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无所不能
被丢进笼子里的是收纳型咒灵丑宝。
结合刚才甚尔所说的,让她钻进它的肚子里……
五条怜眨眨眼,难以置信。
她相当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自己看错了,不然甚尔为什么偏偏要指着着丑宝和她说出这句话?
“愣着干嘛?”见她久久处在呆滞状态,甚尔忍不住出声催她了,“不要再磨蹭了。”
其实五条怜也不想磨蹭的。她别扭地从丑宝身上移开目光,还是没办法接受甚尔的安排。
“所以,你的意思是……”
她必须再确认一下,但不争气的她现在就已经想吐了,才刚说了半句话就忍不住要捂住嘴。要不是凭着一腔顽强的毅力,她大概都忍不下来。
“是要我,被丑宝吃下去,是吗?是这个意思,对吧,没错吧?”
轱辘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每一遍都透着难以置信,但每一遍都得到了甚尔肯定的答复。
“是,对,没错。”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没有质疑的余地了,事实果真是如此!
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从头顶上落下,当真要砸得五条怜晕厥过去了。她都腾不出手扶住额头,觉得好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人想出这种损招……难道是故意折腾她,或者是想要报复她吗?
天地可鉴,她最近安分守己,虽然确实是害得甚尔花费了意料之外的高价才成功拍下了万里锁,但除此之外,她也没做出什么惹他生气的事情呀!
如果单纯只是想要报复她的话……
五条怜瞬间有了底气,挺直胸膛,很硬气地梗着脖子说:“我不要钻进丑宝的肚子里,请用其他办法救我出去!”
理所应当的语气听得甚尔都无话可说了。他烦躁地挠挠脑袋。
“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她茫然地眨眨眼。怎么问题有抛给她了?
“我不知道。”她决定诚实以对,“但如果是甚尔你的话,肯定有不止一个计划才对。因为你比我厉害多了。”
甚尔还是叹气:“恭维我可没有用。”
“这不是……”
这可不是恭维,而是她真心的想法。
五条怜很想这么说,但在话语全部说出口之前,却先被甚尔摆了摆手打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已猜出她要说出黏黏腻腻的好听话,所以早早地阻止了这种可能性的发生。
“我没有别的办法。”他果断地说出事实,“我不会开锁,也没空帮你去拿钥匙。备用电源什么时候重新启用,谁也说不准,而且警卫很快也会冲过来的。你就别再纠结这种小事情了。”
“可是……”
“快收收你的大小姐气性。”
憋了整整一年,“大小姐”这个评价又落回到她的头上了。五条怜涨红了脸,但她也不确定到底是急切还是羞耻的情绪在作祟。
梗在心里的异样情绪一点都没有消失,反倒愈演愈烈,她实在忍不住了,大喊了一句“我就是不愿意!”,中气十足的不情愿在舞台上反弹了整整三遍。
“你叫我做什么都行,假装马戏团的狮子一边跳芭蕾舞(诶真的跳得来芭蕾吗?)一边钻过火圈都没问题,唯独这件事……唯独钻进丑宝的肚子里,我做不到!”
她认真地——但又有一点倔强任性地说。
当然了,这句信誓旦旦的话语,落在甚尔的耳朵里,便自动屏蔽掉了无用的废话,于是就只剩下了一句“我做不到”。
现在连叹气也懒得叹了,他果断地站起身。
“你不乐意的话就算了,反正我是不想被其他人抓住。”他抬起腿,作势要走,“我先撤了。”
“不要不要不要!”
五条怜想要抬手抓住他的离去的脚步,却只传来了手腕处的拉扯感——她几乎都快忘记自己的手还被捆着了。
但就算是真的拽住了他,那又如何呢?甚尔明显已经做出决定了,他的决定是让丑宝运输她逃出牢笼,而自己的不情愿并不重要。
尽管对此心知肚明,尽管还是满不情愿,五条怜知道,自己也必须做出决定。
被丑宝吃进肚子里的结局是完全可以预见的,恶心上十来分钟,但是自由近在眼前。可要是逞一时脾气,连甚尔都懒得救她的话……抱歉,天晓得她要面对怎样的未来了——八成不会是什么好结局。
五条怜抿了抿唇,嘴唇上还留着铁锈的味道。容不得再犹豫了,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她大喘了一口气,任命般躺到丑宝的嘴巴旁边,“我现在就钻进去,所以你别走……呜哇,它开始吃我脑袋了啊啊啊!”
岂止是吃,丑宝的嘴都已经包住了她大半个头,视野都快消失在它没牙的嘴唇里了!
五条怜真的不想当个又吵又怂的窝囊鬼,可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了。
她真恨不得缩成一团,把自己从丑宝的嘴里拔出来,可惜她的勇气让她没办法做出这种事——恰恰正是因为太有勇气了,所以只能僵着身子,忍受咒灵啃她脑袋。
“好怪啊甚尔,它的嘴里好紧,你觉得我的脑袋会不会被压扁?这种事情不要啊,我的智慧肯定也会被压出去啊!它现在是不是流口水了?我感觉我的脑袋湿哒哒的……呜,我待会儿会不会变得超臭的?哎呀!眼睛也被吃进去啦!哇甚尔你还在吗,你不能丢下我啊!”
都已经忍耐着被咒灵吃进肚子里了,请原谅她的喋喋不休吧。
甚尔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叹气还是抱怨还是吐槽几句比较合适。此刻大概是五条怜说话说得最多的一回了。平常只当她是个不爱说话的家伙,没想到废话其实这么多。
很无奈,他只能搭腔了。
“我在的,没丢下你。”
再不吱声,她说不定会像只傻兮兮的兔子,自己把自己吓死。
“你在的,对吧?哇我现在听不到声音了,连自己在说什么都听不到了!”她的脑袋彻底消失在了丑宝的嘴里,“唔唔唔唔唔唔唔!”
世界安静了。
显然她刚才的唠唠叨叨也影响到了丑宝的发挥。在那些絮絮叨叨的声音消失之后,它登时加快了速度,吸溜一下,把剩下的大半截身子一起吃了下去。
就算是吃下了整整一大个人,它的体型看起来也毫无变化,依旧是条肥硕的绀紫色肉虫。
它蜷缩起来,把身子缩成一团,衔着自己的尾巴,团回了一颗球的姿态,轱辘轱辘,从笼子里滚了出来,回到甚尔手中。
呲——备用电源流过天顶的灯,发出难听的声响,但灯并未亮起。
现在的问题可不是没有电源,而是他割断了电线。这不是切换电源就能解决的困境。
而刚才说起备用电源马上就会让灯亮起,纯粹就是想要吓唬五条怜,让她快点摒弃没用的那点嫌弃心理,赶紧配合行动而已。事实证明,这一招确实挺成功的。
远远地,能听到警卫赶来的声音了。确实不能再磨蹭了。
把丑宝揣进口袋里,甚尔跳上舞台顶端的巨大灯罩,轻巧地跃回控制台,原路返回。
出口处拥挤着逃跑的人群,他们都担心着自己会成为报丧女妖所预告的下一个死者,大概也都在困惑着为什么笼子里的生物仍能发出尖叫,这说不定就是拍卖师也挤在这群人的行列之中的原因。
甚尔不准备表现得太过奇怪,耐心地等在队伍之中,只在人群出现了向前拥挤的趋势时,才悄然往前挤过去。
保持着这番审时度势的心态,他顺利地在仅仅三分钟后就脱离了让人窒息的大批人群。
然后,找个人少的角落,把丑宝掏出来。
现在五条怜也能重见天日了。
“嘶——”回到现实,她最先做的事情居然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回来了……?”
她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看得甚尔想笑。
“当然。”他玩笑似的说,“里头的感觉怎么样?”
“嘶——”
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吧……很微妙。我不确定该怎么形容。”她的手在空气里画着圆,“总之就是,黑漆漆的,没有边界?我能看到你的咒具,它们就像是漂浮在半空里一样……总之很怪。”
说着说着,她忽然停下了,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大事,赶紧盯着自己的双手双腿看了看,又摸了摸自己的干燥的脑袋。
“呼——还好还好,没有沾上一身口水!”
“当然没有了。”甚尔轻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我想要拿着脏兮兮的咒具吗?”
既然不会的话,倒是早点说明嘛。
五条怜有理由怀疑,甚尔刚才就是故意欣赏她惊恐的模样的。
揭开缠绕在手腕上的衣袖,甚尔看着她在地上无力地扑棱了好一会儿,无奈地握住她的手,硬是把她硬邦邦的身子从地上拉起来了。
“好啦。擦擦脸,脏小孩。”他指了指她沾满血迹的下半张脸,“我们该回家了。”
脏小孩的评价真让人脸红。
五条怜狼狈地掏出手帕,胡乱抹抹脸。
“不要,我还不回去。”她说,“我有想做的事。”
甚尔无奈:“你又打算多管什么闲事了?”
“这次不是多管闲事!”
她一脸认真。
“我要把逃走的报丧女妖抓回来。”
第72章 就不能少说点骂人的话吗
沉默。但幸好只是短暂的沉默。
五条怜看到甚尔撇了撇嘴,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扫兴的话了,但是没有。他仅仅只是撇了下嘴。
“抓到它了,然后呢?”
“然后……”
其实五条怜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既然有必要现在就给出答案的话,那她会赶紧去想到一个合适的答案的。
“然后,把它送回笼子里,让它接受自己作为拍品的命运。”
甚尔耸了耸肩,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叹息,但听起来也像是在笑:“先和我说说你都干了点什么吧。肯定又去多管闲事了,是不是?”
“……算是吧。”
五条怜无法否认,试图把这段漫长且痛苦的过程说得足够详尽(目的主要是为了证明自己在这场事故中是最倒霉最无辜的那一个),可事实上,他们才刚绕到拍卖场的后门,她的冒险经历就说到尽头了——原来这场闹剧有这么短暂。
“果然是多管闲事。”
甚尔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并且是一个过分直白的评价。
她觉得有点脸红:“也……也能算是助人为乐吧!”
甚尔歪着脑袋,斜眼睨她:“‘乐’体现在哪里?”
“唔……呃……这……那什么……”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没错,五条怜费劲思考。可想了半天,唯一的“乐”大概只体现在,甚尔赶来救她了,她真的很开心?但这种话,在甚尔的面前她可说不出来!
没办法,只能归于沉默了。还是回归正题吧。
后门处已经被一群警卫围起,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死去警卫的尸体,也意识到报丧女妖逃走的事实了。幸好五条怜已不打算进入其中。
想要找到报丧女妖,她的计划是跟随着地面浅浅的脚印寻过去。灰扑扑的印记很浅,想要辨认出来却不难。
确认了脚印的方向,五条怜收回目光。刚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地面,失望地撇了撇嘴。
她的苦无居然不见了,不知道是被哪个没有公德心的家伙拿走了——不对,身处黑市,还谈论什么“公德心”呢?她可真傻
她小声叹气,毫不意外地钻进了甚尔的耳朵里。
“丢东西了?”他问。
“嗯……”五条怜努力打起精神,可惜说话的语调还是恹恹的,“刚买的呢……”
甚尔把手伸进口袋里:“是这个吧?”
