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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不准哭!

    何院长用一个非常漂亮的价格把自己卖给了沈总,洋洋得意地给方规打电话。

    “臭小鬼,搞咨询的也不全都那么面目可憎嘛。Sherry就蛮好的。我承认我最早对她抱有偏见,这得怪你。”

    方规揶揄地问她:“沈总的奶好喝吗?”

    见过带礼物上门的,没见过拎两瓶牛奶来的,沈总挺细心。

    何疏影看来没听出“有奶便是娘”的潜台词,居然一本正经地说:“好喝的,Sherry好细心哦。托朋友专程从爱必达黄金牧场空运的。她还说下次带纽麦福牧场的。”

    方规:“……啧。”没救了。

    听得出何院长心情很好,她的分享欲极强:“反正这个价格我未来三年不用再愁客人,只要专专心心做我专业就好。Sherry承诺帮医院提供财务和管理上的规划建议。哦对了,你之前说的历史保护建筑维保基金Sherry也提到了,她有认识的政府官员,可以协助我们申请。这样下来,每年成本又减少一部分。”

    车上温度适宜,李博士殷殷切切一会儿看一眼一会儿看一眼,方规索性闭上眼睛假寐,只放一只耳朵听何院长为沈总歌功颂德。

    何疏影说除了医院的财务优化,Sherry的重点是帮她打造成为真正的明星医师,客群主要面向上流阶层,但不会做何显之那么卑微的服务业者。Sherry将为她量身定制针对精准客群的营销方案,不用太迁就客人,也不会服务太多客人,她有充足的时间钻研医术,和业界顶尖专家互相交流,未来某一天,她也可以像父辈那样制定行业标准,或成为某个流派的开山鼻祖。

    一言以蔽之,Sherry的用心程度令何院长一扫前面对她的误解,甚至感觉受宠若惊。

    “Sherry为我做得太多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她了。”何疏影不无惆怅地说,“我刚刚在想,她花这么多心思,最后万一……呸呸呸,不能这么讲。”

    可别替沈总操心,方规嘴上没说心里说,沈总那么花力气是因为她可以从你身上赚到至少十倍的钱啊我的何院长。

    一幅画、一只花瓶、一本手稿、一串不知所云的代码,只要形成市场,找对买家,就能随随便便卖到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价格,何况一个门槛极高的专家医师。

    人为什么不能成为商品呢?

    人本身就是商品。

    精力、体力、时间,形象、信誉、社交网络,统统都是商品。

    只要找到合适的买家。

    方规几乎能猜到沈总怎么打造一位自带流量的口腔科专家。

    中秋酒会将是“何疏影”这件商品的首秀,接下来,“何疏影”这个名字将伴随等身的荣誉和光辉履历在一个又一个极小的圈层渗透——沈总应该会很快给何院长安排高难度手术,或者给哪位举足轻重的权贵做一台锦上添花的手术。

    再之后,何院长的行程表将不再属于屈秘书。

    “……不过我又想,Sherry总不可能做折本生意。但我想这三年,我可以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以后医院的路怎么走,也许我能在这三年里学会经营管理,或者……找到一个适合医院的经理人。”

    何疏影这话倒让方规有点刮目相看了,“沈总的奶真不错,我们何院长智慧这长得真是立竿见影。”

    “臭小鬼!”何疏影嗔怪道,“你什么时候能像Sherry那么好讲话,我就勉强自己喜欢你一点。”

    “别,不需要。”方规敬谢不敏,“好啦,趁你还没彻底变身牛马,好好玩两天吧何院长。”

    何疏影千回百转地长叹一声,“你去山里要多久啊?”

    方规说:“快的话一两个星期。”

    李博士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方规挠了她两下,省掉了后面的话。

    何疏影顿了顿,没等到慢的话要多久,便说:“那这段时间产生的业绩就不能算你的了哦。”

    方规笑起来,“已经跟沈总学到了嘛。”

    “跟你们两个机灵鬼斗智斗勇,怎么也要学到点东西的呀。”何疏影有点骄傲,随后语气中隐隐透出感伤,“等你回来了我帮你把虎牙修一修好不好?”

    方规舌尖抵上一侧虎牙:“那要看何院长出什么价格了。不过凭我对医院财务状况的了解,这两年恐怕你都修不起。”

    何疏影:“……是我帮你修牙!”

    方规:“我求你了吗?”

    何疏影:“……你就是个讨厌鬼。不跟你讲了,我要去和Sherry共进午餐。”

    方规:“嗯嗯,新欢比较重要。”

    这通电话方规笑着接笑着挂,就好像李博士的笑容全部转移到她脸上,一路没消下去过。

    李笃替何疏影问出那句话:“慢的话多久?”

    方规掰着指头算半天,不耐烦算了,“我没有屈秘书和艾丽斯,我不要做行程。”

    李笃纠纠结结地说:“刘姨那里没网,下雨信号还不好……”

    方规斜了她一眼,“不方便李博士实时监控了是吗?”

    说到监控,用卫星的话也不是不行,L&S的资源库里就有精度极高的卫星,但她用什么名义去申请呢……李笃想了一秒钟没想到合适方案,无精打采地“嗯”一声。

    知道圆圆去找刘素娟,和得知一去就要一周起,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而且听口气不止一周两周。

    听到耳旁一声凉意涔涔的笑,李笃慢半拍地补充道:“不是监控,就是看看你。”

    方规哄孩子驾轻就熟:“我是去办事情的嘛,你乖乖上班。”

    李笃还没生出试探圆圆底线的胆量。说起来,尝到“软”的好,“硬”的能不挨还是别挨了。L&S很重视员工是否遭受家暴,称得上零容忍,要解释那不是家暴,得费不少口舌。

    李笃说:“那国庆节放假我去找你?”

    方规现成的理由丢回去:“刘姨那里没网,下雨信号也不好。”

    意思是国庆节也不一定回么?

    李笃叹气。

    “叹气老得快,今天是小李同学,明天就变老李同学了,噫。”方规拍拍李博士手背,然后把这只一直在她手上摸摸索索的爪子拎开来,实在看不下李博士的愁眉苦脸,多说了两句,“申城太热了,我去山上凉快凉快,避避暑。这个夏天给我熬坏了,真的是……李博士你什么时候发明随身空调?”

    圆圆不耐热,今年还好,没犯苦夏,也许降温装置真的可以提上日程。李博士认真思考片刻,回答:“随身空调有点难度,降温装置我争取明年。”

    方规嘉许地点点头:“嗯,多做点利国利民利我的好事。”

    一顶大帽子没能转移开李博士的注意,李笃不死心地问:“国庆节过完回来吗?”

    “降温了就回。”方规想也不想指指窗外,继续给李博士施加动力,“你发明出降温装置我也马不停蹄回。”

    李笃:“哦……”

    高*温只是搪塞她的理由,李笃理解圆圆为什么要找刘素娟,这段时间虽然忙何氏口腔,但圆圆一直没放松过成兴公司的关注。

    她们目前对成兴公司的组织架构了解得足够透彻,对成兴的发家史和背后的利益输送方也有一定猜测。但都只是猜测,如果想要证实,只能从成兴身边最亲近的人入手。

    而成兴最亲近的刘素娟未必亲近他。

    否则不会一连十数年住在老家的深山,足不出户。

    但刘素娟和成兴对李笃来说,算不大相干的人,对成兴,李笃有点了解,接触不多。刘素娟则是她的手下败将,更不屑于投放过多注意,她那时候全身心都交给了方家大小姐。

    申城火车站五个大字遥遥在望,李笃问:“成兴对刘素娟做了不好的事吗?”

    方规略感意外,“大院里还有李博士不知道的事情啊?”

    圆圆这是在讽刺她?

    李笃总感觉这两天的圆圆又竖起了毛刺——是因为她的接吻水平太烂了吗?过去三十六个小时,李笃认真思考了不止一次。

    大概从那天晚上几次牙磕牙、牙磕肉,怎么也磕不出章法,不小心还咬了圆圆舌头一下后,圆圆就有点怪怪的了——也不能说怪,更像是回到了在理工大公寓那会儿。

    睡是睡一张床了,圆圆也越来越“软”了,可李笃愈发感觉微妙,这是一种与理性无关、纯粹感性作祟的直觉,她无法验证。

    可能这就是患得患失吧。李笃找了个词安慰自己。

    对于圆圆的问题,李笃想了想,说:“我到大院第四个月,刘姨就去厂里当会计了,她也没住大院。后来李小兰找她问学校的事情,才跟她有了些往来,知道的确实不多。她在老家一呆十二年,跟成兴有关吗?”

    方规没有正面回答,“我也不确定,所以想干脆去一趟。”

    李笃买了一张短途票,可以把人送上火车。

    连人带行李送到座位不是李博士的极限,但是方规的极限。

    不等圆圆发话,李笃识相地下车,站在窗外等发车。

    方规想起一件事,见离发车还有几分钟空余,跳起来往外冲。

    “不准想歪门邪道监控刘素娟……这玩意儿你什么时候给我戴上的?!”

    方规在抬手拍李博士脑袋时才注意到手腕上不知什何时多了一只手环,要说东西够轻的,质感也不错,她竟然一直没察觉。

    “怎么戴的,给我怎么取下来。”瞥见李博士泛红的眼眶,方规凶狠地龇出虎牙,“不准哭!”

    李笃深吸了口气冲散梗在喉头的郁结,低头解手环:“……不哭就不哭,不要凶嘛。”

    一个小时后,在申城后两站上车的林爽终于费劲巴拉找到了方规。

    “好家伙,搞这么神秘干嘛,躲李大聪明啊?”

    第72章 “你跟李大聪明过烦了,搁这儿阴阳我?”

    林爽找得这么费劲儿,是因为她带了两只大行李箱。

    容量超过100升、高度超80公分的超大行李箱,这人带了俩。

    全是吃的。

    “你林姨独家秘方,糟鸡爪、糟鸡翅、糟黄鱼、糟毛豆,还有这个——”林爽抄起一块沉甸甸的东西往方规怀里扔,“真——糟糕哈哈哈哈哈!”

    方规定睛一看,一整块没切片的枣糕,“……谐音梗扣钱。”

    “什么谐音梗不谐音梗的,你就说是不是吧。”林爽打开一盒糟鸡爪、一盒糟鸡翅,“赶紧吃,这会儿吃正好,晚上你敢吃你金贵的肠胃不一定敢存,到时候就给刘姨还有她那俩老姐妹吃。”

    方规看着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乐扣盒占满小桌板,关键林爽还不是整齐放,东一只西一只,拿到什么往上面放什么。各式各样的糟物满得冒尖,方规用手指头把快被顶下来的乐扣盖子往里推了推。

    小桌板不够放,林爽干脆一股脑往暂时没人的空铺上放,最后扒拉出一只牛皮纸袋子,打开封口倒出两块黑色的点心,递了一块到方规嘴边:“你程姨做的五黑糕。”

    方规张口咬住。

    五黑糕是程姨的拿手点心,黑芝麻、黑米、黑豆、枸杞、桑葚翻炒后磨粉加蜂蜜,然后揉成团。

    蜂蜜加得刚刚好,不甜,也不干。

    林爽瞄一眼原封未动的糟鸡爪糟鸡翅,“你林姨做的你咋不吃?也等我喂你吗大小姐?”

    方规:“……你是不是终于把你们家林可晴造作烦了,出门逃难来了?”

    林爽手里忙翻东西,嘴巴也不闲着:“你跟李大聪明过烦了,搁这儿阴阳我?”

    林可晴老嫌林爽这张嘴不是没道理的,这讨人烦的劲儿,连亲妈都受不了。

    方规抱起开了盖的糟鸡翅,找林爽要一次性手套。

    “不会吧?被我说中了?”单方面领会出默认的意思,林爽八卦多于惊讶地问,“程姨跟我说李大聪明又给咱们家圆圆过上了大小姐的生活,我还寻思着怪不得大小姐没声没影了。这才几天啊?李大聪明又高傲上了?”

    方规也不要手套了,直接抓起鸡翅塞进林爽嘴里。

    林爽三下五除二在嘴里完成了去骨动作,吐出完整的鸡翅骨来,怪得意的,“哎哟哟,有生之年咱还能让大小姐喂上饭了,这可得跟林可晴直播一把。快快快,再喂我一个。”

    方规:“你不是被林可晴打出来的我跟你姓。”

    林爽嘿一笑:“我跟你讲,我跟我们家林可晴那是剪了脐带连着血脉,打在我身,痛在她心,为了不让林可晴同志痛心,我情愿把自己放逐。”

    后一句还骄傲地拐起弯儿来了,方规懂了:“哦,真被我林姨打出来了,你又怎么惹着我林姨了?”

    林爽装没听见,在另一只箱子的外侧夹袋找到一次性手套,然后把箱子放倒当桌子,“这个箱子里是你小林叔做的酱肉牛板筋啥的,耐放一点,先不往外拿了。”

    方规冷眼瞧着桌上铺位上的零食堆,“拿呀,怎么不拿,一件件拿出来再一件件装回去,咱们刚好到站下车。”

    林爽说:“该拿的都拿出来了,就这些,咱们下车前争取能吃多少吃多少。”

    方规扫了一眼至少十来斤的各类糟物:“……你加油。”

    林爽自个儿拆了一盒糟毛豆,戴上手套一颗颗剥着,“说真的,你跟李大聪明到底怎么回事?”

    方规生硬地问:“我让你跟林姨打听的事儿你打听了没?”

    林爽把三颗绿豆子丢进她抱着的乐扣盒里,“大小姐的吩咐我能不照做吗?肯定打听了呀,不然你以为我为啥被打出来了。”

    方规一时没转过来弯:“我让你找林姨打听刘素娟的事,林姨干嘛打你?”

