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需要一些狐假虎威!
还算可爱的校服,下一次穿在身上的时机,当然就是入学那天了。
“我今天也买炸猪排饭当早餐吧。”
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五条怜冷不丁来上了这么一句。
虽然完全没有被她这副神出鬼没的调性吓到,但甚尔还是觉得心情很微妙。
“……今天吃什么炸猪排饭?”搞不懂她的想法,“你的考试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不管怎么说,谐音“成功”的炸猪排饭,都该是该在有重要试炼的日子吃才对。在甚尔看来,开学第一天可算不上是什么重大的试炼,而且也完全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我紧张啊。”
她说得好大声,语气也满是理所应当的腔调。
紧张就该吃猪排饭吗?这简直就是歪理嘛。
甚尔都懒得说她了。
虽然嚷嚷着需要用炸猪排饭壮胆,但到了最后,早餐也没变成炸猪排饭,一如既往还是冷冻煎饺配米饭,简单到——准确地说应该是简陋到——连其他多余的配菜都没有。
“甚尔。”
还没开始洗碗,就听到五条怜在背后喊自己了。而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他有点不想回头,干脆选择默不作声。
“甚尔。甚尔?”
不回头且不回应的后果就是被接着叫唤,且还会有一只碍事的手指戳着自己的后背。
这下,他不得不理会了。
“干嘛……你脸怎么这么白?”
一回头就看到了五条怜苍白的面孔。
五条怜摸摸脑袋,尴尬地笑了两声:“和你说了嘛……我有点紧张。”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好紧张的?”
你可是在黑市看到疑似被囚禁的小姑娘都要路见不平上去帮助(然后成功地把自己陷进困境里)的笨蛋啊。
甚尔真想这么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紧张的,但就是觉得浑身不痛快。”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所以,你能和我一起去吗?”
“当你的陪读?”
“啊……不是不是不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很有歧义的话,她赶紧更正,“我是在想,你能不能陪我一起走到学校?就当是送我上学嘛。”
甚尔思索了一秒钟,并且摆出了嫌弃的表情。
“你又不是小学生。”
“可是,第一次去学校的我,性质上和小学生没有区别呀!”五条怜理直气壮。
歪理,百分之一百的歪理。
真不知道她怎么能做到这么理直气壮地诉说歪理的。
甚尔下意识想要拒绝,但一想到拒绝带来的更多黏糊糊的麻烦,且有很大概率他最后还是会被说服,倒不如省去这点麻烦,赶紧答应下来了事。
于是,脏盘子暂且放在水槽里,这就出门吧。
固执地认为他们肯定是出门去做有意思的事情,禅院惠也缠着非要跟过来。没办法,就带上他一起吧。丑宝一如既往留家看守,幸好它不是非要出门遛一遛的小狗。
“要是丑宝会洗碗就好了。”想起脏碟子,五条怜忍不住暗自嘀咕,“你能不能教教它?”
“要是能教会,我当然教了。但这件事哪有这么轻松。”甚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它脑袋很小,没那么聪明。”
“这倒是。”
不能否认这个客观事实。而且收纳型咒灵其实也用不着多么聪明。
话题暂告一段落,沉默被踩在脚下。长长的裙摆擦着膝盖,五条怜偷偷瞄着他的侧脸,一如既往很锐利的面庞。
想起了重要的事,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诶。”先叫唤他一声。
甚尔垂眸看她:“嗯?”
“你是不是和东云美智子分手了?”
果然还是开口了,因为她真的很好奇。
他不回答,只反问:“干嘛这么说?”
看来是猜对了。
“因为你最近都不常出门了。”
不像之前那样,几乎每晚都要出去,他现在只在有工作的时候才会踏出家门。虽然零花钱还是一点没少,生活质量也毫无区别,但这种悠闲感果然不太对劲。
既然被看穿了,遮遮掩掩也没有必要。甚尔耸耸肩。
“是咯,是已经掰了。”他好像满不在意的,“人家找到了比我更好的小白脸嘛。”
“还有比你更好的?”
“干嘛?”甚尔忍不住发笑,“在你心里,我已经很完美了吗?”
五条怜眯起眼,从上到下打量他,对他随口一说的问题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
“完美嘛……倒不至于,但还算过得去?”
她自己也不太确定的样子。
对于她的意见,甚尔其实无所谓。无论她唾弃自己还是冒出了截然相反的其他态度,对他来说都没有影响。他只会耸耸肩:“反正人家有了新的小白脸,我就被丢在一边了。”
“这样啊……”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她的手不知不觉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五条怜最近确实长高了不少没错,但他们之间难免还是存着在一点不可忽视的身高差,再配上甚尔宽到离谱的肩,她此刻的动作看起来无比费劲,甚至要悄悄踮起脚尖,才能艰难地碰到他的肩膀。
不过无妨,这可不重要。
“甚尔,你被甩了呢。”
重要的是,她得说出这句话。
说完之后,她还很配合地露出了一副怜悯表情。
“要是觉得难过的话,可以和我说哦。”
真是……好缺德的安慰。
他一下子无语了,沉默了好一阵才说:“……我和那女人都不是正经的恋爱关系,所以不存在甩人或被甩。还有,能不能别再我儿子在场的情况下说这种话题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
甚尔硬是打断了她:“话就该这么说。”
于是五条怜也无话可说了,闷闷的走在路上,每落下一步,心跳都会随之颤动一下,带来微妙的颤栗感。学校钟楼的尖顶从几幢公寓楼的空隙间露出,显得那么醒目。能逐渐看到穿着同款校服的同龄人出现在路上了,她莫名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停住脚步,转头看着甚尔。
“送到这里就好了。”她说。
“剩下的路,一个人走也没问题了?”甚尔挑眉,其实已经猜出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了,“还是说,你怕被人看到高中生还要家里人陪着来上学很丢脸?”*
一缕日光穿透云层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晒在了她的脸颊上,害得她瞬间涨红了脸。想要否认,可光明正大的谎话一时半会儿实在说不出口。
没办法,五条怜只好推着甚尔赶紧往回走。
“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她急急地丢出道别,像是要给这段对话画上句点,“傍晚再见!拜拜,惠惠!”
“拜拜,阿怜!”
很配合的禅院惠也拉起甚尔的裤腿,往家的方向走,害得他更加郁闷了。
五条怜这家伙……
叫他一起来陪伴走过上学路的人是她,现在急急忙忙赶自己回家的也是她,难道他禅院甚尔只是个工具人吗?
甚尔不爽地撇嘴,双手插兜,看着五条怜的身影小跑着消失在拐角处,这才终于转身,牵着禅院惠走回家。只是还没走几步,小海胆就和秤砣似的赖在地上了。
“又怎么了?”真是个不太平的早晨,“该走了。不舍得阿怜吗?”
禅院惠甩甩海胆脑袋:“爸爸,我走不动了。”
“……行吧。”
走了一趟空,居然还得把禅院惠扛回家,家里又剩着没洗的盘子,甚尔心想,这个白天到底有点太过忙碌了。
但对于五条怜来说,这个白天才刚刚开始。
陌生的校舍,陌生的同学,陌生的一切,五条怜开始后悔入学考试之前没有参观学校了——她只在办理入学之前简单地来这里递交过材料而已,根本没好好看过整个学校的模样。
这份不大不小的疏忽,彻底导致她此刻走在从未来过的小径上,每一步都充满了茫然。她不想表现得像是个笨蛋,但她严重怀疑自己现在看起来已经很像是个大笨蛋了。
紧张吗?这当然了。
恐惧吗?可能有一点吧。
这些情绪,好像都有点太多余了。
五条怜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不管怎么说,她可是在北海道成功丢出咒灵尸体替甚尔好好地补了刀,也逃出了地下黑市的拍卖场牢笼,这些经历比起简简单单的高中可要可怕多了。那时候的紧张,肯定比现在厉害多了。
试着用更恐怖的经历覆盖此刻的情绪,有没有成功实在不好说。回过神来,倒是走到了没人的校舍前,而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入学信件上所说的报到地点教学楼A。
嘶——出师不利!
赶紧折返,总算是遇到了一个老师模样的温柔女士。尽管对方也行色匆匆,不过还是很热心地带她去往了教学楼A。
接着登上三楼,找到教职员办公室,和即将成为自己班主任的男老师打招呼,接下来就是——
“我带你去教室吧。”
既定环节到来了。
五条怜默默咽了口唾沫。
跟在胖墩墩的班主任身后,每一步走得很慢,以至于室内鞋都要在木地板上打滑。
心跳得很快吗?或许有一点。
在教室门敞开的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第92章 并不如期待一样
粉笔在黑板上剐蹭出沙拉沙拉的声响,白色灰尘扑朔着落下来。五条怜感觉头皮发麻,更加麻木一点的是知道后面的这块黑板上已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位是从本学期加入我们一年B班的五条怜同学。”
班主任的手虚浮地搭在她的后背上,说出的这句介绍不知道为什么很有种社畜的既视感。
在短暂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她才意识到,现在说不定应该是自己发言的时间,匆忙鞠躬。
“各位好。”头皮发麻的感觉一点都没有消失,也不确定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木木地吐出一句,“我是五条怜。”
然后是意料之中的鼓掌,大概算是对她的欢迎。不自在的僵硬感好像发酵得更厉害了,只好抿嘴笑了笑,走向靠窗的空位。
主角的宝座,她想。
不过嘛,就算是真的坐在了主角的位置,她大概也是做不了主角的。毕竟主角一定能够在新班级里游刃有余,而她举步维艰。
“五条同学是混血儿吗?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好特别哦!”
课间,前排的女生很热情地说,五条怜花了三秒钟才想起来她叫七井纪子,和自己一样,名字里有个数字。
混血儿?新奇的论调。
她挠挠头:“我大概只是有白化病吧。哈哈。”
这句玩笑话还算挺成功的,成功逗笑了七井和其他她不知道名字的女同学们。
“对了对了,五条同学之前是在哪个高中读书的?”
又有问题丢过来了。
此刻真像是记者发布会,好奇的长枪短炮对准了自己,咔嚓咔嚓抛出问题。
五条怜又想挠头了:“呃……离这里比较远的高中……吧?”
撒谎了。
真不好意思说,其实她教育生涯的起点是从这里开始的。
“哦——为什么转来成实了?”
“因为家里人的工作变动啦。正好搬来附近了,所以转来这里上学。”
大概是因为已经说谎过一次了,现在的这句谎话说出口来,意外的倒是非常顺利。
只有远远在家洗盘子的甚尔,他则是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手里的盘子差点掉在水槽里。不用想都能知道,绝对是五条怜在说她的坏话。
还好还好,“坏话”只说了一句,喷嚏也只打了一声,上课铃响起,记者发布会也就结束了。等到下一个课间,问题依然会抛过来,幸好没那么多。
和临近的女同学们一起吃了午饭,一起聊一聊最近热映的韩剧和杰尼斯男团,话题居然一次都没有落到无处可归,看来天天跟着甚尔打游戏看电视也不无作用。
阿——嚏!