他掏出一小袋苦无,惊讶到五条怜的眼睛都要睁到两倍大了。
“是的是的,就是这个!”她赶紧接过,“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有你的手印子。”
“……诶?”
五条怜愣了愣,慌忙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刚用帕子擦过,她的手很干净。
印象中,在钻进通风管道之前,她的手应该也不脏,所以苦无的袋子上,应该没有留下她的脏手印才对……吧?
虽然这么想着,但果然还是有点不安。她慌忙看看袋子,又抬头看了看甚尔。
果不其然,袋子上半点痕迹都没有。甚尔说能够看到她的手印,八成是因为他有着了不起的天与咒缚,五感被强化到了极点,所以才能找到常人(特指她这种人)看不到的痕迹吧。
嗯,对,肯定是这样没错!
这么想着,五条怜瞬间舒心了,然而下一秒她又觉得有点地方不对劲了。
“甚尔,你还不回家吗?”
“回家,然后等着你再多管闲事地闯祸吗?”他抬起手,竖在五条怜的脑袋上,“我可不要替你擦屁股。”
禅院甚尔牌达摩克利斯之剑不期而至,“咣”一下砸在头顶,她匆忙捂着脑袋躲开,怂得无话可说,也压根没办法反驳,因为甚尔说得确实是事实没错。可五条怜还是想说点什么反驳他。
“能不能别用‘擦屁股’这种词?”她板起脸,一本正经的,“听起来太粗俗了,不适合在未成年人的面前说!”
“擦屁股行为就只能用擦屁股这个词来描述。”就像是故意作对,他把五条怜不喜欢的这个词重复了好多遍,“找我擦屁股的行为难道就很适合未成年人干了?”
“我……需要别人帮助,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是是。所以被人阴了一手关进笼子里也不丢人对吧?嗯嗯,我明白了。”
“你怎么——”
“我怎么?”
难得和甚尔有了一次这么长的对话,结果根本说不过他。真郁闷。
五条怜憋了一肚子气闷无法抒发,也不知道该怎么抒发才好,只能暗戳戳心想,现役的全职小白脸(虽然现在还是绝赞单身中)比她伶牙俐齿,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否则赚异性钱的那一方就该是自己,而不会是甚尔了。
如此想着,登时倍感心安理得。
可惜这股子舒坦劲维持不了多久,郁闷感马上又回来了——她找不到脚印了。
当然了,脚印是存在的,杂乱无章,糊成一团,偏偏其中没有报丧女妖的,可能是因为本就浅淡的足迹在一步步的前进中逐渐淡化了,也存在着它人间蒸发的可能性。
无论是哪种猜测,都影响不了五条怜脑子嗡的发热,焦虑感都快冲破天灵盖了。
甚尔旁观着她急到原地转圈,可她却半句求助的话都没说,只知道在原地干着急。没办法,他只能说点什么了。
“沿着这个脚印走。”
他指着一条*痕迹说。
听到他这么说了,五条怜才俯身,盯着他指出的那道痕迹看了好半天,依然觉得困惑。
“这不是‘脚印’,是鞋印呢。”她眨眨眼,“报丧女妖逃走的时候,没有穿鞋子。”
“她难道不能找一双鞋子来穿吗?”
“唔……好像确实可以哦?”
是她太愚蠢了。
追着崭新的鞋印继续往前,痕迹一如既往,变得越来越淡,淡到彻底看不见了。
现在,五条怜总算是知道要及时寻求甚尔的帮助了,赶紧投去可怜巴巴的目光。当然了,甚尔才不会动容。
不过该说的还是会说。
“往这边。”他往前一指,揶揄的话一下子来了,“你不是说自己的眼睛很好吗,怎么连这就看不出来?”
嘲讽,这绝对是嘲讽没错了。
五条怜感觉好憋屈,想要反驳,但又没有多少辩驳的余地,只好更加窝囊地点了点头,应下了这句话:“嗯,我是看不出来。”
“那就仔细点看。”
“有的事情不是仔细就能看到的。”
就好像“努力一定能够成功”是百分之一百的歪理一样——在错误的方向努力,可就要变成倒退了。
甚尔懒得琢磨她这句话中蕴含的真理,只当她在实在推脱,无聊地撇撇嘴,不说话了,加快脚步,故意把五条怜甩在身后。
“但是……但是!”一路小跑,她又追上来了,“你可以教我怎么看呀!”
他顿住脚步:“啊?”
怎么净提出点麻烦事?
这声反问带着点尖锐的意味,就算是五条怜也还是被惊得缩了缩身子,不过她很快就振作起来了。
“我知道的,我不像你那么有天赋,不过我……”
“我这种人也叫作有天赋吗?”他听了真想笑。
五条怜眨眨眼:“您肯定比我有天赋。我才是真正的普通人。”
“你是怪胎才对。”
“所以你会教我吗?”
这才是重点才对。
在原地顿了太久,甚尔知道自己该往前走了,所以只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佯装不在意。
“以后再说吧。”
他给出了世上最烂的答案。
尽管是最烂的回答,落在五条怜耳朵里,也变成了难得的好听话。她赶紧点点头,追上甚尔的脚步。
继续向前,直达出口,乘上通往地面的电梯。警卫已经把电梯轿厢塞得满满当当,根本腾不出半点空间给他们。甚尔乖乖等待下一班,而五条怜当然是好一副扭扭捏捏的不安模样。
“干嘛?”甚尔尽量不动嘴唇,只用气音说话,“你这幅样子,笨蛋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五条怜匆忙站直身,视线却还是不自觉地在乱瞟:“我只是在想,要是先被警卫发现它怎么办?”
“那你不就得偿所愿?”他转动肩膀,把关节弄出咔哒咔哒的动静,“正好能把那东西抓回去,继续拍卖。”
他对报丧女妖的称呼简单直白,直白到都有点让人觉得别扭了。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啦……”她小声嘀咕,“我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
“唔,我也说不好。”
叮——电梯落到底层。他们和一种警卫挤在一起,小小的轿厢被挤得密不透风。甚尔的胸压在了五条怜的脸上,虽然结实的胸肌本质上很柔软没错,但真的要压得她喘不过气了。
好不容易离开电梯,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大喘一口气,夸张的动作让甚尔心情复杂,但他终归是没说什么。
警卫散开,废弃的隧道里只剩下了他们。选择了人最少的方向前进,他们现在终于能敞开说话了。
“你果然还是在想着拯救那东西吧?”甚尔这么认为。
“没有!”五条怜想替自己辩解,“我只是……唔……”
她垂下眼眸,倏地安静下来。
“我说不好……我可能想向它复仇。”
“把它打一顿?”
“差不多是这样吧。”她努嘴,“我说过了,还没想好。”
甚尔忍不住想笑,嘴上说的却是“怪胎”。
准确地说,他说的是“你个怪胎”。
“……您能不能少骂我一点?”
五条怜好不服气,而甚尔只是耸肩,依旧笑得讨人厌。
“很难。”
第73章 报丧女妖发出尖叫
细数和甚尔相处以来,挨骂的次数已经超越了极限,但他本人绝对会宣称自己从没有辱骂过五条怜。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他绝对会这么说的。
五条怜不想反驳,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探讨“怪胎”算是什么程度的难听话。索性主动地屏蔽了所有听觉,决定把他的一切话语都当做耳边风。
所幸,甚尔也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了。他低头看着地面上步幅越来越窄的足迹,似乎想到了一点什么。
“快跟上。”他加快速度,“马上就能找到它了。”
“啊。好!”
五条怜小跑起来,浑身上下抽筋的肌肉这才开始痛起来。她忍不住弓起后背,整个人呈现出奇妙的姿势,还好甚尔没有看到,否则又要被他嘲笑了。
但也正如甚尔所说,确实过了不多久,在一颗行道树下,她又看到了那团熟悉的绿发。报丧女妖就站在树荫里,依旧是赤条条的,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有多么不合适,只呆愣楞的注视着天边的日光。
黄昏将至,日光已经有些昏暗下来了,天际线被染成粉紫色,听说是因为夜间将有大雨。
它长久地盯着那色泽鲜艳的天空,不自觉张着嘴。或许从它撕裂的嘴唇中,能够听到一点惊叹的声音。
等它意识到身后有人时,五条怜已经冲过去了。
就像打了一针超高浓度的肾上腺素,刚才还疼得难受的肌肉瞬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所有的酸痛感好像都化作了推进力,推着五条怜奋力往前跑。能看到报丧女妖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了,被撕去皮肤的下半张脸也在微微战栗着。
它匆忙转身,想要逃走,却晚了一步。五条怜猛地扑过来,一下子把它压在地上。
“你个……混蛋!臭混蛋!”
明明有那么多的愤懑不平,结果只骂出了轻飘飘的的“混蛋”而已。
五条怜憋屈得难受,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紧紧抓着它脖颈的手也颤抖不止,看着真窝囊。
“我明明是想……我为了你……”
我是想要救你的,我为了你才杀死了那个警卫。她原本是想要这么说的。
但一旦冷静下来,五条怜便意识到,自己根本没立场说出这种高高在上的指责。
它没有要求五条怜去拯救它,至少没有明确地说过。偷溜进拍卖场也好,杀死了警卫也罢,甚至最后被关进笼子里,全都是五条怜自作自受。
或许,它那时伸出的手仅仅只是一个陷阱——为了寻找替死鬼而设下的陷阱。她愚蠢地跳了进去,认为自己必须回应它求救的期待。
所以事实是,她并没有被期待。
谁也不会对她予以期待。
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五条怜感受到了一种无力的愤怒——是的,她的愤怒还存在着。只是这点愤怒早已失去了落脚点,不知道该流向何处。大概最终会流向自己,因为这次确实是她做出了愚蠢的傻事。
“我要把你带回去。”她喃喃着,“你要回到那个笼子里。”
她的目标没有任何改变,这一点是眼下唯一明晰的。
报丧女妖很明显地愣了愣,裸露在外的面部肌肉抽动着,像是蠕动的小虫。这点抽动很快弥漫到了全身,它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没有说出“不要”或是“别做这种事”,它只是用力摇头,深绿色的长发摇晃在空中,几乎要缠绕在一起。它紧紧握住五条怜的手腕,无意间按到了她手腕上的淤伤,有点疼,但现在五条怜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啊……啊啊……”
它沙哑的嗓子只能发出只言片语。
看来它不会说话。不过这个发现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正如它此刻用湿漉漉哭得通红的可怜目光盯着她一样,这也是完全没用的。
既然语言没用,那五条怜也不打算说更多了。
把报丧女妖的手按在地上,强迫它伸直每一根手指,再掏出苦无刺穿掌心,硬生生把它钉在地上。待会儿问甚尔借根绳子,把她捆起来吧。也可以用上万里锁,不过她怀疑甚尔不会把价值九位数的天价咒具借给自己用。
五条怜起身,转头去找甚尔,这家伙正远远地靠在另一棵树上欣赏夕阳——怎么他也对夕阳情有独钟?搞不懂。
动了动唇,想要说点什么,身后似乎传来了微妙的动静,像是昆虫在振翅挣扎。
啊,不妙。
在大脑跳出这句警报时,报丧女妖已经冲了过来,裂开一半的手掌滴滴答答淌着血,濡湿了她的肩膀,几乎都能感觉到它的手掌被压出巨大裂缝的触感。它注视着她,以通红的双眼,湿漉漉的眼眸终于淌下了眼泪。嘴角的肌肉抽动着,促使它张开了嘴。
它发出尖叫。
尖锐的、凄厉的、真正的报丧女妖的尖叫。
马上有人要死了。
这个瞬间,五条怜好像能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在拍卖台上的尖叫也能让所有人噤声,陷入沉默的恐惧中,因为此刻恐惧钻到了她的心中。
在场的只有她和甚尔,意思是他们之中会有人死去。会是甚尔吗?不,一定是自己。
它要杀了自己。
可它现在什么都没做,只是尖叫,声嘶力竭,榨干肺部最后的空气,甚至来不及喘息,再度发出的尖叫都在颤抖。
耳膜都快被震碎,又想起北海道的悲伤经历了。
五条怜捂着耳朵,她几乎睁不开眼。忽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洒在了脸上,尖叫声停下了。
一把刀穿透了报丧女妖的头颅,而它能保持着放声尖叫的姿态。多么不安的临终姿态,
握紧刀柄的是甚尔的手。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道出自怎样的理由,他已站到了报丧女妖的身后。
并且杀死了它。
“你在犹豫什么?”甚尔拔出刀,在空气中用力一挥,洒下一地血痕,“它都求你杀死它了。”
“……是吗?”
