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刺猬先生她被赵涟清抱了起来,仰头正……
寒冷的冬日终究还是过去了,过完年,到了三月份,家属
院里的杏花树开满了白白碎碎的花。
天气暖和起来,沈念终于不用早起赶校车,又可以骑自行车去上学了。
赵涟清在上早自习前便把早饭给她做好,所以小姑娘起来就能吃到热乎的饭。她吃完饭后,把碗盘都刷干净,才骑着自行车出门。
等到了小区门口,陈雅路和舒凡都在路边等她。俩人骑在车上,一只脚踩着车蹬子,一只脚踩在路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突然两三声清脆的车铃响起,俩人一扭头,便看到小姑娘穿着早春薄薄的校服,骑着一辆明黄色的小车冲了过来。陈雅路笑道:“时间还早呢,别骑这么快,小心点。”
明明只是过去一个冬天,小姑娘似乎又清瘦了,鹅蛋脸小了一圈,显得那双水汪汪的杏核眼更大、更明亮,像一只身材窄窄脸蛋圆圆的小猫。
陈雅路自己则相反,她个头没有怎么长,反而大腿和屁股变得肉乎乎的,时不时就得往下扯一扯校服的衣摆,想把屁股遮住。
她羡慕道:“我怎么感觉念念过完年又变瘦了?我这几天一天吃四五顿,校服裤子都紧了。”
“是吗?我说早上起来感觉裤子松松的,还以为是学习辛苦的呢。”
“……”
寒假开学后学校组织了一次摸底考,这小姑娘原本算是个中不溜秋的成绩,这次一下子掉到了垫底,说是学习辛苦鬼才信。但是考虑到他们家突生的变故,班主任也没为难,只是让她慢慢来。
陈雅路说罢便想起赵刚的事,突然有些后悔问她这个问题。
这个家里如今只有她和她哥两个人,过年那几天心里不知啥滋味,说不定连饭都吃不下,不暴瘦才奇怪。她连忙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没事,那中午咱们多吃点,把肉补回来!”
沈念用力点头:“嗯!”
就在这时,一旁的舒凡冷不丁开口:“周一早上要晨跑,再不出发就迟到了。”
晨跑是峰南小学雷打不动的传统,每周一三五提前到半小时,围着操场跑八百米。今天正好是万恶的周一,俩小姑娘闻言果然脸色一变,慌里慌张地骑上车。
最后好一番紧赶慢赶,终于在集合前赶到了学校。三个人各自蹿入班级方阵,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大部队一起慢吞吞走到操场。
不知是不是方才骑得太快,灌了冷风,沈念总觉得小腹胀胀的,好似坠着一颗沉甸甸的石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怎么回事,肚子有点疼……
可很快,尖锐的哨声响起,身边的同学陆陆续续地开始小跑。沈念没有再多想,忽视掉小腹的异样感,和大家一起跑了起来。
……
跑操大概半小时就结束了,两圈下来,不少同学都筋疲力尽,行尸走肉般返回教室。
方阵是女生在前,男生在后。舒凡自从上了五年级后,个子突然蹿了几公分,在萝卜头一样的男孩子里显得鹤立鸡群,于是便站在了整个方阵的最后方。
他一边慢吞吞地跟着前面的同学往回走,一边抬起眸子,下意识开始搜寻起某个熟悉的身影。
人呢?
前排那个本该属于她的地方没有人,只有后面的女生一脸困倦地打着哈欠。舒凡朝别的方向又看了几眼,终于在女生队伍的最后,看到了那个瘦小的人儿。
她微微弓着腰,右手扶着肚子,似乎有些难受,露出来的小脸儿泛着白。
周围的女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问她怎么了。她虚弱地摇摇头,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每走一步路,似乎都像折磨。
突然间,身后的男生惊呼道:“你流血了!”
话音落地,以沈念为中心的四周顿时人头攒动。那个男生指了指她的屁股:“看啊!是血!她在流血!”
“快去喊老师!”
小姑娘似乎有些筋疲力尽,她甚至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茫然地站在寒风中,成为了一群人的焦点。她怎么就流血了?什么时候流出来的血?
清晨的冷风一吹,裤子泛起冰凉。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小腹似乎被一只手狠狠钻了进去,连带着血管一起往下拽,每拽一次,便是钻心的疼痛。
周围同学的议论声,惊呼声都好似蚊虫般嗡嗡作响,她有些狼狈地推开人群,想要跑到厕所里,看一看自己到底怎么了,可四周似乎变成了密不透风的高墙,闷得她喘不上气来。
下一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凑近,腰上一下子被系上了一件校服外套。舒凡的声音在耳畔边响起:“走。”
沈念侧过头,便看到那双倨傲的丹凤眼近在咫尺,这次却满满当当都是她无助的身影。
然后,她被舒凡牵起手,跟在他的身后,从汹涌的方阵中离开。
……
11岁的末梢,即将12岁的沈念,迎来了人生中的初潮。
她被舒凡护送到了厕所后,迅速检查了一下裤子,发现果然是来了月经,血液已经渗透到了最外层的校服裤上,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
舒凡喊来了方老师,这位女教师很快便带着一片卫生巾匆匆赶来。
她看着狼狈的小姑娘,温声道:“知道怎么用吗?”
沈念点点头,拆开包装后,很流畅地将卫生巾贴了上去。
方老师惊讶道:“之前有人教过你吗?”
沈念本想说是哥哥,但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模糊的性别意识在此时此刻明晰起来。她知道自己已经是个开始成熟的女人了,此时正和方老师开展一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对话,所以摇摇头:“在生理卫生书里看到的。”
方老师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做得很好。”
这一天,方老师给她放了一天的假,让她回去换衣服再休息休息。舒凡陪着小姑娘出了校门,喊了自家司机来,送她回家属院。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车子停在了单元楼楼下,沈念推开车门,小心翼翼地下车。小少爷坐在车内,浓眉紧蹙:“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
“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啦,我没事的。”她对舒凡笑了笑:“今天谢谢你,衣服我会洗干净还给你的。”
“不用那么麻烦,脏了就丢呗。”他又问,“你哥啥时候回?”
“估计得下了晚自习。”
“那也太晚了。不行,你还是得跟他说一声儿,等一下啊,我拿个手机……”
“不用啦,我真没事的。”
小姑娘说罢,身子一闪便闪到了单元楼里,冲他笑嘻嘻地拜拜手:“明天见明天见!”
舒凡似乎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明明在车上难受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还要自己硬撑着,死活不肯依赖他。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少年看着她的身影逐渐在视野里消失,突然间感到些许怅惘和挫败。
虽然这小姑娘平时一股傻劲儿,但她若是想把心思藏起来,原来他也是猜不透的。
……
沈念回到家里后,先把衣服里里外外换了一身,又把脏衣服丢到了洗衣机里。
她一开始不太会用洗衣机,但是后来看赵涟清用了几次,隐约记住了洗衣服的顺序。她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成功听到滚筒启动的声音后,这才放下心来,在沙发上安心躺下。
书本里说,很多来月经的女人会疼痛。这是正常的,但如果痛的厉害,还是要去医院。她只是小腹隐隐作痛,并没有到去医院的地步,如果真的要去的话,医生肯定要联系赵涟清了。
他马上要高考,那么忙,自己不能拖累他。
一想到这里,沈念同学顿时有了无穷大的信念,满腔热血,咬紧牙关,像是要击退
敌人一样靠意念去击退疼痛。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她过了一会儿竟然真的感觉好受了许多。
小姑娘扯来一只沙发靠垫,抱在怀里,慢慢地闭上眼睛。
睡一觉或许就好了。她心想。
这一觉睡得很漫长,因为刚一闭上眼睛,她就开始做梦,她梦到了自己变成一只红彤彤的苹果,被一只小刺猬拱来拱去。小刺猬要吃她,不停地用背部的利刺扎她的肚子,苹果皮很快便被扎出了一个个小洞,看起来吓人极了,痛极了。
沈念苹果低声抽泣起来。
“别扎我了……好痛……真的好痛……”
刺猬问道:“哪里痛?”
“肚子……呜呜呜……”
神奇的是,刺猬果真没有再扎她了。它伸出手,往她的苹果皮上摸了摸,一股暖意袭来,她浑身像是泡进了温泉之中一样,舒服了许多。
“还痛吗?”
沈念苹果摇摇头,抽噎道:“谢谢你,刺猬先生……”
“刺猬?哪儿有刺猬……”
刺猬先生嘀咕了句什么,沈念苹果没有再听清楚。她肚子不痛了,很快便睡得更沉。直到身子突然一轻,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蓦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客厅的白炽灯,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散发出冷白色的光。
她被赵涟清抱了起来,仰头正好能看到他清晰优越的下颌线,耳畔边是少年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原来是哥哥……
沈念心头一软,忍不住往少年怀里拱去,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贴着他的胸膛,依恋万分地蹭了蹭。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涟清垂下眸子,看到小姑娘已经醒了,轻轻勾起唇角:“已经十点半了,小花猫睡得连时间都忘了?”
沈念大惊,扭头看了眼窗外,果然已经夜色浓稠,繁星点点。
天呐,她竟然睡了一整日!
“要不要回房间再睡会儿?晚饭还得半小时。”
说罢,便又抱着她往卧室里走。小姑娘哪儿肯睡?她迫不及待要和他说起自己的人生大事,连忙伸手勾住了少年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他怀里,小脑袋摇成拨浪鼓。
“我现在不困啦哥哥,我有件大事要跟你说!”
第22章 日记本朋友长成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这……
那张稚嫩的小脸如此郑重其事,赵涟清闻言,只得把她抱稳,笑道:“那好,说吧,哥哥听着。”
于是,沈念便把今天她来初潮的事情和赵涟清说了。虽然生理卫生书已经让她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件事情,但是告诉赵涟清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感到害羞,藏在乌发里的两只小耳朵烧得红彤彤。
赵涟清愣了愣,一片飞霞也染上了他白皙的脸:“是吗?”
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眸光闪过一丝温柔的神色:“太好了念念,你长大了,这是件好事。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念摇摇头,休息了一天,身体好了很多。
可她一想起白天难受的情景,便想和哥哥撒娇,热乎乎的小脑袋趴在他的肩头,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别提有多粘人:“哥哥回来了我就不难受啦。我好想哥哥呀,今天格外地想。”
赵涟清心头软得不可思议,只觉得窗外的灼灼春日先一步降临在他心里,将这死气沉沉的生活照亮些许——他怀里的小姑娘,竟然长大了!这是一个多么生机勃勃的生命啊,而他有幸见证着她的成长,成为了她的依靠。
莫名其妙的,鼻头有些发酸,少年的笑声也带着沉闷的鼻音:“这是怎么了?长成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这样黏着哥哥了。”
“那我不要长大了!”小姑娘“咯咯”直笑,说着些胡言乱语的话,却是伸手将他抱得更紧,像是一只扑进了花丛中的小猫,渴望而又万般依恋地将自己淹没在他怀中。
两个人闹了好一阵子才分开,直到时间实在是太晚,赵涟清不得不把她放下,趁着夜色赶紧出门给她买了几包卫生巾。
回来后,他又做了一碗红糖鸡蛋,甜丝丝、热乎乎的荷包蛋沉在澄澈的糖水里,吃一口都是满满的幸福的味道。
那个晚上,对于沈念来说,是无比难忘的日子。
自从赵刚走后,这个家就冷冰冰的,时常陷入寂静。可这个夜晚,她和赵涟清又有了“家”的感觉。她感到真切的幸福和由衷的快乐,为自己的成长而开心,为自己发育的身体而骄傲!
因为她终于要变成一位成熟的女性了!也即将踏上充满未知的未来——无论是风雨飘摇,还是鲜花相迎,这个世界是多么令人期待啊!
……
正如春天的花凋谢会变成青涩的果,果子逐渐成熟变得甜蜜怡人,小姑娘在初潮过后,格外在意起自己的身体来。
她开始花很多时间照镜子,想找昨天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有什么不同,臀部和胸前有没有变化,是不是真的像书本里写的那样,长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呢?