午睡刚躺下的甚尔被喷嚏扰了个不安定,心想等五条怜回来一定要好好地盘问她一番。一定得知道她今天到底说了多少自己的坏话不可!
结果,真到她回家的时候,他却把这份质问完全忘光了,顺带着连其他问题也没想起来问,还是五条怜自己按捺不住,主动说:“你就不问问我人生第一天的学校生活怎么样吗?”
甚尔翻着外卖菜单,还没想好今晚吃什么,于是说出的话语也带着一点纠纠结结的感觉了:“所以,怎么样?”
还得靠自己的提示才得到了想要的关心,五条怜完全没觉得有被安慰道,也实在高兴不起来,但没有气恼到非要发火不可,这让她更觉得郁闷了。
把整个人砸在沙发上,软绵绵的坐垫被压出了“砰”一声巨响。她坐下来,目光偷偷瞄着甚尔,却发现他一点都没有没自己刚才那记重重落下影响到,连头发丝都没有随之颤抖半下。更气人了!
五条怜抱着手臂,努力不让自己生闷气。
“还好啦。”虽然努力了,但说出口的话语还是闷闷的,“大家都挺欢迎我的。”
甚尔“哦”了一声,把菜单递过来:“我吃牛肉饭,你吃什么?”
五条怜眨眨眼:“诶,话题这就结束了吗?再和我多聊聊学校的事嘛!我吃咖喱饭。”
“学校的事情有什么好聊的?我又没去过学校,也没那么感兴趣。想吃咖喱饭的话,你就打电话点餐吧。”
“哦……”
郁闷,果然还是郁闷,可惜无从发泄。
就算是偷摸摸在甚尔的味噌汤里倒入了半瓶七辛粉,也还是没能缓解气闷——主要是因为这个可怕的男人根本没发现汤变味了。
也可能他发现了,只不过忍耐住了。无论如何,计谋没能得逞,就是最大的失败没错。
五条怜满心气闷,吃下了两大碗咖喱饭还没觉得满足。
至于对学校的分享,在过了最初的那段新奇的时间之后,也就没什么好再说的了。正如自己的新奇感正在班级中飞快地消失,她泯然众人,甚至显得有点孤僻了。
班级里已经有了既定的社交圈子,相较之下,中途转学的自己始终像是闯入这个圈层的外来者。
究竟是想要被多多搭理,还是更希望一个人清净?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每一天都是相似的日程,上学上课然后放学。现实和理想不太一样。
刚入学没多久的时候,周围的同学倒是有问过她要不要参加社团,但无论是体育还是艺术,她都没有什么擅长的,甚至连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如果能有“电子游戏同好会”,说不定她会愿意参加一下,但现实情况是,在校风严谨的这所高中里,游戏可不是什么适合大肆讨论的元素。
于是,五条怜荣登回家部尊贵的社员,每当放课铃响起,便准时地收起背包,穿过充满社团青春梦想的同学们,径直走回家。
是不是到了该打退堂鼓的时候了?她开始琢磨这件事。
“啊,五条同学。”
校门口近在眼前,却和班主任打了个照面。
“要准备回家了吗?”
不然呢,我这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一看就不像是要参加社团活动吧?
五条怜下意识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当然了,如此冒犯的想法,绝对不可能化作真实的语句。她只抿唇笑了笑,慢吞吞点头。
感觉会有麻烦事要冒出来,说不定还是赶紧溜走比较好吧。
班主任笑眯眯的:“这样的话,方便耽误你一点时间,一起去趟办公室吗?”
果不其然!
说实在的,光是听到这句话,五条怜就已经满心不情愿了。下意识想要说出口的,当然也是拒绝,可话都到了嘴边,却硬生生拐了个弯,变成了很违心的“没问题”。
其实,大可以拒绝的嘛。
重新换上室内鞋,走在教学楼长廊时,五条怜如此想着。
放学时间就该是全部属于她的,还要浪费在班主任身上算是怎么回事?最好他能说点正事,否则她真的会很不爽的。
跟着班主任来到熟悉的教职员办公室。
这个时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没多少老师在。班主任替她拖了把旧椅子到桌边,五条怜小声嘀咕了一声谢谢,磨磨蹭蹭坐下,等着班主任率先开启话题。
如果猜得没错,他的第一句话应该是——
“来到新学校,五条同学还觉得习惯吗?”
猜对了。
上周单独对话的时候,他也是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的。
“嗯,已经习惯了。”上周她就是这么说的,这周她决定把相同的话再重复一次,“班级里的大家也都很友好,我很高兴能够来到这里。”
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当事人五条怜自己也说不准。或许是百分之一百的真实,也可能每一个字都是假话。
“这样啊?”班主任笑着点头,“蛮好的。”
这番答复也和之前完全一样,真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困进了为期一周的时间循环里。
还好还好,他的下一句话,就是崭新的询问了。
“为什么不参加社团活动呢?”
崭新的询问,但是老生常谈。
五条怜不自在地挠挠头,小声嘀咕:“准点回家也算是回家部的社团活动。”
“啊,确实是这样。”
班主任捧腹大笑,倒让五条怜有点不好意思了。
“老师顺便问问你,今天回家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做吗?”
“今天呀?”她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没有。”
“那好。”
他坐直了身。看来接下来要说的,才是他特地把五条怜叫过来的目的。
“老师想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当老师的人都爱用“老师”作为自称吗?这是上了半个月的课后,五条怜经常会冒出来的想法。
真的好怪。她想。
当然了,心思是半点都不能暴露出来的。她点点头:“有什么事?您说。”
“你有没有发现教室里总有个位置空着?”
“嗯……发现了。”
其实一点都没发现,但五条怜还是很配合地应下了。
“那个位置是天满同学的,他啊……”
班主任叹了口气。
难道有什么秘不可言的故事?她有点兴奋起来了,竖起耳朵听得仔细。
“他一向身体不好,最近总是在请假。”
原来只是请假啊!
“咦,五条同学,你刚才是不是露出了很失望的表情?”
“啊,我?没有没有没有——”
应该是搪塞成功了……吧?
第93章 跑腿倒大霉
根据班主任所说,全名天满隼的天满同学是和五条怜一样的转学生。不过他来的更早一点,是第一学期转来的。
保不齐这家伙已经打进了社交圈层之中——听完这番描述的五条怜只冒出了这种阴暗的念头。
但班主任说的却是:“同为转学生,说不定你们能相处得很好。”
同样是转学生就能相处好了,这算是什么歪理?
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五条怜当然只在心里想了想,半句都没有说出口——如果老是把心里的念头说出口来,她的形象绝对会从寡言少语的文静高中生变成大逆不道的没礼貌小屁孩的。
“需要为天满同学做点什么吗?”她问。
班主任俯身,从抽屉里抽出了几本册子:“是这样的,老师希望你……”
又拿“老师”作为自称了呢。
五条怜抿了抿嘴角,忍不住要偷笑出来,明明这也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能帮忙将这些复习资料送到天满同学的手上。正好能给你们一个认识的机会。和你一样,天满同学也是很友善的孩子。”
“唔……”
和她一样?可是她哪里和善了?
迷迷糊糊地,连句像样的应声都还没来记得说过口,复习资料已然来到了手上。五条怜懵懵的。
“可是。”她说了句傻话,“我不知道天满同学在哪里。”
“别担心,我会把他家的地址告诉你的。谢谢你啦,五条同学。”
“哪里哪里……”
五条怜笑得尴尬。
实在没想到,连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自己就被迫接下了这麻烦的活计。内心当然是叫苦不迭,嘴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拒绝的话语当然是更加说不出口了。
没办法,就捧起厚厚一沓复习资料把,别忘了拿上写着地址的小纸条。五条怜二度迈过校门,可惜前进的方向并不是自己的家,而是这位倒霉缺课的天满同学的家。
不知该算是巧合,还是老天设下的恶作剧,天满家完全和自家在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远在半小时车程之外的吉祥寺——而五条怜连吉祥寺都没去过一回。
说不定应该借着这个机会顺路去逛一逛?嗯……算了算了,还是早点结束麻烦差事,早点回家更好。
跟着电车哐当哐当摇晃,行驶在地下的车厢也来到地上,灰扑扑的楼房从铁轨两侧掠过,天看起来要下雨了。五条怜很忧愁,她今天忘记带伞了。
其实不止今天而已,她的书包里一天都没出现过三折伞的踪迹,因为她每天都会想不起要把伞塞进书包的这件小事,而甚尔也每天都懒得提醒她。真该庆幸这些天来都是晴天,否则她一定会变成可怜的落汤鸡。
还好,列车驶过一段之后,她发现阴沉的天色并非是因为快要下雨,纯粹只是傍晚即将来临。这个季节,天总是黑得很快。
在吉祥寺站下车时,太阳的下缘已经快要碰到地平线了。
照着小纸片上的简易地图,五条怜大约绕了三次远路,才终于找到了挂着“天满”名牌的独栋小屋。她仰起头,忍不住眯着眼眸,总算把这栋房子装进了视野里。
这一片区域几乎都是小型的一户建,外墙都是灰扑扑的颜色。天满家的房子像个例外,设计成了欧式风格,浅米色的外墙是温暖的色泽,占地面积也更大,门前还带了一片小花园和车库,精致到反而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了。
天快暗下去了,天满家却并未开灯,每扇窗户里透出的都是一片黑洞洞的寂静。
五条怜试着按了按门铃,没有反应。等一等,再按一下,叮铃叮铃的声音响了好久,却没有任何回声。
……没人在家吗?