原来不是在预告她或是甚尔的死亡,而是在诉说着自己的死亡吗?五条怜愣了愣,她完全没想到这种事。
扑通——报丧女妖的尸体迟迟地直到这一刻才扑倒在她的身上,纤细的身躯比想象中沉重了不少。她反复尝试了好几次,才总算把它推开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湿漉漉的,沾满了滑腻的血,却没有铁锈味。她也不确定现在的自己看起来到底会是怎样的狼狈模样。
“好了,别磨蹭了。”甚尔收起咒具,催她快走,“除非你已经想好了被警卫当场抓住后的说辞。”
“好好好……”
五条怜当然知道他们该走了,可一定是肾上腺素又降回去了,她瞬间没了力气,就算是用手撑着地面,也还是站不起来,两条腿软得像是棉花糖搓出来的,坚持不了半秒钟就软掉了。这可真是……太丢人了。
但考虑到她度过了这么艰难的一天,就算真的累到脱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在倍感丢人的同时,她还冒出了这种理所应当的念头,完全没发现甚尔正在睨着她。
“站不起来了?”他说出这话的语气带着一种微妙的调笑感。
被她这么一说。五条怜的理直气壮瞬间泄了气。她窝囊地点点头,果然引来甚尔的好一阵叹气。
“行吧行吧,我就知道。”他伸出手,“快点起来。你总是很磨蹭。”
“……也没有总是嘛。”
五条怜小声嘀咕,磨磨蹭蹭地抬手。甚尔毫不犹豫,抓住了她血淋淋的手。
一旦站起来,棉花糖的双腿就终于变回正常了。快步走到车站,也不管行进方向,先坐上去再说。
伴着列车摇摇晃晃,困意似乎也要被摇出来了。甚尔靠着她打盹,但五条怜睡不着,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打发时间,只好盯着甚尔搭在大腿上的手。
现在,他的手上已经看不见血渍了——上车之前他们都很认真地清理了自己。她披着他的外套,只要戴上帽子就不会发现为了去除血迹而被淋湿的头发。不过头顶还是阴冷阴冷的,并不好受。
摇摇晃晃了好几站,忽然听到甚尔问,现在到哪一站了。
“国分寺。还有好几站才能换乘。”
虽然是随便挑了一辆车上的,但他们居然幸运地没有坐错方向,真是奇迹。
甚尔打了个哈欠:“是吗?行吧。”然后就不说话了。
他无聊地睁着眼,盯着车厢里的广告,百无聊赖的模样。
“你不睡了吗?”五条怜忍不住问。
“你一直盯着我,我睡不着。”
“哦……”
这也怪她呀?
五条怜有点郁闷,但更郁闷的是甚尔。
“你在想什么事情吗?”他叹气,“感觉你大脑里的声音都快漏到我的耳朵里了。”
哎,被看穿了。
五条怜摸摸鼻子:“是啦……是在想事情。”
“在想什么?”
“我在琢磨着,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会怎么想。”
“那你现在的情绪是?”
“说不好……低落?”可能还有一点沮丧,但她也不知道这点沮丧究竟从何而来——杀了报丧女妖的不是她,做出了背信弃义事情的人同样也不是她。
所以她明明没有必要感到难过的。
“因为你太有良心了吧。”他满不在意的,“这种东西,还是赶紧丢掉比较好。”
“哦……所以甚尔你已经成为了没有良心的人了吗?”
第74章 成为像你一样的人,这不好吗?
天地可鉴,五条怜在说出“你已经成为了没有良心的人了吗?”这句话时,绝对没有诋毁甚尔的意思。她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但称之为事实,貌似显得更加伤人了?
甚尔不吭声,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毕竟这就是事实没错,他的确没有良心。
“所以你也赶紧把良心丢了怎么样?”
他笑得满怀恶意。
“把没用的东西带在身上,多累赘呀!不过我想你其实也不存在多少良心——杀了人的你还不如开枪时的你激动。”
好言相劝的甚尔落在五条怜的眼里,瞬间变成了蛊惑人心的恶魔,但两者之间的区别大概是恶魔通常是美丽诱人的大姐姐,而甚尔与美丽和诱人都沾不上边,压根起不到蛊惑人心的作用。
要是他用上一点职业小白脸的功力,说不定就能成功了。
值得庆幸的是,其实用不上多么厉害的说服,五条怜早就倒戈了。
“我确实是已经把良心丢掉了!”她很认真的说,“至于我的情绪问题……这……只是在那个当下,我没有别的选择?”
就像是rpg游戏一样,她选择了这个分支而已。也许罪恶感会在未来冒出来,但在这个当下,她确实是冷静得可怕。
或许她和甚尔一样,其实从骨子里就是很冰冷的家伙。
但她又热心地想要拯救报丧女妖,这貌似和冷漠的本质冲突了。她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五条怜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甚尔插话进来:“别多管闲事也是一种选择。”
“那如果你是我。”她急急地说,“要是你必须拯救某个人,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还有,要是途中倒霉地被暗算,然后被关进铁笼子里,你又打算怎么做?”
他掰着手指头和她算:“首先,我不会大发善心救陌生人,其次我被暗算。最后,我会直接把笼子的栏杆掰断逃出来。”
掰断笼子栏杆,听起来就是相当高难度的行动。
五条怜低头,瞄了瞄自己尚且瘦弱的手臂。感谢体重日渐增长的小海胆禅院惠,她已经长出一点肌肉了,但和甚尔结实得足有自己脑袋大的肌肉相比,刚刚浮起的的那点自信心瞬间就瘪下去了。
她怎么可能做到甚尔轻松完成的事情呢。
她耷拉脑袋。悄悄叹气:“如果我能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就好了……”
这样一来,就不会身陷囹圄了。
甚尔明明听到这话了,却更想装作没有听到,可他果然还是在意得很,忍不住轻哼一声。
“在说什么傻话?”一开口,果然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五条怜被他直白的话语说得尴尬,连脸颊都在发烫:“这不是傻话吧?”
甚尔撇嘴:“反正我听着挺傻的。”
“……随便你啦!”
五条怜难得的丢下这么一句狠话,暗自发誓再也不和甚尔说话了……至少今天肯定不说了!可他马上又抛来问题,她实在没办法坚持自己的决心了。
“‘如果我能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就好了’,这就是你刚才问了我一堆‘如果’的原因?‘”
他的语气不太认真,但听起来也不像是在笑,只带着一种莫名的悬浮感,她也说不好这算是怎么回事,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嗯,是的。”
“好蠢。像我这种人有什么好的?”
又被骂了,真是意料之中。
五条怜的郁闷感翻了个倍:“可我和你很像,不是吗?你自己也这么说过。”
“所以要学着我的样子往前走?”
想起了她在北海道的时候说过冬天的小狼踩着成年狼的足迹往前走的理论,没想到她时时刻刻都是这么惦记的。在甚尔看来,这就是愚蠢没错了。
“成为和你一样的人不好吗?”她好像不服气。
“不好。”他的答案来得果断,“只有没品的人想要成为我。”
……居然连“没品”这个评价都搬出来了!
“这么说的话。”五条怜更加不服气了,“你才是最没品的那一个。”
“是啊,我是没品。”
甚尔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听着就让人生气。五条怜彻底脱力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沉默着别开脑袋,继续暗自发誓不再和甚尔说话——好嘛,她不是不知道许下这种诺言的自己很像个幼稚小孩。
这一回,她的誓言总算是可以多坚持一会儿了。直到回到热闹的新宿,坐进回转寿司店里,他们都没再说过半句话了
他们之间的唯一交流,只剩下了肢体语言。而本次的语言在诉说着他们如何为了抢走最后一碟辣章鱼军舰寿司而暗中较劲,明明碟子里摆了两枚军舰寿司。
争来抢去,夺了半天,最后辣章鱼军舰寿司还是落到了甚尔的手中。这位更是不谙分享之道,放肆地一口气把两颗寿司一起塞进了嘴里,像个美食家那样做作地发出“嗯——”的品鉴声,听着就让人不爽。
更气人的是,在那之后,回转寿司的履带上居然再也没出现过辣章鱼的影子了。真后悔坐在了回转履带的最尾端,压根没有多少美味留给他们了。所以悲愤也没化作食欲,只郁闷地吃了七分饱,他们就结账走人了。
“吃饱了吃饱了——”
甚尔拍着肚皮,说话的语气像是秃头中年大叔,明明他正值壮年且脑袋茂盛,合理怀疑他纯粹就是为了在五条怜面前炫耀一番才这么说的。
五条怜嘛,当然是固执地梗着脖子,坚持着自己的信条,直到走进了托儿所的大门,才终于舍得张开尊口。
“我回来了,惠惠。”
她俯下身子,抱住小小的禅院惠,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她忍不住闻了好久。
“我们回家吧!”
然后就拉着小海胆的手高高兴兴踏上了回家的路,甚尔莫名就被甩在了身后。现在无比郁闷的那方要变成他了。
加快脚步,他跟了上去。
“你刚才说得‘我们’里。”他一脸不爽,“绝对没有包含我吧?”
五条怜不说话,只是对他咧嘴一笑,笑眯眯的模样像只讨人厌的狐狸。
甚尔索性也不吭声了。撇撇嘴走得飞快,还不给她留门,一走到玄关就把门关上了,真是小气鬼。
他们之间毫无意义且非常无聊的赌气只持续了短短三天(其实也不短了),最后是哪一方先示弱的,实在想不起来了。
总之,该说的话继续说,该做的事情也在继续做,单以结局来看,貌似不错,就别考虑过程了吧。
夏天偷摸摸地伴着海风到来,还没转过神来,就已经是盛夏时节了。
豪华宽敞的顶层公寓华而不实。一到了夏天就热得难受,这一点五条怜在上一个盛夏就经历过了。
本以为能多点经验,结果到了崭新的一年,还是被高温熏得无所适从,根本没办法逃出家里一秒,就连丑宝都扒在了空调上,离家几率大大降低。
如此看来,依旧保持着高频率出门的,也就只有甚尔了。
通常在夜里出门的他,直到隔天的中午才会回来,有时带上丑宝,但大多数时候不会。五条怜多少能猜出他这是在做什么。
清晨的新宿已经被日光烘得滚烫了,所以他到家时,总是大汗淋漓。大概是一整晚没睡,他总是冲个澡就钻进房间,但更多时候会直接扑进沙发里睡觉,像只日夜颠倒的猫头鹰。
“爸爸,为什么在家?”