可惜的是,她的变化虽然有,却很小。和班内那些变得丰满的女孩子想比,她还是太像干巴巴的小屁孩。
另一方面,陈雅路不停地说自己变胖了,她的屁股和腿长出了一圈圈肥胖纹,现在必须要买夸张的大码外套,把屁股遮起来才行,不然她一整天都不愿从凳子上起来。但是沈念很是羡慕,因为陈雅路一看就是在发育期,身上出现的变化,和生理卫生书里写的一摸一样。
而她呢?难道是晚熟的果子,需要厚积薄发吗?
这个疑问她不知道该问谁,如果是去年的沈念,她肯定要问赵涟清了,但是莫名其妙的,她把这个问题当成了秘密,藏在了心底。不愿意和赵涟清说,也不愿意和陈雅路说,唯一知晓这个秘密的朋友是她在文具店里买的日记本。
到家后,趁着赵涟清下晚自习之前,她会把一些不想宣之于口的事情写在日记上。
当然,不能用普通的语言来写,她有时候用缩写,有时候用画画来代替,这个笔记本像是一本密码册,她有自信即使被发现了,也不会被破译出来。
不过虽然她有了更亲近的「日记本朋友」,但她最爱的人、最相信的人依旧是赵涟清,这是毋庸置疑的。日记本里出现的最多的符号是一滴水,那是赵涟清的代号,她每天都要不停地提起赵涟清。
比如,赵涟清最近考试越来越多,感觉他压力好大啊、赵涟清参加百日誓师大会啦、赵涟清一边吃饭还要一边刷错题啦,赵涟清什么时候高考啊,赵涟清、赵涟清、赵涟清、赵涟清……
她的哥哥啊,她最最亲爱的哥哥,偶尔会占据整整一页日记纸。那一页上面全是水滴,像是在下大暴雨似的。
沈念喜欢对着那页纸发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从纸张上蜿蜒生长,变成一根绿色的豆芽,“咻”地钻进了她的胸膛中。于是她的心脏也变得痒痒的、酸酸的,像是扎满了豆芽纤细的根。
小姑娘思索再三,将那页写满了赵涟清符号的日记撕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折叠成三角元宝,像是掩藏绝密情报一样塞进了书桌最底下。
……
终于到了6月,春意所剩无几,夏的气息日复一日地浓郁。家属院的梧桐树重新变得葱葱茏茏,枝叶繁茂,在正午的时候洒下大片凉爽的树荫。
高考那两天,峰南小学停课了,小学生们欢欣鼓舞,还没出校园就开始闹成一团,浑身的精力无处宣泄似的。他们看不懂老师的脸上为何出现严肃的神色,只晓得又多了两天平白的假期,可以出去玩,可以到处跑,可以不用去上学,真好!
沈念从学校回来后便乖乖呆在家里,没有去叶阿姨家学琴。
叶阿姨在一个月前就紧张了起来,她脸色苍白,时常弹错音符,每隔半小时就要去书房前,悄悄打量叶琦在做什么。终于,如她所愿,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高考。
一个人、一个学校,乃至整座城市尤其重要的两天,人生的分水岭从此赫然割裂 ,很多人也自此再也不相见了。
当然这一点,对于年仅11、2岁的小学生沈念来说还很陌生。她只记得那两天自己在家吃了睡睡了吃,日子过得天昏地暗。而赵涟清一大清早便坐公交车去了考场,中午回来给她做了些午饭,连碗都来不及洗便又出去了。
所以她担负起了洗碗、扫地、擦桌子的重任,没办法,谁让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呢?
等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天空中再次出现了瑰丽的晚霞,红彤彤的夕阳照得人脸颊发热。
沈念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在放动画片,她却看得索然无味,眼睛不停地往大门瞟。过了不久,大门被人从外打开,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大喊一声:“哥哥!你终于考完啦!”
赵涟清被她抱了个满怀,手里的准考证、橡皮和涂卡笔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他下意识抬起手把人抱稳,冒冒失失的小猫抬起头来,眼睛晶晶亮:“恭喜你考完啦!”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掉了一地的东西,又看了眼怀里的小姑娘,最后叹了口气,选择将人抱紧:“考完啦,终于彻底考完了。”
“哥哥可以睡懒觉了,明天、后天、大后天也不上学了吗?”
“嗯。”
“好耶!”
她欢呼一声,兴奋地抱着他跳了跳,像是要把他举起来一样。赵涟清捏了捏她的脸蛋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好笑道:“明明是我考完了,怎么你比我还高兴?不怕哥哥去外地上大学?”
小姑娘被他捏得龇牙咧嘴,依旧傻笑个不停:“哥哥考上了就去呀!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的。”
“真的?我要是真去了,你又得哭成小花猫。”
沈念摇摇头:“不哭,绝对不哭。考好大学多难呀,哥哥的前途更重要呀。”
叶阿姨说,赵涟清是要去北津的,最不济也能考上申大,这都是国内顶尖的学府,考进去前途一片光明,进了社会都是精英。
她问,难道峰南没有好大学吗?
峰南没有啊,峰南太小了,叶阿姨摇摇头,凡是有出息的人都要走出去的。去北津,去申城,哪儿能留在这里一辈子呢?
赵涟清肯定要出去的,去大城市,见大世面,成为顶天立地的栋梁。他是展翅高飞的白鸽,不会拘在这个小小的镇子。
所以沈念学会了刷锅洗碗,学会了扫地,学会了用拖把,还学会了用洗衣机,以后赵涟清去上大学了,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的话,她必须得学会照顾自己。
“所以哥哥,教我做菜吧。”小姑娘眨眨眼睛,“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饿肚子啦!”
夕阳洒下温柔的余晖,将这个小小的公房照亮。妹妹笼罩在淡黄色的阳光之中,稚嫩的声音宛如鹅绒一般温暖、轻盈。
明明是那么小的一个人儿,个头还不到自己的肩膀,就已经有了一颗勇敢而善良的心。这么爱他,这么全身心地为他着想,甘愿忍受被抛弃的寂寞。
他的念念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怎么一眨眼,就从那个怯怯诺诺的小朋友,变成了这么勇敢的小姑娘呢?
迎着那殷殷切切的目光,赵涟清没有回答,只是勾起唇角,伸手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记。沈念“哎哟”地哼哼一声,捂着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别乱想。哥哥怎么可能丢下你?”
她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没明白。
但她不需要明白,少年早就下定了决心,在进入高考考场的那一刻,一切已成定局。
7月,高考成绩公布,那天赵涟清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语气失控,似乎在大声质问着什么。赵涟清看了沈念一眼,捂住了话筒,走进了书房中,许久都没出来。
到了下午,大门被人敲响。
沈念正在客厅看动画片,闻言去开了门,看到叶琦站在门外。少女似乎是刚刚哭过,大大的眼睛又红又肿,宛如一朵被捏碎的花。她哽咽道:“你哥哥呢?”
小姑娘扭头,看到赵涟清从书房出来,面色坦然。他看到叶琦后,来到沈念身前将她挡住,低声道:“去卧室吧,乖。”
沈念抿着唇,饶是搞不清楚情况,也读懂了气氛的古怪,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回了卧室。她刚一走远,叶琦姐姐似乎再也不忍住,抽泣了起来。
“你怎么能这样?赵涟清,你怎么能拿前途开玩笑?”
哥哥温柔的声音传来,“听说你考到了北津,恭喜你啊。叶阿姨估计也很开心。”
“那你呢?你也应该去北津啊!明明我们能一起去的,为什么你要……”
剩下的话被哽咽吞了下去,叶琦似乎不忍开口,巨大的悲伤将她淹没了。沈念扶着卧室门把手,不明所以地看着门前宛如雕塑般凝固的两个人,无端感到一股浓郁的哀愁来。
她不明白怎么了。
哥哥是欺负叶琦姐姐了吗?为什么叶琦姐姐这么难过呢?
“你要复读的话,我跟你一起……涟清,我跟你一起,好吗?”
哥哥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只有叶琦姐姐的抽噎声在楼道里回响。
直到沈念关上了门,那句轻飘飘的回复,才从门缝中飘了进来。
“这是我的选择,叶琦。”
少年的语气漠然,置身事外,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第23章 赶鸭子上架所以你和舒凡要为班争光了……
那一年高考波谲云诡,令众多学子惊掉下巴的,便是峰南高中那位市第一的尖子生发挥失常,最终被峰南当地的一所政法大学录取。
峰南政法也算是个好学校,在省内还小有名气,但也只是个普通本科,不是985211,更不能和北津大、申大这种顶尖学府相提并论。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尖子生会复读,结果却出人意料——他淡定地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淡定地办理了入学,成为峰南政法大学法律专业的新生。
大学在峰南的西北,离家属院还挺远,每天坐公交得一个小时。
但是跟北津、申城比,这一个小时根本算不得什么。因为家里情况特殊,学校允许赵涟清走读,只要保证不缺勤即可。
所以在开学的时候,新生们都是大包小包拖着行李箱,只有少年潇潇洒洒一个背包搞定一切。他带着一台便宜的笔记本电脑、本子和笔袋便去报道了。
临出发前,沈念还依依不舍地扯着赵涟清的书包不撒手。赵涟清好笑道:“今天只是去报道,领完学生卡就能回来,快松手,听话。”
沈念抱住哥哥的书包:“不嘛,不许你走。”
“都上六年级了,你这样怎么当学姐?”
“可我也是你妹妹呀,在家里我就是最小的。”小姑娘从背后探出小脑袋,贼兮兮地笑:“或者哥哥答应我,考上初中后带我出去玩!”
小朋友们之间最近流行旅游,沈念班里的同学一放假就到处去玩,去北津看故宫啊,去申城迪士尼啊,更远的甚至还去了泰国、马来西亚这种海岛,回来晒成一只小黑猴。
沈念原本不想攀比,但是渐渐的,她发现自己插不进去话,特别是陈雅路从日本回来后,总是张口闭口关西关东,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关东煮,直到舒凡跟她解释,她才知道原来“关东”是指某个地区。
而这些地方,舒凡更不用说,早就玩了个遍,他懒得加入话题是因为去了太多次,对他来说习以为常。
赵涟清微微一愣,似乎也意识到许久没带她出门,点点头:“好,念念想去哪儿,可以先想想。哥哥以后带你去。”
得到了应允,小姑娘欢呼一声,整个人像快乐的小鸟一样扑到了沙发上。背着双肩包的少年再三叮嘱她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后,这才放心离去。
那时候的沈念快乐得没心没肺 ,整个人都沉浸在与哥哥出去玩的美好期许之中。在她眼里,能和哥哥在一起是最开心的事,出去玩也是因为和哥哥一起才令人期待。
而赵涟清没能去北津、申城上大学,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峰南政法大学就在本地,哥哥还能像高中的时候一样每天下课回家,多好啊。他们不用分开了,不用被一张薄薄的高铁票间隔千里,多方便啊!
但是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并不好,比如去了北津的叶琦姐姐,她那天找上门的时候哭得很凶,大概就是因为没能和哥哥在一所学校读书,毕竟北津那么远那么远,要坐飞机才行呢。所以好几次她去叶琦姐姐家弹琴,都想安慰安慰她,可惜叶琦姐姐见到她便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还会“嘭”地甩上书房的大门,躲在里面不肯出来。
“叶琦姐姐还在伤心吗?”她问叶阿姨。
“她会好的。”
“那要多久?”
叶阿姨的表情冷淡,仿佛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猜很快。”
很快是多快呢?沈念有些迷茫。但是叶阿姨是叶琦的妈妈,是最了解叶琦姐姐的人,她说叶琦姐姐会很快走出来,那应该问题不大。
但如果换作是她,沈念心想,如果是她要和哥哥分开,估计会难过很久呢。
从白天难过到黑夜,从春天难过到冬天,她不敢想象赵涟清与她分开的样子。在高考结束的时候违心地说即使哥哥去北津上学也没事,但实际上怎么会没事呢?
她会夜以继日地想念他,每时每刻都想念他,日记本里灌满了水滴,脑海里无时无刻都是哥哥的样子,她的思念会拼命地跨过山海,沿着冰冷的铁路,同天空中的白鸽一起飞到北津去,或者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所以哥哥啊,不要去北津,不要去申城,就留在念念身边吧,哪怕所有人都在惋惜,但是我们的幸福真的是出人头地吗?
