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遇险

    贾府和薛府如何行事,已经与黛玉和胤祺无关,等到了良辰吉日,胤祺收拾齐整了,作为大公主的送嫁之人,押着长长的嫁妆车队,往科尔沁而去。

    京中已经是春暖花开之时,走在路上只觉着鸟语花香,正是一年里最美的时刻。

    马蹄从路上走过,踏碎满地的落花,车轮随即又碾压而过,将零落的花瓣压进了泥土,好似大公主在京中度过的美好时日,渐渐变为虚影。

    车队越往北走,景致越发荒凉,此时草原上的草刚冒出头来,稀稀疏疏的不成样子,举目望去,并无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只有苍凉。

    大公主坐在马车里,眼珠子一动不动地隔着窗户望着广袤的草原,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京中备战正是火热时候,其余人抽不出空开,胤祺就成了整个车队里地位最高之人。

    尽管如此,胤祺也无法阻止大公主嫁入蒙古的命运,他只能竭尽全力的,让大公主在路途上过得舒心些。

    起码,在大公主提出想骑马时候,胤祺没有拒绝,因此在去蒙古的车队中,经常能见着一个穿着火红骑装驰骋的美人。

    这一日,大公主在车里又待的烦闷,这些日子下来,她也晓得送嫁的这个弟弟是个不拘小节的,遂又换上了骑装,令人将她的白马牵来,翻身上了马。

    胤祺瞧着车队里无甚大事,也骑着马跟在大公主身后,既是充作护卫,也是为大公主的行为背书。

    大公主自从第一次体验过在草原上驰骋的滋味后,再也不愿意每日闷在车里,见着胤祺也不阻拦,从一开始小心翼翼地在车队附近散步,变成了扬着马鞭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奔驰。

    胤祺也不拦着,左右附近都是宽广的草原,纵马也于人身安全无碍。

    大公主骑着马,越跑越远,那一连串的车队都变成了小小的黑点,大公主才舒出心头郁气,只觉天高海阔,自有出路。

    胤祺亦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正在此时,异变突生,草原上危机四伏,并非玩笑,只见原本光秃秃的草原深处突然冒出一群野狼,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远远地便能从它们的眼中瞧见垂涎三尺的意味。

    此时草原的冬刚刚结束,雪将将化开,草籽才冒出绿芽,饿狠了的狼见着吐着热气的马,只觉着眼珠子都绿了。

    显而易见,这是一群饿狼。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胤祺的后背被冷汗浸湿。

    大公主平日里不爱人多,只领着几个贴身宫女和侍卫通行,平日里离车队不多远,倒也能照应的上,偏偏今日追着天边的云,跑远了点,离车队有些距离,若要等侍卫过来护驾,黄花菜都要凉了。

    胤祺紧紧握着马鞭,仔细观察着,想办法给自己找一条生路。

    都说人多势众,想必狼也会怕成群结队的人,胤祺扬起马鞭,试图弄出大的动静,吓退狼群,侍卫和宫女见状,连忙跟着动作起来。

    然而,这招对普通的狼群或许有效,对于饿了一个冬天之久的狼群,却是毫无作用。

    那群饿狼面对人群半点不惊,反而围成包围圈逐渐靠近。

    事已至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或许还能得到一丝生路。

    胤祺将马鞭扬起,大声喊到:“拼了。”

    侍卫们心头一凛,心里也是知道,若是让阿哥和公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事,回去必然人头不保,索性拼了,只要五阿哥和大公主能成功获救,就算他们没命了,也能有个救驾之功,家人也能享福。

    想到这,侍卫们的眼神变得格外坚毅。

    胤祺将马鞭插回腰间,将背后的弓拿出来,搭上箭,手臂上的肌肉崩得紧紧的,将弓弦拉到最大。

    蓄力,射出。

    正中头狼。

    头狼嗷呜一声,应声倒地,狼本就是群居动物,都是跟着头狼行事,见着头狼倒地,脚下踟蹰地退了半步。

    胤祺心头一喜,擒贼先擒王,古人诚不欺我。

    若是其他时候,胤祺的策略也起效了,群狼无首,必会撤退。

    然而,此次胤祺面对的是饿绿了眼的狼群,在短暂的犹豫后,由饥饿造成的生存危机格外严重,它们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头狼的血反而激发了凶性,扑了上来。

    胤祺并未对狼群短暂的退缩掉以轻心,严阵以待的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狼群的动作,他将大公主护在身后,又张弓射箭,往狼群的方向射去。

    好消息,胤祺的武师傅对他要求颇为严厉,他不说百步穿杨,但五箭里总有三箭射中。

    坏消息,狼群实在太多,胤祺带的弓箭不够,箭袋已经快空了。

    好消息,侍卫们都是弓马娴熟之人,近身肉搏也能击退狼群。

    坏消息,狼实在太多,侍卫们双拳难敌四腿。

    好消息,远处的车队终于发现了这儿的不对劲,派了侍卫过来增援。

    坏消息,车队离这儿有些距离,若只等他们过来,与坐以待毙没什么区别。

    胤祺迅速地权衡着局面,舍了弓箭,从腰间抽出腰刀,由蒙古最好的师傅打造的精刀亮地耀眼,他狠狠地将刀斩在扑过来的狼身上,血花四溅。

    有了胤祺的身先士卒,侍卫们士气大振,更加卖力的挥着刀。

    就连大公主,也与宫女们拿着弓箭在后头射击。

    时不时迸射出的血,将黄绿色的草地染红,这其中有狼的,也有侍卫的,然而谁都晓得,此时不能退,一旦退了,命也就交代在此了。

    众人背对着围城一圈,应付着扑来的狼。

    然而狼群也愈发狡诈,它们发现胤祺这边不能突破,大公主那边的侍卫却需要分心照顾女眷,防守不是那么严密。

    饿狠了的狼抓住了一瞬间露出的破绽,往大公主身上扑过去。

    大公主都能感觉到狼身上腥臭的味道,以及狼嘴里喘出的热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未到达,大公主只觉着那浓稠的液体溅到头发上,脸上,甚至连衣裳都浸透了,睁开眼,只见一队数十人的蒙古人骑着蒙古马,冲了上来。

    胤祺抽空瞧了一眼,只见那领头的汉子穿着蒙古袍,膀大腰圆的,从头上和衣服上的饰品,能看出是蒙古贵族,更多却看不出了.