夜里,一起躺在阳台上乘凉,禅院惠忽然这么说。
“唔——”
这是个好问题。五条怜知道答案,但不确定该怎么回答才比较合适。
默默起身,回头看去。隔着一层落地窗,能看到横躺在沙发上的甚尔还在睡觉,实在不确定他今晚还会不会出门了。
五条怜默默收回目光,想了想,说:“因为还没到爸爸的工作时间。”
小海胆困惑地眨眨眼:“工作?”
他像只困惑的小狗,微微歪着脑袋。五条怜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抬手摸摸他的脑袋,不意外地被戳得手掌微痛。
“工作呀,就是……一种谋生的方式。”想了想,她又补充说,“谋生就是赚钱,然后活下去!”
“啊!”小海胆惊讶地睁大了眼,“爸爸,厉害!”
“是哦,爸爸很厉害哟。”
回头,甚尔正盯着他们。
他醒来的时机恰到好处,把每句好话都收进了耳中,真是幸运。
当然了,他可不会给出什么特别的反应,翻了个身,从沙发上起来了,钻进厨房里觅食。五条怜也跟了上去。
“呐,甚尔。”像条小尾巴,她在甚尔身后探头探脑,“今天要去当小白脸吗?”
他摸出了半盒牛奶,咕咚咕咚灌下肚,喝饱了才说:“不了。”
“那和我们一起在阳台上乘凉吧!”五条怜热情邀请,“惠惠很想和你一起玩哦。”
“这也不了。”
他继续在冰箱里进行发掘工作。
“说真的,我也不懂你们为什么不吹空调,非要跑到阳台上吹风。”
“吹太多空调,惠惠会不舒服的。”
他还不如她细心呢。
“哦,行吧……”他果然满不在意的模样,“对了,给你零花钱。”
说着,数出十张万元大钞塞过来,真是阔绰。五条怜接过,但并没有多高兴。
“又有新的倒霉蛋被你钓到了吗?”
她小声嘀咕,但甚尔只是轻笑一声。
“没错。”他说着,神秘兮兮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打在五条怜的脑袋上,“你知道是谁吗?”
她捂着脑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那就告诉你吧。”
甚尔收回手。
“是东云美智子。”
第75章 崭新的倒霉蛋登场了
东云美智子……好耳熟的名字。是在电视上听到过吗?
五条怜绞尽脑汁,费劲思索,想了半天大脑还是空空如也。
但要是把“东云”和“美智子”分开来的话……啊,有印象了!
“是伞公司的大小姐!”她发出惊呼。
将人体细胞与诅咒结合在一起,从而研究出了“报丧女妖”这种不知道该怎么定性的生物的医药公司,正是东云实业。
在五条怜看来,这公司简直就和《生化危机》里研制出丧尸病毒搞得天下大乱的保护伞公司没有区别!
她也没有忘记,在拍卖舞台上时,曾经听过“美智子”这个名字——这可是拍卖师重点感谢的对象。
一想到甚尔居然和这样一号人物搭上了,五条怜心里酸唧唧的。当然不是嫉妒或是吃醋(这有什么好吃醋的?),她只是觉得很怪,没想到当下和过去又牵连在了一起,而且还是并不多么愉快的一段过去,这种事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得很。
抱怨的话语,五条怜当然说不出口。想了想,她也只能抱怨一句:“您对大企业的大小姐情有独钟呢。”
这话显然把早已远离他们很久远的华原家大小姐夏梨也说进去了。
甚尔显然有点不快,撇撇嘴,说:“美智子不是大小姐。她是东云实业的创始人。”
“意思是您的服务对象升级了?”
“不行吗?”
“我可没这么说。”
学着他一贯的样子,五条怜耸耸肩膀,本想表达自己并不在意,但蹩脚的模仿让她的动作看起来很像是故意挑衅,也难怪甚尔的拳头会落在她的脑袋上了。
还好还好,甚尔并没有用上十成十的力气,所以她可怜的小脑瓜没有开瓢,至于痛感嘛,也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过五条怜还是揉了揉脑袋,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要是被她知道报丧女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五条怜说的对象当然是东云美智子,“你不就倒霉了?”
“她已经知道了。”
“……诶?”
顾不上揉脑袋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拖住惊讶到快要掉到地板上的下巴。
五条怜难以置信,像个笨蛋似的张大了眼睛盯着甚尔,震惊于他怎么还能平静地站在冰箱前翻东西吃——甚至还挖走了她才吃了一块的一大板巧克力,真气人!
“这不是糟透了吗?”她急急地说,“我们不需要赔钱吗,或者至少向本人赔罪……不对。甚尔,坦白说,你难道是正在——”
话说到一半,她就没好意思再继续下去了,只用微妙的目光盯着甚尔,看得他根本吃不下巧克力了。
“我确实是个没尊严且没有下限的家伙没错。”他郁闷地关上冰箱门,“但也别把我说得这么低劣好不好?”
你还不够低劣吗?五条怜暗戳戳想。
当然了,这话她绝对是没办法直接说出口的。真说了绝对会再挨上甚尔的一记敲打,并且绝对会是铆足了劲的全力打击。
为了自己的脑袋安全,她决定三缄其口,从现在起就不说话了。
叽叽喳喳的小尾巴突然被吓得不做声,世界都随之安静了不少。甚尔满意了,轻哼一声,继续钻进冰箱里找东西吃,于是随口说出的话语也显得很漫不经心。
“其实在我们从黑市回来过后没几天,东云实业的人就找到我了。果然,那次的事情收拾得不够漂亮,所以完全没能躲过他们的法眼。然后我就被带到了那个叫美智子的女人面前,叽叽喳喳解释了一堆……”
五条怜插话进来:“你是不是把我供出来了?”
“对啊,不然怎么解释?”
“唔……”总觉得有点郁闷,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好吧。”
甚尔瞟了她一眼。确定她不会再插嘴说点什么笨蛋话之后,才接着说下去了。
“她不打算追究责任,因为他们已经开始制造更多的量产品了。那个被我们杀死的报丧女妖,说好听点是‘原型’,实际上就是怀有缺陷的试作品,本来是想要靠它捞一笔钱的,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桩挺吓人的事。坏消息是拍卖场的信誉降低了,好消息是人们对于报丧女妖这个产品的兴趣提升了,所以她貌似挺高兴的样子。”
“这样哦。”五条怜还是有些困惑的地方,“量产型报丧女妖的用途是什么呢?”
“不知道。我不感兴趣,所以没问。”
“好吧。”
有时候真的会希望甚尔可以多一点好奇心呢。
终于从冰箱里摸到了剩下半袋的草莓味麦片,他一仰头,把麦片统统倒进嘴里,嚼得咔嚓咔嚓响,说出的话语也带上了一点草莓的酸甜香气。
“反正,就报丧女妖的事情,前前后后跑去她那儿捣鼓了好几次,一来二去的,我们就勾搭上了。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故事就是这样,五条小姐,你应该听得满意了吧?”
五条怜其实没那么乐意听甚尔的小白脸故事,可他偏偏自顾自说着,并不在意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或许他只是想要把这些话说出来吧。于是她也只好配合着点点头,“哦”了一声。
“总而言之,就现状来说,能搭上新的大富婆,算是好事一桩,对吧?”她必须确认一下。
甚尔慢吞吞点头:“没错,所以多谢你当时闯的祸了。”
“嗯……不客气。”
嘴上说着不客气,心里其实根本没办法不介意。
跟在甚尔身后,磨磨蹭蹭地走回客厅,短短的几步路里,她又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想到了镰仓,想到了大海,想起华原夏梨,还有第一次同她见面时用上的尴尬身份。
耳垂又开始痛起来了。
五条怜低下头,想要摸摸耳朵,但又怕痛,抬起的手空落落地在空气中停留了一会儿,别扭地收回了。耳垂的疼痛也就此转变成了钻心的瘙痒感,更难受了。
“要是以后和东云美智子见面了,我也要说自己是‘禅院怜’吗?”
“放心,你们不会见面的。”
吱呀——甚尔把沙发压出难听的声响,视线不自觉扫过阳台落地窗,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骑在丑宝身上、用手捏它肥硕脸蛋的魔鬼海胆。
“我和那女人之间就是很纯粹的相互索取的关系。”他的声音似乎变轻了一点,“我需要她的钱,她贪图我的时间和陪伴。就是这么回事而已,不需要什么深入的了解,所以我不会主动和她说自己的事。要是真有一天被问到了,再说‘我有个儿子’这种话吧。”
五条怜眨眨眼:“你打算坦白呀?”
“是啊。”甚尔耸肩,“带孩子的男人也可以很有魅力的。*”
“……”
……有个屁。
五条怜暗戳戳在心里想,还好这点心思并未暴露在脸上。
“那我呢?”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她赶紧确认,“要是被发现了我的存在,你打算怎么解释?还说我是你妹妹吗?”
“诶?”甚尔蹙眉,“你还想当‘禅院怜’吗?”
五条怜一下子脸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脸颊在自顾自地热乎个什么劲。她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不是啦,我没有——”
肯定是看出了她的不情不愿,甚尔大喇喇地摆手。
“行吧行吧。”他显得大度又无奈,“我会说你是我的助手。”
刚才还扭扭捏捏的五条怜一下子来劲了:“真的呀?”
甚尔眯眼瞟她:“这么高兴干什么?”
“因为助手听起来很厉害嘛!”
“有吗?”他果然还是搞不懂五条怜,耷拉的表情里写着“没品”的评价,“明明听起来就很菜。”
“嘿嘿——”
她笑得傻兮兮,几乎是蹦跶着回到了阳台上,笑着把小海胆从丑宝身上抓起来,还拍了拍丑宝那光秃秃的脑袋,意料之外的行动惊得丑宝都僵在原地了。
“怎么了,对你友善一点还不高兴了吗?”她真纳闷,“那我不理你了?”
赶在五条怜的狠话实现之前,丑宝已经自顾自蠕动着走开了——看来是他更不想理她。
真讨厌。
她在丑宝背后做着鬼脸,报复似的把这幅难看面孔维持了十秒钟才收回来,俯身抓起脚边闹腾不停的小海胆。
“举高高!”小海胆发号施令。
“好好好。”五条怜惨遭小海胆奴役,“举高高咯!”
说得兴冲冲的,结果才举了五下,她就彻底脱力了。小海胆委屈巴巴,完全没能尽兴。五条怜也不好意思,但她很快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只要把禅院惠交给禅院甚尔就好啦!