    林爽往嘴里扔了颗豆子,嚼烂了吞下去才吞吞吐吐地说:“我不就是……嘴快嘛。”

    “你不止嘴快,你还嘴瓢。”方规强硬地把话题转回正事,“刘素娟那时候为什么好好的财务不做,突然回老家?”

    林爽反问:“你真不知道?”

    方规说:“我知道我还让你问林姨干嘛?”

    不是所有人都有李笃的好记性,能把十几年甚至二十年前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方规隐约记得有天晚上——好像是在李笃去少年班前后一两个月,具体是之前还是之后方规也记不太清了——成兴忽然带刘素娟来找方爱军,一进门,夫妻俩就给方爱军跪下了。

    方爱军也被那阵势吓了一跳,回头给程文静使了个眼色,让她带方规去楼上。

    没过几天,传出刘素娟怀孕辞职的消息。

    但刘素娟离开方镇,应该是第二年或者第三年的事,因为李笃说刘素娟回老家十二年没再出去过——先不管李博士怎么确定刘素娟没出过门,她这么讲,应该没错。

    林爽问:“刘姨最早是大娘给你找的家教对吧?”

    大娘是指宋晓梅,大院里的姐妹们管方爱军叫大伯,宋晓梅便是大娘。

    方规:“……是吗?”刘素娟是她家教?

    林爽没好气地说:“你以为人家堂堂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去给你当保姆的吗?”

    方规确实不记得刘素娟当过她家教。

    教她认字算数的不一直是李笃吗?

    看她一脸茫然,林爽估计大小姐真没印象:“她教没教你我不知道,但肯定被李大聪明上了一课,每次她回宿舍,李大聪明就装模作样找她问问题,问了几次,刘姨就开始怀疑自己水平能不能教小孩了,然后大娘就让她去厂里当会计。”

    方规:“……可是你怎么知道?”

    林爽激动地说:“因为我看到了啊!不止一次啊!李大聪明半道上截住刘姨问问题,刘姨答不上来,她就唉声叹气说我自己再想想吧。完了没等刘姨到家,她又追上刘姨说我想出来了,你看是不是这样那样,刘姨每回臊得脸通红,要么煞白煞白的。光我看到听到的,刘姨都哭了两次。”

    方规:“……”

    林爽:“要不你以为为什么刘姨后来宁愿搁外面租土坯房都不住大院?人好赖也是大娘请过来的家教。”

    方规沉浸在李博士真不愧是李大聪明的震撼中,那会儿李笃也刚到大院吧,那么大点个小人居然能把一个成年人搞崩溃?

    “等一下,扯远了。”方规揉了揉额角,没留神揉了一脑门油,她用手背蹭了下,让林爽讲正经事,“先说你从林姨那儿听来的。我记得林姨跟刘姨挺熟,早年还是林姨带程文静去的杨梅园。”

    “林可晴这辈子就是个媒婆投的胎,单身的不管男的女的带娃的不带娃的,她都想去掺一脚说个媒。”林爽说,“刘姨认识成兴还是林可晴介绍的呢。”

    刘素娟最早以家教身份进入大院,她是一个从山沟沟里考进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怎么到的方家村林可晴不知道,但知道刘老师是单身,而她的老家和成兴老家只隔两座山,算老乡。

    成兴给方爱军当司机,有天早上开车进大院接人,林可晴看着了,喊成兴下来跟他说,哎,小刘跟你是老乡呢,她就在那边一幢住,你要不要跟老乡打个招呼?

    也许老乡之间天然有几分亲近,成兴见了刘素娟第一眼就对她产生好感,请林大姐帮忙问问刘素娟喜欢什么,林可晴去问了,刘素娟也没有明确表示出反感的意思。

    讲到这里,林爽插了句感想:刘姨跟成兴能走到一块,就赖林可晴乱点鸳鸯谱,成兴那时候就一个小司机,刘素娟正经的名牌大学高材生,只是女孩子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也不想让林大姐心里不舒服,只好委屈自己。

    成兴从表达好感开始,慢慢地变成对刘素娟穷追猛打,有机会就当众表示非刘素娟不娶。

    从大院到机械厂,谁都知道刘素娟有个痴心追求者,这个客观意义上不算特别漂亮的姑娘,能被方爱军身边的人喜欢上,也算她的福气——当时林可晴和程文静都这么感慨。

    成兴追刘素娟追了三年,这三年刘素娟私下里应该是拒绝过成兴。后来成兴转岗去做了销售,有两年没搞出什么动静,但逢年过节总是托林可晴给刘素娟送礼物。

    当成兴升上销售部经理,他跟方爱军说别的我不要,就想请老板说个媒,让我娶了娟子。

    那会儿成兴也算小有成就,学历虽然不高,赚得却不比别人少,年底奖金都是拿行李箱装的。

    方爱军很喜欢这个亲眼看着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当天就找来刘素娟,帮成兴说了不少好话。

    大老板做媒有点皇帝赐婚的意思,成兴终于跟追了七年的刘素娟修成正果。

    林爽讲这七年的前情提要用了七分钟,方规敲敲玻璃,“所以呢?你想说成兴对刘姨是真爱?”

    林爽一边吃毛豆一边讲,讲到口干舌燥停下来喝水才给了方规插话的机会,闻言直拍大腿:“真爱毛线?真爱能让他下手打怀孕的女人?刘姨千错万错也不应该被家暴。”

    “刘姨千错万错……?家暴?”方规适应了林爽的节奏,也不敲桌子了,脑袋抵在窗户上,幽幽地问,“你讲重点好不好?”

    林爽说:“我马上就讲到重点了,然后你就知道为什么要讲前面的事。”

    方规不耐烦地比手势:“快点开始你的表演。”

    林爽清清嗓子:“重点是,刘姨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赌瘾,欠了上百万赌债,赌博的事儿瞒着成兴,也没找成兴要钱……她挪用了公款。”

    方规:“……啊?”

    方规缓缓坐直:“林姨怎么知道的?”

    她怎么不知道?

    林爽说:“刘姨怀孕辞职了嘛,辞职以后一个人在家,就上网赌了,然后扣款信息被成兴看到,成兴回去打了她一耳光,打完就走了。结果……刘姨恍恍惚惚摔跤然后流产了,是林可晴同志把人送医院的,前前后后照顾了一个月。刘姨一开始只说自己不小心摔跤,但林可晴你知道的,有时候眼睛还蛮尖的,记得很清楚刘姨脸上的巴掌印,趁照顾刘姨的机会三五不时套,就把实情套出来了。”

    林可晴至今想不明白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从山沟沟里一个鸡蛋一个鸡蛋攒出学费的农家女,为什么会堕入赌博的深渊。

    刘素娟说她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每天满脑子都是“赢一把赢一把就翻身了”,真正醒过神是成兴发现她挪用公款,当晚她就被成兴拽到了方家,夫妻俩一起给方爱军磕了三个响头,那三个响头把她磕醒了。

    成兴跟方爱军说不能让我们家娟子坐牢,这钱,他补上。

    方爱军震怒不已,他对员工一向大方,存了一颗共同富裕的心,可没想到会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职务侵占、非法挪用公司资金要被判刑的。

    成兴慌慌张张地说娟子怀孕了。

    或许是怀孕打动了方爱军,或许是看在成兴的面子上,方爱军给了成兴和刘素娟一次机会。

    刘素娟以怀孕的名义辞职当全职主妇,养胎期间又犯了赌瘾,被成兴打了耳光导致流产。养好身体后,她回了老家,接过了父母的锄头和一片杨梅园,从此再也没离开过老家,为了戒赌又或是反省,她没给杨梅园装网络,用的一直是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非智能机。

    这就是刘素娟的往事。

    刘素娟当过赌棍的事没几个人知道,程文静都不知道,她感慨刘素娟眼光真好,嫁了个绝对潜力股。成兴也好,虽然个子跟刘素娟一般高,学历更没她高,却靠一片痴心打动了刘素娟,甘心情愿养着她,做什么事儿都由着她——刘素娟说要回老家,成兴就给她包了一座山。

    程文静从来没提过刘素娟为什么离职,又为什么回老家一呆就是十几年。

    方规对刘素娟的印象,最早源自于她过年回老家带来的杨梅酒。

    这么多年一直记得刘素娟,也是因为杨梅酒。

    宋晓梅很喜欢刘素娟的杨梅酒,刘素娟第一次从老家带回来,宋晓梅就跟六岁不到的方规一起喝光了一壶——当然是只给方规倒了少少一瓶盖,兑了一大杯水。

    方规后来去过杨梅园两三次,刘姨给她的感觉有点儿像宋晓梅,什么事情都看得很淡,却有一种极淡极淡的、清苦的底色。

    像她酿的杨梅酒。

    要喝很多很多,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味出的、令人难以忘怀的清苦。

    林爽还在说:“……我听林可晴讲完,就知道这事儿赖谁了。林可晴照顾刘姨是应该的。你看啊,刘姨高低是名牌大学高材生哎,要不是林可晴非想着撮合,怎么会让成兴拱了。跟成兴结婚一年就染上赌瘾还被成兴打流产,你说这赖不赖林可晴。她好意思打我……”

    方规没接话,她在想一件事。

    如果方爱军手下的人会为了方爱军吃上黄鱼面,唆使黄鱼面师傅的儿子去赌博,欠下赌债。

    那……

    刘素娟呢?

    “……要说咱们林可晴同志真神奇,前面给李大聪明她妈介绍对象把人家吓出病来。”说到这里,林爽醍醐灌顶般地“哦”了一声,“怪不得她这么多年不着急让我找对象,怕出事啊!”

    方规被林爽那声“哦”惊醒了,微妙地觉出不对:“这么多年没人传过这事儿,说明林可晴同志打定主意让它烂肚子里了,你怎么套出来的?”

    “你昨天跟我说你要去找刘姨,我妈就给刘姨打了电话,我在边上听着呢,刘姨说,阿规要来的事儿李大聪明已经跟我说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不想我吃亏,但我……不值当让阿规费心。我自己不好意思讲,她要是问你的话,你照实讲。”

    转述完,林爽剥了一把毛豆丢嘴里,好像故意给方规时间思考。

    方规知道林爽的意思:李大聪明又在中间搞鬼,冲破了刘素娟的心理防线,让她自愿坦白过去。

    林爽说:“你就承认吧,你就是跟李大聪明过烦了,跑去跟刘姨归隐山林修仙问道。”

    方规:“……”

    这都哪儿跟哪儿!

    还真不是!

    第73章 她又跟那两年一样,对你不闻不问,你怎么办?

    下火车,天色擦黑,刘素娟亲自来接。

    她大体是方规记忆中的模样,黑黑瘦瘦,鬓角添了些霜白,不过精气神看上去很好,眼睛黑白分明、清清亮亮。

    或许好事将近,见了俩人笑呵呵的,这样一看,更像是在疗养院而不是大院里的宋晓梅了。

    刘素娟带着两人把行李放上车,问:“先在城里吃晚饭?”到杨梅园要开两个多小时。

    方规摇头。

    林爽拿出分装进背包的糟物,问刘素娟:“刘姨饿了吗,先吃点垫垫?我吃了一下午,不饿,晚饭不吃都行。”

    “晴姐做的呀。”刘素娟接过乐扣盒,“阿规也不饿吗?”

    “她吃不下。”方规还蔫儿着,林爽替她回答,“咱家大小姐这一路过来真辛苦。”

    方规冷冷地说:“不辛苦,命苦。”

    刘素娟看看俩人的脸色,半开玩笑地问:“姐妹俩怎么了,一起赶路还赶出矛盾来了?”

    “林爽就是个弟弟!”方规大声说着钻进后座,没坐稳先关车门,给了林爽一颗后脑勺。

    林爽险些没撞上车门,还笑,笑得语不成调,“刘姨你说,李大聪明是不是个祸害?”

    刘素娟刚上车,没看林爽,回过头看方规:“你俩因为李笃吵架了啊?”

    方规说:“没吵,她一个人叨叨叨,叨了一路!”

    就“跟李大聪明过够了”这件事,林爽掰扯了足足两站路。

    车轱辘话翻过来覆过去:出门搭个伴有必要瞒着谁?哦……那个心眼比草莓还黑还密还多的李大聪明啊。

    好像说上十遍八遍,就能把话印在大小姐脑子里,让她承认就是跟李大聪明过够了,跑路了。

    不搭理她吧,林爽就当心虚默认了,苦口婆心:咱俩脑子加起来都不够李大聪明一个零头。为什么这么说,我智商不到平均值我认,你聪明,顶啥用呢,早被她洗成大聪明脑了,滤镜一百层厚。现在滤镜碎了不要不好意思,那种祸害早远离早平安。

    搭理她吧,她就盯着一件事不放:那你为什么让我错两站上车,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我乡下人我不懂,让李大聪明看到咱俩在一块儿怎么了,她能吃了我还是套我麻袋?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方规被念得脑瓜子嗡嗡响的时候不禁想:李博士碰上林大姐,八成也得丢盔弃甲,退避三舍。

    暂停林爽的倒不是方规发火,冲林爽发火等于给她添油加醋,能把她那碎嘴子淬得透透的。

    快到第六站时,方规吐了。

    可能是看窗外看太久引发了晕动症,可能是开放车厢里气味过于纷杂,也不排除是两个糟鸡翅的原因。胃里隐隐不舒服,方规没当回事,等到突然发作,已经来不及去洗手间了。

    抓起装五黑糕的牛皮纸袋子,勉强只跑到两个车厢中间的连接处。

    林爽说大小姐娇气,去补了软卧票,乘务员不让两人一起进,方规也不愿自己去,就在硬卧上熬完了全程。

    起先看她可怜兮兮的,林爽不再张口闭口李大聪明,后来方规睡了一觉缓过来了,她又开始念。

    方规攒了一路的怨怼终于有了宣泄口,“刘姨你快让她别说了,我头疼恶心她还念经,我真难受。”

    她揉揉鼻子,又说了一遍,“真的难受。”

    刘素娟拍了拍林爽的腿。

    “哟,看把我们大小姐委屈的。”林爽还不饶人,扭头看,“见了刘姨就找到靠山啦?”