踮起脚,从铁栅栏门的空隙间打量几眼,果然没见到任何人,也没有哪一盏灯亮起,大概真是没人在家吧。
真该提前让班主任打电话,说一下会有自己这么个倒霉蛋过来的。
她郁闷地想。
可惜事后的机智派不上半点用场,最该想的应当是现在该怎么办才对。
五条怜四下瞄了瞄,倒是很顺利地找到了信箱。
正好,就把复习资料丢进信箱里头算了。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头来,还来不及实现就立刻宣告失败了——信箱的开口又窄又扁,当真是只能容纳信件通过的小箱子。
看看手中A4开本的纸张和练习册,就算是折上四折,肯定也没办法塞进信箱里。
嘶——真麻烦。
要不干脆把复习材料卷一卷,卡进栅栏门的空隙之间算了?如此一来,天满隼这家伙一回来就能看到了。
很可惜,这天才般(其实也没有那么天才)的念头,暂且只停留在了设想的阶段,怎么也没办法付诸实际。五条怜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下不了决心这么做,大概是她并不存在的良心在偷偷作祟,让她没办法干出这种偷懒的小人行径。
这也不行,那也不可,既然如此,就只能苦等着了。
五条怜轻轻叹气,靠在门边,望着夕阳发呆。
日光慢慢吞吞地沉到天际线的边缘,她的影子被拉得无限长,一点一点消失在黑暗中,随即街灯亮起,各个方向打来的光源在脚下投落了好几道影子。她捧着复习资料,约莫变换了八十种站姿,可还是感觉大脑都快凝固住了。
无聊。好无聊。为什么还不回来?实不相瞒。她真的有点想回家了,念家的心情从没有比这一刻更加强烈的了。
五条怜满不高兴地撇撇嘴,把重心移到另一条腿上,无趣地晃悠着身子,任由晚饭吹拂发丝。实在无聊透顶了,她把手伸进了口袋里。
还是玩会儿手机打发时间吧,她想。虽然手机上也只有贪吃蛇和太鼓达人玩就是了。
掏出手机,按量屏幕,电量槽空空如也,已经在可怜巴巴地跳动着催促她快点连接充电线了。
往包里翻翻……哎呀,备用电池也没带!
五条怜头皮发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了。
说不定她应该哭丧着脸,然后哀嚎上几嗓子,可惜叫得再怎么响也没办法改变现状,她干脆收起了这番念头,只好瘪了瘪嘴,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了。
唯一的娱乐手段消失无踪,眼下乏味和无趣成为了她永远的好伙伴。它们手拉着手在五条怜的脑海里跳舞,踩下的每一步都写着无聊。
左右看看,收回目光。再左右看看。看了太久,周遭的一切都快刻进DNA里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无趣得不能再无趣,可她依然只能等待。
天都黑了还不回家,甚尔会觉得不对劲吗?要是手机还有电就好了,至少还能联络一下。可是“要是”不是“确实”。
最后十分钟。五条怜暗自在心里对自己说。
再等十分钟,要是还无事发生,她就把复习资料留在门口。
能等到现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说不定天满家这一整天都没有人在,总不能真把夜晚的时间傻兮兮的全浪费在这里吧。
下定了决心,等待似乎也不那么乏味了,但东张西望还是免不了。五条怜低头,写在笔记本上的“天满隼”这个名字再度撞进视线里。她不自觉地咬了咬牙,回过神来才觉得有点牙酸。
天满……隼。
这名字又有“天”又有飞禽,真是酷得要命,不用多想都知道一定是父母用心起的名字,就算愚钝如她,都能多多少少猜出这个名字里寄托了怎样的情感。
真好啊。也真坏。
五条怜知道自己有点嫉妒,而这点阴暗的情感出乎预料地愈演愈烈,鲜明到让她觉得浑身难受。
果然,还是别等了吧——她现在连十分钟都不乐意送给天满隼这家伙。
这念头一冒出来,立刻就被本人采纳了。她从包里掏出便签纸,贴在笔记本上,简单把情况写一下,不要忘记在落款处写下自己的名字——专程前来的功劳可不能被磨灭。
对了,不如把现在的时间也写下来吧,这样更显得自己辛苦嘛。
暗戳戳地在心里这么盘算着,她立刻付诸实际。才刚停笔,忽然听到有车开过,她习惯性地往门边躲了躲,便签纸也被塞到了不知何处去。直到车灯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才意识到,这辆车是朝着天满家的方向开过来的。
车窗被摇了下来,探出女人的面孔。她随即下了车,朝五条怜走过来。
“你好。”她笑着打招呼,“是阿隼的同学吗?”
“唔,是的。”
五条怜点点头,视线却越过了天满家妈妈,落在了跟在她身后的高个子少年的身上。
不用多想,他一定就是天满隼了。
这家伙个子和甚尔差不多,可能稍矮一点,瘦弱的身材衬得他有点不精神。厚厚的棉布口罩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眼睛,不过这双眼睛现在也疲惫地耷拉着。
和甚尔的细长眼不一样呢。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在这么想。
病恹恹的,她想。
真是白瞎了“天满隼”这么有期待的名字。
第94章 他才不会担心自己
嗯,自己好像冒出了很失礼的念头呢。
收回目光,五条怜赶紧中断了不礼貌的想法,赶紧递上复习材料,顺便说明自己身为倒霉蛋搬运工的来意。
“原来是这样,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天满家妈妈一脸抱歉,“我们不知道今天会有同学过来,所以直到现在才刚从医院回来。真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啊……没事的没事的,我也没等太久。”
无聊到整个人都快发芽了还算没事吗?自己的谎话真是越来越信手拈来了。
“你一定等得很累吧,来家里休息一下好不好?然后一起吃点草莓蛋糕,怎么样?”一定是愧疚感让天满家妈妈显得格外热情,“是我自己做的哟。”
“唔——真的不用了。我得快点回家了,家里人要担心的。”
甚尔真的会担心她吗?不好说,大概是不会的。
不过,她确实还没有汇报过自己的今天的行程,说不定甚尔他真的会担心呢?
这么想着,难免叫人不安起来了。五条怜忍不住又瞄了瞄口袋,里头装着早就没电了的手机。
真该带块备用电池的。她懊恼地继续后悔这件事。
于是,赶着要走的脚步收回来了。
“不过,不好意思……”
五条怜从口袋里收回目光,抱歉地笑了笑。
“可以借用一下您家里的电话吗?”
居然要沦落到借别人家的电话,感觉有点惨。
其实,大可以不打电话,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回家的,但她总觉得甚尔会……
啊,倒不是甚尔会担心她,而是五条怜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想太多。
以防万一,还是先知会一下吧。
“我还没和家里人说过今天要给同学送东西,手机也没电了,所以——”她拿出早就亮不起来的手机,无奈地挥了挥,“——提出了这么个不情之请,真不好意思。”
天满家妈妈赶紧打开门:“快请进快请进,确实不能让父母着急呢。”
“甚尔”和“着急”,这两个词真不搭呢。
五条怜心想着,挠了挠头,笨拙地说了句谢谢,跟在天满家妈妈的身后,一起穿过庭院。
像是有层奇妙的结界,迈过铁栅栏的大门、真正迈入天满家的地界之后,她感到了一股莫名的不自在,仿佛自己正在窥探什么人的秘密,可她明明还什么都没有看到。
此刻能够看到的,不过是打理得相当精致的花丛,还有落灰的白色秋千,这些在她无趣等待时已经全部看过了。那时并未有任何感觉,为什么现在要觉得别扭了?真怪。
她是说她自己很怪。
“那个……”
走在身旁的天满隼忽然出声,带着沙哑的嗓音。她愣了一下:“嗯?”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哦……说得也是。”
她还没自我介绍呢,得赶紧把漏掉的这个环节补上才行。
“真不好意思,今天让你等了很久。希望没有耽误你做其他事情。”
又是这种很客套的话,让五条怜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只能不自在地笑了笑,又说了点类似于“没有的事”或是“我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之类的违心的话。
通往屋门口的这段碎石小路其实并不那么长,只是沉默将它拉拽得分外遥远,尽头的房门也像是遥不可及。五条怜后悔了——甚尔这种人怎么可能担心她。
后悔也派不上用场了,眼下必须想一想怎么打发掉此刻尴尬到窒息的时间才对。
迟疑了一会儿,她问天满隼,大概什么时候会回到学校上课。
“应该很快了。”
他刚说完,就不受控地咳了两声,真叫人怀疑这话的准确性。
“是嘛。”五条怜还是笑笑,“我也觉得你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谢谢。”
“没事。”
其实真的很想问问他到底是生了怎样的病——全怪她的好奇心在作祟。
五条怜心里还是有点数的,知道这话问出口会有多不礼貌,便乖乖地噤声了,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还好,大门就在眼前了。
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摆在玄关处的电话机,都不用费心去找了。
五条怜小声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了”,感觉自己分外唐突地闯进了别人的家里。她努力让自己只盯着电话机,不往别处去看,可视线还是不自觉在乱瞟。
不过嘛,就算是东张西望,其实也看不到什么特别的东西。玄关连接着长廊,能瞥见到的只有蜂蜜色的木地板和同样色泽的温暖灯光,其他房间的门都关着,看不出具体的装修。
电话机上方挂了画,是稚嫩的小学生画作。不用想,当然是来自天满同学的得意之作。
真好呢。五条怜想。
这里的装修风格显然比甚尔家更好。
甚尔家是没有什么装修风格一说的。家具和搭配全都来自宜家现成的样板房,乍一看很精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家的温暖”这种东西更是少得可怜。
或许,她也该在家里挂一点禅院惠的画?但这孩子对画画好像没有太多兴趣就是了。
甩甩脑袋,还是别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她拿起电话,依着记忆,拨给甚尔的手机号,“嘟——”声显得好漫长。
没想到又要落入等待的漩涡之中,真是凄惨。
几秒钟之后,电话接通了。
“喂,甚尔?是我。”五条怜知道他肯定能听出自己的声音,便懒得说复杂的开场白了,直言道,“我马上回家。”
甚尔嘛,他只“哦”了一声,别的什么也没说。好冷淡的答复。
五条怜有点不高兴。
“你都不问我去哪儿了吗?”
大概是听出她的心思了,也可能纯粹地只想当个不动脑子的捧哏,甚尔这才说:“你去哪儿了?”
“吉祥寺,正在给同学送复习资料。”
“哦。”
又是冷淡答复,这下她真的要生气了。
“你一点都不担心女高中生的安危吗?”
“对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好像,被小瞧了?
五条怜生着闷气,语气也变得硬邦邦的了:“反正我马上就回来了。”
“行。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带张彩票。”
“你又中不了。”她无情地戳穿了甚尔的希望,“再说了,未成年人不能买彩票。”
“装作你是成年人不就好了?”
“成年人才不会穿高中校服。好了,我挂啦。”
“嘁——”
呼……真是恼人又疲惫的对话。
摆好电话机,五条怜准备偷偷溜走,可惜才刚推开门,就被天满家妈妈捕捉到了踪迹。她小跑几步追上来,依旧是带着客气的笑。
“要回去了吗?真不好意思呐,害你在我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家里人是不是很着急?”
“嗯——有点吧。”
其实一点也没有。
甚尔这家伙,才不会为了她的事情急切呢。
“收下这个蛋糕吧。”天满家妈妈像变戏法那样,从背后端出一个纸盒,“正好,可以带回去和家里人一起吃,就当是我的赔罪了。”
“啊。”五条怜有点不知所措,“您太客气了。”
“你就收下吧。今天真的非常不好意思了!”