这么想着的她立刻把计划付诸实际,偷溜进屋里,趁着回到在沙发上甚尔不注意,把小海胆塞过去,然后立刻溜走,只余下甚尔恼怒地瞪着她逃窜的背影。
啊啊,真麻烦。他忍不住想。
小海胆站在他的肚子上,把他的腿当成平衡木,走得歪歪扭扭,但脚步飞快。一不小心,跌在了他的膝盖上,倒是也不哭,咯咯咯笑个不停,像个笨蛋。
……对了,麻烦的笨蛋,家里足足有两个呢。
想到这个现实。甚尔忍不住叹气,嘴角也快抽搐起来了。
压力真大,他想。
第76章 到底是海胆还是小狗
“出门玩!”
睡得迷迷糊糊,一只热乎乎的手搭在了脸上,随之而来的还有这声急切的催促,落在五条怜的耳朵里,变得很像是蚊子的嗡嗡叫声。
夏天不都已经过去了吗,怎么还有蚊子?她很纳闷。
“阿怜,阿怜!”有哒哒哒的声音,热乎乎的小手彻底黏在她的脸上了,“出门玩!”
“啊……好好……”
前不久出门散步的时候,听到养狗的路人说起自己家的狗有多么爱出门,急切的汪汪声听起来都像是在说“快出门!”。
难道现在听到的“出门玩!”也是小狗在叫吗……不对,家里他们、没养狗吧?
半梦半醒的五条怜更加困惑了。强迫自己睁开眼,最先映入视野的的是一颗巨大的黑色海胆……海胆?
海胆狗?超绝无敌混合生物?
好像冒出了很了不得的想法。
五条怜搓搓脸,硬是把困意从脑海中赶走了一点。
再仔细看看,趴在床边的果然不是什么海胆狗这种奇怪的生物,而是像小狗一样粘人且可爱并且对出门一事执念很深的禅院惠——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也是海胆小狗没错了。
“啊……出门?嗯。出门。”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泪都眯出来了,“你想出门,对吧?”
禅院惠认真地点点头:“嗯!”
总算是把话题理清了。
五条怜探身往外看,客厅里没见到甚尔的踪迹,随口问道:“爸爸不在家了吗?”
“爸爸出门啦!”小海胆手脚并用,想爬到她的床上玩,“我们也出门!”
揪着禅院惠的衣领,稍稍用点力,她意外顺利地把他提了起来,顺势丢掉床上。
“我说,你呀。”五条怜眯起眼,摆出一副看透一切的狡猾表情,“你其实就是想出门找爸爸玩,对吧?”
被说中了心事,小海胆瞬间收拢了所有的尖刺,低着脑袋,忽然扑进她怀里,好一记头槌攻击。
“我想和阿怜待一起!”就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才没有在挂念甚尔,他大声说,“出门玩,出门玩!”
“好好好,出门啦出门啦。”
一边哄着他,五条怜一边艰难起身,抱着人形挂件小海胆,缓慢挪动到卫生间,从水槽下方拖出矮凳,这才能够把禅院惠放下来了。
接下来就是刷牙,并且小心翼翼地看护海胆,以防他跑来跑去闯祸。
然后洗脸,并且看护海胆。
再换好衣服,并且看护海胆。
最后,再给他套上出门的外套——现在终于不用分心看护海胆了,因为这份工作即将变成主业。
“哎呀,怎么小了这么多。”
艰难地扣上纽扣,五条怜惊讶地发现上个月才给他买的这件新外套已经变得有些小了,穿在身上,连纤细的手腕都露出来了,她时不时就要帮着禅院惠把衣服往下扯,以免外套总往上跑。
明明买下的时候那么合身的……小孩子长得真有这么快吗?真有点搞不明白了。
牵着禅院惠的手,五条怜决定先不要纠结这种小事情。
盛夏难熬又漫长,可真到了阴冷的秋天,再回望那段旷日持久的炎热,好像也变得短暂得不值一提了。
秋风吹落枯叶,把地面染成金黄色。咚——咔嚓!禅院惠跳着踩扁卷起的枯叶。
每踩扁一次,他都要仰起头来看看五条怜,被风吹得粉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得意。五条怜忍不住要笑,垂手捏了捏他圆滚滚的脸蛋,夸他真厉害。于是小海胆更来劲了,把“咚——”的一声踩得更响,人行道的砖块都要为之颤动了。
短短的一段路,在踏碎落叶的途中变得分外漫长,五条怜耐心地等待他玩到尽兴——毕竟眼下也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她去做的了。
甚尔那边,鲜有工作要她帮忙,丑宝已经变成他的主力了。现在她倒是不再为了丑宝嫉妒了,不过这种过分闲散的感觉还是很微妙就是了。
短暂地发了发呆,咚咚的声响变得好沉重,听起来像是秤砣掉在地上。低头一看,小海胆气喘吁吁,累到海胆的尖刺都耷拉下去了。
“累了吗?”
禅院惠不说话,噘着嘴冲她伸出双手。
好嘛,这可是撒娇呢。
五条怜深呼吸了一口气,花了三秒钟时间替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扬起一副笑眯眯的面孔,把禅院惠抱在怀里,用力往上一提。
啊,真重。
她第无数次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像甚尔一样的肌肉壮汉。
一旦把小海胆抱进了怀里,再怎么慢悠悠的路途,也会因为对脱力的恐惧而变得焦躁不少。
不知不觉,五条怜的脚步已经从正常的速度变成了快走,然后一点一点变成了小跑。预计自己的力气能够坚持把他抱过两个红绿灯口,她从现在就忍不住想要缩短煎熬的时间了。
走着走着——也可以说是跑着跑着,路过绿色的邮筒,禅院惠忽然“啊”了一声,猛地转过头,把脸埋进她的胸口,缩成小小的一团,微微发抖。突然变换的重心也差点让五条怜失去了平衡,她赶紧放慢脚步。
“怎么了?”
小海胆不说话。
仔细看看,邮筒上趴着一团深红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坨烂肉,正要腐烂般融化着。
这是一只咒灵,看起来很骇人,实际上是个不怎么样的家伙。
在东京,咒灵可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大型咒灵且不用说,小型的咒灵也密密麻麻,走在一百米的路上,遇到三四只咒灵完全是正常的事,出门直到现在才看到一只咒灵,可以说是难得的惊喜了。
五条怜早就习惯了咒灵出现在自己的活动范围之中,所以能够完全忽略掉它们的存在,她想所有有点咒力但没能成为咒术师的人都是这样应对的——一味地在意生活之中的咒灵,那多疲惫呀。
被她理所应当无视掉的咒灵,落在禅院惠的眼中,依然是非常可怕的怪物,所以他蒙住了眼睛,想要装作没有看见。
但在今天之前,他好像从没这么做过……在今天之前,他看不到这么弱小的咒灵吗?
啊,是了。一直忽略了,其实惠连丑宝都能看到。
因为太过理所应当,所以五条怜后知后觉地直到现在这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加快步伐,邮筒被甩在身后。铆足了劲走到了三个红绿灯之外的行道树下,这里总算没有任何咒灵了。她轻轻摇晃缩在壳里的小海胆,终于让他抬起了头。
“是不是看到那个吓人的东西了?”
禅院惠慢吞吞点头:“嗯……”
“很害怕吗?”
“嗯。”
“没事啦。”她摸摸他的脑袋,“有我在呢,对吧?”
“呜……”
看来自己的存在还不够让他安心,他皱起脸,“哇”一下放声大哭,哄了好半天也不好。
没办法,今天的“出门玩”算是彻底泡汤了,五条怜甚至没找到一个机会去解释咒灵是什么东西,好消息是她也还没想到该怎么解释比较好。
从来没人教过她关于咒术师的知识,有些概念她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实在没办法帮别人。
想了想,赶在甚尔回家的时候,她赶紧向他问起了这件事。
“所以。”她一本正经,“我们要用童话一点的方式向惠惠解释咒灵的定义,还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说明?”
说起来,丑宝也是咒灵,但他们从没对禅院惠说过那究竟是什么,所以他似乎自然而然认为那是个玩具或是者伙伴了吧。
甚尔拿着手里的烟,久久没有点燃,也久久没有说话。五条怜试着举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毫不意外被他拍开了。
“我眼睛没瞎。”他说。
她赶紧收回手:“我知道的。”
“也就是说。”他总算开始掏打火机了,“惠能看到的咒灵变多了,对吧?他是有天赋的。”
“是吧……”五条怜挠挠头,“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他又不说话了,点燃了烟,猛吸一口。
“你能看出他的术式吗?”
“啊,术式?我怎么能呢!”她小声嘟哝,“我又不是六眼……”
“那就把你们家的六眼找过来。”
这话说得真怪。
“首先,我已经不是他们家的了。其次,我不想去五条家。而且……而且我又见不到五条悟,无从问起!”
只为了探明禅院惠怀有怎样的术式就跑去找将近两年没见面的五条悟——这种事多丢人啊,她可不乐意!
甚尔撇撇嘴,好像还是没有死心。
“要是你和你亲爱的哥哥依然兄妹情深,那么就算是走在街上,你们也能重新相遇的。”
“唉——”
很难得的,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对话,居然是由五条怜发出了这么一声叹息。
“我知道您真的很想知道惠惠有没有术式,但请不要说出这种无厘头的话。”
她一本正经的。
“东京是个大城市,才不是抬头低头都能见到熟人的小村子。走在路上就能碰到了不得的六眼?这种可能性也是低到没有下限的。”
甚尔皱着脸,实在不想多听:“知道了知道了。”
他的期待正式宣告落空,烟也燃到了尽头。
他又点了一支,却只是拿在手里,直到烟灰烧到手指,他才吃痛地丢掉香烟。烟头从顶层公寓飘落,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去。
晚点时候,五条怜看到他打了个电话。
说了什么?抱歉,她没听到。
因为天一直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第77章 卖掉了重要的东西
“喂,阿怜。醒醒。”
依然是早晨,依然正值睡得正香的时刻,依然是一只热乎乎的手推着自己。五条怜前几天才经历过类似的情景——正是海胆小狗催着她快点起床带他出门的那一回。
困意太浓重了。五条怜翻了个身,躲开耳边的一切骚扰因子,挥挥手,口齿不清地嘀咕着:“知道啦知道啦……待会就和你出门玩……”
“玩什么玩?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海胆小狗的声音粗壮而沉重,这不完全是……
“啊!”
五条怜惊醒了,怔怔地看着站在床边耐心耗尽的甚尔,半晌都没吭声。
被他吓到了吗?哦,那倒没有。
她只是在想,被禅院家的人大早上闹醒,说不定就是她这辈子的命运了。
“有什么事吗?”她打着哈欠问。
这时候甚尔却不直说了,摆摆手催她快起来:“有点事。你陪我一起去。”
“哦——”
五条怜了然般点点头,视线却不自觉地在往房门外瞟。
不知算不算是意料之中,丑宝居然趴在沙发扶手上,眯着眼正在打盹,看来这次它不会跟着甚尔一起出门了。
也就是说……
五条怜瞬间来劲了,蹭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是有工作吗?”她一下子凑近甚尔面前,“我要去我要去!”
如此热情的氛围,一点也没感染到甚尔。他甚至很嫌弃地挥了挥手,把这团热情拍到了别处去:“又没不叫你去。快点吧,我要迟到了。”
“没问题!”
这次会是怎样的工作呢?
