“这位客官,从我在战场上苟活下来的那一刻,再回来, 我就只是个入赘到周家的赘婿罢了。你想来这里找筏子扬名怕是得不到想要的, 这里是周家的产业,和王家、也和你们杨家毫无瓜葛!”
“你要想找人供你在县学读书,怕是找错了人!”
王二说完, 就对着大门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原来是想找人供着他读书啊……”“刚才还一口一个疾苦, 扮什么不食烟火……”
杨奇这下是真的百口莫辩了!
刚才王二说的那些话,在他得知这两家铺子居然都是王二开的那一刻时, 脑子里确实闪过了这样的想法。
但进店时确实不知内情,不是特意找上门来打秋风的!
他连忙回头朝四下看去,就见所有人看到他的反应不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恍然和异样, 就是不想和他对视的躲避眼神。
杨奇慌了,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人想寻求些认同和支持, 却看到张灿等人一副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
杨奇这下不止脸白了,就连嘴唇都发白了。
完了,他彻底完了。
不、不对,他还有童生的功名在身!
正这般想着, 就听到门外忽然进来了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
他面带笑容,一进来扫视了一圈后眼神就落在了王二身上,说道:“今这屋里可真热闹啊!王郎君您和周掌柜都在啊。”
正当众人不解这人怎么‘没眼色’时,就听到他接着说道:
“我们老爷听闻今日贵店开肆,原本还在惋惜没赶上沸潭楼开肆,一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忙打发小的来给您捧个场!”
能下得了馆子的人平日里也都是这县里的体面人物,此时也不乏有眼力的看出了这是谁的随身小厮。
其中一人还有些不明所以,刚拧眉想说些什么,身边一人就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心下蓦地大惊。
居然是本县县尉江冲江大人的随身小厮……
“劳您代我们大人问好,春芽,把铺子里的糕点和饮子都上几份,给这位小哥带上。”王二面不改色地笑道,丝毫不慌。
春芽等人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江东西都包好,递给了门外等着的小厮。
小厮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元宝,放到了最近的那张桌子上,笑着说道:“那两位掌柜,我就先走了,老爷夫人都在家中等着呢。”
原本看客中还有些看不惯这一家的掌柜,那位郎君好歹是位读书人,商人多卑贱,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位读书人如此下不来台?
不过,这种想法在县尉老爷的随身小厮来过后,就彻底压了下去。
就算心中仍有不服,面上也绝不敢表现出来。
大堂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至于杨奇,他面色惨白,就这么站在原地。尽管没人说话,但他总觉得有人在暗暗嘲弄取笑他。
他忽然大叫一声,然后疯了一般跑出去,还撞到了坐在门边那一桌的食客。
食客转头想骂,但看到他已经恍惚的脸色,还是咽了下去。
和一个状况明显不对的疯子计较,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而春芽看着那锭被人随手放到桌子上的银元宝面色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收下,连忙看向东家。
看到两位东家都是一副这再正常不过的神情,春芽才拿起了那锭银元宝,递给了东家。
周檀随手接过银元宝,然后转身对周围看似认真品尝点心,实则都竖着耳朵悄悄吃瓜的食客们,一脸歉意道:“今日发生的事扰了各位客官的清净,实在对不住。小店赠给在场每人一份柑橘奶油蛋糕,还望各位见谅。”
众人皆道无事,态度和善。
也是,前有送上门白看一场的吃瓜狗血大戏,后有县尉大人亲自遣人上门撑场子,谁还能说些什么?
况且,这胡桃茶点铺的糕点和饮子是真的好吃美味,让原本还不以为然的一些食客差点不顾形象开始舔盘子。
当日铺子一关,周檀和王二就回到后院炕上开起了小会。
周檀看了眼那锭被他放到两人中间的银元宝,心有余悸说道:“这银元宝真的能收?”
当时别看他们两个都是一副唬人的淡定神情,实际上,王二这厮可能是真的,但周檀真是装的。
王二人高马大往对面一坐,冷峻的五官此时神情却丝毫不见凶意,语气和缓。
“说来也是我的疏忽。之前在鱼鲜居,我与你说过江大人,但当时在外面,你也没细问,我就把这回事抛到脑后了,不是故意不与你说明。”
周檀抬眸,竖起耳朵仔细听。
“江大人并非本县人士,是在几年前才带着家眷到本县上任,那时候我还未曾被人报上名牒上战场,仗着个子高,偶尔也能在山上猎物和草药少的时候蹭一趟镖养活自己。”
“那一次商队回程时刚好和江大人携家眷举家搬到平河县的路上遇上,当时马车上的家眷正遇上山上匪盗劫掠,只有我走在队伍最后头,就顺手将人救了下来。”
周檀作为听客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这个云淡风轻的‘顺手’一词绝没有王二说的那么顺手。
“江大人当时其实想送我入县学读书,但当时被那家人偷报上了名册,当时正逢北地开战,征役形势十分严苛,我不想挟恩为难江大人,还想顺便断了那门亲,于是就收拾包袱跟着兵士们走了。”
周檀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出,整个人都愣了。
什么‘挟恩’、‘断亲’……在前阵子王二买回那本三字经后,他都不相信这些蹩脚的借口。
但他并没有出声,选择保持了沉默,而不是戳破王二话中的找补,即使他知道这番说辞多半是为了安抚他。
就这样,周檀在心底兀自憋气,面上却不露分毫。
担心被男人察觉到,他无事般转移话题,“那江大人确实是心善又念旧,今日这般舍得给咱们撑场子。”
这话王二认同,不过,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忍不住笑道:“舍得倒是不至于哈哈哈,那枚银元宝是我拿过去的!”
周檀正沉浸式演戏呢,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
他抬头看向王二,这下是真的有些糊涂了。
这关系到底是硬,还是不硬呢?
第75章 村事 “这才是娘的好田哥儿。”……
王二卖了个关子, 神神秘秘地让他把后日那日都空出来。
周檀:懂了。
看来关系确实很好。
他没有再抓着这点,而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杨奇和田哥儿通奸那事,似乎对他并无什么影响?布庄的张老爷这么轻易就放过了?”
通奸在这个时候可不是件小事, 杨奇却只是名声臭了,还能来县里入县学。
王二倒是丝毫不惊讶,“虽说童生只是门槛,但他有功名在身, 村里族老和镇上的一些乡绅都会看在同乡的份上保他。”
“而且那张老爷我从前也听说过,为人并不算强硬,只怕旁人一说和,再加上杨奇还有个童生的功名在身, 他定会退让。”
“但他被逼无奈饶了杨奇, 另一个通奸的哥儿就难说了。”
周檀皱起眉头,他看不惯,但也不想浪费自己的感情去同情。
“算算今日咱们赚了多少吧。”
王二将几个钱袋子挪过来, 周檀一边数一边说:“隔壁后院明日是不是也该采购了, 不如干脆每旬再格外给他们三个留些银钱,自己出去买吧……”
王二点头, 两人简单数了一遍,周檀喜上眉俏,看向王二。
王二面上虽然还很淡定, 但眼底的喜意也是掩饰不住。
两人同时说道:
“居然有一千九百多文!”