    但不可否认,有了这群蒙古汉子的加入,胤祺的压力减轻许多,甚至都不等到车队的侍卫到来,那些狼群见着陡然增加的人,不甘心地嚎叫两声跑了。

    狼群被赶跑本是好事,然而胤祺他们却还不能放松下来。

    无他,为首那人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大公主。

    草原上这么些年,仍然信奉弱肉强食的定律,部落之间抢夺之事从未少过,虽然她是大清嫁给科尔沁的公主,但要是哪个部落脑子不清楚,仗着草原是他们的主场,动了歪脑筋,解决起来也够烦人的。

    “你们是何人?”大公主一惊,娇声呵斥,手中的马鞭抓得格外紧,见势不对便要飞奔远去。

    然而为首那个人,却只痴痴地看着大公主,一言不发,透过黝黑的皮肤,都能瞧见红了脸颊。

    大公主愈发觉得此人居心不良,怒目圆睁,正要呵斥之时,却见胤祺调转了马头,他上下打量了许久,终于认出了什么,疑惑地问到:“敢问阁下,可是班第台吉?”

    班第台吉!这不就是康熙的赐婚对象吗。

    大公主的这个婚事,纯粹就是盲婚哑嫁,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班第,虽说她已经认命,但到底少女怀春,总是默默期盼能够嫁给个英雄人物,她在沿途的路上,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她要嫁的人到底是何模样。

    此时,在她从未想过的时候,突然见着了对方,大公主亦怔在当场,喃喃自语:“班第台吉?”

    “科尔沁台吉班第拜见五阿哥、大公主。”为首的人被胤祺叫破身份,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在一地的血色中,单膝下跪行礼:“春日里野外不太安生,各种动物都跑了出来,我们担忧公主沿途受到惊吓,特特领着侍卫来迎接公主,没想到真有这等不开眼的畜牲,让公主受惊了。”

    大公主呆坐在马上,草原上的春风依然凛冽,却吹不散大公主红了的脸。

    途中的插曲很快过去,最大的影响是车队的规模又大了许多,大公主外出跑马更加谨慎,再也不敢与车队离得太远。

    当然,就算离得太远也无需担心,在大公主驰骋的火红色身影后,总会默默地跟着那个蒙古台吉。

    车队的速度不经意地加快了,再走了数日之后,终于到达了科尔沁草原。

    科尔沁出美人,大清后宫了科尔沁出生的妃子不少,从哲哲皇后到孝庄太后,再到现在的太后,无一不是美人。

    胤祺一到科尔沁,就见到了与京中风情迥异的美人。

    都说美人配英雄,胤祺在草原上与狼搏斗的故事很快便通过班第台吉传到了科尔沁所有人的耳中。

    草原上的人最是崇拜英雄,男人们已经拿起马奶酒,走到胤祺的身旁,与胤祺畅饮起来。

    而姑娘们,反应就更大了。

    胤祺作为大清朝的阿哥,本就地位尊贵,等再知晓了胤祺与狼搏斗的英勇,少不了的人对他芳心暗许,在欢迎他和大公主到来的篝火晚会上,不少人对他频送秋波,欢快的舞蹈跳着跳着就转到了胤祺身旁,弯下腰向他倾倒。

    胤祺连忙起身,在众人起哄的笑声中走到班第台吉身旁,拿起桌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笑着作揖求饶。

    班第台吉等人哄堂大笑,揶揄说道:“最难消受美人恩。”

    胤祺笑着再喝了杯酒,在又掀起的笑浪中,将杯底倒过来,显示杯中再无余酒。

    “好!”众人再次叫好,篝火更加热烈,将天幕映照得通红。

    酒酣耳热之时,月上中天,歌舞尽兴,篝火已冷,晚宴终于还是散了。

    有了这次宴会之事,后来胤祺见着科尔沁的姑娘们,都绕着道走,恨不得隔着三米远就将已有婚配的牌子挂在身上。

    心中还不断祈祷着,康熙可千万别听到这些传闻,要知道虽说皇太后应了不给他侧福晋,但若是康熙决意给他添一个科尔沁的侧福晋,显见皇太后是乐见其成的。

    唯恐夜长梦多,胤祺在大公主与班第台吉成亲的三天后,充当大公主的娘家人,过了回门礼,见着大公主日子过得还不错后,拒绝了蒙古这边新认识的兄弟的挽留,往大清而去。

    大公主与她的陪嫁们,自是留在了草原。

    天苍苍野茫茫,在已经见到了绿色的草原上,大公主打马而立,目送着送亲的队伍远去。

    薛宝钗叉手站在最后,望着天边翱翔的鹰,茫然的目光逐渐坚定。

    回京路上的胤祺还不知道,知道了他在草原上表现的康熙,并未动给他侧福晋的心,反而心念一动,给了胤祺新的差使。

    第112章 京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大公主出嫁的车队刚从京中出发,尚未到蒙古之时,康熙亲征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时机转瞬即逝去,趁着准噶尔没有准备,康熙迅速的集结了队伍,挥师北上,直奔准噶尔。

    帝王亲征,气势煊赫,黛玉待在林府中,隔着重重庭院,都听见了外头的誓师之声。

    旌旗蔽日,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过,扬起漫天的尘土,有着康熙坐镇中军,行军格外顺畅,大军一路往西北而去。

    与康熙之前离京下江南不同,这次康熙是御驾亲征,刀剑无眼,谁也无法保证康熙能够从战场上平安归来,为了确保大清的稳定,康熙在离京之时,特特下旨,令太子监国,总理京中大小事物,倘若有重要到不能决议之事,再令快马将奏折送入军中,待康熙决断。

    康熙、太子、群众更心知肚明的是,一旦康熙有了万一,有监国太子在,京中局势能迅速稳定,不至于群龙无首。

    康熙的这道旨意的意味过于明显,将大清江山交给了胤礽,也是向所有的大臣明示,胤礽就是下一任帝王的不二人选。

    这让所谓的太子党欢欣鼓舞,康熙在京中的时候尚能勉强抑制住喜色,等到康熙离了京城,不少人的府中私下开了好几次宴席。

    作为多年前就投到太子门下,家中女儿更是因为太子而得封贵妃,与太子一脉关系天然亲近的贾家,也喜不自胜。

    元春在宫中虽说不甚受宠,但及时给胤礽通传后宫之事,让胤礽不至于没有额娘而吃大亏。

    宫中之人最是势利,见着太子得势了,对元春的态度好了许多,元春入宫许多年,在这几日,才觉着难得的松泛。

    不再时刻紧绷着精神的元春,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一件事,让太监前往荣国府传话,准许家中姐妹搬入为了省亲特意建的园子中,免得好好的园子荒废了去。