她已经当过了诱饵,搬运工的工作也是驾轻就熟,不知道今天的工作会是怎样的,真期待呀。
五条怜几乎快要哼起歌来——现在她大脑中正在播放的是宇多田光的《firstlove》。
才刚播到“明天的此刻你又会想着谁”的这一句,她就撞上了甚尔严肃阴沉的面孔,暂停键咔哒按下,音乐声消失无踪,哼歌的心情更是不复存在。
看来今天的工作很重要。
赶紧收起一切嬉皮笑脸的心情,学着他的模样,五条怜也摆出一副严肃面孔,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
“不知道今天的工作能不能顺利。”
甚尔唐突地说,五条怜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对话的对象是自己。
“会吧。”她尽量给出安心的答复,“肯定能顺利的。”
是她说得还不够好吗?感觉他的面孔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天也阴沉沉的,正午时分看起来也像是尚未彻底苏醒的清晨。这几天来总是这样的天气,烦人。
五条怜搓搓手,然后赶紧把手揣进口袋里,忍不住抬眸又看了看甚尔。
弓着背走路的他,看起来很像是一只冬眠的灰熊。尤其他穿着的外套也是灰色的,看着更与灰熊贴切了。
剩下的这一路上,甚尔就没有提及和工作有关的事情了,也不说别的什么,只是沉默地走着。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但她不打算深入追究这点怪异了。
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住脚步,让她原地待机。
“好。”
她又不是机器人,为什么非要用“待机”这么生硬的字眼呢?真怪。
虽然很困惑,但五条怜决定不要太过纠结于这个问题,配合着点点头,追问然后要做什么。
“然后?”现在倒是甚尔显得有点意外了,“然后还是等着。”
“我真的只需要等着就好了?”
“你不要老是那一样的话反问我。”
“唔……知道了。”
都被这么说了,就算真有再怎么多的怨言,也只能统统按下不表。五条怜不再吭声,乖乖停在原地,看着他灰熊似的背影汇入人群,踏上天桥,来到马路的另一侧。
对侧是中央车站,熙熙攘攘聚满了人,在这个距离都能感觉到行李箱的轮子划过地面时摩擦出的那种光滑的震动。
远远地,能看到甚尔站在广告牌前,双手插兜,一副恹恹的姿态。没过多久,一个老头走过来,胡子很个性地几乎要冲到天上去。他们说了点什么,五条怜听不见。
不过,能靠双眼看到的是,老头似乎很高兴,甚尔却还是那副提不起劲的死人模样,看着就扫兴。
对话很短暂,不多久就迎来了终点。两人分道扬镳,他慢悠悠地走回来,不知道为什么,表情似乎更僵了。
一看到五条怜,他便招招手。
“走了。”他说。
“好。该去下一个目的地了吗?”
“没有什么‘下一个目的地’。”甚尔纠正她,“我们回家去。”
“……哦?”
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呢,这就要回家了吗?五条怜有点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慢吞吞走在回家的路上,好奇心伴随着迈出的每一步慢慢膨胀。说真的,她太好奇了。
“甚尔。”好奇到,她忍不住发问,“你和那个人谈得不顺利吗?”
反正五条怜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他们怎么早早地就要回家了。
很难得的,甚尔迟钝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很明显的愣了愣。
“你在偷看?”他冷笑着说。
“偷看”这词的性质可太严重了,五条怜连忙否认。
“不是偷看!”她替自己辩解,“只是那一幕刚好发生在了我的视野之中。”
他还是在笑,虽然看起来并不那么高兴,嘴上说的也是:“歪理。”
“这是事实。”五条怜也很固执,“所以,确实是谈得不顺利吗?”
甚尔撇嘴。其实他没那么想要谈到这个话题。
但既然被问了这么多回,还是说出来吧。他想。
所以他说:“挺顺利的。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生意?”五条怜歪过脑袋去看他,“甚尔,你要下海经商了吗?”
“怎么可能。”他耸耸肩膀,“我又没经商的本事。只是卖掉了一点东西——是一笔赚头很足的买卖。”
甚尔说着,举起拳头,怼到五条怜的脸颊旁边,看起来真像是要打她。
好消息是,他并不打算揍五条怜——虽然他确实曾冒出过这种念头,但另一个好消息是五条怜本人也彼此彼此。
坏消息自然是,她完全没看出来这个拳头代表了什么意思。
“呃……您被零元购了?”她试探性地问。
甚尔丢过来一个看笨蛋的嫌弃目光。
“是十啦。十。”说话的语气也像是在教导幼稚园小朋友,“这次交易赚了十个。”
就像在故意逗弄她,甚尔又只把话说一半,五条怜必须去猜“十个”后面接了怎样的单位。
看看他明显不高兴的表情,她合理怀疑刚才的那句“赚头很足”仅仅只是嘲讽的反话,实际上他压根没谈成什么大生意。
既然是这样的话,答案就很明显了——
“十万。你赚了十万?”
“……你可不可以有点志气?”
“呃——”没志气真是很抱歉呢,“那就,十个一百万?”
甚尔收起拳头:“幸运的话,是十亿。但保底也能有七个亿。”
“亿……”
计数单位居然是亿……
几乎是瞬间,五条怜的大脑就被好几个零填满了。可惜她的大脑不是以二进制的方式编码的,否则这些数字零肯定能够拼凑出很有用的信息。
十亿……到底什么东西能卖出十亿呢?
虽然这笔钱一分都不会进五条怜的口袋里(运气好的话甚尔应该会给她几万块当零花钱吧?),可她还是莫名地觉得好亢奋,步伐都变成轻快的蹦跳了。
“是不是把万里锁卖了,然后拿到了十亿?”她兴奋地在甚尔身边探头探脑,“那玩意儿这么值钱呀?好厉害!”
实不相瞒,五条怜有点得意。而得意的全部原因,都在于万里锁是她亲手拍下来的——虽然真正付钱的那位是甚尔,而且由于她一时赌气疯狂抬价害得万里锁到达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高度,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万里锁、还有十亿元,一起来到了同一个舞台上,这就足够了。四舍五入,完全可以认定是她靠万里锁赚来了十亿元!
很可惜,这点得意感才维持了不到半分钟就消失无踪了。
“不是万里锁。”甚尔一瓢冷水浇下来,“那东西的最高价值也就只有一亿一千万了,就这还得拜你所赐。卖十亿?怎么可能!”
“哦……”
这盆凉水真是冻得钻心呢……但没关系!
甩甩脑袋,她又振作起来了。
“那就是其他咒具了,是不是?”她喋喋不休地继续追问,“是游云吗,还是别的?或者是其它咒具?”
甚尔被她念叨得有点烦:“我卖得不是咒具。”
“那不然是什么?唔……您总的不会是卖了什么人吧?哈哈哈——”
“对。”
“——诶!?”
五条怜一下子不笑了,表情透着几分为难。
“您要把我卖了呀?”
甚尔斜眼看她,轻轻咋舌:“你哪里值十亿?”
“说的也是……那您难道是在进行人口拐卖的工作?”
她停住脚步,隔开的距离像是在立志同他割席,但他却满不在意的,自顾自往前走,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可能要追不上甚尔了,匆忙跟上去。
“如果是人口贩卖的工作。”五条怜絮絮叨叨地嘀咕着,“以后是不是要继续帮你,我就得考虑一下了——你知道的,这种事情太没道德了。”
“不是人口贩卖。”甚尔被她搞得有点烦,干脆地说,“我把惠卖了。”
“哦——”
她了然般点点头。
原来是惠啊……
……啊?
第78章 我不会满足你对于父亲的期待
大脑好像稍稍空白了一瞬。
在这个瞬间里,五条怜没有去想“惠”这个字到底和什么关联在了一起,十亿元钞票的流水声也一点一点远去,万里锁的存在更是消失无踪。
就是这样空白且毫无一物的大脑里,暂停的歌曲却被再度播放。她又一次想起宇多田光的《firstlove》,还有紧随其后的下一句歌词,是“你将永远是我的挚爱。”
想到这个有什么用呢?完全没用吧。
五条怜自嘲地扯扯嘴角,有点想笑,但笑声自然是干巴巴地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反而卡得人难以喘息。这可真是……
“惠。”
倒是这个字还能很顺畅地说出口,于是她继续说下去。
“你说的是,禅院惠的惠吗?”
甚尔步履不停,也不曾回头,笔直往前。
“对。”
她匆忙追上:“你是说你的儿子禅院惠?”
“嗯。”
“你把你的儿子,禅院惠,卖掉了?”
“一样的话还要说几遍?”
终于停住了脚步,对上的却是甚尔不耐烦的目光,就连嘴角那道难看的疤痕也在更丑陋地抽搐着。
五条怜有点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这道目光,可心底膨胀的抵触感让她不想做出这么怯懦的事情,她梗着脖子,努力对上甚尔的视线。
“说到你告诉我这是玩笑话为止!”
她大声说着,而甚尔只是冷笑。
“事实就是事实,怎么能变成笑话?你个蠢蛋。”
居然还见缝插针地骂了她一句,真过分。
“我和禅院家的交易已经成立了,等到惠的术式确认之后,这孩子就会被卖到禅院家。也就大概两三年之后吧。”他看着五条怜,表情里写满嘲弄,“与其和我纠结这种无聊的问题,不如好好珍惜和惠剩下的时间吧。你最喜欢那个孩子了,不是吗?”
“……是。但是——”
“十亿啊,用来买什么好呢?”甚尔用畅想打断了她未尽的话语,“买艘游艇吧?到时候就可以在船上开派对了。不过买了游艇还要雇船长,这笔钱就别花了。在此之前,得先报个培训班。或者买辆劳斯莱斯吧,加长款的那种。很酷吧?最好移出一部分资金用来理财——柏青哥也是一种理财方式嘛。”
他像模像样地规划着十亿元的用途,仿佛这笔巨款已经送到了手上。
五条怜沉默地听着,尽在耳边的话语声听起来却好像很远很远,远得就像是隔着一层水泽。说不定她正沉在海水之中,听到的话语是甚尔站在游艇上说出的得意发言。
“游艇……游艇?”
不知不觉,五条怜已经攥紧了拳头,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喃喃的自言自语在某个顶点时分忽然爆发,变成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
“你?你需要个屁的游艇!劳斯莱斯也不用,因为你天生就是在租车行里租最便宜家用小轿车的命运!还有柏青哥,理财?以你赌马十赌九输,柏青哥永远回不了本的本事,十亿元也会被你全部败光的!再说了,你要十亿元有什么用?难道现在赚的钱还不够吗,你非要去卖掉禅院惠得到这笔钱?禅院甚尔,你是不是疯了!”
最后几个字,五条怜几乎是吼出来的。真该庆幸路上没有什么人,否则一定会闹出什么事端吧。
但在空空如也的小路上,话语会继续回荡,风也吹来了回音。
疯了——疯了——疯了——
唯独这几个字一直在回荡。
也许他确实疯了,但还轮不到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屁孩来指责他。
“如果你是个像样的咒术师,那我应该会让家家酒游戏持续得再久一点。但你不是。”他说。
五条怜不懂他的意思:“……这和我是不是咒术师又有什么关系?”