“将近两千文。”
就算今日送了不少奶油蛋糕, 余利仍有将近两千文, 这对两人来说都是意外之喜。
幸好两人还有理智,没有被一时的热度冲昏头脑。
“现在牛乳价格虽然贵,但还能接受,到了入伏的节气, 牛乳价奇高不说,还难以取得。”王二说道。
这确实是个烦心事,但他们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因为周檀自有别的想法,“没事,奶茶口感厚重,入夏时再喝难免觉得甜腻不爽口,少囤些做酥山卖,到时候多弄些时令的果茶和果汁做冰饮子,正合适。”
“那三个孩子我再多盯段时间,等入夏后,咱们肯定能把自己解放了。”
天知道周檀有多么想念每日早上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王二笑了。
“肯定能!”
事实也确实如王二推测的那般,张老爷虽愤然,但碍于杨氏族中有人前去恳求再三,再加上杨奇身上的童生功名,他一介商户就算心有不满,也只好打落了牙和着血往肚里吞,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原本他碍于杨奇还在镇上待着,不好直接出手治治那个吃里扒外的婊子。
没想到那个穷酸书生竟然拍拍屁股自己走了,这下好了,张老爷将一腔愤懑和怨恨都发泄在了那个毒妇和他那一家子贪财眼皮子浅的白眼狼。
“娘,这可怎么办,奇郎就这么走了,那个老家伙不会放过我的呜呜呜……”
屋里的黄泥炕上,一个身形瘦弱单薄的小哥儿哭哭啼啼地趴在了炕沿上。
两个兄弟媳妇就这么冷着一张脸坐在炕沿上,不吭声。
两个兄弟则和他们爹钱三一起蹲在院子里头,干巴巴地嚼草根。
钱三婶子稳当当地坐在炕里头,瞪着这个她从前最得意的小哥儿,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你干的好事!这下好了,那个穷酸书生扔下你自己跑了,上了几回炕什么都没捞着!”
田哥儿被臊得脸通红,更加大声地哭着。
“这能怪我吗,你只顾着那老家伙家财丰厚,却不知他房中有办起那事儿来多污秽,我之前不敢说,只那回遇上了奇郎我才觉着自己是活着的……”
钱三婶子听不下去了,蒲扇大的白胖巴掌狠狠扇了小浪蹄子一巴掌。
“你个浪荡的蠢东西还好意思说,张老爷有财有铺,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男的哪有不好那口的?现在好了,你就等着张老爷报复吧!”
田哥儿一慌,顾不得什么羞愤欲死,赶紧扯住钱三婶子的衣服下摆,“娘!娘!你可不能抛下我啊!我、我”
钱三婶子已经下定决心,脸色反而和缓了下来,苦口婆心地低头对着哥儿说道:“听娘一句话,田哥儿,娘也帮不了你多少,只能给你两个选择。”
“隔壁桥水村的柱子刚没了婆娘,虽然家里穷了些,但胜在人好踏实,不整那些腌臜的毛病,年纪只比你大了一点,但大些会疼人啊!你嫁过去之后,活都是他老娘干,你就擎等着享福就行!”
“娘!”
田哥儿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他娘,当他不知道隔壁村的柱子是个什么人吗?他娘怎么舍得让亲子嫁过去……
想当初,这可是给那个周檀都嫌弃不要的货色,他娘怎么能狠心绝情到这种地步!
不说亲生的哥儿,就说一旁坐在炕沿上的两个兄弟媳妇听了都觉得后背发凉。
虽说她们婆婆在村子里风评一向不好,撒泼蛮横虚荣刻薄,但听到这句让亲生哥儿去嫁一个打死婆娘的老丑穷汉子。
这一刻,她们还是不免感到了胆寒。
亲生的哥儿都这般心狠,就跟别说嫁过来的儿媳妇了……两个平日跟着婆婆逞威风的小媳妇此时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看了一眼,眼底都是心有余悸和异样。
钱三婶子见他还不识相,忽然把脸拉了下来。
“你都快被人睡烂了,还立着个牌坊做什么,知不知道你爹和两个兄弟在外头做事都抬不起头来!你再在家里赖下去,那张老爷都要将你爹和两个兄弟赶回村子里了!你得替这个家考虑考虑啊!”
“你不是不想嫁人吗?正好,是剃了发去当姑子,尼姑庵条件虽苦了些,但礼法到底严正,你就在那里待一辈子吧!”
田哥儿脸色大变,直接哑了声。
穷乡僻野,连个香客都少有的尼姑庵能是什么好地方,那都是些孤寡老姑子和一些汉子的腌臜地。
他要是去了那里,就真的没法出来了。
“我、我嫁!娘,我嫁!别把我送到姑子庙里去!”田哥儿近乎凄厉地喊道。
双手赶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钱三婶子的衣摆,生怕他娘反悔直接把他送到尼姑庵。
钱三婶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娘的好田哥儿。”
这事儿宜早不宜迟,钱三家隔天就去了桥水村。
去的时候柱子他娘正在院子里喂鸡,满地的鸡屎让钱三婶子踏都不想踏进去。
但谁让她这回来是‘有求于人’呢?
没办法,她一咬牙踩了进去,奈何脚下传来的吧唧一声和陷入软泥般的触感让她脸色一白,尖叫了声。
引来了柱子他娘的抬头,老婆子眯着眼看了看来客,看清楚人后怒目而视。
“你个死肥婆娘,你居然还敢上门来?!做那个破媒,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钱三婶子门都没进去,就先踩了一泡鸡屎,又被自己素来瞧不起的老婆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里都快恼怒疯了。
可是想到家中那个被休回来的哥儿,和柱子家之前给周檀的聘礼……她一下字冷静了下来,用手在袖子里暗暗掐着自己的大腿,才不至于现场翻脸骂回去。
要不是田哥儿那个浪蹄子,她至于丢这么大的脸吗?!等她回去定要再给他些教训!
钱三婶子心里恨恨,面上强扯出一抹笑,“瞧你说的,我这回来可是有大好事!”
“呸!你真有那好事,还会惦记着我们孤儿寡母?谁信啊?!”