“唔……谢谢……”
半推半就的,装着蛋糕的纸盒就这么来到了她的手中。天满家妈妈送着她一路走出门外,很热情地邀请她以后有空再来家里玩。其实这样的“以后”大概率不会实现,她也知道对方只是客套而已。
于是,来时是捧着复习资料过来,走的时候却捧着草莓蛋糕回去了,坐在电车上,又是一路晃晃悠悠,五条怜总觉得这一切带着点不真实感。
磨磨蹭蹭回到家,小海胆扑到身边,兴冲冲地说着“欢迎回来”,张开小手想要抱抱,可惜没办法如愿了——五条怜的手里拿着别的东西呢。
“是草莓蛋糕哟。”
“蛋糕!”
小海胆振臂欢呼,头顶上的每根尖刺都欣喜到舒展开来了。五条怜把蛋糕盒交到他手上,他一本正经地搬着它跑开了。
“哟。”甚尔趿着拖鞋踱过来,整个人看起来都懒洋洋的,“回来了?”
他说了句废话,但五条怜也只能回答:“是啊。”
“你跑哪里玩去了?”
“替同学送复习资料去了。我不是打电话和你说了吗?”
“是吗?”他抓抓头顶,“我刚才没认真听。”
这家伙真是……没话说。
看她不服气地撇着嘴,甚尔多少意味到不妙了,走过来搓搓她的脑袋,算是服软了,可惜软和话是一句都没有。
更怪的是,搓着搓着,他忽然低下头,凑近的鼻尖嗅着她身上的气味,吓得五条怜猛地弹起来。
“你在干什么啊!”
甚尔完全没被她一惊一乍的大呼小叫吓到,像条狗似的又嗅了嗅。
“你闻*起来有股别人家的味道。”这就是他得出的结论。
五条怜完全没听懂:“别人家的味道是什么味道,我怎么一点都闻不到?”
“描述不出来,反正很怪。”他一掌拍在她的后背上,“赶紧去洗澡!”
“知道了知道了……”
……这家伙真烦。
第95章 来自“哥哥”的请假需求
又是平平无奇的一个清晨。坐在空空如也的教室里,五条怜意识到自己来早了。
至于为什么早早地到了学校,大概率和今天醒得特别早的小海胆有点关系。
“陪我玩陪我玩!”
几乎是刚醒过来,禅院惠就开始缠着她撒娇。
“诶?”说实在的,五条怜有点为难,“我上学会迟到哦。”
如果休息日也就算了,偏偏今天是工作日。虽然学校里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做的事情,但要是一不小心玩得忘了时间(或是禅院惠缠着不肯停),那她可就要吃迟到处分了。
对于高中生的担忧,小海胆当然是一丁点都不知道。他只眨了眨眼:“阿怜可以不去上学!我们玩嘛,玩嘛!”
小小海胆,命令起来倒是霸道。五条怜可受不住这种撒娇,赶紧以上学为借口,飞快地溜出家门了。
然后就到得太早,完全无事可做了。
“唉……”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跟禅院惠一起玩过家家或者是公主茶话会了。
距离标准的上学时间还有一小时,这将是独属于她的六十分钟,五条怜索性抛开了被旁观的束缚,直接懒散又自在地岔开腿,架在桌下横杠上的小腿伸得笔直,双手则是揣在百褶裙的口袋里,佝偻着身子靠在椅背上。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看起来绝对很像是个不良少女,也有点像是甚尔会有的姿态,但不得不说,这个姿势真的好舒服。
保持着这副自在姿态,五条怜盯着窗外发呆,感觉困意又开始发酵了,眼睛忍不住要眯起来。如果不是忽然被喊了一声,她绝对会这么睡过去的。
“五条同学。”
闷闷的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她猛抖了一下,瞬间回过神来。
“怎么怎么?”
从无趣的窗外收回视线,才发现天满隼站在自己的桌边,依旧带着厚重的口罩,不过脸色总算是好一点了。
上回说着马上就能回到学校的他,结果还是连着休假了整整两周。五条怜还以为他这学期都不见踪影了。
话虽如此,在那天之后,班主任就没再叫她去送过复习资料了,大概是把这份苦差事委托给了其他倒霉同学吧。
不管怎么说,不是自己就好。
在冒出了这一堆的想法之后,五条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丑陋坐姿好像完全暴露在天满隼面前了。
呃——
尴尬感后知后觉地探出头来,但很快就填满了浑身上下的每个角落。她知道自己应该赶紧坐端正了,可不得不说,这副混子姿态实在是太过舒服,让她怎么也舍弃不了。
再说了——她转念一想——对方都已经看到自己是什么坐姿了,要是突然变回端正模样,反而会显得自己很心虚吧?
这么想着,她瞬间觉得自己有了百分之百懒散的理由,心安理得地绽开笑容,对他说了一句早上好。
“你也来得很早呢。”她默默地把岔开的腿合拢了。
天满隼把书包放在了她斜后方的空桌子上:“是的,今天家里人顺路送我过来。”
“是吗?真不错。”
揣在百褶裙口袋里的双手也拿出来了,装作不经意地捋平百褶裙凌乱的褶皱。
“之前帮忙送复习资料的事情,真的很谢谢你。”
又提起这件事了。
五条怜坐正身子,用手托着下巴,勉强地笑了笑:“真的只是很小的事情而已,不用谢我的。”
“那天,耽误了你很多时间。”
“没事的,我的时间不值钱。”
而且,她的时间还很多——虽然说出这话总有种给自己立了flag的既视感。
天满隼似乎是笑了一下,能看到棉布口罩上压出了一道小小的褶皱,而后就不再说什么了。
就和班里的其他人一样,他们之间不存在什么特别的共同话题。
再等待上一会儿,就有同学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了。他们同天满隼问好,问问他身体是不是好些了,顺便也和五条怜说了句早上好,不过这份“顺便”也不是百分之百能够触发的。
果然……
五条怜忍不住想,天满隼果然已经打入了这个班级的社交圈子里——也就是说,完全和她不一样。
看来班主任所坚信的“你们同为转校生关系一定会很不错”的理论是完全错误的。她可不觉得自己能和他——或是其他的任何人——打好关系。
那就接着发呆吧,窗外的云变得逐渐厚重。昨晚忘记看天气预报了,看起来今天不会是什么好天气。老师讲的那些知识点也从耳朵旁边美滋滋地溜走了。
说实在的,现在到底处在一种怎样的状态呢?五条怜自己也说不好。
一整个上午都在无趣和乏味中度过了,就连午餐也是乏味的炒面面包。其实也大可以不买炒面面包吃的,这依然是一个她自己也不知道算是怎么一回事的选择。
趴在桌上午休,教室里的声响好像完全与她没有关系,她几乎也要沉入梦境之中了。
不知道是否能算是“还好”,就在她将将要触碰到梦境的边缘时,有人正在呼唤她。
“五条同学。”
一如既往的称呼。
五条怜抬头,发现是教英语的羽田老师站在门口,正向她招招手。
是叫她过去的意思吗?难道她的英语小测验做得很烂吗?
但就算真的做得很烂,也不能全部怪她吧。烂成绩全是因为她在英语方面的基础真的很差。
她在心里给自己找着借口,但还是磨蹭着站起来了,一步一步挪到教室门口,说实话,满心都是不自在。
“有什么事吗,老师?”她抢下对话的先机。
羽田老师捧着一摞书,不知道为什么表情看起来居然有点紧张,煞有介事一般:“刚才你哥哥打电话过来,说是家里出了一点事,想要你快点回家一趟。”
“哦——”
五条怜了然般点点头,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该表现得稍微紧张一点才对,于是立刻换上了一副慌乱的神色,还很做作地抹抹额角,仿佛她光洁的额头上真的存在着多少汗水似的。
“我知道了。”八成是甚尔有工作找她帮忙了,但这个事实可不能说出来,所以她还是维持着那副惴惴不安的神态,“我现在就回去一趟。那下午的课……”
“就算作是休假吧。眼下肯定还是家里的事情更加重要一点,不是吗?”
“是是是……”
真是让人意外呢,还以为自己会被记缺勤。
五条怜偷摸摸后退了一小步,然后又退了两步:“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羽田老师拍拍她的肩膀,“路上小心呐。”
“明白。谢谢老师。”
然后,只花了五秒钟,五条怜就收拾好了书包,毫不犹豫地踏出了教室。坐在前排的七井纪子半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要逃课。
“在‘严谨诚实’的成实高中,逃课可是万万不行的哟!”她试着用可爱的圆圆脸摆出一副吓唬人的模样,结果完全失败了,“可不能触犯校规呀,五条同学。”
“不是啦。”五条怜尴尬地笑笑。
就算是真的要逃课,也不会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收拾书包走人的吧。
“只是家里有点事而已。”
“这样啊……”七井赶紧换回正经的面孔,冲她挥挥手,“那就明天见啦,拜拜——路上小心!”
她也说了路上小心呢。
五条怜不自觉地怔愣了一下,心想大家都太有礼貌了。她可不常说“路上小心”这种话。
在正午时分踏出校园,多么稀奇。但考虑到这是归功于甚尔才得到的“特权”,也就觉得没什么好高兴的了。
等到学校的钟塔尖顶消失在楼房之间,她就迫不及待地给甚尔打去了电话。
“你的翘课时间开始了?”
一拨通电话,就是这么句挖苦的话。
怎么连他也这么说,难道对高中生能开的玩笑话,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吗?
五条怜撇撇嘴。知道电话那头的甚尔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于是更夸张地咧开嘴角,做了个难看的鬼脸。
“对,我开始翘课了,感谢哥哥您的倾情帮忙。需要我做什么?”
他顺着她那句报复似的“哥哥”接着说下去:“哥哥我希望你帮忙跟踪一个人,不过在此之前,记得先回趟家,把你的相机拿上。”
“需要我拍下目标对象的照片?”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有相机追踪起来会更加方便,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五条怜轻轻叹气,必须说一点重要的事实出来了。
“可是,你不觉得高中生带着这么个夸张的长焦相机很格格不入吗?”
甚尔不以为意:“就说你是摄影社的好了。”
成实高中可没有摄影社这么个社团。
她真想这么提醒甚尔,不过说了好像也没用,五条怜索性不吱声了,继续对他的安排挑刺。
“‘作为高中生为什么在上课的时间跑到街上拍照’,要是被人这么问了,我该怎么回答?”
她没有给出正面答复,只说:“你是不是在故意挑刺?”
五条怜怎么可能承认:“没有,我只是在向你讨教。”
“你自己想答案吧。你又不是什么动不了脑筋的笨蛋。”
“哦……”
“不过,你啊。”
不知道甚尔这时候正在做点什么,但是听到了吱呀一声,说不定是刚刚从床上起来。
“你之前不是说过的嘛,就算是去上高中了也绝对不会耽误我这边的工作。难道,那个时候你只是在说大话吗?”