    得了元春旨意的贾府,更是喜上加喜。

    在贾母等人眼中,元春能做主让姐妹入住园子里,这代表着元春在宫中终于有了话语权,不用再事事小心,刻刻在意。

    贾母自是知晓,她这孙女虽然被封了贤德妃,却从不得康熙的宠爱,元春处境变好,显见着贾府站对了队,能得到个从龙之功,再保三代人的荣光富贵没有问题。

    至于年岁小点的三春,她们现如今是跟着王夫人住在后头的抱厦里,能搬去园子里,离了嫡母、婶母的视线,只有更自在的。

    至于宝玉,听说了能够与姐姐妹妹们一同住到园子里,更是笑不拢嘴,只扼腕湘云、黛玉、宝钗这几个神仙妃子一样的姑娘,如何不住在贾府,不能再亲香几分。

    这份遗憾,也掩不住能搬进园子里的欢喜,从贾宝玉到李纨,再至三春,高高兴兴地逛了一日园子,选定了心怡的屋子。

    挑了个良辰吉日,贾府特特摆了个小席面,下帖子将黛玉与湘云请了过来。

    此时离大军开拨已经有了月余,太子不愧是被康熙精心教养出来的继承人,这一个来月里,京中一如康熙离京前的安稳,并未闹出任何乱子。

    这让朝中大臣格外欣慰,胤礽用他监国的行动证明了,他在未来将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除了家中有出征之人,会惦念着战事如何,其他人日子早已恢复了正常。

    黛玉收到贾府的帖子后,瞧着上头写着的不过是女眷间的小聚,并不如何张扬,略一思忖,点头应了。

    “我记着库房里收着一套四时风景的屏风,是由南边的朱大师亲手画的,又用上好的黄花梨镶嵌了,最适合摆在屋子里,雪雁你领人去将屏风找出来,给贾府送去,当作我的贺礼。”礼不可废,黛玉记着贾府里有三个与她年龄相近的姐妹,但让这几个姐妹独自住进园子里不合规矩,必然有个长辈陪着,孀居的珠大嫂子正合适。

    这一套四时屏风,拆开看件件都是精品,合起来却能瞧着处处有呼应,当作迁乔礼物,却是正正好的。

    此时的黛玉尚且不知道,贾宝玉也要随着住进大观园。

    等到了正日子,一大早黛玉便坐着车子去了贾府,自从当年敲打之后,贾家的门房从不敢怠慢黛玉,更别提黛玉此时摇身一变,成了未来的五阿哥福晋,贾府的门房就更是殷勤。

    老早看见林府的马车,荣国府的大门便被人合力推开,几个小厮一溜烟的跑过来,躬着腰低着头,合力将门槛卸下,林府的马车长驱直入。

    黛玉安稳的坐在车里,贾府这是在给皇家献殷勤,黛玉毫无心理负担的受了。

    很快,马车便走到了二门,贾母正被鸳鸯扶着,在二门翘首以待。

    黛玉扶着雪雁的手,踩着小凳子下了马车,便见着贾府的女眷整整齐齐的在候着她。

    按着黛玉未来皇子妃的身份,贾母亲至才不算失礼,但贾母到底是黛玉的嫡亲外祖母,黛玉无意让贾母给她行礼,在贾母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往前走两步时,黛玉亲热地迎上去,挽着贾母的手,笑着说道:“有些日子没见着外祖母了,瞧着外祖母精神愈发好了。”

    贾母慈和的眼神瞬间锐利,她扫过跟着黛玉过来的丫鬟,见着全是熟悉的脸孔,不见宫中之人,这才放下心来,没有坚持给黛玉行礼。

    当然,贾母并不知道,就算有宫中教规矩的嬷嬷过来,一切也是无碍的。

    黛玉于在宫中熬日子的元春不同,她是圣旨赐婚的五阿哥福晋,是颇得五阿哥喜爱的未来福晋。

    五阿哥何许人也,宠妃宜妃之子,皇太后亲自抚养之孙,兄弟之中就连太子都要对他客气几分。

    这样的五阿哥,不仅为了林家姑娘拒了无数伺候的格格,更是求了宫里,不要再赐侧福晋。

    甚至无论是皇太后还是宜妃,都应了五阿哥这离谱的要求。

    对于五阿哥心尖尖上的黛玉,消息稍微灵通的宫人,都不敢将她得罪,至于内务府派来的教养嬷嬷,见着黛玉大面上规矩很是不错,也不敢多说什么,将黛玉当成主子服侍。

    等到黛玉再与邢夫人和王夫人点头问安,又与李纨、王熙凤及三春相互厮见过后,婆子抬着的滑杆也到了。

    “玉儿,你做我身旁。”说完,贾母搂住黛玉,径直坐上了第一个,王夫人等人连忙跟上。

    此时春日已尽,曾经欣欣向荣的花儿早已凋零,花树上已经全是绿油油的叶子,盛夏的日头将这厚重的绿叶映衬的如同翡翠一般,偶有光晕从叶片中透出,照在树下走着的人一行人身上脸上。

    黛玉靠在贾母的怀中,感受着身上时不时传来的暖意,没多久,滑竿便停了下来。

    黛玉从贾母怀中,只见到了大观园门口,在“敕造大观园”的牌子下,贾宝玉与史湘云正笑嘻嘻地候着。

    “老祖宗,我一大早出门,将湘云妹妹接来了。”贾宝玉上前几步,对着贾母说道:“本来史侯夫人说云妹妹到了议亲的年纪,近来都拘在家中没有出门。我想着这园子景致颇为殊丽,上次大姐姐省亲,云妹妹便没见着这,好容易赶上我们搬进去,这热闹可不能让云妹妹错过,便去史侯家求了半天,史侯夫人总算同意了。”

    贾母乐呵呵的:“还是宝玉你想着姐妹,可怜见的云儿,这些日子憋坏了吧,正好来了这儿松快松快,一会儿到了园子里,你和你林姐姐也挑挑,给你们留间屋子。”