钱三婶深吸一口气,结果吸进来的却是一股子浓郁的鸡屎味,臭得她不止想吐,眼睛还熏得刺啦难受。
她忍——重新挂上笑,“他婶子先别急着拒绝啊,这回真是好事!上回我那事儿办得确实不地道,不过啊,这回这哥儿可是个好的,正配你那柱子。”
柱子他娘原本想把人赶走,一听有关柱子亲事,手举着干草枝子扎成的扫帚迟疑了下,狐疑问道:“……真的?谁?”
“我家的田哥儿啊!”钱三婶子一脸你赚大了的表情。
谁知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把沾满了鸡屎的扫把,以及一口难以描述的唾沫。
“啊——”钱三婶瞪大眼尖叫。
“我呸!好你个王大丫,你当我不知道你家田哥儿早就嫁到县里享福去了,居然还敢诓我们家柱子的聘礼?!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不、不是,是我家田哥儿啊!别打了、是他前些日子被那喜新厌旧的夫君休回来了!”钱三婶子终于一口气大喊道。
“啥、还是个下堂哥儿?!我呸!我都知道好女不二嫁,谁稀罕你家那田哥儿……”
钱三婶子原本以为她喊出来后,这老婆子肯定会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谁知她又被迎头狠狠骂了一顿,扫把被一根瘦得跟个麻杆似的挥舞到她眼前。
钱三婶子:“!”她抱头就跑。
几番周折,钱三家后来又偷偷摸摸去了柱子家几次,只不过钱三婶子却是打死不想去了。
家里三个大男人自恃爷们也臊得慌,装傻充愣不去。
原本要逼两个媳妇去,结果她俩听说这种荒唐差事连夜躲回了娘家。
没办法,最后还是钱三婶子自己哼哧瘪肚地偷摸去说和。
最后两家的亲事定在了下月初。
时间很赶,但两人家都很满意。
原本柱子他娘根本没看上已经不是个黄花哥儿的钱田,是柱子偷听到自己又有了个媳妇,偷摸着去到钱三家扒窗口偷看,看中了回来后死活就要田哥儿。
他当时看得入迷了,还被钱家那两兄弟当贼逮了,差点送去村长那里。
这事儿钱田知道后,感到羞愤丢脸极了,嚷嚷着要退亲,被钱三婶子一通说和加上一个巴掌,给打回了原形。
第76章 牛腩 “……咱俩厨艺有这么好?”……
茶点铺的生意不错, 余利甚至很快超过了打下口碑的沸潭楼。
毕竟辣锅子虽好,能吃得惯的人还是少数,但甜品和饮子就不同了, 男女老少都喜欢。
经过铺子的人但凡手中宽裕,都会带些甜津津的东西回去甜甜嘴。
等三个‘春’徒弟正式上手了,周檀终于能从繁多的事情中解脱出来。
他懒洋洋地躺在炕上,透过敞开的窗户, 看着院子内杏树上的朵朵白花。
百般聊赖地对王二说道:“你到底拆没拆完?”
尾音还懒洋洋地拉长了吊。
高大健壮的男人赤着上身,盘坐在炕上挨个拆这些日子堆积的盲盒。
这段日子忙得周檀日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尽管王二分担了大部分活计, 但杂事多到仍然让周檀时常冷脸烦闷。
所以这里大部分木匣子都只是打开看了一眼, 发现现在用不到或者没时间折腾就扔到一边,只有几盒装着现代洗漱用品的盒子是空的。
周檀躺在炕上闭眼虔诚地祷告,“希望这周再开一个无香的的洗发水。”
按理说他们原本靠着青盐和肥皂勉强支撑的个人卫生, 能有个洗漱用品就该感恩戴德了, 属实不该还挑剔上了。
但继山茶花香的洗发水、薄荷味道的牙膏、柑橘味到沐浴露……他是真的希望来个无香型的洗发水。
他还好说,王二这厮日日身上带着一股气‘脂粉香气’出门, 不仅招人侧目,更有甚者隔壁许老板还私下请教这厮如何日日能上夫人床榻!
王二回来转述给他,他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他能接受前者, 比如帮工的婶子会偷偷和他说让他留个心眼, 这另一个东家怎么日日带着脂粉气, 怕是背着他流连那种场所……
虽然听的那一刻,周檀心情极其复杂,但他还是谢过了那个帮工婶子的好意。
但后者……周檀当时听后,整整一旬都躲着隔壁许老板走。
听到那句周檀的低语, 王二闷闷地笑了声,显然也知道他在指什么。
“李家三兄弟前日跟我说,这几日李桂就要回村子里,问我们回不回去?”
五牙儿虽这么问了,但他心里其实没报多大指望,毕竟在他心里周檀和王二都在县里做起了买卖,安顿了下来,何必还要回那穷乡僻壤。
没想到王二没有一口回绝,而是说他回去和周檀商量一下。
“好啊,这边两间铺子也都走上了正轨,我冷眼瞧着那两个新来的账房先生还算尽职,我们提前备好一批辣锅底料就能走。”
“豆制品这段时间就交给李大,甜品铺就交给那三个小孩儿,怎么样?”
王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各种安排,从善如流地接受了。
周檀说:“我们这次回去要修房子,还得……”巴拉巴拉,说到一半他还探头往王二那堆木匣子里看了看。
“这些感觉都是些这里没有的苗种和吃食,要不就是日用品和……这什么?”
“这是……冻肉?”周檀迟疑道。
只见一个单人枕头大小的木匣子里码着数块大小相等,用深色包装纸裹着的方块。
他之前扫了一眼,一直以为是码得一块一块的花泥。
没想到王二这回一拆开,就有股血腥味和寒气袭来。
周檀摸上去还能感受到冰凉,拆开后,才发现确实是一块块码得整齐的冻肉。
王二神情迟疑,“看着不像是羊肉。”
周檀只看了一眼,就信誓旦旦地确定了,“这当然不是羊肉,这是牛肉!”
还是牛身上最好吃的几个部位。
王二只惊了一下,就转为了平静和淡定。
都有这么天外之物,还差这一份牛肉吗?
“我们今日吃土豆炖牛腩好不好?”周檀兴奋道。
回答他的是男人起身下炕,去底下找土豆的动作。
这个时候的土豆通体青色,大小只有指节,亩均收成也不好,必须要煮很久才能发糯,既费柴又费事,所以大多数百姓都把它当成一种过渡粮,不会种很大面积占着田亩。
但周檀是谁,为了口吃的都能打个飞的出国,更别提如今还有个王二万事都顺着他。
家中土豆备了两三筐子,趁着王二去削土豆的功夫,周檀收拾好炕上的木匣子,尤其将那些正在化冻的冻肉收了起来。
他下炕,准备处理一下那块牛腩。
切成块状倒入盆中,等到泡出血水后,将整盆牛腩都倒入锅中焯水。
等牛腩焯水后浸泡到冷水中,王二也带着削好后洗干净的土豆进了屋。
锅热,淋一圈油,等各种葱姜蒜香料在油中滋滋炸开,牛腩也随之倒入锅中,紧接着切好的土豆块下锅,油烟随之炸开。
在周檀的指挥下,王二迅速翻炒起来,然后周檀转身捣鼓一会儿,将之前炕上盲盒开出来的一瓶老抽翻找出来。
老抽上色,酱油和盐调味……周檀满意地看了看锅里的土豆牛腩。
“加水,盖盖子煮它七七四十九日!”