不,我和你,我们两个人能在一起,便就是幸福了。
……
到了小学六年级,便是学校里的高年级学姐了,再看到一年级的小屁孩,总觉得跟萝卜丁似的,难以相信他们竟然也是从那种萝卜丁长大的。
但是萝卜丁们不用参加运动会,六年级的大孩子们正在为此烦恼。按照往年的惯例,六年级是运动会的主力军,因为他们个头大,跑步、跳高、跳远都有优势,每年的第一名都被六年级的包揽。所以在今年,六年级的班主任们都严阵以待,希望自己的班里能破空而出一个体育天才。
“所以你和舒凡要为班争光了?”
大课间,三小只相约小卖部,一人买了一根热狗肠啃着。沈念咬了一大口,被烫到舌头,一边吱哇乱叫一边点头。
“嘶——对——好烫好烫!”
陈雅路看得皱起眉头:“你吃慢点……所以什么项目啊?用得着两个人?”
舒凡嚼着烤肠:“就是仰卧起坐。”
“啊?”
这件事情的导火索是体育委员找班主任告状,说是班内没有一个人要报名参加校运会,5班恐怕要颜面尽失。班主任知道这件事勃然大怒,当场指了指几个倒霉蛋,说为班级争光的时候到了,这几位平时上蹿下跳一看就精力旺盛,必须参加。
其中就包括沈念和舒凡,因为一下课就属他俩溜得快。
所以被迫赶鸭子上架的两个人在“立定跳远”、“拔河”、“八百米跑”等腥风血雨的项目里,选了一个看起来很好应付的仰卧起坐。这个项目只要胆子大,就能躺在软垫上一直划水,俩人一拍即合,便一起报了名。
“真有你俩的……”三好学生陈雅路对这种耍滑头行为表示鄙夷:“但你们知道这次运动会成绩和期末体育成绩挂钩吗?”
沈念和舒凡呆呆地放下烤肠。
“第一名考试成绩加十分,最后一名考试成绩扣十分,这就是大家都不愿意报名的原因。”
陈雅路同学面色凝重地拍了拍他俩的肩膀:“你俩从今晚起开始练仰卧起坐,还来得及。”
……
这个惊天噩耗让沈念和舒凡一个下午都失魂落魄。
这俩人成绩一个中不溜秋,但体育几乎不及格,扣不起那十分;一个成绩倒数,全靠体育撑着才没成倒数第一。
没想到不起眼的体育成绩关键时刻竟然如此重要,他俩在心底留下悔恨的泪水。
“咱们要不要去练一下?”
放学铃刚响,音乐老师准点下班,留下一群躁动的小朋友。舒凡找到沈念,主动抛出橄榄枝:“我跟体委要到仓库钥匙了,咱们轮流给对方摁腿计数,做够一百个为止。”
“一百个?”沈念震惊地瞪大眼睛,她能做二十个已经要了老命了,一百个不得当场交代。她摇摇头:“先从五十个起吧。”
舒凡闻言,凤眸中闪过一丝鄙夷:“五十个我一分钟就能做完,一百个已经很宽容了。你要是坚持不下来,就等着扣分吧。”
她体育每次都是刚刚好及格,这十分一扣,绝对要完蛋。小姑娘哭丧起脸:“一百个真的太多了呀,比赛时间就一分钟,谁一分钟能做那么多?”
舒凡冷静道:“我。”
沈念震惊无比地看着他。
小小的少年不知何时长得那么高了,一个暑假过去竟然就蹿了快五六公分,原本和她差不多的个头,现在竟然需要仰视了。
沈念意识到这一点,又忍不住看了下他的面容,似乎也变瘦了,浓密的眉眼也长开了点,隐隐摆脱了儿童的稚气,整个人看起来结实了很多。
确实是能做一百个的样子。
舒凡被她冷不丁一打量,突然有点害羞,耳朵尖泛起一丝微红。
“你看我干嘛?”
沈念深深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那不然呢?你以为咱们班的篮球比赛靠谁拿三分?”舒凡冷哼一声,忍不住勾起唇角:“而且我的体育成绩每次都是满分,跟着我练仰卧起坐,绝地不会让你拿倒数第一。”
大佬原来就在身边!
小姑娘心潮澎湃地点点头,看着舒凡的眼神仿佛重新认识他似的。如果他没骗人,那跟着他练习的话肯定事半功倍,而且自己也无需拿第一,只要不是倒数第一沦落到扣分就行。
于是两个人便背着书包,去仓库找了张软垫开始练习。傍晚的晚霞铺满天空,瑰丽而精致,将汗水照成了如金子般的颜色。
沈念被舒凡摁着双腿,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像条死鱼一样喘着气,不过只是十几个仰卧起坐——她甚至做不到20个,腰已经要断了。
但是舒凡教练十分残酷,他钳子一般的大手死死摁住她的腿,断了她挣扎的机会。膝盖重重压着她的脚,不给她逃跑的可能。他面色冷酷,清秀的小脸儿在夕阳下如同修罗,说出令人心寒的话。
“还有82个,继续。”
“呜呜呜呜我不行了,我肚子好痛啊啊啊啊……”
“做不完不许回家。”
“舒凡,明天再练习好不好?求你了……”
“撒娇对我没有……啧,你别这么看着我。”
小姑娘委屈地撇撇嘴,她怎么看他都成错的了?还让不让人活了?看着舒凡莫名其妙别过脸的模样,沈念心里愈发委屈,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一下子坐了起来:“那我肚子饿……”
“咣!”地一声,剩下的话被一声清脆的磕碰声截断。
她一起身,他恰好垂下头,两个人的脑袋就这么清脆地撞到了一起,好一阵天旋地转、头脑嗡鸣。
原来眼冒金星是这个感觉。
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的小姑娘心想。
第24章 偷亲只是一个克制而温柔的吻。
别看小姑娘软绵绵一只,脑袋是真的硬,舒凡的头像是金钟一样被撞得嗡嗡响,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怒气冲冲道:“嘶……你丫练了铁头
功吗?撞人这么疼!”
沈念委屈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嘛。”
谁知道你恰好低头凑过来。
这句话她没敢说,因为小少爷的脸色已经黑的能吃人了,她只能一边揉着发痛的脑袋,一边关切地凑过去:“给我看看,起包了吗?”
绵软的身躯一靠近,淡淡青柠的清香顿时萦绕鼻尖,那是陌生的、属于女孩子的香气。舒凡抬眸,正好对上那双湿漉漉的杏眼,水润得像是被雨水洗过的鲜草。
小少年顿时像受惊了的猫一样后退几步,一抹薄红从脸颊染到脖颈。
“你、你干嘛!”
沈念愣了愣,看起来手足无措:“我想看看你的脑袋有没有事。”
“我没事,你、你别过来。”
真是奇怪,真是奇怪透了,小少年咬紧牙关,心跳如雷,整个人似乎要被蒸熟了。
怎么回事?她怎么这么不对劲?
她原本有这么香吗?那双眼睛原本有这么水灵吗?怎么突然间好似变成了一枚青柠味小蛋糕,让他突然间生出某种隐秘的渴望——想朝那白嫩的脸蛋上,亲一口。
等一下,奇怪的人是他自己吧!
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不妙的画面,那张俊秀的脸蛋越来越红,惹得小少年瞬间移开视线,仿佛她变成了洪水猛兽似的。
沈念心想自己的力气可真够大的,竟然把男生撞怕了,下次还是注意点好了。
虽然是男孩子,但舒凡一向娇生惯养,像个脆弱的花瓶。
“你真的没事?要不我送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不用。”
舒凡丢下这句话,竟是直接一转身,像是被火燎屁股一样直接走了。可只过了几秒,他又折返回来,一把抓住一旁的书包背在身上,干巴巴道:“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突然想起来晚上有事,明天再练。”
这正中小姑娘下怀。沈念按耐住上咧的唇角,点点头:“好,从明天开始再练。今天就先试试水。”
小少年背对着她点点头,四肢僵硬、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
沈念不久后也走了,走之前她还不忘把仓库大门锁好,放回钥匙。
训练耽搁了大概四十多分钟,出门的时候天色已晚,灿烂的夕阳被夜幕吞噬过半。
秋天的夜晚就是这样蛮不讲理,到了冬天,夜色更是横行霸道。她不得不珍惜每天短暂的、白昼的时光。
拖着酸涨涨的身子,小姑娘骑车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赵涟清上完最后一门课是五点半,坐公交回家一个小时,到家满打满算也是7点。他本以为自己一到家,便能看到妹妹乖乖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场景,谁知道家里空无一人,安静极了。
沈念没回家。
在他利索掏出手机,即将给方老师打电话的那一刻,小姑娘出现了。她背着大书包,像是被榨干一样摇摇晃晃地进到家里,浑身上下写满了疲惫。
六年级的学习压力这么大吗?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小姑娘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厅里,满脸紧张的少年。她立刻“咚”地扔掉书包,鞋子都没换,光着脚就跑到他跟前,张开手:“哥哥抱!”
赵涟清“噗”地笑出声:“怎么啦?一到家就开始撒娇?”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弯下腰,给妹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沈念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脑袋上蹭了几下,又凑到他衣领上嗅了嗅,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
“老师让我和舒凡参加校运会,我俩报了仰卧起坐,放学后去练了一会儿。”小姑娘的脸皱成了包子,“好累呀哥哥,我做了好几十个仰卧起坐呢,腰都要断了,好辛苦好辛苦的。”
“那今晚要不要吃鸡蛋羹?”赵涟清忍不住上手把她皱紧的眉头捏开:“还想吃什么,都跟哥哥说,哥哥给你补回来。”
“我想吃哥哥。”
“嗯?”
“吃哥哥呀。”
她粲然一笑,突然间趁他不注意,踮起脚往他下巴上亲了一口。赵涟清摸了摸下巴,那里痒痒的,像是被小鸟啄了一下似的。
“竟然被偷袭了!”
沈念笑嘻嘻地仰起小脸,大眼睛眨巴眨巴,一副满怀期待的神情:“哥哥也可以偷袭我,我保证不动。”
她说罢闭上眼睛,等着哥哥落下温柔的吻。像小时候两个人玩闹时,他偶尔会因为太过满足,忍不住亲一亲她的额头、脑袋。可这次,哥哥只是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热的掌心带着令人依恋的温度。
“念念长大了,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一定要学会保护好自己。”他道,“不能让男生随便乱亲,知道吗?”
沈念睁开眼睛,疑惑道:“哥哥也不行?”
“嗯……偶尔可以。”
顿了顿,又严肃地补充道:“别的男生,没有偶尔,什么时候都绝对不行。”
说罢,他似乎觉得好笑,自己先笑出声来。沈念莫名觉得有些不满,她打理了一下被揉乱的头发,撇撇嘴:“早说的话,我就不亲你了,我吃亏了。”
赵涟清眸光柔柔地看向她,而后微微弯下挺拔的腰肢,薄薄的嘴唇落在她的头顶。
只是一瞬,只是一个克制而温柔的吻。
小姑娘微微睁大眼睛,在寂静的客厅里,骤然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心跳声。
那心跳声稀奇古怪,生平鲜闻,只在今日突然间奏响,像是某个可不言说的情愫生长起来的序幕曲。
“还吃亏吗?”