甚尔还是那副冰冷的面孔,好像什么都不足够撼动他的情绪
就是以这副面孔,他接着说:“如果你是咒术师,那多少还能教惠一点东西,但你不是。你在这件事上帮不上忙。所以我只能把他卖给禅院家。”
话语弯弯绕绕,听得让人想笑。
五条怜笑不出来。她只觉得脊背发热,一定有什么难熬的情绪顺着脊椎骨爬上来了。
“如果我是咒术师……如果这个如果可以实现的话,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就已经把我杀死了。”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气恼的拳头忍不住打在他的肩膀上,砸出砰砰的响声。
“所以你卖掉惠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禅院家能够教他成为咒术师,而不是你需要十亿元?鬼扯!都舍得卖儿子了,真话却不舍得说吗?你——”
“好烦。”
话语很烦,落在身上的拳头也烦。
她的力气小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带来的痛感当然也算得上不存在,可就是那么恼人,就像她催着自己说出实话一样麻烦。
甚尔气恼地挥手,一下子就把五条怜推开好远。
“实话就是这样,除此之外你还要听到什么真相?”
他没好气的。
被他挥动的手臂与话语一起砸中,五条怜仓皇倒退几步,而且便怔怔地停在了原地。数秒钟过去了,她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那你是想说,落到这一步全部都是我的错?”
要把责任全都推给不知情的她吗?
甚尔看起来很烦躁:“不是这么个意思,你没错。”
非要说的话,谁都没错。甚尔也不会去承认自己有错的。
“不行!”五条怜也烦躁起来了,固执地冲过去,“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能把惠卖掉。”
甚尔挡下她的拳头:“交易已经成立了。”
“那就取消!现在还来得及吧!”
“你个天真的蠢蛋。”
“别把天真说成一个贬义词!”被挡下了太多次,五条怜恼了,跳到他的背上,“你可是他的父亲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你这个……你这个……混球!”
“所以我说你很烦啊!”
甚尔把她扔到地上,扬起一地灰尘,飞进眼睛里,刺得眼眶发痛。
不知从何时起——大概就是五条怜忍不住对他挥拳开始,他们之间的氛围就变得不对劲了。
所以,不知不觉,他们扭打在了一起。
说是扭打,其实也不那么算是正经的打架。
从没真正涉足到任何一场打架中的五条怜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才算是“打架”,她所做的一切——朝甚尔大吼大叫、对他挥舞拳头、跳到背上恨不得把他扳倒,这一切全部,都只是小孩子似的发泄脾气而已。
甚尔嘛,也完全不想理会她,更无心打架。他所做的只是挡下一切攻击,从不还手。最后恼羞成怒地把五条怜丢到地上,这确实是意料之外的行动了。
整个后背狠狠砸在地面,疼痛感在三秒钟之后才达到大脑。五条怜咬牙爬起来,又扑过去了。
“混球,快去取消交易!”
“没门。”
“你这种人不配当父亲!”
“别把你对父亲的期待投射在我的身上,我不是你那个当上了家主的爹——五条怜,你听好了,我和你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什么都不是,但怀有期待有什么错?”
她几乎是尖叫着。
“你和惠就是父子,你就该为了他而成为我理想中的好父亲。就是因为你硬要把一切好的事情全部推开,所以才会落得现在这种倒霉样子的!还说我呢,你倒是先睁开眼看看你自己是副什么惨样子吧!”
甚尔瞬间火大了——谁也不想被戳中痛处,而她的这一下实在是太疼了。
他们太知道彼此的痛处了,知道怎么捅下去才能让对方痛不欲生,正如这场分不出胜负的打架。
有那么一个瞬间,冲动上头,甚尔不想留情了,他只想让五条怜闭嘴。但在此之前,街边巡逻的警察留意到了动静。
这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佯装无事般走过来,手却悄然搭在了警棍上。
“两位,发生了什么事吗?”
几乎是立刻,甚尔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伸手揽住五条怜的肩膀,也不管她有多么不情愿,硬是把她拉过来贴近身边,任由她暗暗在自己的臂弯下反抗。
“没什么没什么。”他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摆摆手说,“和妹妹吵架了。唉,现在的小孩子就是折腾呢,哈哈。”
“是吗。”巡警的手稍稍放松了些,转头看向五条怜,“真的没事吗,小姑娘?”
五条怜还在生气着,一腔热血冲得大脑晕晕乎乎。她兀自扭过头,不去看甚尔,也不愿意看*那个多管闲事的警察。
她讨厌这个正义的家伙摆出正义的面孔,问出这么正确又善良的问题。
在她过去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这种人怎么不出现呢?真可笑。
被这口闷气堵着,她半句话都不想说,但也知道自己必须应付过去,只点了点头。
“是吗?那就好。真的没有任何情况吗?”
明明都已经给出答复了,巡警偏要多嘴问一句。五条怜不太高兴,故意夸张地猛点了点头:“没事!”
她没好气的回应终于吓退了巡警。对方尴尬地讪笑了几声,垂手走了。按下了暂停键的打架也再没有重启,他们沉默地走回了家。
直到关上门,才听到五条怜说,她知道他看不起自己。
甚尔蹙眉:“我没……”
“无所谓了。”
终于有一次,是五条怜打断了他。
“我不是为了被你看得起才诞生的——我的诞生有着更功利性的目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十亿,对吧?我花十亿把惠买下来,这总行了吧?”
第79章 所以十亿元,她一定要到手
十亿,如此庞大的数字说出口,倒是显得意外得轻松,尤其是从五条怜的口中说出来,更透出几分玩闹般的戏谑感,听得甚尔有点想笑。
不,实际上不是“想笑”。甚尔已经确确实实地爆发出了惊人的笑声,故意把每一声“哈”都拖得好长好长,像是在故意刺激着听众——当然眼下指的只有五条怜——的神经。
“你在开玩笑吗,还是在向我逞能?”
就连说出的话语都还带着笑意,可惜不是什么好听的笑意。
“我是不想扫你的兴,但现实情况是,把你卖了都不值十个亿。你还是消停一下,别想着这种不切实际……”
“十亿。”
就像是没有听出他的嘲弄意味,五条怜再一次打断甚尔。
“我把惠买下来,你取消交易。”每个字生硬地从她的唇齿间漏出来,“你接受吗?”
甚尔还是在笑:“你弄不到十亿的。”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你就要取消交易,不把惠卖去禅院家。”
从头到尾,五条怜没有笑一下,板正的面孔紧盯着甚尔,没有聚焦也不曾漂浮着多少神采的深蓝眼眸望着他,几乎如同空洞,将要把他吸走一般。
不知不觉,他怔怔地注视了她许久,话语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几乎是强迫着自己移开了目光,只盯着木地板的接缝。此刻就连这道窄小的缝隙也变得像是黑洞一样了。甚尔冷笑一声。
“如果你真能拿出十亿的话。”他只这么说,“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不会帮你。”
五条怜攥紧拳头:“才不要你帮我。”
“嘁。你最好是。”
他们之间的交易,这就算是达成了吧?或许是这样没错。
五条怜不再说什么了,兀自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朝门外走去。
“怎么?”
看着她的背影,甚尔不自觉发出了一句嘲讽。
“现在就着急忙慌地赚钱去了?”
“不是。”五条怜低着头,曲起的腿泄愤似的用力往下一踩,咚一声把靴子套到了脚上,“我去接惠回家。”
本来以为今天是要进行什么了不起的大工作,出门前特地把禅院惠送去了托儿所,小海胆乐得欢天喜地——他一向都很喜欢那里的老师和小伙伴。
谁能想到,就在他欢闹着的时候,这孩子的命运就被父亲草率地决定了呢……真是糟透了。
越想越气,五条怜把脚踩得更响,连句再见或是“我出门了”都不说(其实平常也根本不说这么礼貌又亲昵的话语),砰一下砸上门,往楼下走了。
甚尔被这声巨响砸中面门,实在高兴不起来,但也来不及说点什么或者是抱怨一下,五条怜早就不见踪影了,他的愤怒失去了落脚点,只好郁闷地打开冰箱,把贴着“阿怜的面包”标签的纸袋抽出来,里头所有东西全都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至于阿怜本人嘛,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的面包居然惨遭毒手。
但姑且算是好消息的消息是,她现在也没有在惦记着面包的事情,因为她一点也不饿——被禅院甚尔气饱了。
闷头往前走,她想现在自己应该思考一下十亿元的事情,可大脑里盘旋着的还是刚才的那场争吵,以及那场算不上打架、只能说是自己单方面泄愤且没能泄愤成功的闹剧。
她果然打不过甚尔……也果然比不过他。这个事实让她很不爽。
不爽归不爽,事实就是这么无可奈何。
五条怜甩甩脑袋,可甚尔那副气人面孔还是黏在脑海中,怎么都甩不掉。通往托儿所的这段短短的距离一下子就走到了尽头,直到看见了禅院惠,甚尔的影子还是挥之不去,甚至附着在了小海胆的脸上,一度把小海胆的可爱面孔扭曲成了那个讨人厌的臭男人,吓得她差点大声尖叫“这种事情不要啊!”。
还好还好,讨厌的男人待在家里,而可爱的海胆依然是海胆。只是小海胆不像平常那样高兴地扑进她的怀里,而是怔怔地看着她,这算是怎么回事……啊,不会是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被标上了十亿元高价的事情了吧?
不对不对,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再甩甩脑袋,把这点不切实际的担忧丢出去,换上一副友好笑容,向小海胆伸开双手,把他搂在怀中。
“我来啦,惠惠。”
小海胆把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你还好吗?”
“……?”
心跳抽紧了一下,五条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禅院惠会这么说。
难道,真的被……
“哎呀,惠的姐姐,你还好吗?”
迎面走来的老师居然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现在五条怜意识到不对劲了。
赶紧低头看看,再瞥一眼玻璃门上映出的浅浅影子,她一下子想明白了。难怪老师和小海胆都说出了同样的话。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想必是那阵扭打和好几次怀疑的摇头所造成的结果。外套也沾了灰,颧骨上有一处小小的擦伤,都怪甚尔非要把她丢到地上——也得责怪非要扑到他背上的自己。
五条怜低下头,匆忙用手指捋捋头发。
“来的路上不小心摔倒了。哈哈哈。”她用这句话和讪笑作为自己的借口。
这话骗过了老师,也唬住了禅院惠。回家的路上,被五条怜抱在怀里,他总是伸手去摸她的伤口,问她疼不疼。
“不疼哦。”她努力笑着,心跳好沉,“一点——也不疼。”
“唔。吹吹?”
“为什么要吹吹?”
小海胆高兴地伸直双臂:“痛痛就飞走啦!”