王二嘴角上扬,挑眉,“炼丹?”
“炼出来赏你半锅。”周檀痛快点头,十分大方。
还没出锅,土豆牛腩的香气就传遍了正房三间屋。
揭开盖子的一瞬间,周檀十分夸张地吸了一大口,赞叹道:“人间美味!”
只见袅袅白汽散尽,像是终于拨开云雾似的,浓油赤酱的土豆炖牛腩就这么呈在了两人眼前。
盛上满满一碗盖在雪白香喷喷的大米饭上。
周檀舀起满满一勺子,送入口中。
浓郁酱红色的汤汁,炖到一抿就烂的土豆,汤汁入味到浸透在里头的牛腩……
“……咱俩厨艺有这么好?”
周檀一边怀疑自己,一边往嘴里塞土豆牛腩拌饭。
实不相瞒,王二也惊讶,不过鉴于他是第一次吃牛肉没有任何对比,所以没有发表意见。
周檀拌了两碗米饭下肚,撑得吃不下才舍得放下筷子。
剩下的倒是不需要犯愁,王二一个人就能解决。
这顿饭吃得两人心满意足,浑身热乎乎的。
周檀已经完全不在乎什么身材管理了,吃饱了就原地躺下。
只不过躺着躺着,就感到腰间忽然摸过来一只手臂。
周檀立马用力皱起了脸,在炕上扭动身形挪动,企图远离那双手。
奈何那只手仿佛黏在上头,如影随形。他腰扭到哪里,那只手就挂在哪里。
“我刚吃饱饭!”他不满地哼唧道。
“我吃饱了,又饿了。”身后的男人声音低沉,仿佛在他耳朵边上安了个音响。
周檀坚决拒绝,并反抗。
奈何敌人实力太过强大,他使劲吃奶的力气终是不敌……
第77章 回村 “饿了现在也没饭给它吃。”……
环水村最近又发生了一件议论纷纷的大事。
钱家那个钱田又要嫁人了!
还是嫁的桥水村那个出了名的邋遢穷汉子柱子!
钱三家再怎么瞒, 等到了谈婚论嫁下聘之时,还是没法再瞒下去了。
所以等到三人回村时,听到了这个消息后, 齐齐惊呆了。
送李桂回村长家时,三人碰上了桂花婶子,将事情三言两语讲清楚。
三人的表情都是由这样到这样:?——!——!!!
李桂神情恍惚,“田哥儿原本心气是村里最高的……”
送完李桂, 婉拒了春婶子留下吃饭的邀请,两人并排着走向自家。
期间周檀一直低垂着眼睑,沉默着。
等到王二打开久违的小院大门,两人进去后, 王二才侧头低声问道:“难受?”
周檀抬眸时有些惊讶, 对上了男人带着担忧和关心的眼眸。
“有一点点。”周檀如实回答,在王二刚拧起眉头,有些不知所措时, 他忽然噗嗤一声笑道:“但也不是那种兔死狐悲的伤感, 只是觉得他虽然坏,但不至于如此。”
毕竟那个男人他也是知道什么底细。
王二倒是知道些底细, 所以心底对自作自受的那一家子没有丝毫同情。
“算了,就当我偶尔忧郁一回吧。我们这次回来只住几天,你想好怎么规划这三间屋了吗?”
王二见他想明白了, 于是勾唇笑道:“全凭夫君做主。”
周檀一个激灵, 被他恶心得不轻。
他递给男人一个嫌弃的眼神, 让他自己体会。
男人笑出声,不再招惹这只容易逗恼的小奶狗子,转身去后院拾柴火,烧炕通烟。
这么久没回来, 屋内还有些冷飕飕的,肯定要先烧炕给屋子里添些热气。
周檀翻找出以前的旧狗窝,给黄豆找个暂时住的窝。
可怜的小狗子,跟着他们两个主人,一路颠颠地翻越几座山才到了家。
这会儿功夫,已经累得一进院子就趴在地上不停地哈气。
周檀重新整好它的狗窝后,转身进屋又端了盆水给它解渴。
王二烧上炕,将半边身体探出屋门,问道:“今晚想吃什么?”
“番茄锅子?”周檀忽然想起了那盆被他带回来的番茄苗前几日已经开始挂红了。
辣椒苗和番茄苗都被周檀随身带了回来,毕竟这两个东西目前来看一个是他安身立命的本事,一个是他久违想念的酸爽味道。
哪个都不能割舍和丢掉!
王二看了眼空荡荡的灶台和堂屋碗柜,沉默片刻,问他,“你随身带的食材?家中什么都没有。”
当然,他周某人出行还能不带吃食?
周檀大手一挥,“进屋关门,让你随便挑!”
言毕,他伸手点了堂屋内的油灯,将一个大箱子凭空掏了出来。
各色时蔬水果、各种豆制品、晾干的菌菇和木耳、腊肉腊肠和鸡肉猪肉羊肉灌的灌肠、各种猪羊兔鸡鸭等鲜肉、几颗新结的番茄和一堆鲜红小辣椒……
王二作为和他日日生活在一起的人见此都不禁感到瞠目。
“尽管挑吧!”周檀豪气万丈说道。
王二也毫不客气地每样都拿走了些,开始洗菜切菜。
周檀起身见黄豆虽然累得不行,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在灶台周围来回转,不禁疑惑,“它是不是饿了呀?”
王二瞥了一眼狗,冷酷道:“饿了现在也没饭给它吃。”
周檀打量了下周围,发现确实如此,只好蹲下身来,假模假样地摸了摸黄狗,叹了一口气。
“你爹爹要饿死你,爸爸也没办法啊。”
王二又瞥了他一眼,他知道‘baba’是什么意思,虽然眼底确实有被他的称呼取悦到的笑意,但男人还是控制住了表情。
至于小哥儿话里的意思……不重要。
番茄锅最重要的当然是番茄口味的底料了。
这个王二还没有弄过,周檀亲自上阵,撸起袖子就是干!