    方规冲她呲牙。

    刘素娟又拍了下林爽。

    这回上了点力气。

    林爽吃疼地“哎哟”一声。

    拳拳到肉的清脆巴掌,真替人出了口恶气,方规得意地冲林爽扬起眉。

    车开出县城,驶入茫茫群山,李笃打电话过来。

    方规看了眼屏幕,没接,放任它嗡嗡振动。

    林爽:“嗯?谁的手机响?”

    方规没吭声,悄悄点了挂断,然后开勿扰。

    林爽:“哦,肯定不是李大聪明打给我们大小姐的。”

    “天气预报说过两天下雨,你俩先帮我干两天活。”刘素娟这时开口,以长辈的口吻道,“行了,赶了一天的路,都别说话了,睡会儿。”

    赶一天路,养两天身。

    林爽来了山上跟猴子进花果山没区别,现成的采摘劳力。

    杨梅根系较浅,刘素娟前年开始陆陆续续在杨梅林间套种了西瓜、大豆和茶树,还散养了一群土鸡。

    正值晚熟瓜成熟的季节,杨梅园人手忙不过来,林爽当仁不让被抓了壮丁。方规也没闲着,刘素娟在路边支了摊位,让她在车上照护,有人买东西就称重算价格收钱。

    刘姨还是照顾方规的,这山不算旅游景点,还没到节假日,往往一整天只有几辆本地车经过,都载着农产品和家禽。

    雨是第三天来的。

    西瓜摘得差不多了,帮工开货车直接送到县里的农贸市场卖给搞批发的果贩。

    大家便在下雨天得了老天给的空闲。

    林爽结结实实干了两天活,早上天没亮,听见落雨声,下楼揣了俩馒头,跟刘素娟说雨不停就别叫她了,她要好好歇歇。

    刘素娟也才有机会坐下来和方规单独聊聊天。

    林爽说刘素娟修仙问道,倒不全是看多了仙侠剧。

    刘素娟前年盖了新房,三层楼修得漂漂亮亮,直接拿来做民宿的水准,还在房后看山的土坡上搭了间竹屋。

    屋里两排书架,摆满经书和字画。下雨天,窗外云雾缭绕,里面茶香袅袅,手边摆上珠串,搭上两本经书,挺有修仙那氛围。

    刘素娟泡了两杯黄芽茶,她不讲究水温,才烧开的沸水直接冲下去,鲜香扑鼻。

    她在氤氲的雨雾和茶香里问:“还生爽子气呢?”

    方规哼了声。

    这两天,方规没跟林爽说上两句话,一来碰头的机会不多,杨梅园虽说有五六个帮工,多是附近的寡居老人,年纪最轻的反而是刘素娟,林爽挑了大梁;二来说不了两句,林爽就要旧话重提。

    刘素娟说:“你不比我了解爽子?说好听是正义感强,说难听点,憨头憨脑的。”

    方规说:“林大姐哪里憨了,人家那是大智若愚。”

    刘素娟笑:“那你说到点子上了,明道若昧,愚心反生灵根。”

    方规前倾身,把刘素娟手旁一册翻出毛边的《文始真经》放到书架上,“说大白话吧姨。”

    刘素娟说:“那你得承认爽子心里想着你,就是不得法。你没那么烦她,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左右林爽不在现场,方规爽快地承认了。

    她和林爽闹归闹,甩脸子归甩脸子,彼此都有亲缘在,下了那个台阶,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如果换个人这么没头脑地闹,方规早把人扔一边了。

    方规其实一直在等林爽问那句话,但林爽没问,可能她那直来直去三十多年的心肠不知何时生出了弯弯绕,担心真问出口就找不到台阶。

    “我替爽子问吧。”刘素娟说,“你最近跟李笃又好了,要是哪天再碰上什么事,她又跟那两年一样,对你不闻不问,你怎么办?你知道她做得出来。”

    沸水泡的茶,温度远没到滴水成冰的程度,方规抿了口,隔了会儿才感觉滚烫的温度直入肺腑。

    后知后觉有点疼。

    “爽子喜欢的人怎么看怎么都好,她不喜欢的人……一般多多少少有点问题。爽子被李笃坑了好多次,傻子挨了打都知道疼都长记性了。”

    刘素娟省去“你呢”没问,接着说,“李笃那小孩,可怜是可怜的,可是老天爷给了她额外的补偿。有些人生来亲缘浅,对她未必是坏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方规不耐烦听刘素娟讲道理,直问:“成兴分你家产了吗?”

    “你真管上我了啊。”刘素娟笑问,“爽子没替我带话吗?老成好的坏的都是他自己挣的。我有这个呢。”

    刘素娟指向窗外,“这一整个山头,我爹娘的,早就完完全全属于我了,也已经成气候了。”

    方规说:“林爽都知道你沾上赌,第一怪成兴,第二怪林可晴,她还漏了方爱军。”

    刘素娟禁不住笑出声,说:“怎么能怪别人呢?牌桌是我上的,公款是我挪用的,这是我自己种的因,我必须吃它的果。说到底,其实我挺感谢老成实实在在拉了我一把。要不然……”

    方规不爱听后面那句话,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你就算坐牢也就三年五年,早就放出来了!你就算坐牢这杨梅园也是你爹娘留给你的,别人拿不走更给不了你。成兴还好意思到处跟别人说帮你包了山。”

    “阿规——”

    方规拔高音调:“最早是谁让你上牌桌的?你敢拍胸脯说跟成兴没一点关系吗?还有方爱军,我妈都说了你俩不是良配,他非要做媒。他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他做什么媒,成兴是好人吗?”

    刘素娟摇了摇头,“事情过去那么多年,现在说它没有意义。”

    方规不依不饶:“那就是有关系,你知道方爱军手底下有帮人专门干脏活,你也知道成兴最早就是帮他干脏活的。”

    脏活不一定是明目张胆地杀人放火,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多了去了。

    刘素娟没再替成兴辩解,她平静地说:“大院里多少人承方爱军的情,实际上真正负起责任的是你。小小年纪,替老的操心,替大人操心,替小的操心。你替方爱军给这个张罗给那个张罗,方爱军给你的零花钱你自己用过几毛钱?你总觉得她们……我们一点点过得不好就都是方爱军的错,更多是你的错。可是我们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方规冷笑一声,“确实没关系。”

    刘素娟把话题转回李笃:“就拿李笃来说,如果当年老成没把她们娘儿俩带到方家村,李小兰早晚把李笃扔了,你知道吗?老成跟我提起过李笃,李小兰精神有问题,他都看见过好多次李小兰想把这孩子丢掉。你知道那个年代把一个小孩子丢掉,她最大的可能是什么吗?被卖进大山里——不是我们这里的山,是那边的山,是现在也没通上公路的山。可是李笃没有,她还安安稳稳上了学,只要她自己不往岔路走,她走的永远是大部分人望尘莫及的路。”

    方规心说,那是李博士自己脑子聪明,老天爷赏饭吃,没办法。

    刘素娟放下手,将目光从不知名的远方收回,“那孩子一来,你满眼满心都是她,你以为我们这些大人都看不出来她有问题吗?她脑子聪明,可是她心也冷,你对她好,她值得吗?方爱军一走,多少人找你,我也找过你,但是你谁的话都不听,独独跑到申城去,为什么?”

    刘素娟停下来,等待对面回答。

    “不是为了李笃。”方规沉默了很久,说,“好多人都在申城,程姨、林姨她们都在,林爽也在。”

    “可是你找过她们吗?你让她们找过你吗?”刘素娟问,“你现在再说,你为什么去申城?为了谁?”

    方规说:“我找过林爽。”

    刘素娟修的道并没有让她养出豁达真气,她以方规前所未见的辛辣语气说:“所以林爽最清楚那是个什么怪物!”

    方规绕过桌子往外走,“好多事情你们又不知道。”

    她想说方爱军威胁过李笃,最恶毒也最有效的威胁。

    她还想说李笃就是个可怜虫,她对李笃也不算掏心掏肺。

    刘素娟伸手关上门,轻轻松松拦了去路,“你和李笃有很多秘密,我们是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但你还是来了。你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是吗?”

    她用那双肖似宋晓梅的眼睛望着方规,“你不是她妈妈,阿规,你也是从小没妈的孩子。”

    第74章 圆圆跑了。

    圆圆跑了。

    李笃用了一周时间确定这件事,又用了三天的时间接受这件事。

    其实第一周便有所察觉。

    圆圆在上山路上挂断电话以后,李笃不再打电话,固定每天早中晚发三条信息。

    没收到过回复不要紧,她还能看到定位,在山上有时细微移动,更多时候停滞不动的手机定位。

    第二周的第三天,手机定位消失过一阵子,因为电量耗尽,设备信息无法被读取。

    人类科技有一个致命缺陷:严重依赖网络。

    不可否认,通信网络发达能够让人类产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错觉——尤其是对于拥有和掌握这种资源的人而言:通过快速响应的系统,如臂使指地向千万里外的终端发送指令,这些指令将以人类无法想象的速度进行拆解、分析,然后执行完成指令所需的各项操作。

    前提是,信息依照使用者的*期望传递并被终端接收,没有被劫持、篡改,更没有丢失。

    前提是,终端的某个部件不会因为湿度、温度、磁场、光照甚至某种微生物的侵扰产生故障;不会因为混沌学某个可笑的、荒谬的理论,导致微乎其微的概率发生。

    简而言之,技术建立在硬件基础上,一旦脱离物理载体,就是一堆破铜烂铁,是污染环境的死物。

    看着信号丢失的标识,李笃给刘素娟打电话,刘姨没接。她转而给林爽打电话。李笃用的不是常用号码,认出她的声音,林爽秒挂。

    李笃依次给程文静、林可晴、刘素娟打电话。

    只有程姨接了。

    程文静说她不知道圆圆去了哪里——如果不是李笃这通电话,她都不知道圆圆去找刘素娟了。

    按照李笃对程文静的了解,一旦程文静得知圆圆下落不明,她会去和刘素娟确认,然后也会回信告知情况。

    李笃耐心等了一天,程文静没有回音。

    所以就出现两种可能:其一,圆圆在杨梅园,程文静联系到她了,但是圆圆让她不要告诉自己;其二,圆圆不在杨梅园,程文静依然联系上她了——或是通过刘素娟、或是通过林家母女——圆圆让她不要告诉自己。

    鉴于程文静后续没有回音,她没联系上圆圆的可能性为零,如果圆圆失联,她不会悄无声息。

    于是第二天,李笃又给程文静打电话。

    程文静含含糊糊地说:嗯,是呢,在呢。我本来想给你发信息说来着,打个岔忘了。

    急急忙忙挂了电话。

    这时候,李笃基本确认一件事,圆圆不想联系自己。

    李笃拒绝去想为什么。

    第三天,李笃分别给刘素娟、程文静、林可晴、林爽打电话。

    无人接听、无人接听、拒接,无人接听。

    可以确认的是,圆圆平安。

    这让李笃专下心继续处理工作。

    李笃一度庆幸,Alice给她安排了满满的行程和一些似是而非的任务。

    这样的状态堪堪持续到长假。

    中秋国庆双节合一,L&L除李博士外全员十天假。

    不过中间陆续有研究员和技术人员到岗,虞赢卿就是其中之一,这位同学仿佛不能适应漫长的假期,也可能关注论文发表进展,隔三岔五要来一趟,填表格、捋数据,做一些可有可无的工作。

    虞赢卿自告奋勇充当了李博士在理工大的内应角色——理工大的行政领导班子对一位离职研究员并未投放过多注意,甚至不关心虞赢卿也加入了李博士的新单位。

    有两位研究员分别在能源循环领域和生物学颇有建树,她们也没有节假日的概念,产生新思路便第一时间来中心做记录和测试。

    而当所有人离开,李笃才会走出实验室,一遍遍地走上那座连通楼上楼下的螺旋楼梯,一遍遍走下来。

    李笃参与了中心选址,当初吸引她的便是这座螺旋楼梯,它在建筑的中心位置,占去了巨大面积,一位参与选址的财务人员非常关注它占据的巨大空间,这意味着减少了使用面积,增加了单位使用成本。

    彼时,沈晓睿相当关注李博士的喜好,看出李博士受这座楼梯吸引,沈总力排众议一票决定了这里。

    趋近艺术性的设计让它呈现出DNA般的精妙结构——原主人设计建筑内部装饰的初衷是想打造一座艺术中心,充满感性的存在,本该与科技毫无联系。

    自然是一切科学发现的源头。

    某些角度,这座楼梯也像莫比乌斯环——一种只有单侧曲面的存在,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如果将一只蚂蚁投入莫比乌斯结构,它将逃脱不了这永无止境的单行道。

    李笃在这座楼梯上思考,睡觉,给已知的、和圆圆关系比较密切的四个人打电话。

    但就像大部分时间持续的状态那样,回荡在这座建筑里的,唯有她自己制造的声音。

    李笃做了一些推测,她合理认为圆圆去调查爱军集团曾经的产业,以及成兴现在的产业。

    爱军集团一鲸落、万物生,那些曾经视方爱军为父为尊的人瓜分了那具庞大的遗骨,散落到各个地方。

    也许圆圆想去给爱军集团收尸。

    圆圆有助手,林爽总是无条件支持她,圆圆有资金——何疏影把报酬打给了林爽。

    那时候圆圆是不是就有了远走高飞的计划?

    圆圆一直没有特别牵挂的东西。

    最早打算留给她的猫,圆圆也不是那么挂念,没有一个铲屎官、猫奴会长时间对自己的主子不闻不问。

    往好了想,可能圆圆对她照顾宠物的能力比较放心?