第96章 净说些了不得的大话
“你之前不是说过的嘛,就算是去上高中了也绝对不会耽误我这边的工作。难道,那个时候你只是在说大话吗?”
说着这话的甚尔,一时听不出到底是再用怎样的语气,但多少能够听出他的不满。五条怜瞬间提心吊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
“既然只是在说大话的话,那我——”
那他要怎样?
不再替她的高中学费买单了?不再找她进行任何与本职工作(所指的当然是咒术师杀手的工作)的协助?连带着连零花钱都全部取消归零?一切好像皆有可能。
如果是以前,她还会顺便再思考一下“被甚尔从这个家里赶出去”的可能性,不过这种事情她最近想得倒是不太多——确切地说,其实是完全没想过。也不知道这种安全感是从哪里来的。
五条怜等待着甚尔接下去的话语,但是他却没再说下去了,这份沉默也算得上是来自于赞助商的威胁。
“知道啦……”
没办法,还是先服软吧。
“我没有不情愿,也没有在挑刺,你不要想太多。”
干脆把责任推回给甚尔。
“那我现在就回家咯?”
“嗯。回来吧。”
五条怜挂断电话,踏上电车,哐当哐当摇晃上两站。回到家时,甚尔却不见踪影,丑宝和惠也不见了。前者肯定是跟在了甚尔的后边,后者嘛,大概率是被送去了托儿所。
还有一部分的小概率是,他已经被带去禅院家卖掉了。当然这只是随意的乱想而已,才刚刚冒出头来,就被五条怜以苦笑掐灭了。
才不会有这种事呢。她想。
从柜子里翻出相机,再装上金贵的长焦镜头。真没想到这个昂贵的机械还能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冰箱上贴着便签纸和相片,凌乱的笔迹写着目标对象可能出现的几处地点,她得挨个调查一遍,直到找到目标对象为止。
花了整整五分钟,五条怜才终于分辨出了每个字的意思。把地址誊写到手账本上,她就出门了。
早晨时还挤在一起的层云,此刻已经散开了不少,空气中漾着一点夏日的气息。五条怜走在青空下,手里捧着相机,心里却完全没在想任何和这次任务或是目标对象有关的事情。
她在想的是,再过几周,第二学期就该结束了,时间过得实在是有点太快了。但这也是因为自己转学的时间节点比较微妙。
第三学期,然后是高二,再然后,高中也会很快结束。之后要做点什么呢,一直当甚尔的万能小助手吗?
忽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五条怜不由得猛抖了一下,可能是心虚又或者是恐慌的心情钻了进来,瞬间就填满了她的整个思想。
是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这不是现在就得思考的问题,但一定是必须思考的事情。
很想问问甚尔,正如每一次她感到未知或是迷惘时会做的那样,但如果是甚尔,他一定也给不出什么好答案,八成还会用一点无聊的废话把话题搪塞过去。毕竟,他是个没有“未来”的男人。
他总是看起来好像很活在当下的样子,可在很多时候,五条怜都觉得,他只是“当下”的囚徒,困在这一刻与过去的每一秒钟。
在时间向前推进之前,他始终是个既定的、不会改进的存在。即便“未来”真的已经到来了,他也依然不会发生任何变化。他依赖在此刻。
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五条怜自嘲地心想。
她和甚尔并没有什么区别——丧家犬的身份没有区别,困在过去的这一点没有区别,就连暗淡到一望无前的未来也是如出一辙。
她甚至还不如甚尔,毕竟他还被冠上了咒术师杀手这么个骇人的头衔,而自己仅仅只是蜷缩在杀手影子里的一团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才好的、渺小的存在罢了。
直到今天,五条怜还在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思考什么未来了。没有意义。
放弃思考的那个瞬间,她忽然觉得畅快了好多,整个人都变得无比轻松。她甚至能够轻快地蹦跶在天桥上,先对着遥远的路牌拍下了一张根本不能算作是摄影作品的难看照片。
在目标对象可能出现的地点扑空了三回,直到登上了东京塔瞭望台,她才终于找到了一点踪迹。
居高临下地看着变得无比渺小的高楼,其中的一栋写字楼里,走过了和目标对象很相似的女人。五条怜立刻举起相机。
只需要缩短焦距,炮筒般的长焦镜头将数百甚至数千米的距离压缩到根本不存在。目标对象行走在顶层的玻璃窗边,目光的方向似乎是在注视着大楼脚下穿梭而过的人群,一边看着一边露出了满不在乎的笑,殊不知自己也变成了他人视野中的注视对象。
确定了目标对象所在的大致区域,东京塔瞭望台就没有彻底失去所有的趣味性了——反正她也只是为了目标对象才花钱买下瞭望台的门票的。
立刻下楼,朝着写字楼所在的方向而去。五条怜时不时举起相机,用镜头瞄准着目标对象的动向。
“喂!”
身后传来好不礼貌的呼喊,一个陌生的男人冲着她大吼。
“这里不许拍照!”
相机还举在手中,画着红色大叉的“禁止拍照”的告示牌也终于闯进了视线里。
刚才看得太认真了,完全没有发现还有这么块告示牌立在眼前。
五条怜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幸好,陌生男人又开口了。
“你拍照了对不对?快点把相片删掉!”
好嘛,这一开口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呢。
不只嘴上凶巴巴,他还伸出了手,要去抢她的相机。明明这家伙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执法人员或是正经的工作人员。
再说了,为什么这个路段不允许拍照呢?真搞不懂。
唯一能想明白的是,五条怜一点都不想要被这种家伙触碰自己的相机,更不乐意把相册拿给他看——这可是她的隐私!
于是,就剩下一个选择了。
没有多思索半秒钟,五条怜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前一阵狂冲。
显然是被她的果断行动吓到了,陌生男人愣了一小会,这才撒腿追上,而五条怜早就同他拉开好一段距离了。
快跑快跑……怎么每次遇到正经的大事,总免不了要狼狈一番呢?
她自嘲地在心里这么想着,朝右方的小巷拐过去。挂不住脚跟的制服鞋松松垮垮,伴随着迈出的每一步啪嗒啪嗒响个不停,一个不小心,居然从脚上掉了下去,害她一脚踏在了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
嘶——怎么会有这么尴尬的事情!
想要回头去捡起来,可身后传来了“别跑!”“给我停下来!”之类的咆哮,而且越来越近了。
听到这种话还会乖乖停住脚步的,除了蠢蛋就只有傻子了。
依旧是毫不犹豫地,五条怜抛弃了自己的鞋子,一脚深一脚浅地接着往前跑。
越过一道围墙,再从公共棒球场穿过去,最后找家便利店,悄无声息地在里头窝上十分钟(顺便吃了一根冰激凌和一小包薯片),陌生男人的身影并未追上来。
所以……安全了吗?
五条怜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腿酸脚痛。
要不,还是回去把鞋子找回来了吧?
在这个问题上,五条怜纠结了好一会儿。
虽然这真的不是一个什么值得思索太久的问题,但五条怜也有着自己的苦恼点。
譬如像是,没有了鞋子,明天该穿什么去上学。又比如说,现在折返回去,有没有可能与陌生男人打照面,然后继续被要求交出相机删除照片。
最最糟糕的可能性是,这个男人拿走了她的鞋子,目的当然是作为要挟。
如果真是这样,可就有点太过变态了。
思来想去,没有鞋子这件事好像比被窥探相机中的尊严更加糟糕。况且就算是最变态的可能性实现了,她也一定能有办法抢回鞋子且保护相机……吧?
下定了决心,还没来得及付诸实际,甚尔的一通电话就打过来了。
“确定目标对象了所在位置吗?”
“确定了……啊不,等等,我再看看。”
天晓得在她“逃亡”的期间,目标对象有没有移动过。以免被抱怨一顿,还是先确定好结论吧、
“你没有在认真完成工作吗?”甚尔的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
“哪有!我只是……反正情况很复杂,我就不在电话里和你解释了!”
有时间纠结她的工作成果,不如再给她一点调查的时间呢。
四下看看,熟悉的写字楼出现在街对面。
正巧,从这个角度也能够看到目标对象的踪影——甚至还更近了一点。
这下五条怜可以放心了,立刻对电话那头的甚尔送去了肯定的答复。但甚尔却只问她在什么地方。
只等了半分钟,他就现身了。
“你……”
他的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从头看到脚,最后化作一声不知所谓的轻笑。
“你怎么变成灰姑娘了?”
第97章 变成灰姑娘啦!
灰姑娘……这个描述其实还挺贴切的。
至于禅院甚尔先生为什么能够说出如此精准的比喻,全都是因为他最近跟着禅院惠看了不少公主电影。
五条怜心情复杂,本想吐槽一下甚尔与公主故事——尤其是灰姑娘——有多么不搭,但此刻果然还是尴尬感更甚,害得她一时哑口无言,丢了一只鞋子的那只脚也只能尴尬地缩在后头,无所适从。
在甚尔“你快把事情全都说出来”的目光催促下,她把自己的灰姑娘故事一股脑儿全都倒出来了,说完就忍不住要叹气。
“所以。”可不能忽略了她现在惨淡情状,“待会儿我们能先去买双鞋吗?”
他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虽然我很想让你去,但是不行。接下来还有事要做。你会帮我的,对吧?”
“帮忙啊?会是会啦……”
丢了鞋子的右脚更觉得不自在了,不受五条怜控制似的动来动去,像只奇怪的小虫子。
“但我不能就待在这里等你吗?”她故意表现出一副扭扭捏捏的姿态,“放心,就算是隔着一段距离,我也会努力提供支援的!”
甚尔当然也有他的坚持:“不能。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拉着你个麻烦家伙一起过去?”
“唔……”五条怜居然真的很认真地开始思索起来了,“你需要一个人改变你的运气?或者是,你想要一个吉祥物?”
吉祥物……
他瘪着嘴,有点无奈:“你哪里吉利了?”
论运气,五条怜绝对算是最差的那一档。就算真有些幸运的好事能够发生在她的身上,也不全是好运作祟,而是她真的有够努力。五条怜本人也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当甚尔这么说的时候,她一点也没觉得生气或者是难过,反倒笑着推了推他的手臂。
“哎,负负得正嘛!”