少年含笑问。
她老老实实摇摇头,脸蛋红得像是红苹果。万幸能藏匿在夜色之中,因而没让赵涟清察觉出哪里不对,只当自己又哄好了她,心情还不错地哼着歌,去厨房做饭了。
……
简单吃了点晚饭,两个人洗完澡,穿着睡衣窝在沙发上,一起看黄金八点档。
之前沈念偷偷摸摸在追的那部剧看完了,现在接档的是一部家庭伦理狗血剧,讲的都是鸡毛蒜皮的生活。但不得不说黄金档的编剧手法高超,硬是把一桩又一桩狗血泼进男女主家门,看得观众又爱又恨。
剧情恰好讲到女主的大儿子大学偷偷网恋,结果线下奔现发现对方是个男人,全身家当都被敲诈得精光。沈念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担心,对身旁的赵涟清道:“哥,你可得引以为戒啊,咱家可没钱。”
赵涟清的嘴角抽了抽:“嗯,好。”
不知道这个大儿子是什么专业,但一定不是法学生,因为法学生的大一每天都是几乎满课,拉磨的骡子都比他们轻松。
得到心安的答复,小姑娘稍稍放下心来,又投入到电视剧里。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众人的精彩人生,时间倒也消磨得飞快。等到一集结束,开始播放片尾曲的时候,小姑娘已经睡得东倒西歪,早去会见周公了。
赵涟清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来,放到了侧卧的小床上,塞好被子,关好门。转身又去了主卧。
主卧室老赵的卧室。
老赵去世后,这个房间依旧原封不动地保存着,他的警服、警帽都在衣柜里,生前惯用的茶杯、钢笔都在桌子上,床头柜甚至还放了他的领带,本来拍全家福的时候要带上的,结果太紧张,落在家里。
这支领带便一直被遗忘在床头柜上,将近一年。
赵涟清打开灯,明晃晃的白炽灯很快便将卧室照亮。他带着怀念的神色站在门口看了几眼,然后才抬脚,缓缓走了进去。
屋内的味道还和之前一样,仿佛老赵还没离开,天一亮下了夜班就躺下补觉似的。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豆腐,谁也不敢动,因为家里只有老赵会叠,动了就再也无法复原。
赵涟清摸了摸冰凉的被子,在床上坐下了。
小时候,妈妈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睡在这个主卧里。那时候他还小,晚上离不开人,喜欢黏着爸爸妈妈一起睡。可每次是在妈妈怀
里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总是在侧卧。
所以他有一次就学会了装睡,果然,妈妈嘀咕了一声“睡着了”,老赵便把他挖起来,轻轻从床上抱走。他身子悬空的时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老赵顿时愣了愣,尴尬道:“这孩子装睡呢!”
再后来,母亲去世,主卧清寂了许久。他再也不会偷偷摸摸爬到爸妈床上了,自己乖乖睡在侧卧。这个主卧自此只有老赵一人住。
可现在,老赵也不在了,这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像是永远被困在了那个冬天。
窗外夜风呼啸,老旧的玻璃窗被吹得咣咣作响,将人从回忆中唤醒。
赵涟清回过神来,从床上起身,打算从主卧离开。这时,他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书桌上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挺括的衬衣,面容拘谨,腰杆笔直地坐在八仙桌前,左右各站着一位眉眼清隽的少年和笑容灿烂的小姑娘。他忍不住拿起照片,看着看着,目光渐渐湿润,带着几分怀念。
明明还没过去一年,为什么总觉得过去了很久?
生活竟是如此残酷的东西,竟将逝者飞速地丢弃身后。
他看着照片上的男人,轻轻道:“爸,我的选择是对的,是吗?”
照片上的男人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如果你还在,一定会告诉我该怎么做。可是你已经不在了,我只能站在你的位置,想象着、模仿着你的样子。
他的选择是对的吗?无从得知。
木已成舟,事情已成定局,他现在问心无愧便好。
更重要的是,为了念念,一切都值得。
他只有念念了。
他已经无法离开她。
第25章 运动会那动作十分滑稽,可他做起来那……
后面几日,沈念痛定思痛,和舒凡放学后继续练习,练了约莫两个星期,终于能一口气做完一百个。
到了周六,运动会如约而至。
学校的运动会很是热闹,操场上彩旗飘飘,广播播放着节奏欢快的流行音乐。家长们能来加油助威的都过来了,现场有不少人还拿着照相机,给自家宝贝拍照留念。
没参赛的人基本上都坐在观众席,参赛的人在更衣室作准备。沈念穿着运动服,乖乖站在一旁,让方老师别上号码牌。
“待会儿你俩好好发挥,别紧张。”方老师叹了口气,“我们不争第一,也不争第二,只要别是倒数第一就行。”
小姑娘的号码牌别好了,很快,又轮到舒凡。小少年闻言,自信十足地“哼”了一声:“我们可是结结实实练了俩星期,方老师,您尽管瞧着。”
方老师闻言,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俩小孩的脑袋瓜:“行,老师相信你们,去吧!”
仰卧起坐的比赛在操场的一个角落举行,此时操场正在举行别的田径比赛,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800米的运动员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悄然开始的仰卧起坐。
但是这样也好,沈念本来就有些紧张,得到的关注度少了,她自然也就放松了一些。
只不过——
小姑娘抬起头,目光扫过观众席,上面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找不到赵涟清在哪儿。
大学周末没有课,哥哥答应她今天会来的,只是人海茫茫,她努力找了好久也没找到赵涟清。就在这时,前面一组参赛的同学结束了比赛,累得满脸通红地下场。教练吹了声哨子,示意他们可以过来了。
舒凡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道:“走吧。”
沈念收回目光,点点头,跟着他来到了软垫前。
“别紧张,照常发挥就行。”
舒凡见她情绪低落,以为是紧张,难得安抚了她一句。其实真的到了赛场上,耳旁都是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她反而坦然了——这些天,他们晚上都是迎着夜色回家,小腹和腰都疼得像灌了铁水,如果没能拿名次,那也已尽力,问心无愧。
只是可惜——沈念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观众席上——不知道哥哥有没有来呢?
就在这时,正对着她的观众席上,一只毛茸茸的小猫玩偶突然出现在众人头顶——那是她的小猫公仔蛋黄,自打幼儿园开始就和她一个被窝里睡觉,在一群衣着体面的家长里格外瞩目。
深秋的的天空澄澈如洗,干净晴朗,漂亮的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衫,从观众席起身,举起手挥舞着小橘猫。原来他一直都在,他看到了她,他知道她的小姑娘正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不安地寻觅着他的身影,所以他站起来了,为她加油打气。
一瞬间,所有的焦虑都随之远去了,赵涟清坐下前还捏起蛋黄的爪子,冲她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那动作十分滑稽,可他做起来那么可爱,沈念忍不住笑了。
耳畔边传来尖锐的哨声,少女的身体已经灌满了能量,动作快速轻盈。
一分钟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她只觉得自己化身为某种不知疲倦的机器,听不见操场吵闹的加油声,只听得到舒凡口中迅速变动的计数。小少年一开始还很惊讶,后来已经面带惊喜:“61、62、63、64、65……”
“哔——”
很快,结束的哨声吹响,一分钟到了。
舒凡震惊地睁大眼睛,最后一个数字脱口而出。
“68……”
“扑通”一声,沈念累得满头大汗,一下子倒在软垫上,气喘吁吁道:“多少个?”
“68个!”舒凡雀跃地拔高声音:“沈念,你做了68个!”
太好了。
浑身都酸痛不已,她依旧咧嘴笑了笑,同舒凡击了个掌。小少年眸光闪烁,面色潮红:“可以啊沈念,临场发挥得这么牛!平时小看你了!”
他们平日里练习的时候,没一会儿她就要喊停,说这里腰酸那里背痛,发挥最佳的时候也不过一分钟做了50多个。谁知道这家伙关键时候竟然还能超常发挥!
“我们不会是倒数第一了吧?”
“绝对不会。”舒凡骄傲地抬起下巴:“我说咱们能拿第一,信不信?”
……
能不能拿名次无所谓,沈念在比完赛后,所有的心思都飞到了赵涟清身上。
比赛一结束,就得去更衣室还号码牌。小姑娘腿脚很利索,没等舒凡一起,一转眼便脚底抹油。
她得赶紧换掉衣服,去找哥哥。
更衣室在操场主席台的后方,是临时搭建的帐篷,可以容纳十几个人更衣。这些帐篷正对着一排茂密的梧桐树林,位置十分隐蔽。沈念刚绕过主席台,刚要钻进帐篷里,便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扭过头,看到赵涟清站在梧桐树下,胳膊上挂着水壶,手上抱着蛋黄。
“怎么这么着急,连哥哥都没看到?”
少年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一簇柔和的春风。沈念心头一跳,立刻小跑过去,扑到了哥哥怀里。
清新好闻的青柠香气立刻盈满鼻尖,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着那副温热的胸膛。
“你怎么过来了呀?我还想尽快换衣服,去观众席找你呢。”
赵涟清摸着妹妹毛茸茸的发顶,垂下眸光:“我也想尽快看到你,所以直接来更衣室了。”
原来是这样,他们都想第一时间看到对方,所以才在更衣室遇见。沈念幸福极了,顾不得往来的人群的目光,抱着哥哥的腰肢,仰起头:“哥哥你看到了吗?我发挥的特别好,做了60多个仰卧起坐呢!”
“嗯,全都看到了,念念真厉害。”
小姑娘傻呵呵地笑,额头还挂着亮晶晶的泪珠,像是钻进草丛里弄湿了毛发的小猫一样。赵涟清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低声唤了句“别动”,耐心十足地帮她把汗珠揩去。
舒凡一路找着沈念,来到更衣室时便看到了这幅场景。
十月底,冷冽的秋风吹拂着金黄色的梧桐叶,与湛蓝的天空交相辉映,像是一副色彩瑰丽的油画。面容俊美的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衣,头
发偏浅,像是琥珀般的棕栗色,衬得他的皮肤白皙似雪,漂亮得像一尊莹润剔透的水晶。
他微微垂着眸子,噙着柔软的笑意,轻柔地为怀里的少女擦去额头的汗珠。这一幕,光是看着便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俩人的安宁。
但很快,他还是被发现了。赵涟清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舒凡,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你的小伙伴来了。”
沈念看过去,冲舒凡招招手,示意他来这里。不知为何,舒凡没有过来,像是平白无故瞎了眼似的,扭头便进了更衣室。
小姑娘嘟哝道:“这个人怎么又生气了?”
“怎么了?”
“没事。”
赵涟清拧开了水壶的水,递给她,沈念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下一大口,神清气爽地擦了擦嘴巴。她道:“那我去换衣服了哥哥,你不要走开哦,还没有宣布名次呢!”
赵涟清点点头:“去吧,我回观众席等你。”
“记得给我拍照片~”
赵涟清聚拍了拍兜里的手机,表示不在话下。小姑娘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同哥哥告别。可还没走多远,她又按耐不住,走得一步三回头。
赵涟清看她这幅模样,忍俊不禁,举起蛋黄冲她挥挥手。
……
到了更衣室,方老师早就等在里头,正在帮舒凡拆号码,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她看到沈念后,眼睛一亮,笑逐颜开:“哎哟,我们的小功臣来了。”
沈念有些害羞地凑了过去,乖乖排在舒凡身后。很快便轮到她了,方老师笑眯眯道:“别看我们念念细胳膊细腿,浑身都是劲呢,表现得真棒!咱们班这次准拿名次。”
“真的吗?”她红着脸问。
“老师刚才偷偷去问裁判了,他说问题不大,你们仔细等广播吧。”
方老师果然猜中了,不一会儿,操场广播便响了起来,宣布了仰卧起坐的名次。三等奖是陈雅路所在的2班,观众席的某个角落响起了激烈的欢呼声;二等奖是五年级的某个班,另一个角落也一阵喧嚣。
而等待一等奖的时候,沈念有点紧张,忍不住看了眼舒凡,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俩人就在四目对视中,听到了广播声响起。
“那么最后的一等奖是——六年级五班!让我们祝贺六年级五班!”
观众席最为激烈的欢呼声响起,极近又极远,绕过宽阔的操场传入二人的耳朵当中。那一瞬间,沈念感到一束烟花在心头绽放,她忍不住欢呼一声,冲过去抱住了小少年。而不知为何闹别扭的舒凡脑袋空白了一秒,却下意识地抬起手,将怀里的柔软的人护在臂弯。
“我们是第一,我们是第一啊!太棒了!我想都不敢想!”
青柠的香气飘入鼻腔中,无人知晓,这一次那来自观众席的庆贺声、广播里兴高采烈的音乐声,乃至沈念的欢呼都一起远去了。舒凡所有的感官都被怀里的温软所占据。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像是怀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鸡崽,如此可爱,如此柔软,如此诱人。
他忍不住收紧手臂,想要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却又在最后一刻想起方才看到的,梧桐树下的那一幕。
哥哥抱着妹妹,眉目中流露出来的神情,非同寻常,好似是母爱。但怎么会像母爱呢?明明只是普通的兄妹。
可不是母爱的话,那该如何解释那种神色?