    毕竟公寓有曹阿姨在,曹阿姨会照顾好它的。

    猫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媒介,李笃每天给圆圆发猫的照片,有时也会发视频。深夜发视频的几率大一些,因为那时候万籁俱静,只有猫发疯。

    视频大多是无声的。

    李笃刻意消除了视频的声音,虽然这样看起来很怪,但她不想泄露自己失衡的呼吸。

    她想,也许圆圆和重获自由的刘素娟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

    她们应该是快乐的、自由的,不需要被任何人以任何理由牵绊的。

    就像李小兰那样。

    中秋节那天,李笃收到了沈晓睿一份长达48页的调查报告,详细列明了李小兰在李笃十八岁那年离开后的足迹。

    李小兰先回了北方,以遗孀的身份补办死亡证明,给李大销户。

    李大确实没死在那场母女二人合力的纵火,只是中度烧伤以及中度脑震荡,但不知是那场火把他吓坏了,又或是脑震荡让他洗心革面,他去一个养老院当了保安。

    但李大没戒酒,死在李笃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喝醉酒半夜在路上冻死的。

    给李大销了户以后,李小兰以北方为起点,巡游了三分之二的国土,最后在西南一座县城定居。

    李小兰前年在那座城市一间出租屋过世。

    死亡原因:不明肺炎。

    档案里附有出租屋的照片。

    明亮得好似曝光过度的屋子,可能因为是冬天,屋中央摆了个炭火盆——有点像那阵子流行的围炉煮茶的炉子。

    李笃惊异于调查者的调查之详细,但最后她找到了原因,李小兰生前最后几年的日子堪称快活。

    李小兰居然是抖最早一批用户,并且有一万多个粉丝,是当地的网红。

    她还把从北方离开后拍的照片制作成视频,所以调查机构才能完整地还原她这近十年的经历。

    报告最后一部分的字里行间隐藏着调查者极度克制的推论,调查者认为李大的死和李小兰有关。

    李笃倾向于支持调查者的推断,她记得很清楚,正是十五岁移居申城那年,李小兰忽然不怕火了。

    而且那年冬天,李小兰也有半个月时间不在学校给她们分配的宿舍里。

    李笃把这份报告总结出要点分享给了圆圆。

    不过李笃用的是英语,很小心地避免其中出现比较好辨认的汉语拼音(比如名字),一长段英文表述出现在屏幕上的几分钟后,她又发了个糟糕的表情,解释说这原本是发给沈总的,不小心发错了,撤不回了。

    李笃说沈总就是一个王八蛋,中秋佳节让她阅读48页的材料,最后她祝圆圆平安,快乐。

    就是这份文档,让李笃接受了圆圆不在杨梅园、并且没带手机的事实。

    李笃想,这样也很好。

    ……

    刘素娟真的带着方规和林爽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这主意不是方规提的,是刘素娟。

    方规跟刘素娟吵不起架来,没有人能对着和妈妈相似的眼睛说出锋利又残忍的话,她甚至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中感受到了……难过。

    不知是她的多一些,还是刘素娟的更加浓稠绵长。

    她一时间被拖进这种粘稠的、陌生的情感。

    以至于当刘素娟把穿着睡衣的林爽喊下来塞进驾驶座,甚至开到县城,方规才反应过来,刘素娟要带两个晚辈出去玩了!

    她什么都没带。

    林爽只带了手机,充电宝也没带。

    刘素娟带了张银行卡,取了一摞现金,给自己买了新款智能手机,就这样……出发了。

    最早那两天,刘素娟不允许两个人看地图,每天晚上开到哪儿停在哪儿,她们没上高速,只走国道和省道,这样路过旅馆的概率大一点。

    第三天,她们竟然已经跨了一个省,到了中部。

    这时才开始看攻略,有目的地寻找好吃、好玩的地方。

    中秋节前一天,刘素娟坐高铁回老家把离婚手续办完了,没跟方规和林爽分享细节,俩人也不太关心。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玩,在长假释放的汹涌人潮中,三人挤到了南方古城。

    到古城的当晚,刘素娟带她们去了当地赫赫有名的酒吧,点了四个……男模。

    她一人要了俩。

    方规简直要被群魔乱舞的酒吧现场吓坏了。

    林爽却乐在其中。

    平心而论,刘素娟点的这几个男模外观说得过去,指给方规的是一个高瘦白净的年轻男性。

    刘素娟看方规手足无措一副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的窘迫,既心疼又好笑,怎么会有这么反差的小孩。

    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进酒吧就给她吓出了原形。

    刘素娟勾勾手指,让陪方规的男模附耳过来,跟他说了几句话。

    男模去吧台要了两杯五颜六色的酒,重新回到卡位,然后在三人的注视下,缓慢地双膝跪地——

    他听了刘素娟的指挥,水蛇般匍匐在桌面,蠕动着身体将两杯酒递向方规。

    中间欲语还休地看了眼刘素娟,似乎在问她这样能不能行。

    刘素娟笑着点头。

    方规跳起来:“刘素娟你真癫啊!十来年把你憋坏了吧!果然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看她狼狈逃窜的模样,刘素娟和林爽哈哈大笑。

    出了酒吧门,方规就在这条不长的小路上漫无目的地瞎逛。

    她没想到会在数千里外这条和科技和申城毫无关系的娱乐一条街上听到李笃的名字。

    是奶茶铺位前等饮品的两个女生在刷短视频。

    “……李笃博士的理论……”

    方规起先以为自己幻听,但下一条又是李笃。

    “……李博士的研究突破了不可能……”

    方规双脚不听使唤地往两个女生身边凑。

    “今天刷到好多次这位李博士了。”

    “……她好好看啊!”

    “这是什么天降大女主!”

    “暂停截图!求李博士保我研究生考试顺利上岸!”

    ……

    方规越过女生之一的肩膀看屏幕。

    当真是李博士那张脸。

    非常冷酷、透着一股子不耐烦的正面照。

    但弹幕都在鸡叫。

    手机的主人没有被身后一颗突然出现的脑袋吓一跳,而是兴奋地和方规分享:“你也喜欢李博士对不对?李博士真的太帅了!”

    方规敷衍地嗯嗯两声,不由自主地咬起了指甲。

    好样的。

    这才几天,李博士就水灵灵地……成网红了?

    难道是她阻碍了李博士的事业运?

    第75章 不如一刀捅上去给个痛快。

    过了两天,方规发现李博士也没那么铺天盖地,无处不在。

    刘素娟和林爽的手机就刷不到。

    林爽的视频背景音大多是各种魔性的笑声。

    刘素娟就不一样了,各种难辨雌雄的夹子音和奇奇怪怪的“嗯嗯啊啊”。

    这俩人彻底沉迷于古城的灯红酒绿,每天混迹不同的酒吧夜店,有时从下午四五点到凌晨一两点能换三四家。

    刘素娟说带方规长长见识,实际长见识的是林爽,这人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稀奇,听什么都哇塞,给足了刘素娟情绪价值。

    每次在酒吧打完盹儿醒过来,看着依旧精神奕奕的刘素娟,方规又觉得她刘姨搞不好真的修炼到一定境界炼出真身了,夜夜笙歌,白天也没见补觉,居然仍保持满满的活力……

    等一下,她吸的不会是我的精气吧!被刘素娟从诡谲的梦中拍醒,方规惊恐地想。

    “这么多小哥哥一个都看不上啊?”刘素娟拿出手机,“等我问问万能网友。”

    “小心被骗去缅噶你腰子。”方规一把抄走刘素娟的手机,“我去买奶茶啦!”

    刘素娟没给方规买手机,但买了部电纸书,美其名曰丰富精神生活,后来闹不住又买了台掌上游戏机,另外给了一些零钱备用。

    等奶茶时,方规打开刘素娟常用的视频APP,一条一条滑下去,全是各式各样搔首弄姿的男性,上到跟刘素娟差不多年纪的斯文老男人,下到戴猫耳头饰穿短裙的小男生,当然少不了或魁梧或精壮的肌肉男。

    看得方规眼睛都要坏掉了。

    刘素娟个假道士怎么什么都吃得下!

    她修的是合欢道吧!?

    奶茶店排了十六七号人,方规等了二十多分钟,一直刷,也没刷到李博士。

    取了饮品,方规抱着手机坐在路边长椅上,咬着吸管单手敲下李博士大名。

    这下出来了。

    综合热度最高的三条视频一水夺人眼球的震惊体:「算力中心救星」、「显卡挖矿+热能回收=永动机?」、「诺奖级突破」。

    后面也有诸如「顶刊堕落」、「评审会收钱」、「学术炒作」之类的负面关键词。

    微热搜末尾则有个不甚醒目的「我国青年科学家突破卡诺循环限制」的词条。

    方规回到视频APP,点开一条封面人物挺像教授的视频。

    这位UP主似乎真的是大学教授,开篇讲了一堆诸如PUE(电能使用效率)、ZT值(热电优值)、拓扑材料、非平衡态热力学、简并度等专业名词。

    让人望而却步。

    方规打开另一条热度比较高的标题为「5分钟看懂热排放转化」的视频。

    开屏是滚滚浓烟。

    数据中心散热塔喷涌出白烟,加密货币矿场轰鸣的显卡序列则升腾起扭曲空气的热浪。

    “全球算力中心每年耗电超3500亿度,几乎等同于英国的年用电量;比特币网络单日消耗3.56亿度,相当于阿根廷全年总电力消耗。这些庞大的数字中,有30%-50%用于散热……这些电的一半都变成废热,白白消散在空气中……

    “如果将废热能转换成能源,既解决散热问题,同时实现能源的重复利用,我们离零碳未来还有多远?

    “这不是永动机,该理论通过拓扑材料‘作弊’,让热量打工还债——事实证明,只要思想不滑坡,万事万物皆牛马。”

    这条虽然也夹杂专业名词,但通俗易懂多了,简而言之,李博士的理论研究应用到现实,就像视频最后的总结——极有可能改变游戏规则,掀起人工智能时代的变革。

    除了面向大众的科普向视频,方规也点开一两条批判其为“民科”、“学术炒作”的视频。

    内容没听明白,只感觉旁白歇斯底里的语气和满屏加大加粗的字体非常……无理取闹。

    甚至还拿一张不知从哪扒来的陈年照片,攻击李博士外表。

    “……不是我说,李大聪明真该好好捯饬捯饬。”

    耳边突然响起林爽的声音,方规一刹那心脏快蹦出嗓子眼,人也跟着猛地一弹。

    “林爽!”

    “酒吧一条街喝什么奶茶啊。”林爽捞过方规手里的奶茶杯,打开盖子自己喝了一口,随手扔进垃圾桶,“走,我刚刚问到了一个好地方。”

    方规揣起手机反方向跑,“不去,不跟你们玩。”

    但她跑得没林爽快,而且刘素娟正好在前方守株待兔。

    “去哪儿啊?”刘素娟一把拽住只顾往后看的方规,乐呵呵地问。

    前有狼后有虎,方规沉下脸:“没意思,我要回去睡觉。”

    “刚才爽子问了本地人,人家给推荐了一个好地方,咱们去看看嘛。”刘素娟哄她,“不好玩咱就回去睡觉好不?爽子,快给我们阿规看看。”

    “喏。”林爽把屏幕怼到方规面前,给她看社交平台上推荐的一家小众酒吧,中间打了不少彩虹emoji,配图则是几个背影、侧脸看上去蛮有气质的女生,“就这家,都是漂亮小姐姐哦~刘姨掐指一算,能帮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方规:“……”

    方规没感觉新世界的大门向自己打开,倒觉得钻进了这对卧龙凤雏合力编织的笼子。

    ……

    大众舆论热度在第三天转弱。

    不知是否有关部门干预了,因为李博士虽然国籍没变,但通讯单位却不是某些视频评论提到的理工大,而是一家外资研发中心。

    意味着这项理论在政治意义层面缺少可圈可点之处。

    又或是这项理论本身对于大众而言过于晦涩,在社交平台掀起一两天热潮实属意外。

    学术圈和产业圈的轰动在意料之中,它切实地戳中了某些企业的敏感神经。当晚,数十封邮件塞进了沈晓睿的邮箱。

    沈晓睿相信投递到李博士邮箱的邮件数量只多不少,她猜测李博士一封也没看。

    次日起,李博士医科大的前同窗、前导师、前同事纷纷致电沈晓睿。沈晓睿合理推断,因为李博士断联,这些人才辗转找到她这里。

    理工大反而暂时没动静。

    沈晓睿判断理工大近期可能就这项研究主张校方权宜,询问过李博士的意见。

    李博士反问沈总,当时没有切割清楚吗?

    沈晓睿便不再说话。

    沈晓睿确信切割得很清楚。

    大学里有很多缺乏实际意义的研究项目,她以雇主在国内布局ESG全生态链为由,向不同院校购买了一大批可有可无的项目。

    而李博士这课题,反而是价格最低的那一类,属于校方认定为“科幻级研究”的项目。

    沈晓睿还记得那位院领导傲慢到不愿意掩饰的意外,好像在说:这种垃圾也看得上?

    沈晓睿其实还蛮想看看那位领导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这纯属她不为人知的恶趣味,她不想也没必要节外生枝。放任不知名的推手在网络推广这项理论的影响,已足够她隔岸观火了。

    在切割过程中,沈晓睿隐隐有过一种直觉:李博士似乎在加入理工大,选择这个课题之初,便已推演了其后的发展。

    李博士是通过特殊人才引进渠道加入的理工大,协议内容苛刻到令人发指。

    校方为了规避责任、节约成本、剥削劳动力,在最不应该约束的研究领域设置了一大堆章程,让人不由怀疑:如此贫瘠而充满恶意的土壤,怎么可能结出丰盛的果实。

    沈晓睿曾以最坏的心思去考量它:任何一位原本拥有无限潜力的科研人员,在这样的约束下,都会变成为了个别指标兢兢业业的体力劳动者,而非科研工作者。

    这种协议只在一种情况下对校方不利,恰好是李博士这种情况——两年内无有效突破,双方经友好商议,无法就后续研究方向达成一致,双方和平解约。然而就在解约后不久,“嘭”,被学校弃如敝履的研究员携带着颠覆级理论横空出世。

    理工大相关领导怎可能不捶胸顿足?