    听了贾母的话,贾宝玉更是乐了,他拍着手说道:“这个好,以后姐姐妹妹都能住在园子里,这才不辜负这番良辰美景,依我说,我住着的怡红院就极好,云妹妹和林妹妹若喜欢,便将怡红院留给你们,我找找其他屋子。”

    黛玉细细地眉头微微蹙起,听贾宝玉言下之意,他也要搬入这园子,这真真是脂粉堆里的英雄。

    到了贾宝玉这个年纪,讲究些的人家,早就给家中的少爷配齐书童,搬出后院专心读书了。贾宝玉居然还有搬进园子里继续与姐姐妹妹厮混,偌大的贾府竟然无人觉着此事不对。

    “呆子,你那怡红院只有一个园子,我和林姑娘如何分,可别委屈了林姑娘。”还不等黛玉言语,湘云便白了眼贾宝玉,怪模怪样地说道。

    “哎哟,”贾宝玉狠狠地拍着头,清脆地响声就连黛玉都听得一清二楚,只见贾宝玉懊恼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云妹妹与林妹妹一会儿在园子里好好逛逛,瞧着哪个屋子顺眼便定下来,日后我们姐姐妹妹在园子里,何等快活。”

    贾母年岁大了,就喜欢见着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听了宝玉的话,乐呵呵地说道:“宝玉愈发懂事了,可见前些日子给你请的老师确实是个好的,你好好的在怡红院住着,每日与家中姐妹玩笑,不比外头那些脏的臭的好。”

    黛玉愕然,任黛玉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宝玉住进园子,居然还有这层考量。由于宝玉在外头不学好,所以索性让他与姐妹待在一处,绊住他别出去。

    这就是荣国府衔玉而生的公子,养得和女孩儿一样的娇,好在他不用支应门庭,靠着公府余荫,也能过下去。

    “老祖宗一见着宝玉,我们就再入不得眼了。”王熙凤佯作吃醋:“我还眼巴巴的派人把园子全打扫收拾了一遍,就想着老祖宗看着好,能赞我一句。”

    “凤丫头也是个好的。”贾母笑着吩咐:“现在就进去吧。”

    滑竿重又抬起,往园子里走去。

    只见院子里静水流深,碧波粼粼,花树繁茂,蝉声阵阵,间间屋子各不相同,或富贵堂皇,或清丽精巧,或疏朗大气,或别有洞天,兼具南北所长。

    等园子逛完了,黛玉最喜欢那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潇湘馆,而湘云更喜欢奇草仙藤,异香扑鼻的蘅芜苑(1)。

    贾母拊掌而笑:“这屋子我给你们姐妹留着,等你们日后再来,就住这屋子了。”

    说完,又上了游船,领着众人去了藕香榭,里头王熙凤早就令人将饭摆好了。

    黛玉与贾宝玉一左一右的坐在贾母身旁,听着贾母对贾宝玉的溺爱,暗暗摇头,老太太宠溺太过,对贾宝玉不一定是好事。

    黛玉垂下眼,将瓷勺搁下。

    正在这时,雪雁悄悄附到黛玉耳旁:“姑娘,五阿哥回来了。”

    第113章 疾病

    得知了胤祺回来的消息后,黛玉在贾府再也待不住了,勉强用完宴席后,便匆匆与贾母告辞。

    贾母听闻,连忙说道:“玉儿赶紧回去,万不能让五阿哥等你。”

    黛玉亦不多言,悄悄领着雪雁回了林府。

    胤祺已经见过了皇太后与宜妃,从宫中出来,正等在林府的书房里,随手拿了本书,看的入神。

    正在这时,只见书房的门帘被掀开,黛玉穿着外出的大衣裳,径直入了书房。

    胤祺忙将手中的书放下,含笑抬头:“妹妹回来了。”

    黛玉此时才见着胤祺的模样,隔着黄花梨的桌子,黛玉眼不错地盯着胤祺,好半晌,她心头一酸,眼圈一红,说话的话都哽咽了:“瞧着黑了许多,想必是遭罪了。”

    胤祺着急地站起身,将随身的帕子递给黛玉,轻声安慰:“不过是路上风沙大了几分,等我回京养养就好了。”

    “到这时候你还和我打马虎眼!”黛玉瞪着胤祺,冷笑着:“你们在草原上遇上了狼群的事,京中早就传遍了,英勇的五阿哥一马当先,与狼群搏斗。”

    笑意在胤祺脸上僵住,,他担忧黛玉担心,写回的信里都是含糊其辞,谁知道被同行其他人的家书给出卖了。

    胤祺手张开又握紧,讪笑着说道:“没有与妹妹及时说,是我的错,那事儿听着凶险,但班第台及来得及时,我连油皮都没磕碰到。”

    黛玉狐疑地上下打量,直将胤祺看的全身冷汗,好半天才说:“甭管怎么说,到底是累了一遭,这些日子万岁爷不在京中,太子监国有模有样的,你使人向太子告假几日,好生歇着。”

    说着,黛玉已经盘算着,将哪些方子交给舞文和弄墨,让他们每日给胤祺炖汤补补身子。

    然而听了黛玉的话,胤祺神色却更加紧绷,他这些日子在蒙古,对于京中之事所知不深。

    胤祺知晓康熙已经启程亲征,京中由皇太子坐镇,但他并不清楚,太子监国时的所作所为。

    “此话何解?”胤祺抬起眼镜,薄薄的眼皮下眼神格外冷静。

    黛玉也非一般闺阁女子,见着胤祺的神态,便知其中必有内情,她皱眉回想着:“宫中贵妃娘娘下了旨,让贾家的姐妹们住进省亲园子里,今儿个贾家办着家宴,我听祖母与舅母说话时听到的。”

    林如海作为翰林学士,有起草诏书的职责,已经随着康熙御驾,正在前往准噶尔的路上,黛玉对于朝中的消息,知道的也少了。

    听了这话,胤祺神色更是冷硬。荣国府正在走下坡路,他们家在朝堂上的人格外的少,家中女眷更不在意朝堂大事。

    能让贾母与王夫人在家宴时随口便聊到,想必太子的好名声已经传遍了京城。

    “五阿哥,太子所做可有不妥?”黛玉仔细回想着,心中隐约觉着不对,却好似被笼罩了层白纱,朦朦胧胧的想不明白。

    胤祺从沉思中回神,温和地冲黛玉笑了笑,冲散了周身冷厉的气息。

    “没有不妥,”胤祺拿起折扇,轻柔的风拂过,将屋内沉闷的气息吹散:“太子监国,将后方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那些老大人们都交口夸赞,哪里有不妥呢。”