不是哥哥看待妹妹,更像母亲看待自己的孩子,像是看着自己的骨肉一样至亲至爱的模样。那么纯粹,那么浓郁,几乎要将自己燃烧殆尽,只为温暖她一般。
是他的母亲,吝啬给他的爱。
失去母爱的小孩活得像是失去了部分肢体,而他本以为,没有母亲的沈念本该像他一样。但今天才知道,赵涟清早就把那份爱给到了极致。
怪不得沈念会把他写作母亲。
可怜的人,狼狈的人,局外的人,只有他而已,自己已经没有能够插足的位置。
所以他立刻头也不回地冲进更衣室,不再看那抹相拥的身影。谁知就在他把心思收起的时候,那个兴奋的小傻子却又转身将他抱紧,他突然感受到自己缺失的一部分,在此刻得到了补偿。
那就一点点吧。
就此刻、此时、短暂的一小会儿。
让他成为一个普通的、被爱的人吧。
第26章 当班长了那种快乐是最单纯的快乐,大……
运动会那一战让沈念骄傲许久,自此找到了体育的信心,在升学考的时候靠仰卧起坐和跳绳拿了几乎满分的成绩,擦着及格线进了赵涟清的母校——峰南实验中学。
实验中学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沈念始终想不通。是学校经常组织学生做实验吗?感觉也不是。
陈雅路说学校叫这个名字自然有它的道理,全国有不计其数的实验中学,估计懒得起名索性就这么叫了。
舒凡认为可能是有个实验的校友捐了几个千万,所以以此冠名。
这个笑话有点冷,沈念很不给面子地搓了搓鸡皮疙瘩,只有陈雅路一本正经地问:“所以在你眼里什么是花钱办不到的事情?”
舒凡答:“不知道,可能是幸福吧。”
这真是个沉重的回答。知晓他父母正在大闹离婚,两个好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又是峰南的升学季,这个小镇在极小的范围内重组,将熟悉的面孔从一个地方分配到另一个地方。幸好三小只的成绩都差不多,舒凡最后一学期还算争气,请了家教一口气提了分,总算是进到了实验中学。这下子,三个人又成校友了。
但分班的时候,却不如想象中美好。
舒凡和陈雅路分在了尖子生云集的二班,教师资源都比较强;沈念分在了七班,据说大多是吊车尾,都是像沈念这样擦线进来的。
和好友在走廊分别后,沈念感到形影单只,背着粉色的书包脚步沉重地来到了班级里。果不其然,班内一片嘈杂,班主任迟迟未曾现身,学生们新鲜劲头正足,整个教室都吵得沸反盈天,隔着走廊都能听到阵阵刺耳的尖笑声。
沈念局促地找到了前排靠窗的座位坐下,迅速将书包挂在书桌旁,假装自己是只冻僵的鹌鹑,一动不动地在座位上化冻。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这时,大门进来一对个子高挑的男女。女生染着黄色的头发,戴着耳钉,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人也松松垮垮地挂在男生身上。而那男生剃着寸头,皮肤黝黑,好像营养不良似的弓着腰,瘦得皮包骨头。
俩人一进来,教室顿时安静了一瞬,喧闹的声音像是被摁下静音键一样戛然而止。可那两个人好似浑然不在意,女生边走边踹凳子,好不威风,只听“吱呀——”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一个不长眼的椅子开始漂移,狠狠砸在了沈念的小腿上。
沈念顿时痛得直皱眉头,忍不住委屈地瞪了俩人一眼。
“碍事。”女生嘟囔了一句,瞧都没瞧她。反倒是身边那个黑瘦的男生瞥了她一眼。
一双黑葡萄似的杏核眼带着怯怯的怒气,这种矛盾的表情出现在一张白皙纤秀的小脸上,让人想起一只明明害怕却还是亮出爪子小猫。
他收回目光,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
还挺水灵。
好在过了十分钟,班主任终于姗姗来迟,这个小插曲也被人抛之脑后。
班主任是个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小姑娘,还很年轻,脸蛋圆圆的,肉肉的,五官也柔和,看起来脾气很好。
确实也是个好脾气,她个子小小地往讲台上一站,还没整顿纪律,便急着做自我介绍。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叫李芷。你们可以喊我李老师。”
没人听她讲话,底下热闹非凡,李老师的声音弱小得像是蚊子一样。她一紧张,声音便越来越低:“我也是你们语文老师……那么开学第一天,咱们班还是得有个班长,有人愿意毛遂自荐吗?”
这句话一出来,班里立刻安静了。李老师目光殷切地看着大家,希望看到一个自告奋勇、高高举起的手。
但很可惜,大家都垂下了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真是奇怪,刚刚还那么热闹的一群人,突然就缩起脑袋来了。
李老师叹
了口气,拿起班内的花名册。名册上有大家的成绩,由上自下排列,她大致扫了一眼,选了个排名比较靠前,语文成绩名列前茅的名字。
“沈念同学是哪位?”
班内一片寂静,大家好奇地抬起头,四处打量起来。
几秒钟过后,沈念深吸一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是我。”
小姑娘巴掌小脸,杏仁眼,穿着麻袋似的校服都难掩漂亮秀气。那纤瘦的小身板往窗边一站,浑身上下都被阳光包裹着,像是长了一层暖呼呼的绒毛。
这么柔软,这么乖巧。
像只可爱无害的小动物。
底下的的男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眼睛止不住地往沈念身上飘。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激动道:“沈同学,你愿不愿意当班长?当然,这是个艰巨的任务,但老师相信你可以做到。”
李老师的眼神那么热切,那么期待,简直让人无法拒绝。沈念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
“好吧。”
沈念同学向来在班中奉行中庸之道,成绩中不溜秋,脾气也软绵绵好说话,从不敌对谁,也不拉帮结派,几乎没有啥存在感。没想到初一第一天,她就从一个普通的学生荣升为一班之长。
身上的担子顿时重了起来呢。
而且似乎没人告诉她,这个班长该怎么当来着?
第一节课便在年轻老师的尴尬中,同学们的兴奋中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当然,留了一项语文作业,请大家写一篇自我介绍的作文,里面必须包括自己的梦想。
梦想。
沈念心想,她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
放学后,三小只和往常一样相约回家。只是初中离家又远了些,他们三个人在路上闲聊的时间更长了。
陈雅路和舒凡迫不及待地分享了班级的见闻,无非是某某小学的尖子生在一个班啦,英语老师和数学老师都是特级教师啦,开学第一天大家就好卷已经预习掉上学期的课本啦,听得小姑娘十分羡慕。
她一时间有些难受,也不太好意思分享自己那些乱糟糟的同学了。索性把语文作业搬出来讲一讲,顺便听一下朋友们的梦想是什么。
陈雅路正义感十足,不假思索道:“我的梦想是当心理医生,以后要帮很多人解决心理问题。”
舒凡的一听就是随口编的:“我想学篮球。”
“你不应该继承家业么?”
“打篮球也不耽误啊。”小少年懒洋洋道,“到时候所有人都得说,这小子不好好打篮球就得回去继承家业了,这句话听着多爽!”
“……”
两个小姑娘投来鄙夷的眼神。
陈雅路扭头又问她:“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写?”
沈念苦恼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或者你换个角度想一下,”舒凡开口:“你最崇拜谁?”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我哥。”
“……”
舒凡:“还有救吗?”
陈雅路:“没救了。拉走埋了吧。”
玩笑归玩笑,回去的路上俩人却非常认真地帮沈念思考这个问题。陈雅路的父亲是律师,她便问沈念想不想成为律师,沈念摇摇头,她觉得自己脑子不好使,赵涟清这么聪明,期末考试的时候都复习到精神恍惚,可见学法不适合她。
舒凡便建议她学IT,到时候可以去北津进互联网大厂,赚很多很多钱。沈念问他什么是IT,什么又是大厂,舒凡一脸麻木道当他没说。
三个人不知不觉就说了很多话,说新班级,新同学,新老师。沈念直到分别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成为班长这件事。她刚要开口,便听到陈雅丽突然“哎哟”一声。
“你咋了?”沈念被她吓了一跳。
陈雅路道:“我有个事忘了跟你俩说了,不是故意的啊,实在是刚想起来。”
舒凡问:“什么事儿?”
“我妈给我找了补习班,从明天起我放学不能跟你俩一块了。”陈雅路苦恼地皱起眉,“周一到周五天天去补课,周末下午才有时间出来玩,平时也见不着你们了。”
沈念咂舌:“太惨了吧……”
在峰南,中考的压力不亚于高考。所有的老师开学第一天必须会讲的一句话就是:“高中的升学率只有50%,谁不好好学,谁就得上职校。”
好高中并不多,拢共也就两三所,但是学生又那么多,到了中考便是一次小小的人生分水岭,一半的人去读普通高中走文化课,一半的人去读职校。
虽然现在都说行业平等,但是哪个家长乐意拿自己的小孩的未来冒险呢?
所以从初一开始就得不停地卷,高知分子家庭如陈雅路家,更是卷中翘楚。陈母陈父老早就加了各种鸡娃群,把各路补习班的消息摸的透透的,一开学立刻就给她报上名。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是舒凡这种出生在罗马的幸运儿,和中产鸡娃不走一个赛道,只要听家里的话一辈子都能顺风顺水;最后便是沈念这种佛系派,最终能否考上高中,只有三个字——靠自己。
于是好友们在叹息中分道扬镳。沈念心思沉重地回到家里,她虽然当上了班长,是人生大事,但是以后再也不能和陈雅路一起放学了,昨天还鲜活的日子顿时蒙上了一层过去的古旧的滤镜,原来习以为常的事情,这么容易便成为回不去的曾经了。
长大是这种感觉吗?
心里总是沉沉的,肩膀也总是沉沉的,总是有烦恼,有千头万绪,不如之前快乐。
她不由得想起他们在小学一二年级、在幼儿园的时候,那种快乐是最单纯的快乐,大笑都是畅怀的笑,日子过得像翻书一样哗啦啦就过去了,哪像现在?
成长怎么会伴随着这么多的苦恼啊!
第27章 我的愿望我们是亲人,是兄妹,我们有……
到了晚上,赵涟清放学回家。
自从上了大学,他的双肩包里便不怎么装课本了,时常背着笔记本电脑上下课。这让沈念觉得很酷——她在电视剧里经常看到男女主在咖啡店里敲打键盘,耳朵上还永远挂着耳机,一边打电话,一边打字,偶尔还能抽空端起咖啡喝一杯。
真希望长大后自己也能变成这样。
她在日记本里偷偷地许下此类愿望——沈念女士,长大后一定要在申城的某个咖啡厅里,穿着一身职业套装,面前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迎着众人羡慕的目光敲击着键盘,表情严肃而冷艳。
当然,手边还要有一杯卡布奇诺。
至于为什么是卡布奇诺?主要是因为名字很酷,她喜欢。
赵涟清把书包放回书房,再出来,一眼便客厅里愁眉苦脸的小姑娘,松快道:“怎么回事,一进来就看到一只小苦瓜?”
小苦瓜抬起头,看到哥哥后,顿时变成了热泪盈眶的小苦瓜。
“哥哥呜呜呜呜……”
又开始撒娇了,上了初中,依旧和小时候一样。赵涟清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果然下一秒,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便凑了过来。
小姑娘像条咸鱼一样躺在沙发上,脑袋往他大腿上一枕,四目相对的瞬间,就撇起了嘴。
“哥哥……”
“嗯?”
“我当上班长了。”
“这么厉害?”赵涟清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梳着小姑娘的头发:“这是好事呀,念念怎么不开心?”
“可是我不喜欢我们班……而且,而且陈雅路再也不能跟我一起放学了。”
她想起上午被凳子砸到的大腿,想起乱糟糟的同学,想起陈雅路那可爱又可亲的面容,整个人就像冻僵了的小白菜一样萎靡不振。
赵涟清听着她毫
无逻辑的话,并没有打断,耐心十足地等她把满腹牢骚发完。于是她就这样躺在哥哥腿上,说东说西说个不停,说到小区里的路灯突然都亮了起来,窗帘外投进一团暖光,一下子就照亮了哥哥的眉眼。
然后她意识到,这一幕在不久后,也会成为再也回不去的过去了。
“怎么了?”
客厅突然陷入寂静,小姑娘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赵涟清垂下眸子,看到她突然红了眼眶,泫然欲泣地吸了下鼻子。
少年顿时慌张:“怎么了?”