几枚皮薄馅大、汁水充足的大个番茄切成小块,连汁水都不浪费全都下锅,熬出番茄酱后,再加入热水。
各种调料和香料都放进去,周檀让锅就这么咕咚着,转头看向负责备菜的王二。
“肉片、豆腐、豆腐皮、豆腐泡、蘑菇、笋片、豆芽、鸭血、黄喉……”王二有条不紊地给周檀报菜名,“木耳时间太急,泡不开,下次提前泡好再吃吧。”
周檀当然点头。没了木耳,还有银耳可以代替那种软糯弹牙的口感。
按照每样食材的特性,依次下锅。
等到黄豆急得嗷嗷叫,另一个陶罐小炉子也随着番茄锅开,咕咚咕咚直冒泡。
这个老旧的陶罐子里头是加了各种备菜剩下的边角料,有肉有菜还有直冒米花的大米粥。
这里头就是黄豆专属的狗饭。
周檀给它倒出来,放到它够不到的高处放凉。然后就乐颠颠地看着王二揭开锅盖子,露出了酸爽香气的番茄红汤锅子。
周檀夹了一筷子豆腐皮,入口那叫一个酸爽鲜香。
就是这个味儿!
王二只在番茄结果后,空口吃了几枚番茄,确实没吃过烹饪过的番茄锅子。
如今一口吃下去,感到新奇陌生的同时,还有些回味。
“好吃,这就是番茄做成的锅子?”王二若有所思地看着锅子。
他看着一股脑顾着吃吃吃的小哥儿,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等他开开心心吃完再说。
饮足饭饱,周檀率先洗完澡后,惬意地躺在干燥整洁的炕头被窝里。
“你怎么了?今天晚上吃饭时就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背对着他,赤裸着结实背肌的男人身形一顿,带着些诧异回头,“你都知道了?”
“我布吉岛啊。”周檀胡言乱语中。
而且他确实不知道什么,他只是看到了王二从吃饭起好像就有些心不在焉。
没想到一猜就猜中了。
王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想和你说,番茄的事情。”
“这个啊,”周檀一下子了然,翘起二郎腿,“你想说不要卖番茄锅子吧。”
王二眉眼深重,带着笑意。
“都猜到了?”
“当然,我又不是傻子。”周檀骄傲地扬了扬二郎腿。
“嗯,你不是傻子,你是小机灵鬼。”
周檀虽然听着有些不太对头,但还是喜滋滋地认下了这个称呼。
“辣锅子还有个茱萸可以做挡箭牌,最多会怀疑我们的方子藏得太深。但番茄这种全新吃食,卖出去的话还是太打眼了,犯不着。”
士农工商,商地位卑贱,这不是说说的。
王二勾唇,“嗯,还是我家夫君聪慧有魄力。”
周檀被夸得眉毛一扬,美滋滋。
第78章 西屋 这分明就是踩点!
昨晚回来得匆忙, 两人只简单将睡人的西屋简单打扫了一遍,今早起来就趁着和煦的微风与阳光,在院子里洗洗刷刷。
钱春和李桂来的时候, 两人刚好正在后院晾晒被褥。
李桂喊了一声人,就见周檀从后院探出头来。
周檀见到春婶子和李桂来了,顺势撂下手里的活计,赶紧从后院走出来。
李桂笑着招呼道:“娘说你们刚回来, 给你们送点肉馒头。”说着将手里端着的藤编小篮子递给周檀。
“一会儿在大全婶子家咱们一起做鞋子?”他看了眼周围,才凑上前,一脸神秘地暗示。
周檀觑了他一眼,挑起眉:“……有瓜子吗?”
李桂挑眉。
周檀:懂了。
“等我、马上!”
周檀扔下这句话, 转身就往后院跑, 简单跟王二交代了几句后就跟着李桂往大全家走去。
春婶子早在周檀家门口就和李桂分开,先去了大全家。周檀原本还以为母子间好几日没见,一回来难免黏在一起。
没想到这里头竟然还有内情!
“钱田就、就这么嫁过去了?!”周檀瞠目结舌。
大全家的二儿媳也皱着一张脸说道:“要我说, 这田哥儿也是自作自受, 要不是他自己跟那个……”
剩下的话不说,大家也知道是什么, 脸色都很复杂。
大全家的大儿媳却满脸愁容:“可是他家这么一搞,咱们环水村的女娃和哥儿却平白遭了殃,真是个遭瘟的!”
周檀还不知道这一出, 听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钱三家这桩亲事自从定下来后, 准新郎老柱子就算是在环水村安了个家, 日日都要过来看看他那小娇媳妇。
“……他如今在村里日日晃悠着,见着个年轻女娃和哥儿就色眯眯地盯着人瞧,吓得孩子都不敢出门了。”桂花婶子今日也在场。
“这阵子我都不敢让孩子单独出门,出门就得让大人跟着。”大全家的想起自家孙女最近都被迫憋在家里, 也愁得叹了口气。
春婶子拧紧了眉头,宽慰的话也说不出口,态度显然也很不满,“三银去说过很多次,但王大丫那厮却用两家即将结秦晋之好,怎么也不去桥水村说道说道。那钱三更是死不吭声,连家都不敢当,一辈子是个窝囊货!”
作为村长,村里这些事早有人给他说过,李三银去找了三回,两回都被搪塞出去,还有一回甚至连人都没见过,干脆被人拒之门外。
气得他不做不休,干脆纠集了一帮人专门在村子里闲着没事盯人,要是年轻女娃和哥儿出门子也帮忙盯着些。
这事儿年轻力壮的小子不能干,但上了年纪的叔伯婶娘却正合适。
为此,村里这阵子算是气氛紧张起来,钱三家在村里的处境也变得微妙起来。
家中有人出门遭个白眼都是小事,前些日子家里弟儿媳出门时竟然还被邻居泼了一盆臭烘烘的洗脚水,当晚那个媳妇就闹着哭哭啼啼回了娘家。
村里的叔伯婶娘齐齐上阵,年轻汉子也没闲着,忙完农活闲着就去村口晃悠,吓得那老光棍好几日都没敢来。
“就算如此,桂哥儿你们这些适龄娃儿这阵子出门还是小心为妙,万事都跟着你娘……对了,”桂花婶子侧头看向在场这些年轻的娃,说到坐在竹板凳的小哥儿时,还十分严肃叮嘱道:“檀哥儿你也得注意些,出门让你家汉子陪着,我看那老柱子根本没怀什么好心思。”
大全家的低呼一声,“我想起来了,上回我去地里给孩儿他爹送饭,正好瞧见老柱子在檀哥儿家的院墙徘徊,檀哥儿家中没人,我原还以为只是巧合。”
如今再一想,钱三家就在村中央,而檀哥儿家在山脚下,是村子最里头,这哪能是什么巧合?
这分明就是踩点!