    说不定一夜之间几个关键岗位的人员都要换一批。

    可这只能怪校方行政人员的短视,以及他们杀鸡取卵的贪婪愚蠢。

    大概是看前面那么多苛刻的条款都无异议,李博士在补充协议里加的一条:若乙方承诺放弃在校期间形成的研究数据、核心理论、实验设计,可继续进行该课题研发,且无竞业限制——校方居然接受了。

    这一条,为未来可能产生的由理工大发起的诉讼,提供了最佳抗辩依据。

    与其说沈晓睿率团队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切割,倒不如说不过帮李博士走了个过场。

    拿到校方盖章的「双方确认,乙方在校期间未产生任何具备知识产权价值的研究成果,学校不对乙方后续独立研究主张权利」的声明,沈晓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理工大真要追究的话,并非毫无破绽——从李博士离职到论文发表的时间,过于紧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和李博士恶意串通侵害职务发明。

    不过这和李博士无关。

    李博士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去哪个地方度假。

    沈晓睿授意Alice给李博士发邮件,提醒她休假。

    同时她请梁教授慰问李博士。

    因为L&L中心新到岗的技术人员在回顾安全日志时发现,李博士将近一个月没离开过研究中心了。

    尽管李博士的住处离中心步行只要十五分钟。

    梁教授在实验室隔壁的私人休息室找到了李博士。

    坦白说……

    李博士的状态没想象中那么糟糕。

    至少卫生方面没有,依然清清爽爽,散发着格外浓郁的、属于洗浴用品的草木清香。

    梁教授在李博士头顶看到了一坨没冲干净的洗发膏。

    侧面证明了她的精神状态欠佳。

    梁教授决定开门见山:“联系不上小方了?”

    李笃半个眼神没给梁教授,专心看监控里的猫。曹阿姨把她养得很好,透过屏幕依稀可见毛发油光水滑。

    曹阿姨有时来中心送衣物和生活用品,也会带上猫。

    梁教授说:“反正我是有好久没收到小方的信息了,这孩子,明明答应过我,有事没事喝喝茶聊聊天的。”

    她听到一声极细的、仿若幼猫发出的呜咽,不知是来自未静音的平板设备,亦或是低头不语的李博士。

    梁教授说:“我认为小方是个挺有责任感的孩子,你是不是给她施加了太多压力?”

    李博士专心看监控,偶尔眼珠会转向手边那部常亮的手机,屏幕贴了防窥膜,从梁教授的角度只隐隐看到屏幕上一栏一栏的内容自行跳动,像收件箱。看不清楚内容。

    梁教授无意窥探隐私,遂将目光投向李博士下半张脸。她有段时间没打理头发了,刘海细密地遮了眼。

    作为同事,梁教授自然偏向李博士,但她心知肚明,她所掌握的安慰技巧对于李博士不过是隔靴搔痒,不如一刀捅上去给个痛快。

    于是梁教授慢悠悠地说:“人嘛,总是有聚有散。你知道的,有些东西你抓得越紧,它散得越快。”

    没反应。

    “小方很有主意,也不缺主见。你以为和她形成了固定的相处模式,但如果有一天这种模式带给她的负担大于正向反馈,她离开你,也很正常。她不走,才让人担心。”

    有反应了。

    李博士忽然放下平板拿起手机。

    她把一条信息翻来覆去看了两分钟,忽然冷不丁喊了声:“梁教授。”

    梁教授:“嗯?”

    “有句话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了。”李博士高傲地抬起下颌,“行为学跨行搞心理学,啥也不是。”

    那是一条来自刘素娟号码的短信。

    「李笃!快来救我!我被假道士送进盘丝洞了!」

    第76章 “你怎么才来啊?”

    盘丝洞是真盘丝洞。

    名称就是「盘丝洞」,而且不多不少正正好七位女主理人。

    七个天南海北的女孩子合伙在古城开了家酒吧,白天供应软饮和轻餐,晚上摇身一变livehouse酒吧,招待的客人以女性为主。

    算古城游民和一些本地人心目中的宝藏。

    前几天之所以没发现它,是因为「盘丝洞」没有上线OTA平台,客人们在社交平台的分享大多存有“不想让太多人发现宝藏”的私心,标签打得堪称密码。刘素娟这个新入网的假道士只知道看评分看排名,还没学会分辨软文硬推广和纯分享贴。

    推荐「盘丝洞」的那位本地姑娘评价它:既文艺又摇滚。

    被刘素娟和林爽架进「盘丝洞」不到十五分钟,方规也必须得承认,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尤其在舞台地板和墙面出现大片大片的海浪投影时,酒吧的喧嚣一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浪潮声覆盖,一名身穿靛蓝长裙的女子忽然出现在奔腾的浪花中,宛若优雅、内敛的蓝孔雀,漫不经心地一颔首,旋即零帧起手,当真像蓝孔雀“唰”地开了屏,在海面上翩翩起舞,随之而起的海豚音听得人头皮发麻——乡下人林爽受到了亿点点震撼!方规比她少了点,只受到了亿点震撼。

    丝毫不输于国际舞台的民族舞和美声表演。

    一曲终了,旁边有人说今天运气好,正巧遇到了两位主理人同台献艺。跳舞的那位主理人松月,同时是一名白族扎染传承人,而在舞台边缘蒙面伴乐的则是「盘丝洞」另一位主理人,是网络上小有名气的原创歌手,艾琳。

    三人来的时候赶上了压轴曲目。

    舞台表演的最后一曲来自台下观众,从独唱到合唱的《海阔天空》。

    深受酒吧夜店群魔荼毒的方规终于感受到了夜生活的魅力。

    「盘丝洞」的客人很多是经受过高压折磨,来这里寻找片刻喘息之机,享受安享宁静的职场人士。

    这里没有其它夜店那种不醉不休从一种极端到另一种极端寻求释放的歇斯底里,也没有被灯红酒绿扭曲变形的欲望,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女保安镇守,更不会有猎色的“怪物”。

    很难形容一堆人自发自乐地合唱起《海阔天空》的感受。

    好像大家都被“大海”这一宽广的意象感染,同时它不似真正的海洋那般深邃、无尽,可以让人尽情享受潮汐涨落的韵律,不用担心被深海吞噬,因而松弛感拉满。

    方规在意另一件事。

    散场后,方规掰着指头算:舞美设施和装潢就是一笔不小的投入,空间并不大,容纳的客人有限,店内提供的基本是平价酒水,没有溢价,不收门票,不设低消,「盘丝洞」靠什么盈利?

    翌日清早,方规自己来了「盘丝洞」。

    “单看主营收入,从今年四月份开始每个月能勉强做到收支平衡,投入的成本还差得远呢。”白天的主理人田露曾是一名米其林餐厅厨师,兼职咖啡师,“我们在后面街道另有民宿业务,长住客人承担了酒吧和民宿的日常运营成本,另外大家各自有主业。”

    方规诧异地问:“那这里是为爱发电?”

    田露说:“不算哦。”

    她指向酒吧一角,那里摆放着两组陈设柜,有小幅摄影作品和扎染的布料以及服装样品,“这样的展品也可以出售,我们还做咖啡豆和酒水贸易。”

    方规问:“如果有周边产品,为什么不上平台推广?”

    田露笑着说:“「盘丝洞」算是我们给自己打造的度假圣地吧,上了平台,就要作为生意打理。现在客流比较稳定,日常运营我们自己来,七个人,每个人每年轮值一到两个月。”

    方规不解地问:“轮值的一两个月不算人力和各自的时间成本吗?你们不是有主业的么?”

    田露送上现磨的手冲咖啡,“主业让我们衣食无忧,这里呀,是我们给自己放松用的。”

    说完,她戴上围裙去了厨房。

    方规仍没理清楚逻辑,她追着田露来到厨房门口,接着问:“你们测算过投资回报率吗?”

    田露比她年长,看上去比林爽还大上一两岁,见她穷追不舍,颇是包容地笑了笑,“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算回报,我们在这里认识的朋友,增长的见识,和人交往中获取的能量,这些都没办法用金钱来计算。”

    方规嘟哝道:“那不就是为爱发电嘛。”

    田露:“嗯嗯嗯是是是。”

    方规不死心地问:“如果你们合伙人闹矛盾怎么办?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每年花一两个月来做一份几乎没有回报的事情吧?又不是单纯度假。运营酒吧、打理民宿都要花费时间、精力和心力的。”

    松月几分钟前进了酒吧,听两人聊天,这时见田露神情复杂地戴上厨师口罩,接话道:“那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做这件没有物质回报的事啊,如果我们中间谁感觉到压力想要退出,没关系,我们也会保证她能够拿回投入。”

    方规问:“怎么拿?”

    松月指了指田露:“排队做盘丝洞主理人的人不少,如果露露现在说不做了,下午就有新的主理人替她赎身,然后接替她。”

    这显然是一句开玩笑的话,正在洗餐具的田露扬手掸了一串水珠,“我才不需要赎身。”

    方规:“哦……击鼓传花接盘侠啊。”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林爽揪着方规的后衣领把她拽离厨房,“两位小姐姐没把你打出去是姐姐们人美心善。”

    方规说:“我好奇嘛。”

    林爽向两位主理人道了声“不好意思,我家小孩儿话多”,看着菜单点了三份沙拉面包。

    “你喜欢这里吗?”林爽问。

    方规喝了口咖啡,皱着眉拿起枫糖浆,往杯里加了两泵。

    刘素娟几乎后脚进来,满脸没睡好的浮肿,“是谁昨天哭着喊着不来这里,早上一大早跑过来,真香了吧?”

    “我们大小姐是来踢馆子的。”林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把她听到的那部分添油加醋讲给刘素娟。

    刘素娟问了同样一个问题:“你喜欢这里吗?”

    方规挠挠耳朵,感兴趣是蛮感兴趣的,要说喜欢……好像没到那么深的程度。

    刘素娟看向松月,“你们民宿有空房间吗?”

    松月说:“有是有,但我们是长租制,而且入住公约蛮严苛。”她别有意味地睇了眼方规。

    刘素娟问:“长租一次性签三年还是五年?”

    松月失笑:“也没那么长,三个月起。”

    刘素娟说:“那我们签一套三年的。”

    她拍拍方规的手背,“走,咱们看房去。”

    方规:“啊?”

    半个小时后,站在舒适、简约而不失雅致的套房,方规想,如果不是刘素娟察觉到她尚未成型的喜欢,便欢天喜地地给她在盘丝洞定了三年长包房,她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这里。

    过去一个多月,刘素娟带林爽和她走了好些个城市。

    这场漫长而匆忙的旅程,方规以为是刘*素娟画地为牢那么多年,迫不及待重回花花世界,林爽以为是刘素娟想带方规见识更好玩、更有意思的人和事物,分散她的注意力。但实际上,刘素娟是在找一个方规喜欢的、愿意留下来的地方。

    刘素娟带着邀功、期待和一丝不易觉察的忐忑,问:“先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怎么样?如果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在这里也买个房子,开个小店。”

    一瞬间,方规感受到的是惊愕,和失望。

    她终于确定了这一轮走马观花的旅行是为了什么。

    方规窝进了阳台那只竹藤编制的秋千圈椅。

    她仰头看刘素娟:“成兴给你分了不少家产,是吗?”

    刘素娟毫不扭捏地点头说是。

    方规问:“你和成兴跟方爱军做过交易——我不是说你当年挪用公款的事情,你认为你有必要补偿我?”

    “乱讲什么呢?”刘素娟在她打完补丁后显出两分疑惑,然后近乎慌乱地解释,“我没有补偿你的意思,我看你挺喜欢这里……我很喜欢这里的,慢生活之都,风花水月天堂,但也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很适合养老。”

    方规看着刘素娟的眼睛,慢慢地说:“我还没老。”

    方爱军去世前就有姨姨和姐姐们想带她离开方家大院,她们都说养一个妹妹完全没问题,哪怕妹妹一辈子不去工作开开心心吃喝玩乐,都没关系,妹妹开心就好。

    方规相信她们的邀请出自真心,发自肺腑。

    方规不愿意。

    她不想当寄生虫。

    没有人真的能照护她一辈子,她也不可能在别人的屋檐下一辈子。

    三年五年或许还好,十年八年勉强撑得过去,可是时间久了,她该如何定位自己,如何定位寄宿的家庭?

    方规想不出谁会愿意养一个这辈子或许都没办法翻身的人。

    她好奇「盘丝洞」的经营模式:七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凑一起开了家投入巨大、利润却稀薄的酒吧,合规经营的酒吧也好,民宿也罢,即使有利润,七个人分下来也没多少,她们没想过总有一天会因为利益、责任、付出的多寡而老死不相往来?

    就算有接盘侠,可退出的人总是要受到冷落的。

    人心这么自私的东西,怎么可能长时间允许不公。

    方爱军那些年是给了姨姨和姐姐们很多物质上的东西,可他带去的精神折磨也不少啊。哪个和和美美的家庭愿意一夜之间被迫分散。

    当方爱军的债主上门恐吓、泼油漆、干扰大院正常生活——甚至还没到这境地,只是经营情况不乐观,她们不就一家又一家飞快搬离了大院么?