“哥哥……呜呜呜呜……”
她从沙发上起身,像是躲进衣柜中一样,把自己塞到了哥哥怀里。温热的体温和熟悉的青柠香气顿时将她包裹,她抓住少年的衣服,像是死死抓住流逝的时间一样。
“我不想长大了哥哥……我不想长大……”沈念难过道:“越长大,我好像越孤单,是不是有一天连哥哥也要离开我?”
赵涟清沉默了片刻,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怀里人的脑袋。
她确实长大了,小时候钻进自己怀里,就像一只小猫一样,轻而易举地就能在他怀里寻个舒服的地方蜷着。如今他只能揽住她半个身子,同她紧紧的拥抱。
他其实年纪也不大,涉世未深,犹且浸泡在学校的象牙塔里。但是沈念难过的事情他早已经知道答案——长大,其实是由一场又一场的离别组成的。
朋友、亲人、同学……人在迈入新的阶段时,总要挥手告别过去。
那么,他也会成为她的过去吗?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心头便是一阵急促猛烈的钝痛——不行,他不能成为她的过去,没有沈念,他就什么都不是!假使这满腔的爱意和呵护无处宣泄,那他到底为谁而活着?为什么还要活着?他早就是一汪没有归处的死水了。
赵涟清无意识地收紧手臂:“哥哥说过不会离开你,你还记得吗?”
沈念老实点点头。
“记得就好。”他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我们是亲人,是兄妹,我们有一辈子的缘分。朋友可能会有新旧,夫妻也会分离,但是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就算念念以后成家立业了,需要哥哥的时候,哥哥永远会丢下一切回到你身边。”
那双懵懂而又天真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慢慢消化这段长长的剖白。小姑娘道:“就算哥哥娶了老婆,也会回到念念身边吗?”
少年勾起唇角,月光下,白皙的皮肤细腻宛如白玉,衬托得眼角那颗乌黑的泪痣愈发明晰起来。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抬起手,摸了摸她后脑的头发,动作温柔而轻缓,像是在抚摸一颗鲜活的、暴露在外的心。
……
当天晚上,俩人出去下了馆子。一是安慰经历了艰难一天的小姑娘,二是赵涟清期末考了全年级第一,拿了国家奖学金,将近有足足五千多块。
五千多块,大二的学费已经不是问题。外加上老赵的存款、每个月领的抚恤金、分发的助学金,其实兄妹俩的钱足以满足日常开支。但是考虑到念念还小,日后还得读高中、大学、研究生……家里的账只出不进,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是以平日里都是能在家里吃就不外食,今天情况特殊,急需犒劳,少年想了想还是决定小小地奢侈一把。
说是奢侈,其实也就是家属院附近的米线店。
这家米线开了二十多年了,自打家属院建成的时候就有,是一对外地夫妇操办的。老赵年轻的时候经常上夜班,顾不上给他做晚饭,就带他来吃米线。
粗粗滑滑的米线浸透了咸鲜的高汤,一大一小俩人各捧着一碗吃得极香,味道滋润极了。
后来小镇开了麦当劳,开了肯德基,开了各式各样的快餐店、小吃店,米线已经不是唯一的选择了。今天晚上不知为何,赵涟清带着沈念来到这里,没有去旁边的麦当劳。
其实自从老赵去世后,他们再也没吃过麦当劳。
“涟清来了,念念也来了!”
老板娘在峰南呆久了,满嘴都是流利的当地话。她利索地掏出笔和本子,站到俩人桌前,热情道:“吃点啥?阿姨这就给你俩做。”
“一碗鸡丝米线,加一只荷包蛋,一只卤鸡腿。再来一碗番茄米线。两碗都是小份。”
“番茄不加浇头?”
“不加。”
“好嘞,等五分钟啊,马上就好。”
老板娘极利索,说五分钟,果然就是五分钟。不一会儿,鸡丝米线便端了上来,小小的砂锅冒着白花花的热气,煎得金灿灿的荷包蛋窝在绿油油的青菜里,旁边还有一只卤得软烂入味的大鸡腿,香得人直吞口水。
这份米线被推到了沈念面前,赵涟清的声音隔着滚烫的蒸汽传来。
“快趁热吃,小心烫。”
沈念看着砂锅里的鸡蛋和鸡腿,迟迟没有拿起筷子。
“我吃不完。”她将米线往对面推了推:“我们一起吃。”
“我在食堂吃了晚饭,肚子不饿,念念先吃,吃不完再说。”
一碗鸡丝米线8块钱,一片煎蛋1块,一只鸡腿5块,加起来就是14块。而一碗番茄米线要6块,里面只有大块大块的番茄,和一勺零星的肉丁。
赵涟清个子那么高,又是男生,胃口正是大的时候。舒凡每次吃麦当劳都要吃两个汉堡呢,赵涟清个子比舒凡还高,几块番茄一勺肉沫又能几成饱?
沈念并不傻,她见赵涟清不吃,自己也不动筷子,把筷子安安稳稳地搭在了砂锅上,无声地与哥哥“对峙”着。少年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色,他刚想说什么,老板娘这时端着另一碗米线过来了。
“涟清最爱的番茄米线来咯!”
一碗红彤彤的砂锅放到了少年面前,雾蒙蒙的水蒸气升腾而上,好一会儿才看到里面油润润的番茄。赵涟清终于松了口气,拿了双筷子:“好了,哥哥的米线也上来了,快吃吧。实在吃不完再说。”
砂锅冒着滋滋的白烟,筷子在滑溜溜的米线里翻搅着,将细碎碧绿的葱花搅进滚烫的汤汁中。沈念看了眼那雪白的、翻滚的米线,疑惑道:“我们点的不是小份吗,为什么哥哥你的米线那么多?”
赵涟清闻言,仔细看了眼面前的小锅,番茄米线的份量果真明显多了一倍,看起来满满当当,汤汁几乎溢出。
“估计是阿姨搞错了……”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筷子不知道戳到了什么,触感明显不对。
他低头一看。
一只大鸡腿安静地窝在碗底。
……
灵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吃完米线后,困扰着沈念的作文题目很快便不再是问题。她回到家后奋笔疾书,一小时不到便完成了一篇感情充沛的大作,第二天自信满满地交给了语文老师。
于是实验中学初中一年级办公室内,刚刚入职的小杨老师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她手里捏着一只作业本,笑得摘下眼镜,圆圆的脸蛋涨成红苹果。
“怎么啦怎么啦?看到啥这么好笑?”
对面的老师探头探脑。
小杨老师平复了下心情,合上手中的作业本,看到了学生姓名。
沈念。
哦,原来是她昨日钦点班长。
“我昨天给学生布置了一个语文作业,让他们写一篇自我介绍的作文,说一说以后的梦想。我这个学生特别有意思,你猜她写的啥?”
对面的同事眨巴眨巴眼睛:“当抖音网红?”
小杨老师摇摇头:“她说她要当小吃店老板娘。”
小吃店里只供应蕃茄味的东西,番茄米线、番茄炒蛋、番茄鸡蛋面……只要是喜欢番茄的人,来店里吃饭都不要钱。为什么呢?因为赵涟清喜欢吃番茄。
「哥哥每天都给我做饭吃,等我长大了,我也要给个哥哥做饭。到时候他是老板 ,我是老板娘,哥哥要吃什么都能给他做。这就是我的愿望,这个愿望很简单,很朴实,但百分之百是我真实的想法。
我想哥哥也是一样,他应该也想有数不清的西红柿可以吃吧。」
“真好,真好呐。”小李老师脸上带着羡慕的神色:“如果我能有这么可爱的妹妹就好了……”
“不过老板和老板娘一般都是指夫妻吧?”同事犀利地抓住了重点:“你这个学生,是在说亲哥吗?”
小李老师:“应该是吧,难道还有别的哥哥?”
同事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其实现在的初中生,懂得比我们还多呢!”
第28章 不良少女他站得稍微太近了些,说话的……
现在的初中生确实懂得很多,但沈念依旧是个小学鸡。
小姑娘全然不知自己的那篇大作在办公室里经历了什么,放学铃一响,班里的同学蜂拥而散,没多久教室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拿起扫帚,开始做值日卫生。
班里一共50个人,每人平均一个多月轮到一次,沈念身为班长,开学第二天便挑起打头阵的重任。好在刚开学,教室还很干净,她没费多大功夫便把卫生都做好了。
结束后天色渐晚,整个学校都寂静下来,只有操场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哨音。沈念把扫帚放回原处,去卫生间打算洗个手。
结果刚一进去,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味,呛得她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谁?!”
最后一个隔间“嘭”地被人一脚踹开,染着黄毛、披着校服的女人从里面骂骂咧咧走了出来,眉眼间满是暴戾。
看到沈念后,她松了口气,冷笑道:“原来是班长,真巧啊。”
是昨天那个一边走路一边踹凳子的不良少女……
脑海里顿时警铃大作,沈念反应极快,转身就跑。但还是慢了一拍,黄毛长手一伸揪住了她的校服领子,老鹰捉小鸡似的将她擒住:“敢跑?谁他妈让你跑了?”
“你干嘛!快放开我!”
“你干嘛~咳咳咳!”黄毛嗲着嗓子学她说话,竟被烟呛了一口,恶狠狠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了几下:“你都瞧见老子抽烟了,老子还能让你走?想得美!”
她力气极大,个头也高,拖着沈念的衣服就把她硬生生拽回了厕所里,“砰”地带上了厕所的大门。
沈念蜷缩在墙角,背贴着冰冷的墙面,满脸惊恐地看着黄发少女。
黄发少女名字叫辛来,学校的钉子户,连续坐了三年的级,因为家里很有背景所以一直没被开除,年纪比沈念她们要大很多。
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大人,抽烟的动作十分麻利,转眼间又“卡擦”起火,点燃了一支。
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指尖夹着细细的烟,像是冤魂一样带着几丝惊悚的氛围。辛来凑到沈念面前,不急不慌地欣赏着她的恐惧,然后张开嘴,冲着她吐出一股带着薄荷味的、呛鼻的烟雾。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小姑娘哪儿受过这刺激,立刻呛得咳嗽起来,圆润的杏核眼积蓄起细碎的泪花。辛来似乎觉得有趣,刺耳地笑了笑,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确实水灵,怪不得许孜对你念念不忘,妈的,我都有点忍不住。”
许孜就是那个脸庞黝黑,骨瘦如柴的男生。俩人在班里形影不离,时常下课就一起消失不见。沈念听到这话,顿时打了个激灵,使劲摇摇头。
“你、你误会了,我不认识他,也没和他说过话。”小姑娘的声音勉力保持着稳当,却还是难掩颤抖:“我不喜欢他,他还是很喜欢你的,你不要冲我撒气……”
辛来冷冷地瞥过去,居高临下地目光带着几分狠戾。惨白的白炽灯下,小姑娘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动物,巴掌大的小脸让人有种控制不住想要捏上去的冲动。
她也这么做了,手指狠狠往她脸上一掐,立刻在那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殷红的印子。沈念疼得眼眶通红,一泡晶莹的泪蓄在眼眶里,要掉不掉,却不敢动弹。
“你叫沈念?”
沈念咬了咬唇,没有回答。
“老子跟你说话呢,装死?”
“是!”
似乎是怕极了,反而豁出去了,沈念冷不丁拔高了声音,回音在这个小小的厕所里不停回荡。辛来皱起眉头,挖了挖耳朵。
那枚燃着的烟头被她夹在指尖,在沈念脸庞晃了晃,像是一枚没有目标的子弹。
小姑娘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烟头燎到。就在这时,辛来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喂?在学校呢。行啊,你发我房间号,我马上过去。”她懒洋洋的声线带着几分沙哑:“嗯……我这里应该还有几片……”
辛来边说边伸手在兜里翻了翻,结果啥都没掏出来。她烦躁地吐了口烟雾:“没了,估计上次用掉了。要么你这次注意点。”
那边似乎又说了什么,她连连“嗯”了几声,才挂断电话。
再低下头,墙角的小姑娘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明显是听完了全程。辛来冷笑道:“小妹妹,这么爱偷听啊?要不要跟姐姐去宾馆,姐姐叫给你听?”
可意料之中的惊慌失措却没有出现在沈念的脸上。
沈念欲言又止,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过了几秒,便听到一句小声嘀咕:“……不可以不戴。”
辛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问:“……啥?”