周檀没想到嗑瓜子还能磕到自己的头,回去的路上钱春和李桂还特意将他送到家门口才走。
周檀不是个逞强的人,他深知这里性别为小子的人都天生力大无穷,他上回是胜在了猝不及防。如今那人已吃了一堑,他还是要尽早做打算。
于是,他回屋就赶紧将这事儿讲给了王二。
肉眼可见,男人的脸闻言唰的冷了下来。
“这件事交给我,这段时间你出门我都跟着,不用怕。”尽管心底已经涌起沉冷,但他的语调仍尽力维持着冷静,担心吓着周檀。
然而周檀采取的是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王二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在周檀身上,他吃嘛嘛香,日常就是琢磨吃、琢磨喝、琢磨玩,日日招狗逗狗不见一丝危机感。
不仅如此,还得从吃喝玩乐中挤出空来,把此行最大的目的办了。
“那几袋子水泥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到时候把箱子一腾又是一片空地儿……”
周檀和王二送走请来先看看情况的工匠后,周檀往院子里随意摆着的小板凳一坐,松了口气。
王二笑了,语调带着些低沉,“快了,马上石匠、木匠和泥瓦匠就都该来了。”
不过他停顿片刻,还是说道:“西屋到时候可以单独加固一下,不用推翻了重建。”
说到这件事,周檀心底也叹了口气,西屋肯定是要保留的。
但那边屋子之前就只在外面简单修补了下,人气养屋,没人住的房子就没有人气,对房屋本身有很大损耗,再加上经过一个冬天的雪水浸泡,可能是他疑神疑鬼,反正周檀有时候在院子里看西屋,总觉得屋子上半截都开始偏了。
保险起见,西屋这回推翻重建肯定比一次次修修补补来得省事直接。
“我先进去看看,最好还是推翻重建。”周檀这回没让王二跟着,自己转身进了屋,把王二留在院子里。
从碗柜最底下摸出西屋的钥匙,周檀捏着钥匙站在西屋门口,默念一句冒犯了,才动手开门。
“吱嘎”一声,年久失修的木门随着他的力道缓缓向后退去,屋内的情形也随之出现在他眼前。
周檀缓缓瞪大了眼,被里头那面将将就要顶到房梁的巨大书架惊呆了。
书架用的是村前小山头上遍地的黄肠木打成,足足占了一整面墙。
最令人震惊的是,这么大的书架居然不是空的!
各色书籍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地摆了整整六层,一丝空隙都没有!
一眼看过去,引人心生震撼。
周檀也不例外。
他倒吸一口冷气,走上前凑近看这些书。
细看,才发现屋内虽然已经一年没有进过人,书架上的大部分书本却只落了层浅浅的灰尘。
算起来,周母就算是卧床那些时日,都会强撑着起身打扫这些书。
周檀余光瞥了一眼放在一旁地上的矮梯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上面两层周檀没有细看,沉默地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后,就赶紧退了出来。
退出时,还不忘将屋子重新锁上。
周檀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向后一倚,靠在西屋门上,吃劲吃奶的劲儿回想原主的记忆里到底有没有这一面书架。
答案是,没有。
或者说,几近于无。
第79章 师娘 “师娘不和您一起回去?”……
可周檀翻找半晌, 都没有在原主的记忆里找到任何有关于这柜子书的只言片语。
一个家中藏书数百计的秀才郎,家中独生哥儿却大字不识一个,明明有上百本贵重的书本, 周母却因为贫困没钱医治倒在了病榻上……
周檀想起了原主记忆中周母从不让原主踏入爹娘房中,还从不让原主出门交际等事。
心中浮现了一个有些难以接受的猜测。
周檀垂眸敛目,掩住了眼底对原主的不值和凝涩。
王二立在院子里,原本自然松弛的神色和姿态在看到小哥儿出来后就一个人倚靠在门上发呆时, 不由得挺直了身形。
男人不解,难道是他猜想错了?周檀真的是那个‘周檀’?
这般想着,沉默靠在门板上的小哥儿动了,抬眸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王二和他对上了视线, 下意识松了口气, 眼眶没红,很正常。
只是眼神有些复杂难辨。
周檀走出来,把刚才屋里的景象对王二说了, 包括那面震撼的书架。
“趁上工的人还没来, 我们明日赶紧把那些书整理出来,有不妥的也好早做打算。”
王二愕然, 也没想到入赘的夫家家底竟如此厚。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其中的关键,眉头蹙起, “你…不、是原本的周檀也不知道?”
对王二直截了当的挑明, 周檀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语气也十分莫名,“嗯,他并不知道。”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王二蹙眉, “这其中还有隐情?”
周檀摇头,“不知道,可能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不喜,不喜‘我’出门,也不喜‘我’识字习文。”
原主倒是会绣花缝鞋,但周檀不会啊,他真的做不到靠脑内幻灯片学会一门手艺。
正此时,大全家的嘹亮的一嗓子透过掩着的院门外将院内凝滞的气氛打破。
“老柱子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王二神情冷了下来,一个大步冲了出去。
周檀愣了下神,赶紧跟了出去,生怕王二控制不住一拳把人捣死。
两人回来后这几日,柱子一直没有人影,就在周檀都要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他居然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出去时,他第一眼就看到王二冷着一张脸,正摁着柱子的后衣领子,抬腿往他身上狠狠一踹。
踹得老柱子猛地朝地上一扑,惨叫戛然而止卡在了嗓子里,没了动静。
那一脚下去,看得周檀目眦欲裂,甚至对王二伸出了尔康手。
看到老柱子死了般趴在地上,周檀的心里也跟着死了。
完了,彻底完了。
王二当着明里暗里几双眼,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老柱子打死了。
周檀眨了下眼,瞪着那具‘尸体’,艰难地咽了下不存在的口水。
他上前几步,就被王二一把拉住,男人脸上仍带着未褪的凶气和冷意,“别往前走,再伤着你。”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别说那个老东西只是被他轻轻踹了一下,就算被他打个半死,他也不放心让周檀靠近他。
周檀神情凝重,带着赴死般的决绝,“我想看看他还活着没。”
王二牵制住他的手一顿,反应过来周檀话里的意思后,又是一紧,生怕他下一秒就要去探人鼻息。
“没死,我脚下有数,就是踹断他两根骨头。”
周檀蓦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你早说啊,我还以为你这么不要命,当着这么多人的”他话音一顿,终于想起了周围还有几双双眼。
最先一嗓子将人喊出原形的大全家的拍着胸脯,嘴里念叨着,“这杀千刀的柱子…竟然还敢来……”
一旁举着粗木棍的大全没吭声,但看向柱子的神情警惕又嫌恶。
黄家家门紧闭,但窗户却开了一条小缝,露出几双想法不一的眼睛。
这时候,趴在地上的柱子终于哀哀地叫唤出了声。
“娘救我,快来救我……”
这么大个汉子,被打了居然还找娘……
不仅周围人闻言眼神怪异,面露嫌弃,就连在屋内看热闹的黄家人都不由得在心底鄙视他一番。
远处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给村长李三银报信,不多时,李三银就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不情不愿的钱三。
知道柱子还活着,周檀就放下了心。看到匆匆赶来的村长和村里人,心想这里头除了村长,怕是听到有热闹看就立刻来了。
他冷眼瞧着柱子从趴在地上哀哀叫唤,到被重新拎起来揍,再到爬到地上彻底不敢出声,抬起头来看向走来的李三银,“村长,您来得正好,这个老东西今日又在我门前转悠,不怀好意……”
李三银匆匆赶来,迎头就是一个委屈的告状。
李三银:“……”他回头看了喊他过来的那个看戏的汉子。
不是说柱子快被人打死了吗?