    “那怎么?”黛玉蹙着眉,来回踱步,胤祺的这个模样,可不像没有不妥的样子。

    胤祺却低声说了一句:“没有不妥才是最大的不妥。”

    声音不大,蕴涵的内容却触目惊心,黛玉只觉得醍醐灌顶,她一直隐约觉着的不对,在这一刻终于明晰。

    太子的最大失误,就是没有失误。康熙愿意为了儿子收拾烂摊子,也享受太子事事依赖,找他拿主意的模样,然而太子监国之后,不知是为了让康熙放心,还是大权在握膨胀了,总之太子的表现,造成了没有康熙也可以的状况。

    对于独握权柄的康熙而言,太子的这番行为,正正好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天家无父子,在权利面前,所谓的父子亲情,不过是一个笑话。

    太子年岁渐长,如同蓬勃生长的小树,生机勃勃的,然而康熙此时却将要不惑,先帝这个年纪已经驾崩多年,康熙明显感受到他的人生正在走向衰老,对于太子,康熙既欣慰他的成长,又对他的年轻感到嫉妒。

    此次亲征,京中事情悉数教给太子定夺,最开始时候,康熙并不能放心,时时牵挂着京中之事,等到京中的奏折一封一封送到,朝臣们对太子众口称赞,对于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他不可谓不骄傲。

    然而时日越久,看到的夸赞越多,康熙离开京城越远,康熙的这份骄傲,逐渐转变为了忌惮,他开始怀疑,太子是否会趁着他不在京中,收拢大臣,将他架空。

    这份忌惮,到康熙在行军途中病倒的时候,升至最高。

    帝王本就多疑,病中的帝王更是杯弓蛇影。

    在随行太医开了无数的药,康熙却依然没有好转之后,虚弱的康熙疑心病愈发重了。

    躺在病床上的帝王,嘴唇苍白,浑身冒着虚汗,声音很轻,但吐出的字却格外坚定:“梁九功,令翰林院拟旨,召太子和三阿哥侍疾。”

    梁九功自幼就在康熙身旁服侍,康熙的心思,再没有比他更明白的,听了这话,他悚然一惊,只觉着风云将变。

    想起也是亲眼见着长大的太子,梁九功暗自叹了口气,但此时此刻,梁九功并不敢多言,埋头应是,便要走出去。

    “等等,”梁九功腿都触碰到了帐篷的边缘,康熙思忖良久,继续说道:“我听他们说胤祺颇为勇猛,眼见着也长进了,能够为君父分忧,传旨让他随行。”

    于是,这一日值班的林如海,亲自拟了诏书,将他的准女婿召唤入了大军之中。

    黛玉精心吩咐的补汤,胤祺才喝了没几日,又要收拾东西,启程离开京城。

    “五阿哥,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务必要小心。”黛玉含情双目里泪意点点,压着嗓子叮嘱。

    胤祺叹了口气,若问他本心,他也并不愿意走上战场,奈何皇命不可违,圣旨既下,就没有拒绝的空间。

    “放心,林大人也在呢,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一定去找林大人。”胤祺柔声安抚着,果然黛玉的情绪好了许多,她擦了泪,转身便琢磨着要给胤祺收拾些什么行礼,才能让胤祺能过得送快点。

    这边黛玉雷厉风行地检查着胤祺的行囊,那边宫中皇太后与宜妃也将胤祺召入宫中,好生叮嘱了一番。

    康熙发的旨意颇为急切,胤祺刚做完这些临别前的准备,太子已经令人送信,准备出发。

    康熙病种,阿哥们在京中自然不能拖延,带着简单的行礼,轻车简从地往西北而去。

    马蹄踏过尘土,扬起阵阵沙尘,黄沙飞溅中到半空,遮住胤禛咬紧的牙关。

    被单独跳过的胤禛心中如何不忿,胤祺已经顾不上了,他骑在健壮的军马上,随着太子策马扬鞭,除了夜间短暂的休息,一路不停的到了地方。

    “吁,”马停在了营地之外。此时西征大军正在驻扎休息,康熙的营帐就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在营地的正中间。

    “我们一路上风尘仆仆,去见皇阿玛未免不雅,先去收拾齐整。”太子跳下马,闻着身上难闻的气味,皱着眉说道。

    胤祉及胤祺点头应了,将马扔给了迎上来的太监后,便准备找个帐篷梳洗。

    太子早被人迎了过去,身为储君,无论在哪儿都不会被慢怠,胤祉也瞧见了董鄂家的男人,被引导了他们的帐篷。

    “五阿哥,”正当胤祺打量的时候,林如海也赶了过来。

    只见林如海头上身上再也没有在京中的端正模样,尽管尽力打理了,还是有着行路途中不可避免的狼狈。

    “林大人,”胤祺连忙笑着与林如海打着招呼,随即靠到林如海身旁,轻声问道:“皇阿玛身子到底如何?”

    康熙以侍疾的旨意将三个儿子从京中叫来,但帝王的脉案是最高机密,胤祺等人并不知晓康熙的身体情况。

    林如海谨慎地打量四周,一把将胤祺的手扯住,入了帐篷。

    林如海作为翰林院的学士,是康熙近臣,他的帐篷自然也靠近中心区域,林如海谨慎地检查过后,才靠近胤祺,声音压得很低,喉咙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瞧着万岁爷不大好了。”

    什么!胤祺一直以为侍疾是康熙将他们叫来前线的幌子,没想到却听到了林如海这番话,他连忙压住差异,冷静下来听林如海讲述着前因后果。

    原来康熙自离了京城没多久,身子便不如何舒服,等到了西北之处,许是路上受了风,又或许是水土不服,已经发起了高热,每日里大汗淋漓,却又不断地打着寒战。

    “太医们没敢说,我私下瞧着,许是疟疾。”林如海打了个哆嗦,如是说道。

    胤祺倏地抬眉,与林如海对视,按着此时的医疗条件,疟疾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胤祺心知林如海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然他这么说了,应是有了□□成的把握。