    方规说:“我还年轻,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从刘素娟的口袋里取出手机。

    刘素娟说走就走是真潇洒,而且好像自觉不自觉地担起了养育她的责任,耍起了家长的威风。

    这么长时间,她和外界的联络一直中断,刷视频还要靠买奶茶的借口,当然如果她想,她有很多办法可以给自己搞来一部手机,如果她态度强硬去索要,刘素娟应该也不会吝啬于一部手机。

    但刘素娟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也没有考虑过让她拥有一个现代社会必备的工具。

    分不清刘素娟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善意还是恶意。

    方规不想分辨,不愿细想。

    她用刘素娟的手机给李笃发了条短信。

    是开玩笑的语气:「李笃!快来救我!我被假道士送进盘丝洞了!」

    她没想过李博士什么时候来。

    甚至也没想过就这么一条短信,李笃找不找得到她。

    自然没想过、也想不到李博士当夜闪现到了「盘丝洞」酒吧门口。

    李博士鹤立鸡群,太容易辨识了。

    方规余光看到李博士,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穿过人群,慢慢地捶了她两拳。

    然后埋在李博士满是风尘和汗渍的颈窝里,重重地咬了她一口。

    “你怎么才来啊?”

    第77章 “圆圆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李博士看来认识到了错误,不为自己辩解,一只手攀上背包肩带,想说什么,但见方规不无期待地往舞台方向张望,默默地垂下脑袋。

    头发上一坨凝结成块的洗发膏多少给李博士挣了点苦劳分,因此,虽然舌尖回味到了些微的咸涩,方规大度地将“臭死了”换成“呸呸呸”。

    然后拉着李博士招摇……摇摇晃晃地钻进水泄不通的观众席。

    「盘丝洞」今晚的节目单没有能歌善舞的主理人,但有一个夜场特供的脱口秀节目,打出#重磅首发的标签,特别介绍这是一场沉浸式互动表演,括弧标注结尾有彩蛋。

    不大的酒吧早早坐满观众。

    她们来得不算晚,也只在末排抢到三个位置。

    方规刚出去那架势不像接人,而且出口和洗手间一个方向,刘素娟和林爽都以为她去洗手间,没放心上。

    余光瞥见方规跟一个戴口罩的高个子一前一后回到座位,林爽收回搭在椅子上占座的腿,拍拍椅面说:“快来快来,脱口秀马上要开始了。”

    话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不对,看清那双居高临下自带嘲讽的眼睛,响亮地“我靠”一声,碰了下刘素娟:“快看谁来了。”

    刘素娟第一眼没认出李博士,毕竟她和李笃十几年没见,等同于陌生人,然而这人眼里“舍我其谁”的轻蔑立刻触动了大小姐前家教的神经。

    她一提嘴角,皮笑肉不笑:“你来了。”

    方规一只手仍握着李博士的手臂。

    抓着不放的动作本身于李笃而言便是奖励,李笃用空闲的左手绕到右侧摘下口罩,心情舒畅地向两个“绑匪”露出微笑。

    只不过李博士自以为是的和善在两位前邻居眼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林爽从中间挪到外侧,等方规进去以后伸出一条腿挡住了李笃的去路。

    刘素娟倒没有像林爽那样直白下绊子,念念有词地捏起了手诀。

    方规没空注意狭小空间里骤然涌动的暗潮。

    她挺期待这场脱口秀。

    松月和田露都说「盘丝洞」是七位主理人放松的地方,可是从紧跟潮流的节目形式到煞费心思的舞台效果,再到精心设计的内容编排,都能看出她们肯定不是把经营民宿酒吧单纯当做业余爱好来做。

    想赚钱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方规不理解。她不否认或许她暂时没有体会到七位主理人从经营过程中获得的、比金钱价值更高的东西。

    方规想搞清楚。

    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坐下来,方规发现前面观众的高颅顶遮挡了视野,于是她拉来李笃坐下,自己坐在李博士牌座垫上,比左右观众都高出一截。

    旁若无人的叠叠乐看得林爽牙疼,“嘶嘶”地直抽凉气,从口袋摸出两只口罩,隔着李笃和刘素娟咬耳朵:“这祸害一来,空气都变差了。”

    刘素娟不语,只是戴上口罩,用力捏紧鼻夹。

    李笃目光淡淡扫过右侧,无声念出三个字:假道士。

    也没放过眼睛瞪得像铜铃的林爽:大傻子。

    然后慢条斯理地取出新口罩戴上。

    刘素娟和林爽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困惑:大小姐到底为什么对这么个玩意儿念念不忘?

    正伸长脖子看演员上台的方规反手拍了李博士一巴掌,“吵死了,闭嘴。”

    李博士揉了揉耳朵,嚣张的气焰和高昂的头颅一起悄无声息地委顿了。

    林爽幸灾乐祸:“哈哈哈!”

    刘素娟无声地叹了口气,对队友的战斗力不再抱乐观幻想:大小姐那是指桑骂槐呢,怎么还笑得出来。

    果然,大小姐也没放过林爽:“你也闭嘴。”

    灯光渐暗,弦乐版的《卡农》悠悠响起,舞台后方扎染的幕布轰然落下,PPT投射的Excel表格崩解成朵朵山茶花。

    舞台效果顿时吸引了全场目光。

    “感谢各位逃离日报周报来到古城ICU,哦不,是livehouse!也感谢我们七位主理人,修炼多年,终于从职场白骨精进化成为古城七仙女,开了这样一个据说很招‘狼’的「盘丝洞」,我看狼没招来,狼性文化难民来了不少嘛。”

    脱口秀演员是一位面相喜庆的年轻姑娘,口条好,语速快但吐字清楚,抑扬顿挫很有韵律感。

    “我们陈明琮陈总邀请我时特别郑重——递来的不是合同是甲马木刻!上面写着「脱口秀演员(兼情绪垃圾桶/野生菌试毒员/前厅WiFi重启专员)」。我说这职位跨度比苍山洱海还大,陈总微微一笑:‘当代职场,谁不是把三年经验重复用十年?’

    “我还搁那儿扭捏呢——不瞒各位,今天是我第三次表演脱口秀,第一次在我家客厅,对着镜子,第二次是离职那天对着我前老板——我在会议室他在办公室,我狂发36条长语音——后来我前老板专门找到我,他说你早表现你这口条,我也不给你关键绩效「表达能力」打C-了啊。

    “闺闺说我绝对能行,毕竟我在上家公司练就了三大神技:用钉钉已读不回写诗、拿报销发票做拼贴艺术、把裁员谈话录成ASMR助眠!离职那天我狂发60秒语音矩阵,老板说‘你这是在给飞某书服务器做压力测试吗?’”

    从台下笑得前仰后合的观众来看,节目内容应该算是不错。然而末排角落这一小撮人却不太能领会文本笑点,只有林爽乐乐呵呵,不时跟着节奏鼓掌叫好。

    无它,梗很密集,但大多是互联网黑话堆出来的。

    短短十五分钟的开场炸弹,更多观众涌入「盘丝洞」。

    两个篇章后,脱口秀节目进入沉浸式互动环节,观众写下最想抛弃的职场物品投入火塘,投影形成凤凰涅槃的效果,然后随机抽取合成物。

    大屏幕上滚动着:野生菌鸡汤、「资本的眼泪」特调、「此人正在重生」扎染发带,《互不PUA条约》……

    这一环节居然也吸引了三四十号人参与。

    方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们卖的是‘焦虑’,和‘放松’。”

    当部分观众听到同款商品吧台有售,转头往吧台去时,方规忽然想明白了「盘丝洞」的核心卖点。

    开门做生意怎么可能不追名逐利。

    那做什么生意,七个合伙人哎。

    意识到笑点来自相对陌生的职场,梗是牛马的苦中作乐,互动表演对方规的吸引力便远比不上柜台传来的金币入袋的收款提示音。

    方规从李博士腿上滑下来,往比主舞台灯光稍弱,但也很醒目的酒吧柜台去。她要看看周边产品的价格和销售情况。

    刘素娟见状,如释重负地离开座位跟上去。林爽还能看个乐呵,她就没办法领会脱口秀的魅力,陪笑陪得怪累的。

    李笃慢了一步——腿被坐麻了,半身不遂追过去实在有碍观瞻,所以没能第一时间逃过林爽的大力神爪。

    林爽问:“你来干嘛?”

    李笃看向吧台。

    大傻子明知故问。

    方规拿刘素娟的手机发信息给李笃,林爽也知道,大小姐做事情从来敢作敢当,发完没删记录。

    不过林爽和刘素娟都没想到李笃来得这么快。

    而且……

    林爽挑剔地看着李笃的装扮,说她是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的吧,打扮得还挺人模人样。

    可要说李大博士蓄谋已久,不难找出点仓促的痕迹。

    林爽又问:“你从申城过来的?”

    腿上的麻劲儿缓过来了,李笃不想陪林爽讲废话,她弯下腰,凑到林爽耳朵边低声说:“圆圆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林爽可不吃她这套,狞笑了一声,“咋地,你是能把大小姐关家里还是让她签卖身契?这么牛啤哄哄啊。”

    方规点了杯「资本的眼泪」特调,顺手取了根「此人正在重生」扎染发带,拍拍柜台示意刘素娟买单。

    还没等她把发带绑在脑袋上,听到身后一阵起哄似的叫喊:“你们不要打了!”

    回头一看,不得了,缠斗的那两个人怎么那么像林爽和李笃。

    说“斗”对李博士有点不公平,李博士一介书生,命门轻轻松松被林爽一把掌握——林爽抓住了李笃身后背包的提手。

    偏偏那个背包对李博士好像很重要,明明只要卸下背包就能脱离林爽的钳箍,李笃却不肯那么做,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似的弓起背,一脚踩在林爽脚背。

    林爽面目狰狞地用上另一只手,勒住李笃的颈部逼迫她跟着自己往外走,另有余暇冲围观人群解释:“这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妹妹,脑子有点大病,我去外面教育她。”

    李笃倒是没反驳“亲妹妹”的说法,又被林爽制住要害,只能徒劳地喊:“松手!你快点松手!”

    怎么说呢……

    这难道不比脱口秀精彩?

    方规一开始也抱着看戏的心态,看李博士脸色涨红,转念想林爽手上的力气可是能一把扭断鸡脖子的,看不下去了,分开人群挤过去,劈开了林爽的爪子。

    转头没好气地数落李博士:“长那么高有什么用呢?不就一个包吗?你给她就是了呀。”

    林爽:“你知道她包里装的什么吗?”

    林爽本来没那么上火,谁让李大聪明非要挑衅她,拍拍背包,意味深长地说:你对科技的力量一无所知。

    方规问:“什么?”

    李笃打开背包,从中掏出一只手机,无辜地说:“手机啊,怎么了?”

    林爽趁她不备抢过背包,翻了个底朝天也只翻出一整套数码设备加充电宝。

    “我给圆圆送手机,不行吗?”李笃轻声说,音量控制在仅两个绑匪能听到的程度,“你们只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圆圆,不像我,会想圆圆真正需要什么。”

    第78章 李博士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不怪刘素娟和林爽嘴里没一句话好话,李博士讨厌起来真挺讨人厌的。

    李博士如果真的看不懂脸色就算了,她看得懂,存心作弄人。

    “你是看戴上口罩没人认识你了是吗?”方规气鼓鼓地在前面走,等红灯过马路的时候猛地扭头说,“欺负林爽很有成就感吗?”

    欺负一个大傻子有什么成就感,李笃在想方规前一句话,也不耽误她在心里回答。

    这话只能在心里说。

    李笃向前踏出小半步,站在和方规平行的位置,“看到视频啦?”

    明知故问。

    方规不想搭理她了,回头数红灯秒数。

    手机都没有,看什么视频。什么AI时代能源救星,什么学术界新晋网红,什么颠覆级理论。

    不知道。

    一条韭菜宽的羊肠小道斑马线红灯居然要88秒。

    怪吉利的。

    可是这破鹅卵石路根本不能走机动车吧。

    方规左右看看,冲过小路右转。

    后面刘素娟大声喊:“直走直走不用拐弯,民宿不在那个方向!”

    结果只在昏黄路灯照亮的小路听到一句:“美食街吃夜宵呀。”

    酒吧那出闹剧,林爽气得不轻,刘素娟看得津津有味,就像在大院,俩孩子打打闹闹,横竖惹不出祸,这么大人了也不至于闹得不可收场。作为长辈,哪个输了她去安抚哪个呗。

    当然因为有旧怨在,安抚林爽的话对李博士不大友好就是了。

    李博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唯独漏了刘素娟和林爽当面夹枪带棒的这一路。

    刘素娟跟林爽嘀嘀咕咕何必生这祸害的气,李博士唯一的反应是回酒吧取了刚才方规点的「资本的眼泪」——这偏锋一剑别说林爽,刘素娟当场都哑巴了。

    挺有种一拳打进水里溅了自己一身的无力感。

    不过这会儿看前面两个人闹别扭似的一个跑一个追,跑的那个时不时伸手拦着不让后面那个追,追的那个脸皮比青石板还耐磨,快一步慢一步地跟着……

    林爽也摇头笑。

    “两个小疯子。”

    林爽看向刘素娟:“去吗?”