看到汉子眼底都是幸灾乐祸和舒爽,李三银瞪了他一眼,回过头来看了看眼前的情形。
沉吟片刻,“行了,这些我都知道了。钱三,你是个什么想法呢?”
忽然被点到的钱三一愣,左右看看周围,眼神闪烁地开口:“柱子这孩子是在村里转悠,你有什么能证明他在你家门口转悠?这传去可不好听啊。”
这是在拿周檀的名声威胁。
李三银脸色一沉,再看周檀和王二,周檀一脸被恶心到的神情。
王二神情沉冷渗人,他这么大岁数看着心底都有些发憷。
钱三继续说:“村长,其他的我们可以不追究,但你说这王二将柱子打成了这样,是不是得出点银子……”
“够了!”李三银实在忍无可忍。
这都什么跟什么?!
周檀冷呵一声,“银子没门,但镇上衙门我倒是可以送他进去住几日!”
柱子这种行为顶多说是鬼鬼祟祟,贼心不死,真扭送到衙门,一日游都够呛。
周檀也不在乎他会不会被衙门关押。
因为他赌的就是钱三家近几年都不敢到镇上露头,更别提柱子还是钱田订下的未来夫君。
他们只会憋憋屈屈认下这场揍,日后在他们面前行事就更得小心着些。
因为镇上的衙门他们不敢去,他们去找村长和老人告状说情,村子里的村长和族老们也不会搭理他们一家。
毕竟一个是从村里走出去,在县里安家做生意,还能带着村里年轻人一起干的富户;一个风评差劲,只会惹事占便宜,还找了个老柱子当女婿的人家。
孰轻孰重,谁分不清?
果然,钱三脸一下变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
王二将柱子扔垃圾般扔到钱三的脚边,沉声警告道:“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他,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说着,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吓得躲在李三银身后的钱三,“到时候我连你一起打。”
钱三身子一瑟缩,双腿开始哆嗦起来。
李三银这才缓缓开口,“这是最后一次了,马柱子。”
“你再来我们环水村作怪,别说你未过门的岳家在这,就是过了门的岳家也不行!”
“未过门的媳妇婚前本就不能相见,这段日子你也不用来了,五牙…二虎,你找几个汉子在村口轮流守着,别让他钻空子进来。”李三银这回是真的要把人挡在村外。
“等到成亲后,再说其他的。”
钱三和柱子一站一趴,齐齐沉默着不敢吭声。
马柱子有异议,但他不敢说。钱三却没有任何异议,他本来就因为这门亲事在村里丢尽了脸,本就不好的人缘更是一落千丈,出门都会被人唾一口。
反正该给的礼钱都给了,这老丑女婿不来,自然是桩好事。
李三银不用细想都明白这俩人此时如此沉默安静的缘故,冷哼一声,甩手走了。
马柱子被打得不像个样子,钱三一个人抬不动,刚想跟一向傻乎乎的二虎说帮忙,就见二虎被同行的年轻汉子们一把拽走了。
他抬头再看看周围的村里人,却发现没有一个人肯给他搭把手,哽咽几番,他只好自己一人苦哈哈地拖着老女婿回家。
走几步还能听到身后传来往日最熟悉的老邻居期期艾艾地说了句,“老三啊,别怪咱哈,主要是你这女婿太不像样子了,我可不敢上手……”
钱三身形一顿,脸臊得通红,头都没回就拖着人走了。
另一个当事人都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也三三两两散了。
周檀和大全叔和大全婶子道谢后,正准备回院子,余光看到人群中还站着三娃子和柳条儿。
“你们俩怎么来了?”
三娃子神情愤愤地看了眼钱三和柱子离开的方向,“师父,我们听到这边有动静,就来看看。”
结果他们当然插不上手,师娘一个顶十个。
“来得正好,你俩快进来!”周檀招呼道:“正好跟我说说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们当然愿意!”
院子里,两个小豆丁齐声喊道。
周檀笑了笑,对这个结果不出意外。
“那你们把家里都收拾收拾,再过几日,就跟着我先回去。”
柳条儿聪敏,听出了什么,“师娘不和您一起回去?”
……师、娘?
周檀不敢再看王二,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不回去,留在这看着盖房子。店铺离开这么久,还是得回去看看,我先回去。”
“好,我们马上就回去收拾!”三娃子和柳条儿齐声应道。
等人走后,周檀悄悄往一旁瞥。
只见男人的神情如常,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甚至心情看上去还挺好的。
察觉到周檀的视线,男人回了他一个抿唇笑的表情。
周檀:不对劲。
第80章 我呢 什么味道?好像是小鸡炖蘑菇味………
次日, 王二大清早起来,没有依着周檀的性子让他继续赖在被窝里。
周檀迷瞪着眼,如同被强行唤醒的休眠机器人, 往身上套衣服的几个动作做得像是卡帧的动画片。
今日是小工来盖房子的日子。
他们得提前收拾好家里,以防出现不该出现的东西。
该收拾的东西都被早先一步醒来的王二收拾到炕头上堆放着,周檀变出木箱子,分门别类装进去。
等到做工的人进场, 两人都将不该有的东西收拾完毕。王二出门去和做工的人说话,周檀则出门去了大全家。
“婶子,蒸窝头呢?”