他兴奋的模样显然是想要试试看吹走她的疼痛,看得五条怜有点想笑。
“不可以哦。”虽然想笑,但她还是义正词严,一本正经地说,“会有细菌感染的。”
小海胆的脸一下子垮下去了:“诶……”
“不行就是不行哟,而且我已经不疼了。你不用担心我。”
“唔……”
他不说话了,趴在五条怜的肩头,像是快要睡着了。而她今天也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力气,居然能够抱着他一路走回家,虽然手臂肌肉毫不意外的酸痛到几乎快要断裂,但只要咬咬牙,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忍耐的事情。
十亿啊……
又要想到这个问题了。
回到家,五条怜盘腿坐在地上,把一面小镜子摆在地上,稍稍调整角度,镜子里会清晰地映出自己狼狈的模样——颧骨的伤口、脸颊上的灰尘,还有根本没捋顺的乱糟糟头发。
脱掉外套,随意地理顺头发,从抽屉里摸出碘伏擦在伤口上,直到现在她还在进行着无用的思索。
从十亿元想到禅院家,忍不住腹诽御三家多么有钱,暗自想着不愧是从平安时代就闻名的咒术师家族,这么大一笔巨款都能信手拈来。
然后想到五条家,以那个家的财力一定足以轻松地掏出十亿元,可惜四两的她拨不动五条家的千斤。
能够付出十亿元的家族……她真的认识这种人吗?唔,好像……
擦着伤口的手顿了顿。镜子的一角掠过一道小小的黑色影子,不必回头也能知道那是谁。
“为什么躲在门口看我?”
她笑着对扒在门边,不经意露出了海胆尖刺的小家伙说。
都被发现了,捉迷藏游戏当然就宣告失败了。禅院惠探出脑袋,咯咯笑着,摇摇晃晃朝五条怜跑过来,扑进她怀里。
“疼吗?”
他还是这么问。
擦上了碘伏的伤口湿润润的,充血的模样像是快要滴下鲜血。五条怜并不觉得疼,或许是因为心里想着的事情占据了她所有的五感吧。
五条怜轻轻摇头:“不疼哦。”
小海胆鼓起脸,作势要吹,也被她提前制止了。
“痛痛已经飞走了。”
“好吧……”
鼓起的脸一下子瘪下去了,看着真让人忍不住想要笑。
她把禅院惠抱到腿上,忽然觉得他也很像一只小猫。或者是小狗。
“惠惠呀。”她忍不住问,“你喜欢我吗?”
小海胆仰着脑袋,没怎么认真思索,就点头了:“喜欢!”
“嗯。我也喜欢惠惠哟。”
所以十亿元,她一定要到手。
不用担心,她已经想到办法了。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耐心地等待。
等到甚尔在夜晚出门,她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坐上一辆出租车(可真豪横!),她也赶紧拦下了一辆车。
“请跟着前面的车。”
她说。
能看出司机已经在努力地控制表情了,但看起来还是一脸的惊讶。而在惊讶之中,居然还透着一点捉摸不透的兴奋?
“客人。”司机先生努力压制着嗓音,“您这是……”
“坐在前面那辆车里的是我的男友,他变心了。我倒要看看他会去什么女人家里。请您跟紧一点,但不要被他发现。谢谢你。”
“没问题!”
谎言信手拈来。
男友、变心、出轨,全都是假的。
唯一真实的是,她需要知道甚尔要见面的女人——东云美智子的住所。
然后,她要向那个女人,勒索十亿元。
第80章 做点坏事
终于从万能小助手堕落到了勒索犯的这一步,要说五条怜的内心毫无波动,那绝对是假的。她觉得自己彻底掉进了道德深渊之中,说不定再也爬不起来了。
啊,不对。
早在黑市的时候,她就已经掉进道德深渊了。事到如今还装作很懊恼的样子,这多少有点虚假了。
坐在出租车上,五条怜似乎有些安心了,但疯狂增加的车费与东京的灯光一起从心头掠过,她的手依然还在发抖,指尖因为缺血而冷得难受。
试着搓搓手,冰冷的指尖碰在一起,像是几根硬邦邦的什么东西在相互摩擦,真是无比奇怪的感觉。
绕过东京塔的脚下,映衬在红色灯光里的计程车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度,她的侧脸也染上了相似的刺眼红光,她想自己一定变成了很奇怪的模样——近乎于怪物的模样。
还好,很快东京塔就被甩在了身后。红色的影子也好,怪物似的自已也罢,也统统被甩掉了。前方的出租车停在独栋的豪华塔楼下方,甚尔下车了。
“这位客人。”司机回头看了看她,“您是不是也该在这里下车?”
“不。麻烦您绕到那边。”
五条怜指了指塔楼对侧的付费停车场。
倘若长时间停在楼下,既违反交规又引人注目,还不容易看清整个大楼顶层的情况——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种灯下黑吧。
或许她应该紧紧跟在甚尔的背后一探究竟,不过她没有能够躲过甚尔的自信。这男人直觉好到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太难将他视作跟踪对象了。要是被他发现自己在跟着他,被嘲弄一番都算是轻的,五条怜可不要被他痛骂一顿,虽然被痛骂也是很少有的经历。
最糟糕的可能是被他发现自己的目的,然后被阻止。不管怎么想,这才是她最不希望实现的可能性。
总之,只要待在停车场里,就能避开暴露的风险,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塔楼里这两侧玻璃窗内的情状。
五条怜打开天窗,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一下子被晚风吹乱了头发。
赶紧把碎发捋到耳后,她看到顶层的灯光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有两道影子走到了窗边。黑漆漆的身影无比眼熟,毫无疑问当然是禅院甚尔先生。在他身旁的女性风韵犹存,很像个贵妇人,五条怜这才意识到东云美智子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急切渴望被爱的老婆婆。
一如所愿也好,背道而驰也罢,其实都不那么重要。窗帘很快就拉上,她看不到他们做了什么,也不好奇他们即将做点什么,自顾自钻回车里,一边关上天窗,一边让司机原路返回。
对于首日的调查来说,今天的发现算得上是相当不错了,至少五条怜心满意足。她不想贪心,也不打算打草惊蛇,立刻打道回府是眼下最合适的应对方针。
付掉让人心痛的车费,钱包瞬间瘪了很多,但总算是回到了家,也终于躺在熟悉的床上了。
终于发现了东云美智子的住所,她以为这个事实能让自己高兴一点的,或者至少能够化作一场美梦,但这一晚她只得到了糟糕的梦魇。
称之为梦魇,好像有点太过夸张了。说实话,五条怜只是觉得自己的梦有点太过现实罢了。
她梦到了甚尔和禅院惠。
梦里,他拉着禅院惠,头也不回地笔直往前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本就追不上他们的自己,被突然拉长的距离感吓得一下子乱了手脚,想要往前跑,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身体像是僵住了,根本不受控制,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不听使唤地以慢倍速般的步调前进,速度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于是两人的身影愈发遥远,彻底消失在了尽头。
到了这一刻,浑身上下的这种束缚感才消失。
她慌忙往前跑,终于追上,却只看到了甚尔。禅院惠不见踪影。
他去哪儿了?她匆匆忙忙问。
梦里的甚尔不说话,只转过一张僵硬的面孔,没有笑容也不见眼泪,就那么冷冰冰地摆着,看不出半点情绪。
好像过了很久,梦里的时间漫长得没有尽头,但他动了动唇,说——
醒来了。
就在梦境进行到关键一步时,五条怜居然醒来了。
呆愣愣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她感觉自己无尽下沉的心脏已经彻底陷进了席梦思床垫里头。后悔和懊恼也统统冒出来了,其中还掺杂着一点自我恼怒。要是能再晚一分钟醒过来,那该多好呀。她很懊恼地想。
后悔归后悔,挽回的余地是一点也没有了。睡意早已消失无踪,她既不可能现在立马入睡,也没办法保证重续梦境。
那只是梦而已。五条怜告诉自己。
因为仅仅只是梦,所以禅院惠消失无踪的可能性并非百分之一百。她一定可以得到十亿,然后迫使甚尔放弃交易。
五条怜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可惜这点简单的打气还是很难让人轻松地打起精神来。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顺利地迫使自己从床上起来了,结果一出房间就看到了瘫在沙发上握着手柄的甚尔。真是触霉头。
他昨晚(准确来说应该是今天凌晨)具体是几点回来的,五条怜没有留意,总之一定不可能太早。而这样的他居然还能早早起床打游戏,真该说是奇迹。
佯装满不在意,她从甚尔身边经过,视线扫过电视屏幕,熟悉的灰白色人形扑了上来,突然的jumpscare有点吓人。
甚尔又在玩生化危机了——不过这次是前不久刚发售的新作。
所以,就算下定决心不要与甚尔再有过多瓜葛,五条怜还是忍不住一点一点停住了脚步,站在沙发后头盯着他打了好久的游戏,久到饥饿的肠胃拧出了难听的“叽”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吃东西呢。
“肚子叫得这么响?”甚尔开始嘲弄她了,“要是你变成丧尸了,肯定会是一只大胃王。我得躲着你一点。”
平常这种话五条怜不太会放在心上,但如今可不一样了。她越想越觉得不爽,反驳道:“我不会变成丧尸的,更不可能是大胃王。再说了,你怎么能笃信自己不变成丧尸。”
“嗯——”甚尔居然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无厘头的问题,“因为我还算厉害吧。”
五条怜对自信的发言有点过敏,只听了一点,就忍不住要丢过头去,偷偷地做了个鬼脸。心里当然是装满了吐槽的怨言。
“我明白了。在你变成丧尸之后,我一定会赶紧躲着你的。”她从众多的吐槽中挑出了这么一句,“因为你太会立flag了。”
甚尔听了想笑:“就冲这么个理由?”
“对。”懒得和他多说,“我出门了。”
“去哪里?”
明明说出的是一句往常从来不说的话,甚尔却连头也不抬一下,疏松平常得仿佛他向来都会如此关心五条怜的去向,听得她愣了愣。
倒是可以随便说点什么搪塞过去,或者干脆半句话都不说,径直出门就好了。但是这句问话听得五条怜有点不爽,她也知道甚尔是故意这么问的,所以她也故意用糟糕的语气说:“当然是为了赚十亿元给你啊。”
“哦。”
甚尔撇撇嘴,视线黏着在电视屏幕上,却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面孔——当然,这也是故意的。
“你最近对我的态度好差啊。”他的语气黏糊糊,好刻意的服软,“干嘛,生气啦?”
五条怜不为所动:“这都是拜您所赐!好了,我出门了,再见。”
说着,就砸上了门。倏地合拢的门扉扬起一阵风,吹乱了甚尔的头发。他无奈地撇撇嘴,继续打游戏了。而五条怜自然还在生着闷气,把每一步都踏得好响,直到坐到电车上了,还是忍不住在想甚尔刚才服软的面孔。
她知道的,甚尔绝对不是为了给她或是他自己一个台阶下,才摆出了那副模样。她也不想说那副模样真的很让人受用,以至于五条怜莫名觉得此刻的闷气都只是像在演戏给自己看。
她甩甩脑袋。
可不能再想甚尔的事情了。
搭电车到秋叶原,这里才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去友都八喜买了一台相机,再配上长焦镜头,钱包可怜地再度大出血,天晓得单反相机和镜头怎么会贵成这副德行——离谱的价格简直就像是为了阻拦她的勒索工作一样!
当然了,故意涨价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五条怜也没时间心痛了,她安慰自己,这都是必要的开支。
有点想买窃听设备,但很正经的秋叶原大概不会卖这种东西,只好作罢。
然后,坐电车去往那栋豪华的塔楼。只要从几十米开外即将重建的废弃办公楼天台望过去,再配上长焦镜头,就那个顶层公寓的一举一动了。透过小小的取景框,五条怜耐心地等待着。
不过……
她觉得自己真像个调查婚外情的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