清秀的小姑娘脸庞微红,声音带着几分怯意,却还是说出了口:“你、你要保护好自己……”
辛来愣了愣,心底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操”。
仿佛置身于一堂生理卫生课,沈念的表情那么认真,那么纯洁,好像想歪的人是她一样。黄发少女看着她,古怪地笑了:“你还真有意思。我今天算重新认识你了。”
沈念疑惑地眨着眼。
这个人变脸速度也太快了。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现在反而装起深沉来。
门缝中透露出来的一抹瑰丽的夕照,像是撒了满地的黄金,摇晃的掠影在地板砖上跳动着。辛来将夹着烟的指尖放在唇边,用力吐出最后一口乳白色的烟雾。
几秒钟后,她丢掉猩红的烟头,瞥了沈念一眼,转身便走了。
……
那个下午有惊无险,沈念又怂怂地在厕所躲了五分钟,确定辛来没有折返后,这才飞快地冲回教室里,抓起自己的书包便撒丫子往校门口跑。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不良少女果然不能招惹!
她浑身都是烟味,校服领子也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回去的路上总觉得大家都在看着自己。直到回到了家属院,冲进了单元楼,她才获得了片刻的安全感,大口大口地缓着气。
调整了大概三四分钟,沈念哆嗦着掏出家里的钥匙,开了门。
客厅的灯已经打开了,赵涟清已经回到家,厨房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做饭声,热闹极了。沈念满腹的委屈突然汹涌而出,她正想过去,脚步突然顿了顿,抬起袖子闻了闻。
浓郁的烟臭味传来,令人感到窒息。
小姑娘转身冲进了卫生间,“嘭”地关上大门、反锁、拧开花洒,一气呵成后,外面果然传来赵涟清的声音:“是念念吗?”
“嗯。”
“回来了怎么不跟哥哥说一声?晚饭快好了,不要在厕所呆太久哦。”
“我、我下午上了体育课,身上难受,先洗个澡。”沈念艰难地撒了个谎。
赵涟清不疑有他,叮嘱了几句注意开暖灯后,又回到了厨房。
“哗啦啦”的热水倾泻而下,很快便把小姑娘浑身浇了个湿透。她被水淋了满头,这才想起还穿着衣服,于是立刻将衣服悉数脱下,放进洗衣机里,倒了洗衣液进去,又放了满满一瓶盖的消毒液。
这还没完,她觉得还不够,于是把马尾辫拆了,从头到脚把自己也洗了个遍,来回抹了三四遍沐浴露,直到一丁点烟
味都闻不出,这才作罢。
“晚饭好了,洗完后就出来吧。”赵涟清喊道。
“好。”
沈念松了口气,扯下浴巾擦了擦身子。擦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她没拿换洗的衣服。
……
“哥哥……”
饭菜都端到了桌子上,赵涟清听到洗手间里传来了细弱的声音。
他凑到门前:“怎么了?”
“帮我拿下睡衣吧。”小姑娘的声音带着一丝羞赧:“我忘记带进来了。”
少年愣了愣,迅速应下,去卧室里帮她把床上的睡衣拿了过去。卫生间被打开了一小条细缝,她细细的手臂挂着水珠,伸在外面。
赵涟清把衣服递给她,没多停留,立刻转过身去。
“快点换上,小心感冒。”
“嗯。”
不一会儿,沈念换上了睡衣,一边擦头发一边从里面出来了。她洗澡洗了四十多分钟,浑身上下都是香喷喷的,小脸蛋蒸得红彤彤。赵涟清听到里头洗衣机的动静,随口问道:“怎么突然洗衣服了?”
沈念小脸一白,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汗味有点大。”
小姑娘不擅长撒谎,因为她一撒谎就喜欢移开视线,假装自己心不在焉。赵涟清抿了抿唇,却没有追问,淡淡道:“好,先吹干头发,再吃饭吧。”
沈念点点头,找出吹风机,在洗手间吹了起来。
“呜呜”的热风吹着细软的发丝,很快便将上面的水汽蒸发殆尽,小姑娘看着镜子出神,又想起放学后被堵在厕所里的那一幕。
明天上学还会再遇到辛来,万一再被她拿烟头威胁可怎么办?
这是校园霸凌吧?要告诉哥哥吗?
要是搁在以前,小姑娘二话不说,肯定会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跟哥哥讲。但是这次不仅仅是烟头,还有某些十分限制级的事情,而且这种事情还发生在她身边的同学身上,让她第一次感到难以启齿,不太想跟哥哥讲。
算了,忘掉吧。就当放学后的事情是一场梦,反正不值日的时候自己跟舒凡一起走,不会再落单了,应该没事了。
这么想着,身后站了个人竟然都没发觉。直到一只手拿走了她攥着的吹风机,轻轻抬起湿漉漉的发尾,脖颈处顿时吹起一阵热风。
沈念猛地回过神,在镜子里看到了赵涟清的脸。
暖黄色的灯光下,少年棕栗色的发丝染上了夕照般瑰丽的光泽,衬托得面颊如白玉般细腻。而那眼角的发梢轻轻晃动,露出一颗纤小的黑色小痣,如同点睛一笔,令那张俊秀的面容顿时多了几分动人心魄的漂亮。
“哥哥?”
赵涟清垂眸温柔地看着她,另只手轻轻从她的发丝中抚过,让暖风吹走潮湿的水汽。
“马上吹干了,别动。”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吹风机换了个方向,动作依旧轻柔。
只是不知为何,他站得稍微太近了些,说话的时候胸脯微微震动,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将体温一起传递到她身上来。
仿佛是故意——故意将她的身体卡在了他和洗手池中间。
只留下狭小的缝隙,好让她动弹不得。
第29章 秋雨她想和哥哥在一起,想的脑袋都在……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沈念立刻甩甩脑袋,在心底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
哥哥只是给自己吹头发而已,至于想那么多吗?又不是第一次。
自己好像真的被烟熏傻了,脑子也坏掉了,竟然会这么荒唐的想法。
小姑娘的心底天人交战,看着镜子里的小人,忍不住瞪圆眼睛冲自己生气。赵涟清似乎毫无察觉,始终全神贯注的样子,帮忙吹干了头发后,用梳子帮她梳顺,又拿皮筋来打算扎个低马尾。
他手法熟练,动作十分利索,不一会儿便扎好了。
但是人却依旧站在她身后,迟迟没有离开。他看着镜子里的小姑娘,微微勾起唇角,好像那枚镜子是一个镜头似的。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沈念疑惑地开口:“怎么了,哥哥?”
“没什么,我只是发现,念念好像长大了。”
他举起手,放在沈念的头顶,和自己比了比。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又长了个头,如今已经到他肩膀。
沈念眨眨眼睛:“真的诶。我说校服裤子露脚踝了,还以为是洗多了缩水呢!”
这小傻猫。
手掌微微压下,赵涟清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刚洗完的头发毛茸茸软乎乎,手感极好。他揉得力度也到位,小姑娘舒服得眯起眼睛,脑袋忍不住微微后仰,枕在了他的胸前。
“长大了,你也永远都是哥哥的妹妹,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哥哥说,好不好?”
他果然察觉出什么了。
沈念知道自己并不怎么会撒谎,也不会掩藏心思,赵涟清那么聪明,一定能察觉出来的。
小姑娘犹豫地抿了抿唇,有几分欲言又止。
“今天放学后我去了趟厕所,遇到了我们班的一个女生在抽烟……”
她还是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只是省略了辛来去开房的事情。果不其然,听到自己被烟头威胁后,赵涟清立刻皱起眉头,眉眼中闪过了浓郁的心痛的神色。
“这就是你洗衣服的原因?”他叹了口气,让小姑娘转过身,急切地打量起她来:“身上有被烫到没?我看看。”
沈念立刻摇摇头,表示自己还好。即使如此,少年的目光依旧认真仔细地扫过她露在外面的皮肤,连发梢都捧起来检查了一遍,最后什么都没发现,神色才略微缓和。
“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情,一定要告诉哥哥,好吗?”
小姑娘被摸着头,脑袋痒痒的,心里似乎也痒痒的。
人就是这样,本来已经默默舔舐好了伤口,结果被人一在意着,方才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情,似乎又翻涌起不计其数的委屈。小姑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嗯”了一声,声音带着几分酸涩。
“好了,哥哥没有怪你,这件事不是念念的错,怎么又要掉金豆豆啦?”
赵涟清伸出手,在她的眼角轻轻擦了擦,结果泪珠越擦越多,越擦越湿润,豆大的眼泪打湿了哥哥的手指,也打湿了小姑娘敏感纤细的心。她心想,外面的人好坏,但是幸好她还有赵涟清,她好爱他,她好爱哥哥。没有哥哥,她什么都做不到。
“我以后……以后不会再瞒着你了……”沈念看着哥哥温柔的眉眼,哽咽道:“我什么都会告诉哥哥。”
少年点点头,顺势将小姑娘轻轻抱在怀中,拍打着她的后背。
他怜惜地低喃:“好孩子,好孩子。”
是,她是好孩子。
是哥哥的好孩子。
沈念将脸埋在那布满青柠香味的衬衣里,依赖地蹭了蹭,像是一只想要钻进被窝里的小猫。
如果她真的是一只小猫就好了,小小的一只,可以被他放在肩头,放在怀里,放在膝上,放在哪里都好,只要是他身上。她想和哥哥在一起,想的脑袋都在发涨。
而她看不到的地方,状似冷静的少年缓缓抬起头,看向镜中相拥的身影,神情晦暗难辨。
半晌,他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
……
那天经历了太多事情,沈念吃完晚饭后,便觉得困倦,早早回卧室睡觉了。
赵涟清回到书房中,打开手机微信,给闻荣发了条信息。
赵涟清:「在吗?」
草木生:「嗯哼。找哥啥事儿?」
赵涟清:「想向你打听一个五年前的案子。这件事情应该是你爸那边跟进的,那天刮台风,有一个报失踪的小姑娘,你还记得吗?」
草木生:「卧槽!我当然记得!」
草木生:「就是中秋节和家里人吵架,连夜离家出走那个呗!叫辛什么来着……家里还挺有势力,我记得那天为了找她,我爹冒着台风开车子出门,车子差点淹隧道里!咋了,你打听人家小姑娘做啥?谈旁友啊?」
赵涟清:「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她好像和念念一个班。」
草木生:「不可能,她年纪蛮大,怎么可能才上初一?」
赵涟清:「是
啊。」
赵涟清:「有点奇怪。」
草木生:「不是,这年头考不上高中复读得多了去了,没准人家就想从初一再读一遍。女人心,海底针,你不懂。」
赵涟清:「:)」
草木生:「所以你别想太多,你小子平时挺聪明,一遇到跟你妹相关的事就拎勿清。小脑袋想太多小心烧坏了。不多说了,总之你早点睡啊。我打几把游戏去。」
赵涟清:「你们警校不熄灯?」
草木生:「嘿嘿,我偷偷玩。好了好了,不跟你聊了,春宵苦短啊,哥忙着上分呢。拜!」
赵涟清:「小猫再见.jpg」
……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
9月份,峰南已经有了些许秋意,天气逐渐变凉,下雨天尤显得萧索。
辛来昨天在男朋友许孜的出租屋里过夜了,两个人晚上什么也没干,只灌了两大瓶白酒。
中午的时候许孜的爹又打了欠条找许孜要钱,许孜把人赶出去后,大半夜给辛来发短信,喊她过来喝酒。
许孜心情不好就爱喝酒,一开始只是一两杯,现在索性成瓶地灌,饶是辛来这种叛逆惯了的孩子,都有几分怕他。
喝到最后,俩人就直接昏睡在地上,早上起来的时候许孜还没清醒,满嘴都是胡话。她就自己先收拾了一下,忍着宿醉的头痛,去给他买醒酒药。
雨水噼里啪啦地下了一夜,地上积蓄了不少水洼,和地上的尘土搅合成泥浆般的土黄色。辛来尽量挑着干净的路面走,保护着她价格不菲的运动鞋。但无奈这里的环境太差,等到她从巷子里钻出来的时候,雪白的鞋子还是沾上了不少泥点子。
“操。”
少女低声咒骂了一句。
秋雨下个不停,她厌恶地用拇指抹去的脏污,很快又不小心溅上。街道边堵塞的下水道旁积满了水,上面飘着落叶和脏兮兮的塑料袋,散发出腐烂般的恶臭。
要去药店,必须得过马路,从这里淌过去。
辛来看了眼上面飘荡的碎屑,强忍住反胃的冲动,使劲往前面一跃,球鞋顿时“哗啦”一声破开脏污的积水,踩到了结实的路面上。一瞬间,鞋面和袜子被污水浸透,脚底冰凉的触感让少女头皮一紧,立刻马不停蹄地跑到对面,嘴里噼里啪啦冒出一长串的脏话。
这操蛋的雨,操蛋的破街,操蛋的药店!