课堂上学到的知识,一下子就能付诸实际了。看来上高中还是挺有作用的嘛。
甚尔懒得搭腔,把话题从吉祥物上拉了回来。
“我今天需要一个有咒力的人来帮忙,所以你得跟在我的身边。至于鞋子的事情嘛……你先忍一忍好了。”
说着,他突然挤出一点笑容,说不上体贴也算不上温柔,只看得人心情微妙。
“就当是返祖了,反正我们都是猴子。”
他说得倒是豁达,实际上他才是那个两只脚都穿着鞋子的猴子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坚持显然也没用。五条怜别过头去,背着甚尔做了个鬼脸——并且完全没有发现店里的玻璃窗把她的这点小秘密彻底暴露了——顺便默默地往购物篮里加购了三个甜甜圈和年轮蛋糕,结账之后就一股脑地吃掉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着目标对象下楼。
感谢并不存在的负负得正的效果,目标对象很快就消失在了顶楼。数分钟后,她的踪影再度出现在了楼下。
搭乘着一辆看起来就很豪华的跑车,她驰骋而去。甚尔和五条怜也搭上计程车,一路跟到豪华别墅前。
“就是这里了,也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刻了。”
甚尔朝她勾勾手指。
“布下「帐」吧。”
五条怜茫然地眨眨眼:“……「帐」?”
意料之外的笨蛋答复,他也茫然了那么一秒钟,忍不住回头向她投去目光。
“你不知道「帐」是什么?”
“嗯……”她还是一脸茫然的,“对不起。”
“没事,不用道歉。”
虽然出乎意料没错,但也还算是情理之中,甚尔其实可以理解。
暂且先解释了一下「帐」的定义,他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教导一个有咒力的家伙关于咒术的事情。
“你只要专心凝结你的咒力,然后念出‘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这句咒语就好了。”他说,“不难吧?”
“听起来是挺简单的啦……但甚尔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你不是没有……哦,抱歉。”五条怜赶紧捂住嘴,“我不是故意的。”
甚尔依然说“没事”。
他并不很介意五条怜说出他没有咒力这个悲惨的事实,就好像他从来不会嫌弃一个和他一样的赌鬼抱怨柏青哥的机器中奖率越来越低。
“小时候学过。”他坦白说,“那会儿禅院家还对我抱有期待(虽然也不是什么美好的或者是灿烂的期待,他想),所以会教给我和咒术师相关的事情。他们不相信世上存在着完全没有咒力的人。”
“这样啊……”
“结果试了无数次,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被那个家骂成是连「帐」都放不下来的废物。看来你比我还废啊。”
“我没被教授过任何和咒术师有关的事情,所以——”
所以,就连被骂“废物”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啊,倒不是说她又多么想被骂啦。毕竟“被无视”和“被骂”是同一种等级的暴力。
五条怜眯起眼,看着甚尔。
果然,他们还挺像的。她忍不住这么想。
甚尔被她这副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发憷:“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赶紧摇头:“没什么。我会努力把「帐」放下来的。”
“不是‘努力’,是‘必须’。我要把这次的暗杀任务伪装成是别的家族的寻仇,而咒术师对咒术师的杀戮,肯定少不了「帐」的掩护。”
原来是出于这个理由,才把自己也带过来了呀。
五条怜没觉得有多失望或是怎样。她只觉得很庆幸。
还好,自己至少有咒力,是能够派上用场的存在。
于是更无法想象放不下「帐」的甚尔在那个家里会是怎样。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股强烈的冲动,促使着五条怜踮起脚尖,伸出手,搭在了甚尔的脑袋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甚尔猛地站直了身:“拍我脑袋干嘛?”
五条怜决定装傻:“不干什么。”
她装得实在是太蹩脚了,甚尔都懒得戳穿她,甩甩脑袋,想把留在头顶上的那点触感全部甩开。
果然。
甚尔想,果然在被丑宝吃进去之后,她在自己的面前越来越不加掩饰了。
而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他遭殃的脑袋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轻哼一声:“你这家伙真够没礼貌的。”
“我哪有!”
五条怜不太服气,甚尔也懒得多说什么。
既然如此,还是先放下「帐」吧。
该说是孺子可教呢,还是身为老师的甚尔教导成果显著呢,只尝试了一次,透黑色的弧形屏障就笼罩住了整栋别墅。别墅里的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透过窗户,却只看到了独自站在门口的男人。
说是独自,也许并不准确,因为他的脖颈上还缠绕着一只绀紫色的丑陋咒灵。他忽然笑起来,把手伸进了咒灵的口罩。
不妙。大事不妙。
屋里的人眼睁睁看着他掏出了一把特级咒具——
——怪物猎人联名款限量PSP!
……不对劲!
甚尔愣了愣,丑宝也愣了愣,而最该对此负责的五条怜正惴惴不安地待在外头,生怕自己布下的这道屏障半途破碎。
虽然甚尔说「帐」碎了也没事,但这种事要是真的发生了,未免也太丢人太尴尬了,所以绝对不行!
忧虑感让五条怜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绕着一颗小树转悠了好几十圈,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破碎声。
回头一看,「帐」已然裂开。从最庞大的那处裂口中,甚尔慢步走出,阴沉的面孔上还沾着血。
看来……圆满完成工作了?
她咽了口紧张的唾沫,默默跟了上去,递上手帕。甚尔也伸出手,递过来的当然是五条怜的怪物猎人联名款限量PSP。
“你干嘛把这种东西塞在丑宝的嘴里?”他好无语,“掏出来的第一把武器就是PSP,真是要笑掉大牙。”
“呃——”
其实五条怜也有点想笑,但她绝对不要发出半点不礼貌的动静。
“放在丑宝这里不容易丢嘛!”说着,她又把PSP塞进丑宝的嘴里了,“这台游戏机很贵呢。”
甚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明明以前是那么嫌弃丑宝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能混为一谈啦!”
自知丢人,五条怜一直是笑眯眯的,还推着甚尔往前走,生怕他再提及半点和刚才的尴尬事情有关的话题。
“既然什么都没落下的话我们就快点走啦,正好赶紧接惠惠回家。”
不知道是这句话中的“惠”还是“落下”让甚尔顿住了脚步,他终于开始正视一件重要的事情了。
于是表情也变得委外僵硬了。
“对了。”一开口,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话语居然听起来如此别扭,“因为今天难得地提到了禅院家的事情,所以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来着。”
“哦?”五条怜探身过来,歪过脑袋看他,“什么事情?”
要不要说呢?甚尔迟疑了。
说了能减少心里负担,不说的话,日后暴露了,绝对要被五条怜埋怨一番,他可不乐意。
“其实。”
所以。还是说吧。
反正这件事情也藏不住。
“我还没有和禅院家的老头子说,我要取消对惠的那场交易。”
第98章 感觉耳朵好像出现了问题?
五条怜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否则她不会听到甚尔说出了他还没有取消卖掉惠的那场交易。
所以,她很愚蠢地迟钝了好长一段时间,而这么久的踟蹰带来的反馈也只是一句迟疑的“啊?”而已。
“……啊?”她甚至还“啊”了不只一回,幸好下一秒就转成明确的抱怨了,“你不是答应我了吗,只要我赚到足够的钱就会取消交易的,难道你又想反悔?”
“又”……这词说得。
甚尔越听越觉得郁闷,总觉得自己像是被钉在了羞耻柱上,正在被五条怜高高在上地批评。
不得不说,这可不是什么美妙的滋味。
正想要替自己辩解两句,五条怜忽然又“啊”了一下——这回可是恍然大悟的“啊!”。
“你是想要两头通吃,对吧?”她很认真地瞪着他,一副认真面孔,仿佛真有这么回事,“你既想要我赚来的五千万,又想要卖掉惠的十亿元,没错吧?你这个贪婪的家伙!”
好嘛,现在甚至被打上“贪婪”的标签了。真是糟透了。
甚尔一度哑口无言,也不知道是无奈到无话可说了还是怎么的,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伸出手来,摁在五条怜的脑袋上,用力压下去,还搓了好几下,害得她险些被埋在土里。
“你干嘛你干嘛!”五条怜当然叫嚷起来了,“现在可不是让你插科打诨的时候!”
说着这话的她像个大人,仿佛他们的立场完全换过来了,听得甚尔不太开心:“什么插科打诨……先不说我是不是个贪婪的家伙,‘贪婪’本身也不是什么糟糕的品格吧?”
人就是要贪婪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嘛,那种豁达的或是舍己为人的家伙都是些笨蛋。
五条怜可不会搭理他的这番悖论。*她板起脸:“在别人身上也许是,但禅院甚尔,你这家伙一旦贪婪起来,绝对会坏事!”
“你——”
好嘛,根本没办法反驳。
既然如此,还是赶紧替自己辩白两句吧。
“我没有两头通吃的打算,毕竟某些人挣来五千万已经费了大劲了,要是还贪心得想要二者兼得的话,某些人绝对会在梦里杀了我吧?”
他说着意味不明的“某些人”,目光却无比明确地注视着五条怜,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了。
五条怜懒得理会他拐弯抹角的定义,也不打算推辞这个“某些人”的身份,直白地举起了拳头:“在梦里杀了你应该不会,但一定会狠狠地揍你。”
甚尔低头,瞄了眼她不如沙包大的拳头,一点都没被吓到:“就用这个揍我啊?”
“如果你希望我用更可怕一点的工具——比如像是扫帚或是拖把——也完全没有问题。”
“算了吧,你又不是禅院家的那群烦人的老头子。”
只有那种人才会抄起手边一切趁手的东西对他拳脚相加。
“那你干嘛还不取消交易?”五条怜还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甚尔耸肩,表情稍有那么一点不爽:“不想呗。”
“这有什么好不想的?”
“换句话说,现在让你去联系你亲爱的六眼哥哥,你真的能马上就付诸行动吗?如果你说能,我会说我佩服你的。”
“呃——”
没料到他会这么突然地提到五条悟,她不由得愣了一下,思绪几乎要飘散到不知何处去。
幸好幸好,飞散的思维很快就被现实拽回来了——现实情况就是,她的心脏正在无比不安地跳动着。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她决定装傻。
“意思就是,要下定决心做一件麻烦的事情,没有想象得那么容易。
很轻地,甚尔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正在想什么,八成是已经被麻烦的思绪填满大脑了吧。
说实在的,五条怜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包括这份倦怠般的厌烦也可以全盘接受,但是她无法认同。
“再晚的话……会来不及吧,不是吗?”她看着甚尔,“你想在失去惠之后再后悔没有尽快去做吗?”
不知道为什么,甚尔很不喜欢她的目光。
可能是因为这双深蓝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了类似于蓝洞般的秘密,也可能是其中会倒映出浅浅的他的影子,他不愿意去看。
“……你说话为什么像个老师一样?”他只用这句反问作答。
“是吗?”五条怜耸耸肩膀,“这说明我每天去学校真的有在认真听讲。你对此高兴吗,赞助商大人?”
“还行吧,一般般高兴。”
学着她的模样,甚尔也耸起肩膀,垂下时,莫名感到其他所有的心绪也一起掉下去了,拉扯着呼吸一坠、
“既然高兴的话。”趁着这个机会,五条怜抛出正经话题,“那就赶紧去把事情解决掉吧。继续拖着可不好。”
好像被说教了。甚尔故意重重叹气:“知道了。”
“今天就去!”