    刘素娟也看她:“去啊。”

    申城地摊少,夜半三更只有便利店和快餐。

    古城夜市就很热闹,方规喜欢美食街,有着在商场无法感受的浓浓烟火气。

    前几天刘素娟和林爽流连夜店,凌晨一两点喊饿,都是方规去美食街拎一堆夜宵喂得俩人肚皮滚圆。

    至于食材的卫生程度……熬大夜喝大酒的人计较什么食品安全。

    已经过了十点,美食街上熙熙攘攘,似乎整个古城的人都聚到了这里。

    等刘素娟和林爽慢悠悠晃到了,方规举着一串五颜六色的水果糖葫芦开启点单模式。

    跟李博士说:“你去看看哪个卖包浆豆腐的摊位人少,加辣不加辣的都要。有凉鸡米线的话顺带买两碗,口味一样的。餐厅单开的档口不要看,容易踩雷。”

    跟林爽说:“阿飞烤串店前面有个老阿婆蒸的米粉松糕好吃,蜂蜜坚果和红枣豆沙的都要。整条街只有一个卖松糕的老阿婆,你不会找错的。”

    连她刘姨也没落下,“烤乳扇和凉拌乳扇,两种都要。”

    三个人任务安排到位了,方规瞅准旁边咖啡厅露天餐位一张空桌,赶在一个只顾招呼朋友的男青年之前抢到了座位,“买完到这里集合,清楚了吗?”

    李笃点头:“凉鸡米线,包浆豆腐,不加辣。”

    方规向刘素娟偏了下脑袋:“两种都要的。”

    李笃:“哦。”

    方规看向林爽。

    林爽:“……蜂蜜坚果和红枣豆沙松糕。”

    刘素娟自觉但不太确定地跟上:“烤乳扇和凉拌乳扇?”

    “很好。”方规鼓了下掌,摸出李博士千里迢迢送来的手机,“限时半小时,散会!”

    李博士第一个出发。

    刘素娟酒吧夜店体验了不少,美食街第一次来,茫茫然没进入状态,抓住林爽:“乳扇是什么东西?”

    “你吃过的,酸酸的,黄黄的,你说一股子怪味但挺上瘾的那个。”林爽眼神好,指向前面一条拐了两道的队伍,“那边就有。”

    第一个出发的第一个回来。

    李笃左手包浆豆腐右手凉鸡米线,和林爽擦肩而过,还冲刘素娟举了下碗,刘素娟纯当没看见。

    李博士去而复返的速度太快了,方规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到哪个摊位前看人家刚拿到手的,加价买的?”

    李笃摇头,原计划是这样没错,看了一溜串摊位决定发红包插队。给排前面的人一个大红包,对方挺乐意去队尾重排。

    方规没深究李博士用了什么法子暗戳戳又踩了那俩人一脚,捧着手机继续打游戏。

    李笃转着一碗不加辣的包浆豆腐,“这里……是挺凉快哈。”

    方规眼皮也不抬,“中间巷道里有卖衣服的,这会儿应该在营业。”

    李笃拢了拢软趴趴的衬衫衣领,“不用,不冷。”

    方规眼珠转向屏幕右上角,“还有20分钟。”

    李笃抓上手机就跑。

    古城昼夜温差大,白天二十度出头,到了晚上降到十度以下,李笃直接从办公室出发,只拎了一件衬衫。

    圆圆抢的这位置恰好在风口,冷风一吹,控制不住打摆子——生理反应,没办法。

    方规:“……嘁。”死装的李博士竟然不装了,真神奇。

    却是没想到中途去买了件毛衣的李笃仍然稳居第一。

    刘素娟和林爽俩人一起踩点回来。她图近,就在林爽一开始给她指的摊位排队,足足排了二十分钟。

    林爽买了松糕,远远看着刘姨还排着队,就近在阿飞烤串店点了一堆烤串。

    刘素娟顺口问道:“就在这儿吃吗?”

    “回去要冷掉了,加热不好吃。”一句话没说完,林爽已经拆了两个餐盒,“你俩也别闲着啊。”

    四个人三下五除二地用各种小吃把圆形咖啡桌摆得满满当当,咖啡厅服务员送上的热饮差点儿没地方放。

    林爽挺想吃松糕,闻着烤坚果的味儿就想了。

    她翻来翻去没找到,抬头一看,李笃手上一块,方规手上一块。

    林爽:“不是,你俩就吃上了?我买的,好歹给我掰点儿啊?”

    老阿婆问切不切的时候,林爽注意力在隔壁烤串店,等阿婆将两块四四方方的松糕装进纸袋,想喊阿婆切时,看她拿刀的手颤颤巍巍,林爽就说算了。

    李笃递给她一碗包浆豆腐和一碗凉鸡米线。

    林爽没接凉鸡米线,她不爱吃米线,然后看了看包浆豆腐上面洒满的辣椒和香菜,指着李笃面前那碗,说:“我要吃不辣的。”

    李笃拆了双新竹筷给她夹了两块只洒了椒盐的。

    “瞅你那抠搜样。”林爽撸起袖子自个儿伸手拿,“我就要这碗。”

    李笃动作没林爽那么麻利,还好离得近,险险抱起那碗椒盐味包浆豆腐,慢吞吞地说:“我一天没吃饭了。”

    林爽不明所以:“你没吃饭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让你吃饭了?”

    李笃没再回林爽,把免辣的包浆豆腐和松糕全拢自己面前,拿胳膊挡着。

    站起来能把天捅个窟窿的人,护食护得给林爽气笑了:“你们看看她啊!”

    方规充耳不闻。

    刘素娟往林爽嘴里塞了一筷子凉拌乳扇,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烤串:闭嘴吧,傻孩子。

    大小姐为什么指挥三个人分头去买,还点明了口味,不就是因为李博士一天没吃饭,最好吃温和不刺激的吗?你想吃你干嘛不多买一份呢。

    方规把手上的松糕掰了一块给林爽,用自己不加辣的换了林爽那碗,结束了这场单方面找虐的纷争。

    吃饱喝足,分道扬镳。

    刘素娟发的话,让李笃跟方规去「盘丝洞」民宿,她和林爽去别的地方转转。

    夜宵吃得有点撑,四个人都不是愿意浪费粮食的人,主要是林爽买的烤串分量超出大家的食量,最后吃得都挺累。

    方规走到一半不愿意走了,转过身看李博士。

    李笃起先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方规伸手取下她肩上的背包,抬了抬下巴。

    李博士睿智的大脑快速解析出这道无声指令的含义,转身半蹲下来。

    方规趴在李笃背上,终于深长而又惬意地叹出一口气。

    “你们真是,一个一个太不省心了!”

    李笃扶着她的腰,笑着“嗯”了声:是呀,让圆圆陛下费心了。

    方规一只手虚虚圈着李博士的脖子,一只手去摘她头发上那坨挂了不知多久的洗发膏:“累吗?”

    李笃脸不红气不喘地摇头说:“不累。”

    方规摸摸她胸口:“呸。”

    李博士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李笃用耳朵蹭了蹭肩上的脑袋,“圆圆累吗?”

    惦记老的,还得照顾大的。两个不着调的,连买东西去哪儿都得圆圆指路,可见这俩人没少支使她家陛下。

    “你管我。”方规用脑门顶回去,然后打了个哈欠,歪头枕在李博士肩上,“这段时间表现怎么样?梁教授安排下次家访了吗?”

    李博士像是不小心被脚下的石板罅隙绊了脚,颠簸了下,气息一瞬间凌乱,“梁教授说了以后都不家访了。我表现很好的。”

    方规:“是吗?手机给我。”

    几分钟前说着不累的李博士忽然开始大喘气:“手机没电了,我……我买衣服都用、用的现金。”

    第79章 “快点上床睡觉!”

    李笃意识到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第一时间不上交的手机,之后就没有上交的必要了。

    手机没电是真的。

    但有时,说出事实等同于委婉的拒绝。

    这是一宗。

    沉入水下时,李笃想,为什么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为了弥补前一句“表现很好”?

    什么表现算很好?

    圆圆走之前交代她:好好上班。

    单论这点,李笃认为自己表现可圈可点,她认真履行了L&S及L&L的工作义务,完成了Alice排布的所有行程。

    配合心理督导组完成了最后一次评测。

    圆圆不准她监控刘素娟。

    她也表现得很好。

    或许锁定一个十数年未接入网络的自然人有一定难度,但如果利用她掌握的资源和关系网,锁定刘素娟的动向,并非不可能。

    但是她没那么去做,连尝试那样做的行动都没有。

    圆圆问她“表现怎样”时,李笃以最快速度把各项评判标准在脑内以图表形式呈现,罗列每一个扣分项。

    最终她计算出的分数恰如她的回答:她表现得很好。

    如果圆圆没有提出质疑,让她拿出可以击溃她一切演绎的物理性证据。

    所以她功亏一篑。

    追本溯源,回归问题本身:她的表现真的很好吗?

    好到坦然面对一切质疑?

    显然没有。

    她的表现远称不上好。

    李笃告诉自己,圆圆不是故意失联。

    她警告自己,不允许用这件事自我折磨。

    可是和圆圆的聊天框里有……如果按平均每天三条信息,可能有不止一百条自言自语。

    很多是在半夜三更。

    圆圆的失联让她寝食难安。

    她有没有在哪些信息中流露出自怨自艾……有没有责怪圆圆为什么突然不理她?

    李笃不确定。

    一分钟时间不足以让她回顾所有发出的信息。

    她留给理工大的框架设计和数据中,埋了一颗巨雷。

    这颗雷迟早爆炸。

    在她匿名雇佣传媒工作室——也就是水军——将论文的影响力从业内扩大到公众范围后,它的爆发将会提前,这会对她和L&S的合作产生一定负面影响。

    李笃不喜欢梁教授,没有人喜欢总是用一双“我看透你了”的眼睛看待同事的人。

    毫无隐私可言。

    而且梁教授总是有一些荒谬无比的言论。

    梁教授说,圆圆终会因为承受不了压力离开她,越早离开反而对圆圆越有好处。

    李笃想,如果不是圆圆的信息来得及时,她把一瞬间的冲动付诸行动,那也会酿成可怕的后果。

    还好及时看到了信息,所以只是客观、公正、含蓄地评价了梁教授的心理学造诣。

    回敬梁教授那一番没礼貌的发言——没有同事不请自来只为了添油加醋,幸灾乐祸。

    肺泡内的氧气消耗殆尽,李笃浮出水面。

    视线越过丰满的泡沫,投向磨砂玻璃另一侧。

    圆圆在怪她吗?

    ……

    方规可没空怪李笃。

    简简单单的事情会被李博士自己盘算得无限曲折,愁肠百结。

    李博士那过于复杂的脑回路就是对她本人最大的惩罚。

    所以,惩罚李博士的任务交给李博士自己吧。

    她才不费那事儿。

    方规忙着规划路线。

    拿到电脑和手机,她忽然觉得缺失的东西回来了,整个人完整了。

    被工具奴役的现代人哎。

    方规想去看看爱军集团留在各地的“遗骸”,这是她离开申城叫上林爽的目的之一。

    但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刘素娟和林爽这一路玩得应该挺开心,方规不然,“玩”这件事对她没什么吸引力,旅程刚开始的新奇过后,消耗的体力和精力远超收获。

    一旦无法进入旅行应有的放松状态,这趟旅行更像折磨——连续近一个月每天在车上呆七八个小时,刘素娟那辆破车都送修过两次了,更别说人了。

    到中后期,刘素娟和林爽仍孜孜不倦地到处打卡拍照,方规则给自己找了另一种娱乐。

    她在看市井百态。

    一半是旅人的旁观者视角,另一半是生意人的视角。

    奇怪的是,在内陆城市,她感受到的将死不死的腐朽气息不如申城那么浓郁——或许是该死的已经死得很透彻了,新生的反而借着死物化作的肥料,焕发出蓬勃生机。

    比如古城这条十点以后人流熙攘的美食街,它就比申城的大型商场有活力多了。很符合她对繁荣的定义。

    这里没有那种要么生存要么灭亡的零和博弈,东家卖掉乳扇买了西家的烤串,张家没做完的白豆腐拿到王家做了臭豆腐——金钱没有被膨胀、没有被泡沫化,更不会被盘踞在城市上空的金融寡头搜刮一空。

    无数条像这样的美食街涌动着「生意」的字面意思:生机的生、意境的意——这是垄断巨头无法用数据捏造的活力,虽是涓涓细流,但由个体商户搭建起的循环却处于流动状态,只要流动,就能产生源源不断的生意。

    有时候刘素娟和林爽赶路赶累了,或者特种兵式打卡透支精力,那俩人在酒店或SPA馆补充能量时,方规就自己在酒店或商场观察。

    她们去过十八线小县城的三星级酒店,也去过新一线城市的五星级酒店。方规和工作人员聊,和客人聊。如果不方便聊天,她就观察入住情况,推算客流量。然后结合地图估算这个地方的经济活力,她在刘素娟买的电子书上记了很多东西。

    方规也会在咖啡厅听人聊天、听人打电话。

    从这些碎片化的采集中,她收获了很多从网络上获取不到的真实的一手信息。

    所以断网的时候她倒没觉得失去数码设备有多难熬,过多的数据流和信息同样干扰判断力,尤其是那些经过大数据、算法过滤的信息,不可避免地产生失真、乃至幻觉。

    她得以用自己眼睛和耳朵更充分、真切地观察和倾听,然后分析。

    她甚至因此还从刘素娟口中获得了一些早年的情报。

    刘素娟路上很少提及当年种种,她会给同行的两人讲道教,讲道理,讲故事。那本和世界著名童话同名的清代神魔小说《绿野仙踪》刘素娟就足足讲了一路。

    但偶尔,非常少的几次,她在不经意间漏出了一点、两点她知道的成兴的过往。

    令方规不解的是,上一辈乃至这一代,一名女性往往要和异性牵扯不清,就算她本人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将他者留于己身的印记宣之于世。

    哪怕是一个足不出户十二年、自称清心寡欲的假道士。

    也可能正因为刘素娟十二年来交际面过于狭窄,才让成兴这个社会关系上与她最紧密的人的存在愈发举重若轻。

    刘素娟有次无意间提到,成兴自立门户那时,特地回杨梅园跟她商量过,虽然方规*认为某种意义上成兴只是尽一个关系人的告知义务。

    财务问题上成兴相信刘素娟的专业水准,成兴想找银行贷一笔金额不小的钱作为启动资金,他拿着两个账本让刘素娟分析最快多久能盈利。

    刘素娟算来算去,发现虽然前期投入巨大,但那几乎称得上是个一本万利的项目。

    因此她支持成兴去做那个项目。

    刘素娟说,成兴起步不容易,她庆幸那几年运道好,蒙贵人襄助。也说成兴感念方爱军,力所能及地收下了爱军集团部分业务和老员工。

    刘素娟怕是发自内心地认为成兴勤勤恳恳地帮方爱军善后。

    方规不怪她,刘素娟自我封闭那么多年,消息渠道十分单一。

    再说了,她以什么立场责怪刘素娟。

    开始那几天,她也曾被刘素娟率性而起的旅程麻痹了神经,觉得就这样浪迹天涯一辈子也不错。

    刘素娟说她不后悔在杨梅园呆的那十几年,她才有更多的好奇、更新的视角去看阔别了十几年的花花世界。

    她希望阿规也抛开一切用新的眼光去看待世界。

    方规看过了,感受过了。

    然后她愈发肯定自己无法像刘素娟和林爽期望的那样,抛开她可能一辈子解决不了的债务,偏居一隅或者偏安一时。

    所以她去找李笃。

    李博士真是个大聪明,知道怎么扎人最痛。

    因为她轻而易举便可参透真理。

    可能那么多异姓姐妹里面,只有李笃最清楚她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如果和李笃一起去解剖爱军集团的“遗骸”,应该比跟林爽一起能发现更多东西?