    胤祺皱着眉,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就连收拾自己的动作都心不在焉。

    等太子收拾完了,令人来喊胤祺之时,胤祺只匆匆刮了胡须,连胡茬都没来得及处理,便去了太子那头。

    太子已经全身上下都焕然一新,全然没有一路奔波的痕迹,他皱着眉,上下打量胤祺,就想指责他对康熙不敬。

    但想到胤祺身后的皇太后,再想到胤祺对皇位没有威胁,太子还是放过了他,吩咐道:“随我进去吧。”

    康熙的营帐很大,走进去先是议事厅,后头再以屏风隔出卧室,此时康熙正躺在床上,费劲地看着京中送来的奏折。

    康熙与太子都不在京中,朝廷里没有做主的人,只能将每日的折子快马加鞭送个康熙,让他过目处理,

    胤祺悄悄打量着康熙,却只见他脸色蜡黄,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与苍白干裂的嘴唇形成鲜明的对比,就连拿着折子的手,都不时的在颤抖。

    胤祺的心直往下沉,就算不是林如海所认为的疟疾,康熙之病也绝对不轻。

    胤祺将复杂的情绪遮住,随着太子给康熙行礼,听着动静,康熙从奏折中抬起头,立时便见着了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太子,一时间种种质疑涌上心头,他勃然大怒,手中的奏折直接往太子头上砸去:“逆子,你的父亲病重到如此地步,你却全无哀色,是不是恨不得我早日死了,好让你登上皇位。”

    第114章 养蛊

    纸是最柔软的,可砸到人的头上,却也将太子的额头上划出了血痕。

    太子当即就跪了下去,眼含热泪,痛哭道:“皇阿玛如此说,却让儿子无地自容,您生病后儿子日日担忧,恨不能以身代之。”

    康熙躺在引枕上,呼吸间吞吐着灼热的气息,然而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他盯着太子,硬着声音说道:“目无君父的混账东西,给我滚回去。”

    在康熙刚发怒时,胤祺与胤祉便悄无声息地随着太子跪下,听见这话,胤祺与胤祉对视一眼,知晓康熙是动了真怒,均垂下头,并不多言。

    对胤祺而言,他看得更加明白,康熙正是借题发挥,在敲打太子,为太子求情的人越多,太子的处境越艰难。

    太子被当作储君培养多年,康熙的心思,他更是看得明白。

    在这一刻,太子终于明白,眼前之人,已经不是那个幼年伴着他长大的父亲,更不是那个在他出天花时将他抱在怀里照料的父亲。

    胤礽惨淡的笑着,苍白着脸,深深磕了个头,酿跄着离去。

    康熙强撑的那口气散了,他重重地倒在厚厚的褥子上,蜡黄的脸上豆大的汗珠如水般滴下。

    见此情景,胤祺连忙站起,与胤祉一左一右的走到康熙榻前,一边大声喊着太医,一边将康熙扶平躺下。

    康熙病重,太医自是一步不敢离,听了帐内的召唤,太医掀开帘子便冲了进来,神色凝重的把脉。

    康熙面如金纸,太医把着脉的手也哆嗦起来,却不敢多言。

    毕竟帝王的脉案,蕴涵的秘密太多。,并不容人窥探

    “下去吧。”康熙声音微弱,却不容质疑。

    太医忍着擦拭额头冷汗的冲动,跪着告退:“老臣去为万岁爷熬药。”

    太医退下后,昏暗的营帐里只剩下康熙与胤祉,胤祺,康熙如狼般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扫过,权衡着,评估着,冷厉而噬人。

    胤祺感觉自己犹如砧板上的肉,被审视被打量,浑身都起了白毛汗。

    “朕御驾亲征,朝中的事儿却一日也少不了,一直堆着唯恐出乱子,我已经下令,让京中将收到的奏折悉数快马送来,待折子来了后,你先整理一遍,那些问安折子都留中不发,有要事及时向我回禀。”康熙犹豫许久,做出了决定,这份旨意,实质上是将太子的监国权柄收回,从此之后,朝中只有一个说一不二的主子。

    康熙正是借着此事,向所有人表明,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他可以将监国的权柄交给太子,也可以随时将赋予太子的权利交回。

    胤祉激动地脸通红,他不像胤褆,有着身为长子的不甘与不服,曾经的胤祉,一心跟在太子的身后,当着他的好弟弟,好下属,然而康熙这次将太子狠狠呵斥,又许了他看奏折的特权,胤祉心里也火热起来,只觉着这是康熙对他的重视。

    他们满人本就没有立长立嫡的规矩,又能者上,如今太子地位不稳,他未尝没有一争之力。

    胤祉的变化,胤祺全瞧在眼中,只觉无奈,康熙对儿子是真的好,全大清朝最顶尖的老师,全请来给他儿子上课,无论是文还是武,都能拿得出手,但他坑起儿子来,也是真的坑,在他的帝王心术下,一个个的儿子,就如同被他养着的蛊,拿皇位吊着驱使厮杀,一个个的撞到头破血流。

    “胤祺,”正当胤祺神游天外时,康熙也没有放过他:“我听闻你在科尔沁颇为勇猛,不少台吉都给我写信,对你赞赏有加,从今日起,我营帐里的安全就交给你负责,非我同意,不许任何人觐见。”

    “还有,切记,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康熙强撑着精神,最后对胤祺叮嘱。

    胤祺一激灵回过神来,看着康熙堪称冷酷的目光,心知他也被当成了康熙养着的蛊。

    然而西征兹事体大,箭已射出便没有回头路,此时正是与噶尔丹交战的关键时刻,康熙的御驾亲征让军中士气大振,若让人知晓了帝王重病,先不说对士气的打击,倘若让噶尔丹抓住了机会,孤注一掷对大清发起进攻,大清的将士又将增加许多无谓的伤亡,遂只能无奈入局。

    康熙紧锣密鼓的做了这番布置后,又陷入了昏睡中。

    该不该说康熙确实有先见之明,在他暴怒呵斥太子之后,太子并未直接离开,反而跪在康熙的营帐外请罪。

    随军的宗室、大臣们,见着储君这般狼狈模样,不管处于什么考虑,纷纷向康熙求见,试图为太子说情。

    然而所有的求见,全被拦在了门外。

    更有甚者,账中的帝王将太子的请罪全部视而不见,只连下了几道旨意,怒斥太子的不忠不孝,令他回京,关入毓庆宫反省。

    “太子,”胤祺昼夜不停守在康熙床头,眼睛已经熬得通红,他见着太子依然没有离开的打算,眼皮只跳,他让梁九功盯着帐中已经陷入昏睡的太子,自己悄悄走了出来,对着太子行过礼,冷着脸说道:“莫非你要抗旨不遵?”