少女撑着伞,狼狈地在地上跺了跺脚,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药店走去。就在这时,似乎有人正快步朝着她走来,两只雨伞顿时撞在一起,撞落雨珠扑簌而落。
“你她妈的——”
辛来下意识瞪了那人一眼,却在看到对方的瞬间,所有的话都被吞进了肚子里。
那是一个模样十分俊秀的少年,薄唇桃花眼,比寻常男生漂亮,却不见一丝阴柔的女气。发丝是比寻常人要浅淡的棕栗色,衬托得皮肤白皙干净,看起来像是融入濛濛细雨中的一幅水彩画。
他撑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手腕白得好似一截暖玉,脸上流露出些许歉意来。
“抱歉,你没事吧?”
声音也好似碎玉一样好听。
对方的态度诚恳而礼貌,辛来满腔怒火无端地消散不少,她别过脸,故作冷淡地“嗯”了一声。
可是少年却迟迟没有离开。她感到一股莫名的视线投来,下意识瞥了他一眼,却不小心四目相撞——他竟然真的在看她!
素面朝天的少女有些羞恼:“过不过?不过别挡道。”
说罢,她便往下拉了拉雨伞,蛮横地从他身边挤过。擦肩的瞬间,少年突然喊出了她的名字:“辛来。”
辛来一愣,脚步瞬时定住。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握住的雨伞的手紧了紧,温和的眉眼中浮动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晦暗的神色。
“果然是你啊。”
耳畔边的雨绵延不绝,落在雨伞上,噼里啪啦作响。这句话又说得极轻,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误听,还是他真的说了句话。
辛来疑惑地皱起眉,看着雨中的少年:“什么意思?我俩认识吗?”
赵涟清依旧没有回应她的问题,而是微微转过头,看向街边刚刚开门的咖啡店。
“方才不小心撞到你,作为赔礼,要不要喝杯咖啡?”
第30章 儿童手表谁知道你是她亲哥?表哥?还……
咖啡店刚开始营业,客人不多,许多座位还空着。
两个人在角落里坐下。
赵涟清点了一杯冰美式,一杯热拿铁。热的那杯特地叮嘱要烫一些,因为是给女孩子喝。
辛来注意到这个举动,心里莫名地感觉别扭。她极少被人温柔相待,竟然有些不适,想要从这里夺门而出回到那个脏兮兮的巷子里去。
可等赵涟清点完单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她立刻又摆出一幅冷淡的神色,打量起咖啡店的装潢来。
“今天是周三,你不去上学么?”
辛来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你不也没上学么?”
“我是大学生,今天上午没有课。”赵涟清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她龇牙咧嘴的敌意:“不过你好像才上初一?虽然你的同龄人大多已经是高二了,但初中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其实也挺重要的。”
“你他妈调查我?!”
少女抬拳重重往桌上砸了一下,木质的桌子“嗡嗡”惨叫,引得店员诧异地朝这边看来。赵涟清神色不动,淡淡道:“冷静点,辛来。”
明明是如此温柔的语气,却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令辛来的心脏无端开始颤动。她强忍下那股莫名的不安,狠戾道:“你到底是谁?不告诉我,今天别想走出这个咖啡厅。老子就算是女的,打架也从没输过。”
“嗯,我知道。”
对面的少年歪了歪头,棕栗色的发丝闪过那双温柔的桃花眼,露出一枚浅黑色的小痣,漂亮得不可思议。
他继续慢条斯理道:“你不必同我发狠,我不喜欢与人动手。况且今天来找你,只是想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
“沈念。”
赵涟清温柔地吐出这两个字,嘴唇是含着一枚娇嫩的花瓣。她愣了愣,尔后很快反应过来,脸上的恼怒顿时化作一抹了然。
“原来如此,那死丫头找人报复我来了?”她冷笑着,身子往椅子上一倒,顿时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姿态:“她怎么告状的?被我欺负了?恐吓了?真她妈的怂货,老子就该在厕所里揍死她,让她长长记性。”
“我是她哥哥。”
辛来迅速地打量了他一眼,又别开目光。
服务生小心翼翼地端着咖啡过来,带冰的一杯放到了赵涟清面前,另一只散发着热气的陶瓷杯放在了辛来面前。
浓郁的奶香和咖啡的苦涩交织在一起,明明是令人愉悦的味道,却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显得如此突兀。
“你俩一点都不像。”
“这很重要么?”
辛来扯了扯唇角,讥讽道:“谁知道你是她亲哥?表哥?还是不三不四的哥哥?”
她满意地看到少年脸上柔和的笑意冷却下来,一股恶意夹着快感涌上心头:“我也经常喊我男朋友哥哥,不过是在床上。”
话音落地,她恶劣地等着对方的恼羞成怒,可意料之中的羞愤并没有出现在对方脸上。
赵涟清只是平静地看着她:“辛来。”
少女看向他,发现他的五指在桌子上握成了圈,依靠在冰冷的玻璃杯上,上面泛起的水珠沾湿了他干净的袖口。
“其实你和你那位私生子弟弟,长得也不像。”赵涟清一字一顿道,“可是你俩却也是血脉至亲,不是么?”
这句话像是一枚火柴丢进了汽油之中,辛来的心中“嗖”地冒起滚烫的火舌,将她的理智瞬间熔断。
她脸色惨白,眼尾颤
抖,一把抓起手边的咖啡杯泼了过去:“你他妈说什——”
可那杯咖啡是用刚烧开的滚水做的,陶瓷杯烫得像烧红的铁块。少女惊呼一声,下意识想要甩开杯子,可五指却突然被对面的人死死捏住,动弹不得地摁在了滚烫的陶瓷上。
柔嫩的指尖宛如在铁板上炙烤,很快便泛起难以忍受的疼痛。她尖叫道:“你干什么!好烫,好烫!快放手啊!”
可赵涟清仿佛置若罔闻,一只手摁着她的左手,另只手摁着她的指尖愈发用力,她的眼中终于灌满了惊恐和软弱,最终化为一片哀求。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碰她了,我发誓再也不碰她了!”
两秒钟后,他蓦地松开,在店员疑惑地赶过来之前,坐回了座位上。
“咣当”一声,圆滚滚的杯子脱手而出,摔在桌上,滚烫的液体顺流而下,冒着森森的白烟。辛来瑟缩地跌坐在椅子上,捧着红肿的右手,痛得冷汗淋漓。
“冰咖啡送你了。”
赵涟清伸手,将带着冰块的玻璃杯推到了她面前,冰块碰撞叮当作响。她立刻惊恐之际地垂下头,别过脸,用黄色的长发遮住面容。
不一会儿,少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指贴在玻璃杯上,浑身抖如筛糠。
……
自打那日被堵在厕所里威胁以后,沈念的神经总是紧绷着,好久都不敢自己一个人去厕所,平时在学校里看到辛来就像兔子见到鹰,能躲就躲。
如此提心吊胆地过了大半个月,她惊喜地发现辛来貌似已经把那件事忘得精光,看到她像是看到空气,连眼神都不分她一个,彻底地将她无视了。
很好,就是要这个效果!
小姑娘窃喜地捏了捏拳头。反正日后她们也没太多交集,平平安安毕业最重要!
于是一星期后,沈念自然而然地放下心中的大石,又变成了没心没肺的快活小女孩。而且她突然发现,虽然陈雅路不和他们一起放学了,但是早上还是能一起上学、周末也是能一起出去玩的,他们仨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多。
只是放学路上,没有了陈雅路和她叽叽喳喳,沈念略显寂寞。毕竟舒凡不是聒噪的性格,俩人在一起回家,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个不停,舒凡搭一两句话,已经算是捧场。
比如沈念问他有没有看最近很火的十月新番,舒凡点点头,说看了。
“那你最喜欢哪个?”
“女二。”
“为啥?她也没出场几次吧?”
“胸大。”
“……”
不过,这算不上困扰,因为她和舒凡也很熟,就算是沉默也不会显得尴尬。
如此这般过完了一周,到了周五,小姑娘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回家,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卷子——这也是成长的压力之一,越长大,作业越多,老师们好像不再把他们当需要睡足八小时的孩子看待了,每天都得害他们写作业写到十一点,眼底挂上两只国宝同款黑眼圈。
这次刚到家门口,她就看到一只快递。沈念顺手把它塞到怀里,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我回来啦!”
洗衣机嗡嗡作响,宛如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一样,发出吭哧吭哧的呻吟。赵涟清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晚饭马上就好,先洗手。”
小姑娘抱着快递盒“蹬蹬蹬”跑过去,果然看到哥哥站在洗衣机前,等着衣服洗完晾晒。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目光落在纸盒上。
“这是什么?”
“门口的快递,上面写的是我们的地址。”沈念低头仔细看了一眼商品名称:“小蘑菇儿童手表,颜色粉色……”
“哦,是给你买的手表,终于到了。”
沈念惊讶地抬起头:“给我买的?”
“嗯。”赵涟清点点头:“这个你随身带着,待会儿跟我的手机绑定好,你需要联系我,可以一键拨号,还能实时跟你定位。”
“哇!这么厉害!”
小姑娘立刻心花怒放,赶紧三下五除二拆开快递,迫不及待地将樱花一样粉粉嫩嫩的手表戴在手腕上。她的手腕纤细雪白,与浅粉色正相配。
“哥哥,我戴好啦,好看吗?”
“好看,果然适合念念。”
小姑娘扒着嗡嗡作响的洗衣机,小猫一样把下巴放在上面,仰头娇声娇气道:“只要是哥哥买的,都适合念念。哥哥眼光老好~”
赵涟清忍俊不禁:“小马屁精。”
……
小姑娘有了新手表,心情很是雀跃,恨不得昭告天下,她有了粉色的电话手表了,还是哥哥送的!以后可以白天给哥哥打电话,下午给哥哥打电话,在卧室里也能给哥哥打电话!
只要她需要,就能立刻听到哥哥的声音,多好!
沈念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傻笑,笑得脸颊红红,连电视都看不进去了,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捣鼓着手表。赵涟清见她新鲜劲正足,也没管她,把晚饭烧好端到桌子上后,才喊了她几声。
“来吃饭吧,手表先充会儿电再玩。”
沈念非常听话,果然把手表摘下去充电了。她的腿像装了弹簧一样蹦蹦跳跳地来到餐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赵涟清。
“哥哥,这个手表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赵涟清点点头,给她夹了一筷子清炒鸡毛菜。
“嗯,以后再被人欺负,直接给哥哥打电话,知道吗?”
“明白,谢谢哥哥。”她脆声道:“我特别开心,真的!”
少年忍俊不禁:“好了好了,一只手表罢了,怎么兴奋劲还没过去?”
“因为我可以和哥哥打电话了呀,以后我只要想哥哥了,随时都听到哥哥的声音。”她笑了笑,捧着小脸,畅想道:“这样我们就算分开了,也不会那么寂寞。”
赵涟清看了她一眼。
本以为沈念欢喜的是得到了一只漂亮手表,因为别的小孩子都有,她偶尔会用羡慕的眼光盯着人家的手腕看,他早有打算给她买一只。
所以上个月拿了奖学金,他算了算下半年的开支,正好能省一点钱,便给她从网上定购了一只粉色的。
可谁能想到,她高兴的竟然是这个理由?
——能和他打电话了,能听到他的声音,在他不在身边的时候随时都能联系。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通话功能,就让她高兴成这样?
她平时,一直都在忍受这种寂寞吗?
想到这里,赵涟清的心脏似乎被揪了一下,绵延的微痛迅速流窜四肢百骸,看向沈念的目光带着一丝愧疚。
“对了哥哥,这个手表……是不是很贵呀?”
小姑娘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见沈念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道:“如果很贵的话那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