“檀哥儿来啦!快进来坐,我灶上这锅窝头马上就好了!”大全家的还以为周檀来找她去挖野菜。
“婶子我不急, 我来就是想问问你这段日子能不能帮着给泥瓦匠做个饭, 工钱和他们一样都是日结。”
“一日午晚两顿,三十文,王二每日会来送肉和粮食, 但素菜怕是得您自行决定了。”周檀笑笑。
三十文对于县里做工的人来说不算多, 比起周檀铺子里的帮工们就更不值一提了。
但在村里,这个工钱已经是顶顶高, 都能比得上一个汉子在镇上做小工的工钱。
大全家的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眉开眼笑。
等周檀走后,大全家的两个媳妇也都听到了两人的全程对话, 对婆母咂舌道:“乖乖, 一天三十文啊, 这檀哥儿出手比那镇上的老爷们还要阔绰啊。”
只是做做饭,就能得三十文。幸好得到这份工钱的是她们的婆母,不然这份工让别人得了,她们心里得羡慕难受死。
“檀哥儿有这种好事还能想着咱, 咱以后还得多对檀哥儿好些,燕儿啊你把灶上新蒸的菜窝头拾两个,檀哥儿就喜欢吃这个。”大全家的想得很清楚,赶紧喊大媳妇去捡些窝头送去。
肉食和粮食好说,让王二去镇上买,四个汉子一起吃,粮食肯定要多备些,五两银子连同大全婶子的工钱一共算在内足矣。
等他回去时,周围几个村子的工匠们早已在王二的授意下,将东屋的门打开,一抬抬提前装满书本的木箱子也被人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
“二叔,那屋里那么大的书架子……这得放多少书啊。”一个年轻汉子跟着自家二叔来盖房子,他们也是环水村人,只是在村子另一头,平日也不常过来这边。如今一见,不由得惊叹道。
二叔没吭声,懒得理这个年纪小还跳脱的小子,虽然他在刚打开那扇破门后也被震惊了下。
主家要求两间屋子全部推翻重盖,全部建成青砖灰瓦房。
当然,这是放到明面上的最高顶配。
事实上,周檀已经暗中给王二培训了下水泥如何调配,地基浇筑那几日,王二免不了要自己偷偷摸摸上夜班。
按着周檀的想法,三间草屋至少要扩成六间。
最东边靠近院墙的一间仍放着东屋那些书和杂物,再依次是宴友待客或下雨时唠嗑的堂屋、厨房、东间、杂物间、西间。
原本周檀没打算再搭个驴棚,毕竟驴平时都在县里干活赚钱,基本不会回来。
但王二说驴棚用料和工序简单快速,搭起来要是不住驴,以后还能堆放柴火。
所以后院的驴棚也安排上了。
幸好青砖院墙之前修的时候,周檀十分有先见之明,将院墙都将将扩到了山脚下,足足大了两倍。
不仅容七间屋子绰绰有余,前院甚至犁出一片小菜园,后院更是连到山脚下,修个养五六头猪的猪圈都绰绰有余。
虽然周檀一点也不想养那些味道大的牲畜。
王二想到这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未雨绸缪的周檀。
周檀:“……”
其实他原本圈那么大的围墙,真的不是因为要建这么多的屋子,而是因为围墙建得太高,为了里头的三间屋子不会显得太过阴暗压抑,为了院子内围的采光才将围墙扩出去老远。
一上午的功夫,西屋已经推得只剩下最底下那些废墟石头堆了。
工匠们都是干力气活,周檀不至于吝啬几个伙食钱,中午必然要加餐一顿。
中午这顿是一大锅小鸡炖蘑菇,和一木桶的菠菜鸡蛋汤。
大全和大全家的刚抬着那锅小鸡炖蘑菇出现,浓郁的肉香就传到了正干活干得大汗淋漓的众人鼻间。
“什么味道?好像是小鸡炖蘑菇味……”还是那个年轻的汉子,小声地狐疑对他二叔说道。
回答他的是二叔懒得搭理他的眼神。
年轻汉子悻悻,好吧,他确实是干活干昏了头了,这还没到晚上哪来的饭香味,而且还是小鸡炖蘑菇味。
却听到身后传来雇主热情的招呼声。
“先把手里的活计停一停,下来吃点东西再干吧!”
转过头来,不光是年轻汉子瞪圆了眼睛,就连干活的几个年纪大的叔伯们都愣了一下。
只见揭开锅盖,一大锅小鸡炖蘑菇就这么出现在众人眼前,香气四溢,香得人馋虫都勾了出来。
四下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不知是谁咽口水的声音太大,打断了这种不知所措的怔愣。
周檀笑道:“二叔您领个头,赶紧带着人过来吃点,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他先叫了这里头领头来干活的人。
二叔唬侄子的时候像模像样,面对大方的雇主时却有些老实木讷,闻言连忙应下,又去找水洗手,上前接过周檀递过来的碗筷。
“多谢主人家!”
大全家的负责盛饭,因为周檀提前嘱托过,她打饭的手丝毫不抖,结结实实给了满满一大碗鸡肉。
“吃完了就再来打,一人每顿两碗肉,吃完鸡肉再拿着空碗来盛汤。”她给大家讲清楚打饭的规矩。
有了老资格带头,剩下的几个同辈人和后生们也大着胆子上前盛饭。
大全家的做饭的手艺不算好,不过但凡加上肉,哪还有不好吃的道理?
几只鸡清洗切块,加水加料,小火炖煮到鸡肉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开来时,再往锅里加入泡好的山蘑菇,盖上盖子炖上一会儿,撒上点酸萝卜碎就能出锅。
周檀和王二也和众人一起吃,周檀边吃边和王二小声商量。
“……弄完屋子,你再看着人,把院墙上半部分重新砌了,我以前那是手头紧,没银子全用青砖砌墙,这下干脆全用青砖砌上吧。”
王二看了眼院墙上半部分的黄泥石块,点头。
“还有,除了后院留着,前院你找些石板石块把靠院墙那边铺一铺,再铺出一条院门到屋门的石板路,不然以后下雨……”
王二看着被这么多人进进出出踩得尘土飞扬的泥土地,点头。
“杂物间我想放的东西感觉好多好多,我这几日画些图样子给老木匠,让他尽快做,你记得三不五时去看两眼……”
“我呢?”
王二忽然开口打断他。
周檀话音卡在了嘴里,“?”
“你交代这么多,连木柜子都说了,我呢?”王二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莫名的,周檀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凉。
周檀:“……”
两人是单独蹲在空鸡窝后头吃,他抬头看了眼都聚在院子另一头的众人,大家都在埋头吃肉,没人往这边看。
他做贼心虚般把身体往后头又藏了藏,把碗筷往地上一撂,然后一头扑上了男人后背,两只手臂往前一揽,抱住男人的脖子,哼哼唧唧道:“那些死物怎么能和你比,你才是最重要的呀……”
男人不语,只是也将手里的碗筷撂在了地上,空出来的手握住了小哥儿放在他脖子和胸前的双手。
周檀看不到他的表情,就扭着头使劲去看他脸上的神情。
察觉到背上开始蛄蛹的动静,王二偷摸勾起的唇角一顿,被他强行压下来,伸手拦住那只把他的脸往后掰的手。
“老实点,我先去打扫老房子,你赶紧把饭吃完。”
说罢,把背上的猴儿轻巧甩下来,脚步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