    太子抬头,他的眼睛比熬了几夜的胤祺还要陷得厉害,来不及剃的胡须长出青色的胡茬,头发也凌乱得不成模样,他赤红着眼睛,狠狠瞪着胤祺:“你也是来看我的笑话,你放心,我的位子还稳着,不知皇阿玛被谁蛊惑了,等我和皇阿玛解释清楚,你们就等着吧。”

    胤祺长叹口气,他靠近太子的耳旁,轻声说道:“太子,你难道还没想明白错在何处?”

    太子怒目圆睁,他早在胤祺走近时便已经站起来,听了胤祺的话,太子勃然大怒,狠狠抓住胤祺的衣领,一把将他拉近:“我没错。”

    太子自认为兢兢业业,为康熙将家守好,他坐镇京中这段时日,日夜不息地处理政事,偌大的国家没有出任何岔子,就连他生性严厉的太傅,都赞了几句。

    然而奉旨到了御驾前,康熙却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他呵斥,太子也委屈的不行,只恨恨想着到底是谁进了谗言,他日后一定要狠狠回报。

    当然,在太子心里,进谗言的人选基本已经确定,除了一直嫉妒他,且随驾出行的大阿哥胤提,还会有什么人。

    胤祺的领子被太子紧紧勒住,他急促喘息着,凑到太子耳旁,用气声说道:“大阿哥对裕亲王不敬,皇阿玛勃然大怒,令他离了中军。”

    听了此话,太子眼瞳睁大,胤禔都不在中军,如何能进献谗言,就连听了大阿哥被康熙处罚,都没心思幸灾乐祸。

    到底是谁,隐藏在暗处,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太子喘着粗气,盯着胤祺,心知胤祺必然知道内情,才会与他卖好。

    胤祺却好似不知太子所想,他用手将太子的手握住,从他衣领上拿下:“大阿哥去了裕亲王麾下,皇阿玛令他好生跟着裕亲王。”

    太子脸色惨白,此次康熙亲征噶尔丹,分为左中右三路,康熙坐镇中军,裕亲王福全带队去往右路,从古北口出关,恭亲王常宁率军前往左路,从喜逢口出关,左右两路大军合围噶尔丹。

    将大阿哥派去右路当中,完全就是让他去捡天上掉下的军功,大阿哥对伯父裕亲王不敬,康熙居然就这么轻拿轻放,甚至还为他善后。

    都是儿子,为什么如此不公。

    这个疑问在太子脑中闪过,很快,他便有了答案。所以,皇阿玛的忌惮,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他监国之时,做的太好反而是错。

    胤礽惨笑着,精神比胤祺出来之前更加颓唐,他重重跪下,给康熙磕了三个头,苦笑着骑上马,带着不多的随从,狼狈的回京。

    康熙的这番动作,让一部分人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唯恐触怒了帝王,另一部分人却心生更大的恐惧。

    能在康熙身旁伴驾的,文臣的素养自不用说,武将身边也带着幕僚,个个都是通读史书的。

    康熙生病一事,在军中不是秘密,只不过无人知晓他的病况,见着特意被召来侍疾的太子被驱逐,康熙又在皇子与宦官的把持下不见外人,不少人大逆不道的想起了始皇的沙丘之变。

    中军之中的气氛更加紧绷,若非帐中经常传出康熙的圣旨,早就有人按耐不住。

    但这份平静也只维持了几天,随着康熙陷入更深的昏睡,每日清醒的时间少得可怜,太医一日比一日哆嗦的厉害。

    中军大帐中传出的命令愈发的少,军中将士愈发坐不住。

    满人马背上得的天下,信奉拳头里才是硬道理,能领兵打仗的,个个都是火爆脾气,在再一次求见康熙被拒之门外后,钮祜禄的一个将军骤然暴起,指着拦门的梁九功鼻子,怒声呵斥:“你这阉人,到底在弄什么鬼,这帐子,老子一定要进,你若识相,就老实给我让开,老子的刀可不长眼。”

    第115章 哗变

    钮祜禄氏是满洲八大姓之一,族中武将数不胜数,更出了无数的后妃,仅康熙朝便出了一个皇后,一个贵妃。

    面对钮祜禄将军的暴起,梁九功却连眼睛也没眨,轻柔却不容反驳地拒绝了:“未得万岁爷召唤,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请将军恕罪。”

    驻地空旷,悠远,晚间的风散去了白天的热意,在草原上呼啸着,发出尖锐的啸鸣之声,御帐被吹得鼓起,随着夜风而砰砰作响。

    除此之外,御帐里一片寂静,再无其他动静。

    钮祜禄将军更觉着御帐里的帝王的病情不妙,在为康熙身体忧愁的同时,一股隐秘而热切的渴望从他心中缓慢泌出,盈满了胸腔。

    要知道,钮祜禄家也是有阿哥的,若康熙在军中驾崩,凭着钮祜禄在军中的威望,要将这军队控制住不成问题。

    只要能够掌握住先机。

    虽说早已立了太子,但满人习俗本就与汉人不同,大事皆出于议政王大臣会议,若康熙真有不虞,下任新君继位也需得到议政王大臣的支持才行。

    太子由赫舍里皇后所出,赫舍里也是大姓,但族中以文臣居多,随着这些年科举的举行,朝中汉人文臣愈发多了,赫舍里家在朝堂上也只有一个索额图撑着,势力早已大减。

    更何况,此时太子被康熙呵斥,正在回京途中,既不能知晓军中事情,亦不能掌控住京中,只要能拿到旨意,凭着钮祜禄家在朝中的人,将十阿哥拱卫上皇位不成问题。

    想到佟家在康熙朝的种种优待,这个出生于钮祜禄家的将军,心潮澎湃。

    为此,必须要亲见帝王,才能从长计议。

    钮祜禄将军大着声音喊道:“万岁爷,奸人作祟,阻挡臣向您问安,下臣日夜忧心,求见万岁爷。”