    呃,李博士呢?

    方规揉了揉酸痛的肩颈,恍惚觉得缺了些什么气息。

    她依稀记得洗完澡开电脑的时间是十一点半,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方规满房间找了一圈,在浴缸里找到了李博士。

    这么大一个人,窝在小小的浴缸里……也不嫌憋屈。

    方规蹲在浴缸旁边试了试水温,还行,温的。

    「盘丝洞」很大一部分成本用于远超“兴趣爱好”的设施。

    智能温控浴缸,保持水温的同时自带净化功能,刘素娟这房租顶好,不亏。

    “你打算就在这里睡吗?”方规问,忽然发现新大陆似的捏起一绺挂在浴缸外壁的头发,“几个月没剪头发了啊李博士?你也要变长毛怪啦。”

    长毛怪不完全体不敢睁开眼,将自己往泡沫里埋得更深。

    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没在第一时间交手机的事情。

    方规的目光有点不受控地移向清澈水面。

    李博士好像跟她讲过光进入液体会发生折射,导致视觉还是什么扭曲?也没扭曲到哪里去。

    不过,怎么会有人洗澡还护着胸?

    遮得真严实。

    好像有什么波澜壮阔可看似的。

    不确定。

    想看看。

    方规拎开了李博士一只手。

    ……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体感太长时间没再听到圆圆的声音,李笃犹犹豫豫地抬起了被水浸泡过的酸胀的眼皮。

    看到的并不是怒发冲冠的陛下,反而像是一个被什么妖怪夺去魂魄的昏君,目光直勾勾地盯着……

    李笃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

    方规眼疾手快地拍了下水面。

    “快点上床睡觉!”

    第80章 太甜了。

    “你怎么不会开车啊!”

    圆圆一声尖锐爆鸣,好像天要塌了。

    千算万算,二人出行的计划没算到非常关键的一点。

    李笃没有驾照。

    李博士如丧考妣地垮了肩,方规同样痛心疾首:“唉!”

    “哈哈哈哈哈哈!”

    林爽像一次性报完了八辈子大仇,笑得狂放猖獗。

    李笃用肩膀撑起摇摇欲坠的圆圆陛下,犹豫了一秒,放弃纠正她是没驾照而不是不会开车——话又说回来,驾照因为过期太久没补办被依法吊销,和不会开车也没太大区别。

    “行啦。大家一起去呗,我也没玩够呢。”刘素娟说,“哎对了,我看好多人都开房车自驾游,我们也去弄一辆房车开开。”

    倒不是没有补救的法子,李笃扶着桌面起身,“我问问Alice。”

    方规从包里掏出平板,垂着头摆摆手。

    理论上应该五秒内接听的电话响铃十三秒。

    从Alice的办公室到沈晓睿的办公室,要十一秒。

    提出借司机的请求,Alice安静了几秒钟,“Sil有一位专职司机可以借调给你用一段时间。顺带一提,雇主下个月回国。”

    李笃对这位面冷心更冷的大管家积怨已久,Alice不提醒还好,她一提醒,李笃也公事公办:“下个月可以是月初也可以是月尾,根据合约,我有20天年假和20天弹性假。”

    “没问题的。”沈晓睿接过话,“李博士安心休假,二十天够么?”

    Alice果然去找了沈总。

    咖啡厅里面,三个人头对头似乎已经研究起了房车。

    李笃视线落在平板说:“不确定。”

    按照圆圆的路线规划,二十天刚好从古城一路往东北方向回申城,但是加上那俩不省心货,时间线极有可能被拉长。

    ……如果专职司机到位,不用带她俩。

    沈晓睿问:“需要配车吗?”

    Alice用英语小声说了句什么,听上去在抱怨Sherry总是纵容李博士为所欲为,这样无异于助长她的嚣张气焰。

    关你什么事。李笃在心里暴躁开骂,问沈总:“可以配辆房车吗?”

    沈晓睿:“可以,哪里汇合?”

    李笃把定位发给沈总,重新回答了沈总前面的问题:“不超过一个月。”

    沈总投桃报李:“没关系,司机不用担心,我来安排交接。别的还需要什么吗?”

    “Sh……沈总,”挂电话前,李笃唤了对面一声,“如果理工大交涉,不用理会,等我回去处理。”

    沈晓睿的气息略有波动,发出一个疑问意味不甚明显的单音,但没多问,言简意赅:“假期愉快。”

    “妥了。”李笃收起手机回室内,看着林爽说,“司机和车明天中午十二点前就位。”

    林爽阴阳怪气:“哟~李大聪明真厉害哦。”

    方规指着平板上一张图片和刘素娟说:“这款也不错。”

    李笃以为圆圆没听到,重复道:“沈总帮我们安排了司机和车。”

    “听到了听到了。”方规按下平板两侧截了屏,发到刘素娟手机,“直接去市里取车,再买点装备。”

    李笃有点着急:“沈总安排好了,明天中午就到这里。”

    方规推开李博士凑过来的脑袋,“那么大声干嘛?我又没聋。”

    李笃不说话了。

    林爽“桀桀桀”怪笑起来,“太阳离了李大聪明照样转的嘛。”

    李笃抬腿踢过去。

    刘素娟“哎哟”了声,“谁啊?踢我干啥?”

    分明没中招的林爽不甘示弱地踢回一脚。

    “够了!”方规重重放下平板,“你们俩出去打,输了的中午不准吃饭。”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李笃一脚踢中了刘素娟,林爽一脚踢到了方规。

    方规是认真的。

    左起一脚还给林爽,右起一脚把李笃蹬出了凳子。

    “快点,别让劳资数到三。”

    “哎呀呀,光天化日之下打什么架啊。”刘素娟打圆场,“你俩干脆掰手腕吧。”

    李博士输得毫无悬念。

    方规端着咖啡杯,杯沿还没碰上唇,就听“咚”一声,李博士上身被压倒在桌面。

    李笃转过头气急败坏地喊林爽放手,与此同时,额角慢三拍地暴起象征蓄力的小青筋。

    刘素娟笑着去拉林爽,不忘给李笃找场子,“三局两胜,再来一局?”

    “行啊,再来。”林爽旗开得胜,骄傲地蹭了下鼻子,“我让你两只手。五局你赢一局,就算你赢。”

    李笃张了张嘴,眉毛拧得像两条蠕动的毛毛虫,方规看得只想笑,“……你好歹坚持三秒呢。”

    林爽直起身,一拍桌子,“坚持三秒,我也算你赢。”

    李笃揉着手腕,看看方规,又看看刘素娟,最后看向林爽,看表情不服气,但干脆地说:“输了就是输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不跟你比。”

    “李博士还有认输的时候。”方规笑着撸了把李笃的脑袋,“不错呀。”

    李笃发根硬,发枝却是软的,到了发梢,软得不可思议。

    方规眼睛看着她头发,自然没看到李博士冲着林爽神气地一挑眉:你也就比力气能比得过我。

    虽败,超得意。

    神经病。

    林爽肱二头肌又硬了:“……你别欠。”

    方规三口两口喝光了咖啡,把平板装进包里,包挂在李博士肩上,“散会!”

    临走前,刘素娟看了看方规,仿佛用眼神问了她什么问题,方规小幅度摇摇头,刘素娟又点点头。

    李笃没看明白,回到「盘丝洞」民宿也没想明白。

    民宿的昂贵租金含前米其林厨师无限供应的精致面点,但正餐的价格比起它的分量,高了不止一个档。

    “问题是太难吃了。”方规小声说,说的时候小心翼翼看了眼正在摆盘的田露,“不如去对面那家苍蝇馆子吃米线,好吃到头掉。”

    李笃探出头看了眼对面已经排出十米开外的队伍,而且好些是衣着随意甚至趿着拖鞋的本地人,她相信这家苍蝇馆子的米线的确好吃到“头掉”。

    李笃会意:“我去排队,排到了我给你发信息。”

    李博士的脑子是被林爽一肘子带走了吗?方规怜悯地看了眼李笃。

    “现在排什么队?”方规举高手里堆满曲奇、热狗卷、蛋挞的餐盘,轻快地说,“错开高峰期就好了呀。”

    李笃接过餐盘,“是哦。”

    “田露的介绍写厨师,不写主厨,我猜她就是米其林餐厅的面点师。”

    方规钟爱田露做的蛋挞,不甜,微香,馅料口感滑嫩,挞皮酥脆,空腹吃到第四个才会腻。

    “明天一定要带十个……八个。”

    李笃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算了下四个人的食量,这个数字……对不上。

    李笃心里忽然隐隐有种令她雀跃的猜测。

    李博士眼角悄咪咪一弯,眉峰一块肌肉几无痕迹地上抬,方规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去鞭尸,带刘姨和林爽干嘛?”方规用舌尖卷走了手指上沾的蛋挞酥皮,“这俩货太不省心了,让她们自己玩儿去。我可不想年纪轻轻酒色掏空。”

    李笃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庄严学舌:“太不省心了。不能被酒色掏空。”

    一本正经惹人发笑的李博士真可爱。方规自己闷头笑了半天。

    李笃看她肩膀一耸一耸,听声音却在笑,心里七上八下。

    有时候方规也疑惑,李笃这种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二傻子,怎么可能不被大傻子林爽骑在脖子上暴揍。

    林爽都学会眼不见心不烦能无视就无视,李博士偏偏还跟小时候一样以为人家看不出来,还要动不动说出来招惹人家。

    可能这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姐妹情吧,方规想,问也是要问的:“你干嘛老去招林爽?”

    “我没……”

    李笃条件反射否认,方规往她嘴里塞了大半块曲奇。

    蛋挞吃多了,今天的巧克力曲奇比昨天的甜太多,方规吃了一小口,剩下的塞进李博士嘴里,去拿热狗卷。

    “想清楚再说。”

    李笃还没想过这问题,林爽是少数她懒得带脑子对待的人。

    林爽是大院很多姐妹公认的傻大姐。

    傻人有傻福的“傻”。

    指望她办的事情通常是办不成的,姐妹们一起闯祸了永远是她第一个暴露,然后拔出萝卜带出泥。

    可大家无论遇上什么事都喜欢叫上林爽,尽管都知道带上她事倍功半,但只要叫她,她永远第一时间出现。

    背锅最多、挨揍最多的也是她。

    林爽从来不放心上。

    别的姐妹要么记吃不记打,要么记打记吃。这傻大姐不一样,不记吃也不记打——再小的孩子都知道欺负林爽没关系,帮她写作业给她吃点好的,她就一笔勾销了。她因为别的孩子挨了林可晴不少次打,可从来不长记性,下次找她,她还乐颠颠去。

    那两年,林爽去理工大找过她七次,见了面什么也不说,就是恶狠狠瞪她一会儿,挥挥拳头,然后就走了。

    ……就走了。

    七次都这样。

    搞不懂。

    李笃拿起一块曲奇饼干,“林爽会提醒我。”

    很单纯地,用她的存在提醒李笃,你是个冷酷无情的邪恶反派。

    提醒她,你应该记得什么,你应该做什么,或者,不应该做什么。

    还有,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式告诉李笃,圆圆在等你。

    李笃没来得及把这些话说出口。

    “热狗卷也不错,面包软。”方规说,“晚上要跟田露说多做点热狗卷,可以多带点。”

    李笃说:“好。”

    方规隔着衣服摸摸肚子,“差不多了。”

    抬头看李博士,“你呢?”

    李笃刚吃了两只蛋挞两个热狗卷,这会儿在吃第二块巧克力曲奇饼干。

    方规不等她咽下,伸手摸过去,“也差不多了。”

    李笃稍有些艰难地咽下未经充分咀嚼的饼干,口腔里分泌出食用过量甜品后难免的津液。

    方规摸李笃没隔衣服。不想隔衣服。

    反正李博士不会有意见。

    李笃确实没意见,只是猝不及防,不知道该拿手里的半块饼干怎么办。

    方规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轻轻一抖,让饼干自然掉落回餐盘,俯身过去。

    “巧克力曲奇,拉黑,必须拉黑。”含糊的字词在唇齿间翻转,方规不禁后悔她拿了太多曲奇,但也怪李博士居然这么喜欢吃曲奇,“太甜了,逐出甜品界。你以后不准再吃。”

    李笃缓缓睁大眼睛。

    是。

    太甜了。

    甜得连下方缓慢探入的热度都像是一把温暖的火,烧出了一点自然生成的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