“今天?”
这家伙还真会压榨人哩!
甚尔想要反驳,对上的依然是五条怜正经的面孔。
今天的自己好像显得格外窝囊,在她的面前都无法说出什么辩驳的话语,如同小船一样被她推着往前走。
或许,也是因为他自己不想再停在原地了。
既然达成共识(勉勉强强算是达成了共识),那就不要浪费时间,赶紧付诸于实际吧。
打车回家,就近找了个电话亭,甚尔钻进了红色的格子间,把五条怜关在了外头。
“我可不想用私人手机给禅院家的家伙打电话。会沾染上烂橘子的臭味的。”
这就是他选择公共电话的理由,但五条怜怎么想都觉得是因为他不想被自己听到对话。
甚至,很有可能,到了这一步他还想接着逃避——这可不行!
‘
既然自己在这里了,那她当然要监督着甚尔完成使命才可以。
这么想着,五条怜瞬间充满了使命感,连一刻都不想耽误,赶紧把耳朵贴在了门缝上。
冷冰冰的的玻璃贴在了脸颊上,冻得人打了个机灵,她赶紧后退了一点,和玻璃隔开一小段距离。透过这层透明的屏障,听到了叽叽咕咕的嗡嗡声。
现在能够确定的是,甚尔确实是在打电话没错。至于是打给什么人的,电话里又说了哪些事情,这就无从得知了。
屏住呼吸,继续耐心去听。还没来得及分辨出一个字,玻璃忽然又拍到脸上了,啪的一声,差点把她扇飞。
“啊痛痛痛痛……”
她赶紧揉揉脸,真怀疑自己的脸颊已经肿得不对称了。
甚尔倚在电话亭边,抱着手臂看她,很意外的,居然没有露出什么幸灾乐祸的表情。
“活该。”闹人的话倒是一句都没有少说,“谁叫你非要当扒墙角的小老鼠。”
“我——”
真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可惜属实没有多少辩解的余地,毕竟她刚才的偷听行径确实是扒墙角的小老鼠能做出来的事情没有错。
再揉一揉脸吧,五条怜直起身,挪到他身边。
“怎么说,交易取消了吗?”这才是眼下的重点,“不会是不顺利吧?你这通电话结束得很快嘛。”
“一点也不顺利。”甚尔扯扯嘴角,“老头子根本没耐心听我说了什么,给我丢过来一句‘有空来禅院家我们亲自商量’就挂断了。烦死人。”
当时约定交易时,臭老头倒是愿意屈尊纡贵地离开出禅院家,到了解除交易的时候,却又躲回到那个腐臭的龟壳里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五条怜眨眨眼——这样的事件展开可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了。
“那……”她必须问问,“你要回一趟禅院家吗?”
代入自己的角度,她可不想回到五条家。哪怕是为了禅院惠,她也要在“回家”这件事情上好好地犹豫一下。
“不回去,然后呢?你最喜欢的惠就会被卖掉了。”他的语气好生硬,像是冰块砸在地面上,“解除交易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五条怜不是很高兴:“别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如果不是你真心想要解除交易,那不管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不会改变你的决定的。”
她心里很有数,自己可没有本事改变甚尔的想法,正如他也没办法扭曲她的决心一样——所以,一切的变化,全都是源于自己的内心罢了。
对于这一点,甚尔当然也是心知肚明,但他依然不想承认。
一定是因为五条怜,所以现在才落得这种下场了。他告诉自己。
烟瘾翻滚着涌了上来,摸摸口袋却连烟头都没有摸到,路上也挂着巨大的禁烟标志,他的渴求完全落了空,只好化作一声叹气散在风中。
“行吧。行吧。”他罢休了,“那就去吧,明天就去。”
“加油哦,甚尔。”五条怜像模像样地拍了一下甚尔的肩膀,“一定没问题的!”
甚尔干巴巴了笑了两声:“你这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算怎么回事,不会是以为你能从这份苦差事里逃走吧?”
“我哪有高高挂起?……不对。”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立刻警觉起来了。
“你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很忽然的,甚尔换上一副笑嘻嘻的面孔,伸出手,亲昵地揽住五条怜的肩膀,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有这么好。
“让你跟着我一起去禅院家的意思。”
第99章 并不愉快的拜访
“我?”
五条怜又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出问题了——质疑了这么多次,说不定真的已经出问题了。
“你说,要让我和你一起去禅院家?”
甚尔点头。她这副惊讶到极点的反应很符合他的设想,他可以说是心满意足了。
“没错。”他给出简洁的回答。
“可我去了也没什么用啊。”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事实没有错,“因为我很没用的。”
“我知道你没用。”
“你怎么还应下了!”
倒是给她留点面子啊!
“但是呢。”
甚尔垂眸,余光的一角还能瞥见到五条怜歪歪扭扭的脚步——差点忘记了,她现在还处在灰姑娘的状态。
“要是你跟着一起去了,说不定能分散那些人对我的注意力。”
她歪过脑袋:“真的不是因为你一个人去会害怕吗?”
“你觉得我会害怕?”
“嗯。”
五条怜抿了抿唇,开口时,心脏跳得有点太快了,几乎要伴随着话语一起吐出来。
“没办法取消交易,没办法阻止惠惠被卖到你讨厌的那个家的命运,这不可怕吗?我觉得很可怕——我会因此害怕。”
她说。
丑陋的恐惧就这么赤。裸裸地剖析在甚尔的面前,他也不由得愣了愣。
“没什么好怕的。”他移开目光,只看着脚下的人行道地砖,“会顺利的。”
“这算是你的‘获胜宣言’吗?”
“不算。”
“行吧……”
搭腔失败了。
难得下定了决心,那当然是说干就干,隔天他们就来到了禅院家门前。
“你们家……还挺大呢。”
看着华丽的门扉,五条怜忍不住发出了这种很庸俗的感叹。
甚尔不高兴地撇着嘴。
“什么叫‘你们家’?”
五条怜装作天真模样,仿佛一点都没有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不对劲:“就是禅院家的意思呀。”
“我家是我家,禅院家是禅院家,别混在一起。”他从鼻子里喷出一声不满的轻哼,“再说了,这有什么好感叹的,御三家不都是一样的豪华做派吗?要我说,你们五条家的大门,一定也很漂亮吧?”
他故意在“你们”这两个字上咬了重音,听得五条怜心里憋火,可是也没办法反驳或是否认。
毕竟,五条家的大门真的很豪华。
不愉快的话题到此结束,他们谁都不说话了。甚尔往前走了两步,向门房通报自己的来访,结果却被告知今天老头儿不在。
“啊……”听到这个消息,五条怜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下去了,“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和她哭丧着脸的模样完全不同,甚尔一脸明媚,大可以和今日放晴的天气媲美。
“回家呗!”他轻快地说。
“只能回家了吗,不能再做点别的什么吗?”五条怜还是觉得不太甘心,“我今天可是请假了耶,怎么能浪费这难得一次的缺勤!”
“我知道。”她的请假电话还是他打的呢,“就当是休息了。明天再来吧。”
“那明天也是接着请假?”
“不然呢?难道你就这么想要回去上学吗?”
“唔——”
五条怜迟疑了。
说实在的,其实也没有那么想要去学校,只是这种脱离了既定日常的感觉让她觉得有点微妙罢了。
隔天是个下雨天,以“雨天出门会弄湿鞋子”作为借口,这一天甚尔根本没出门,五条怜也只能郁闷地窝在家里。
雨下了一整周,假当然也休了一整周。现在轮到自己被送作业了,上门的还是坐在她前排的七井纪子。就在她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邀请人家进来坐坐的当口,对方就已经笑眯眯地跑回家了,害得五条怜觉得自己是个超级没礼貌的家伙。
不过——她转念一想——要是真的把对方邀请到了家里,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家庭构成呢?
她和哥哥以及哥哥的孩子住在一起吗?好怪的一个家。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开始庆幸自己只是个没礼貌的家伙了。
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下之后,也还是没能迎来晴日,不过阴天并不能构成甚尔懒惰的理由,于是他们再度踏上了前往禅院家的路上。
绕过漫长的围墙,从墙内探出枝条的松树泛着一股浓郁的香气,不知道禅院家的庭院会是怎样的。五条怜有点好奇,但也没有那么好奇,不过,如果能有机会看一看,她会觉得高兴的。
围墙走到尽头,右拐,再走到尽头,熟悉的华丽大门再度出现。这次的通报总算是没有落空,老爷子正好在,他们俩被请进了家中。
说是“请”,其实也不贴切,因为根本没有人特地引见他们,看门的老大爷也狗仗人势,翻了翻眼皮就算是给予通行的许可,直到走远之后,还能听到他发出一阵轻哼。
到底有什么好哼的?搞不懂这家伙哪儿的傲气。
五条怜在背后偷偷做鬼脸,却被甚尔提醒说不要分心。
“那家伙一贯就是这样子的。”甚尔告诉她,“不用理他。反正你这辈子只会和他见面一次。”
“不只一次。”五条怜认真地眨眨眼,“待会儿出去的时候,还要再见面的。”
“……也是。”
有点无奈,不过的确是事实没错。
“对了对了,你知道吗?”
五条怜小跑着凑过来,碰碰他的手臂,刻意用轻快的语气说,
“我和大多数陌生人的第一次见面,正是和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在那短暂的一眼之后,很可能直到死去我们都不会相见了。”
“从学校里学到的?”甚尔好扫兴。
还好还好,五条怜的兴致并没有被这么一句话扫走。
“是啊,不然还能在哪里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
她轻快的步伐几乎要蹦跶起来,甚尔真不知道她为什么在禅院家也能这么高兴。
大概是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在这个家里待过吧。
如果是行走在五条家,她一定会像是现在的自己一样,脚步沉重,黏连踟蹰。
“也就是说。”
她忽然停住脚步,竖起一根手指,像是想起了什么很了不得是的事情,却害得甚尔不得不停住脚步,回头去看她。
“接下来再和看门人见面,就是我们和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相见了。”
甚尔愣了愣,这才笑出声来。
“你就这么安慰你自己?”
“不然就没办法释怀了,不是吗?”她小跑着追上来,“禅院家的格局和五条家很像呢……你以前住在哪里?”
“被赶来赶去的,很多地方都住过。最后住在了护卫队的大通铺里。”
“护卫队是什么?”
“是没有术式的废物的归宿,最后会变成保护咒术师而死的杂兵NPC。”
“真不容易……”
甚尔发出一声轻笑:“真变态才对吧?”
“是挺变态的。”顿了顿,她接着说,“我住在偏僻的小院里,那里光秃秃的,冬天会很潮湿。”
其实五条怜也不知道自己说起根本不想提及的那个家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在甚尔的面前说起的话,他们就可以一起舔舐伤口了。
“以前我射箭的时候不小心杀死了只小鸟,我把尸体埋葬在了小院的门口,后来那里开出了蓝色的花。”
“是什么品种的花?”
“我不知道。”她坦白说,“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了。”
“行吧。”
他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没有答案的答案,而与五条怜话语中所描述得完全不同的、华丽的小院也近在眼前。甚尔对这里还算熟悉,虽然过去不常来,但并非一次都没有来过。
与他许下交易的老爷子就待在里头,或许已经换上了一副嗤笑的面孔等待着他。这种事情,想想都觉得麻烦。
“行了。”他停住脚步,“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诶?”五条怜有点意外,“我不跟着你一起去啊?”
甚尔丢过来一句反问:“你跟着我一起去干嘛?”
“帮你一起协商呀!”
“……你个外人又派不上什么用场。”
他忍不住叹气。
“虽然我对这个家来说也是外人没错,但别忘了,姓氏是‘五条’的你更加是外人中的外人。”甚尔甩甩手,“好了好了,就在这里待着吧。我马上就搞定了。”
“哦……”
虽然真的很无奈,但除了接受这个安排之外,五条怜也没有别的什么选项可以挑了。
看着甚尔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里,等待的时间正式开始了。
前不久还为了送作业而苦等半天,真没想到才过了不多久,就要经历同样的事情。
五条怜无聊得在原地打转,满电的手机放在口袋里,根本不想拿出来。她可没心思玩手机。
阴沉的天没有日光,待在白日之下,还是让她觉得很不自在。她随便找了处树荫,在花坛边坐下。
是不是已经过了很久,还是时间根本没有推进太久?又或者是,对于谈判不成又的担忧害她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
说真的,她已经觉得很难忍耐了。
叹一口气吧,在这口气吐到尽头时,余光里出现了一个身影。五条怜立刻站起来,才发现那不是甚尔,而是金发的青年。
有短暂的一个瞬间,他们的视线交汇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金发的青年似乎……正在朝她走来?
第100章 彩云猪猪
金发的青年长了一双狐狸眼,明明面容之间和甚尔很是相似,但偏就是这双眼睛把两个人明确地区分了开来,让五条怜很快地意识到,他很可能和甚尔不是一样的人。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家伙,居然朝自己走过来了,带着一脸不齿的笑。不用猜也知道,他说出的第一句话,肯定将会是挖苦没错了。
五条怜一点也不想进行苦涩的对话,也不想成为被他人挖苦嘲讽的对象,更加不希望这不愉快的沟通发生在和五条家一样沉闷迂腐的另一个御三家的地界里。
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开始逃跑呢?如果翻围墙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逃走了。
而且,她今天可是穿了一双很适合逃跑的帆布鞋呢——绝对不可能再变成仙蒂瑞拉了!
这么想着,五条怜几乎都要站在起跑线上了,可金发的青年却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她的行动那样随性地抱着手臂。
“干嘛?”他发出一声嗤笑般的询问,“觉得我很可怕吗?”
五条怜想了想:“一般吧。只是觉得你不太友好。”
“都还没有好好对话过,就觉得我不友好了吗?”禅院直哉慢悠悠靠近过来,让距离在不知不觉之间缩短,“你是和甚尔一起来的?”
“是。然后呢?”
她又不会干涉禅院家的任何事情,也没有权利和能力做出这种事。
对方咧开嘴角,一双狐狸眼眯得更加狭长了,真不知道里头究竟藏着怎样的表情来着:“上次他回来,也是带了个女人来着。那家伙看起来比你还要废物,一看就知道是个普通人。不过你嘛——”
狐狸眼上下一挑,把五条怜看了个遍。
“你也挺废物的样子。他怎么总喜欢找比自己更弱的女人,想要衬托得自己更强吗?没这个必要吧。”
“……”
果然,这家伙一开口,吐出来的全都是挖苦的话,而且还挖苦了不止她一个。
五条怜有点不服气,也对话题中涉及到的另一个人感到不甘。想要反驳,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干脆笑了笑。
无视才是最好的回答。
话题就这么掉在了地上,直哉有点不爽,又往前走了两步。
“难道你连话都不会说吗?这么看的话,你连上一个女人都比不过了,至少那家伙还会腆着脸说给我添麻烦了。”
五条怜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客套话你也当真呀?你可真是——”
然后就不说了,只露出一副微妙表情,咋舌摇头,把一切都埋进沉默里。
直哉恼了吗?可能有一点。
生气了吗?他可不会承认。
总之,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来了,伸出手来想要去抓她的衣领,探出的手却不成想,触碰到了甚尔的衣袖。于是这只手飞快地缩了回去,突兀的动作像是之间触碰到了什么让她刺痛的东西。
“好了。”抓着五条怜的手臂,甚尔把她从花坛边缘拖了过来,“回家了。”
五条怜眨眨眼:“结束了吗?”
“不结束我也不会走出来的。”
“也是也是。”
五条怜笑眯眯,跟着甚尔往前走。全程她都没有再理会直哉一下。
所以,直哉会是什么反应或是表情呢?抱歉,五条怜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在走远了之后,才回头看了他一眼,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无声地对他说了句“再见”。那时看到的他的表情是气急败坏的狰狞面孔,看得她心情更加畅快,忍不住要蹦跶在小路上了。
“怎么样怎么样?”她已经迫不及待了,“对话进行得还算顺利吗?……咦,感觉你的脸色不太好?”
真抱歉,其实她刚才完全把精力放在直哉的身上了,直到这会儿才发现甚尔阴沉的面孔。
笑眯眯的神情一下子垂下去了,五条怜觉得好不安。
“是不是谈得不顺利?”她问得小心翼翼的。
“还行吧,不算多坏。”嘴上这么说着,甚尔却忍不住叹气,“反正交易是已经取消了……”
“好诶!”她已经开始欢呼了!
“但是要付违约金。”
“还有违约金啊?好抠门……”
“禅院家就是这样的。”
“那违约金要付多少钱?”
问到点子上了,这就是甚尔忧愁不已的原因。
“二十亿。”没想到,痛苦的事实说出口来倒是挺容易的,“正好是交易额的一倍。”
五条怜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嘶——需要一次性还清吗?”
“在惠的术式展露之前还清。”
倒吸的这口凉气总算可以畅快地吐出来了:“还好还好……还有时间……”
自从“亿元”这个单位听多了,五条怜愈发觉得几亿元也不是什么大钱,完全是努力努力工作努力努力敲诈就能够攒出来的一笔钱。
再不济,把咒具卖了也能凑到二十亿的嘛。
她可是知道的,甚尔有一把价值五亿的大刀。光是凭借这把刀,就能轻轻松松偿还掉百分之二十五的债务了!
看着五条怜一副自在模样,甚尔又觉得她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难免有点郁闷,一掌拍在她的脑袋上。
“别表现得好像这件事情和你完全没关系一样。”他劝诫着,“我的工作增加了,也意味着你的工作会增加。到时候,你美好的高中人生也就没得享受了。”
五条怜捂着脑袋,就算是挨了一掌也还是觉得心情不错,蹦跶的脚步一点都没有停下:“没事啦没事啦!”
反正她已经逐渐感觉到了高中生的无趣一面,读书这件事在她心中已经变成了一桩可有可无的必选项了。
“重要的是,惠惠回来了呀。”她笑着跳到甚尔面前,“不是吗?”
是吧。甚尔想。
或许从最开始,他就不该动着让惠回到禅院家的决定。
为什么要把惠送回去呢?那时想的是,对自己而言烂透的那个家,总会成为更有天赋的他的孩子的家。
如果幸运地继承了十种影法术,那么他的儿子将会成为禅院家的家主。
多么讽刺?没有咒力的、被禅院家所有人唾弃、在虐待中度过了整个少年时代的他,他的血脉带来了未来会统领这个家得家主,仿佛能够自此将所有自诩有天赋的咒术师踩在脚下。这一定很讽刺,就像是一出完美的复仇。
或许——他是说或许,或许当时的他,怀揣的就是这样的念头。
现在,期待也消失了,但好像没什么好后悔的。
五条怜越走越快,蹦跶在他的前头。她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呢?
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交易撤销了,惠能够留在身边了吗?还是知道了他背上了二十亿元的债务,为他的可悲窃喜着呢?不知道了。
这家伙的心思,他偶尔能够摸透一点,但多数时候,他并不懂她。
但这不也挺好的吗?他想。
她,还有自己,与收纳型咒灵丑宝,以及他的孩子——会被无术式和无咒力的两个废物养大的孩子。
就这么像狗一样聚在一起,不是也挺好的吗?
“肚子饿了!”
五条怜转过身来,一边后退着走路,一边对他说,依旧带着那副笑眯眯的面孔。
这么走路会摔跤的。
还来不及这么吐槽一句,甚尔想法就已经成真了。
咚——有个人凄惨地摔在了禅院家的门口!
“啊,好痛……”五条怜可怜兮兮地捂着后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散架了,“我其实和禅院家相性不合吧……”
不是遇到不友好人类,就是挨甚尔的打(虽然轻到完全可以忽略),临走了还要摔上一跤,甚至带着自己来这里的甚尔还在狂笑不止,未免也太过分了!
还来不及发火呢,笑到弯腰的甚尔忽然摆摆手:“行了行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五条怜很不争气地竖起了耳朵:“真的呀?”
“对。”
十分钟后,他们一起坐在了最近的一间松屋里,店员送上刚刚加热好的两份牛肉咖喱饭套餐,虽然香气扑鼻,但一想到这是从料理包里冒出来的仅仅价值一千块的便宜快餐,她就觉得郁闷。
“为什么只吃松屋啊!”她小声抗议,生怕被隔壁桌的顾客听出自己的不满,“虽然我不觉得松屋有多难吃,但我们今天可是处理了一桩大事情诶!就不能吃点大餐吗?”
甚尔伸手过来,拿走了两人之间的焙煎芝麻酱,一边打着圈浇在沙拉上,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是‘我’处理了一桩大事,不是‘我们’。”
“是你非要叫我过来的哟!”
“行吧行吧,那就是‘我们’了。”
他把芝麻酱放回去,一本正经盯着五条怜。
“我们吃松屋,因为你就是个像松屋一样的家伙。”
五条怜被他看得不自在:“什么意思?我没懂。”
“意思就是便宜,好找,且味道勉强还过得去。”
“什么嘛!”
五条怜气呼呼地鼓着一张脸,怎么都不愿意苟同这番说法。
“既然我是松屋一样的家伙,那你就是萨莉亚一样的男人——看起来是像模像样的西餐厅,实际上压根就是便宜的日式连锁料理店!”
“嘁——”
算了,懒得和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