    草原辽阔,夜色苍茫,钮祜禄将军嘶吼着的话在广袤的天际中传得遥远,附近驻扎着的帐篷也发生轻微的晃动,好似不堪忍受草原上夜风的侵扰一般,但四周仍然是静谧无声,一双双眼睛在暗夜里窥伺着,思索着。

    对于康熙中军随行的武将们而言,多日不见帝王的面,确实已经让他们深感不安,既然钮祜禄那莽夫要当那出头的椽子,他们也不阻拦,沉默的等着,等一个结果。

    这些武将并没有钮祜禄这般大的野心,他们不过是在衡量着,他们是否要筹谋退路,想办法撤军回京。

    夜风更加寒凉,远处传来狼群的嚎叫之声,将已经休憩的飞鸟惊喜,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发出不详的鸣叫。

    “大胆。”梁九功被钮祜禄将军逼得已经贴近了大帐,突然帘子掀起,五阿哥胤祺抱刀而立,厉声呵斥:“万岁爷已经歇息,你在此喧哗,惊扰圣驾,所为何事。”

    对着胤祺,钮祜禄将军不似对于梁九功那般轻视,但他依旧不太放在心上,眼前的五阿哥,尚未弱冠,亦未封爵,除了皇子的身份,并未令人忌惮之处。

    “五阿哥,”钮祜禄将军拱手向胤祺行礼,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眼中流出,嚎啕大哭时能看到满嘴的黄牙:“万岁爷久不见人,臣实在忧心,特来求见。”

    “若有事,皇阿玛自会召集尔等,将军先回去歇息。”胤祺站得笔直,盯着钮祜禄冷冷说道。

    “还请五阿哥怜我一片忠君之心,许我参见万岁爷。”胤祺越阻拦,钮祜禄越肯定他的猜测,康熙必然身子身出了大问题,才会让他在帐篷外闹了这么长时间,而不下旨申斥。

    “将军想要抗旨?”胤祺抱着刀的手更加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迸了出来,他慢慢地,一字一句问道。

    “五阿哥冤枉下臣。”钮祜禄将军连声喊冤:“臣如何敢不遵圣旨,只不过这些日子中军之中一直不见万岁爷身影,臣实在担心。”

    “五阿哥一直拦着,不让我见万岁爷,莫不是有什么不臣之心。”钮祜禄将军嚷嚷着。

    “欻,”只见寒光一闪而过,胤祺手中的刀出鞘又收回,不过是一个瞬间罢了,电光石火间,随着寒光,一大片头发落到了地上,堆叠成厚厚的一摞。

    “我奉皇阿玛旨意,护卫中军大帐,你若再忤逆犯上,之后掉在地上的,就不是头发了。”胤祺声音如同粹了冰,说出的话比他的刀光更寒、更冷。

    这,这还是那个颇受溺爱、不通文墨、不擅拳脚的五阿哥吗!

    钮祜禄将军骤然瞪大双眼,又一阵夜风吹起,将他鼓噪的热血吹凉,等冲上头的热血退去后,钮祜禄将军汗毛直竖。

    更令他目眦欲裂的是,帐篷中传来康熙的声音:“外头何事?”

    这一瞬间,害怕的情绪直冲到钮祜禄将军的天灵盖上,他光秃秃的头顶只觉着凉意渗人,但他已经顾不上这堪称侮辱的削发了,听见康熙还能说出话来,显见得神智清晰,与他之前的设想全然不同,钮祜禄将军哆嗦着,跪在地上:“万岁爷饶命。”

    外头的风波刚起之时,康熙便已被惊醒,但他并未发声,反而躺在床上,等着看其他人如何处理,直到听到胤祺已经控制住了局势,才哑着声音,发出斥责。

    康熙听出来了外头的人是钮祜禄家的子侄,这人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却又冲动易怒,说好听点是心无城府,说难听了就是蠢人一个。

    这次在外头闹,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但康熙此时并不欲严惩,钮祜禄一族儿郎众多,在军中子弟亦不少,此番他重病,必须稳住人心,军中必不能再起风波。

    想到这,康熙疲乏地闭上眼,不再言语。

    胤祺便明了康熙的心思,他垂着眼,看着抖如筛糠的钮祜禄将军,厌烦不已:“还不快滚。”

    钮祜禄将军连连磕头,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帐篷中窥伺的一双双眼睛又退了回去,只要康熙还活着,就是不容反抗的君主,就连蒙古人,也将多余的心思收起,思索着要如何击败准噶尔,而非如何才能跑回草原老家。

    胤祺环视一圈,那些隐晦地打量终于散去,他转身,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胤祺。”早在康熙开口之时,梁九功便进了帐中服侍,此时康熙正斜斜地依靠着厚厚的枕头上,微合着眼,发出的声音不似刚才的大,恍若气声:“你做得很好。”

    “皇阿玛谬赞。”胤祺依然抱着刀,站在康熙的榻前。

    这并不符合面圣的规矩,谁也不能在帝王面前佩剑,然而此时不同往日,自康熙病重以来,他自觉自己身体每况愈下,此时大阿哥随着裕亲王福全去了右路,恭亲王常宁去了左路,中军之中只有三阿哥与五阿哥两个亲儿子。

    此时的康熙,对于尚且年幼的儿子,还不似老年时那般的猜疑,比起手握重兵的将领,他更信任胤祺这个儿子,事急从权下特许胤祺带刀在御前行走。

    “今日见你有此番勇气,又有孝心,确实是朕的好儿子。”康熙见着胤祺依旧谦逊,不见张狂模样,心中暗暗点头,做了决定:“胤祺,朕的安危便交付于你。”

    不等胤祺反应,康熙的声音更加的微弱:“梁九功,遇事不决,悉数听命五阿哥。”

    梁九功连忙应了,康熙心头一松,重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牛油的蜡烛燃烧着,照亮了帐篷内不大的空间,也将帐篷中的物事在帐篷上投下巨大的影子,胤祺的脸色被这烛光映得明暗不定。

    康熙这么一个对权利有着过分控制欲的人,居然会吩咐梁九功将诸事交他决断,其中的不详之兆,实在过于明显。

    “太医,皇阿玛的身体到底如何。”胤祺在帐篷中柔软的狼毛地毯上来回走动,等着太医把脉。

    随军的太医已经搬入了御帐中,昼夜不停地守着康熙,此时将手指搭上脉搏,感受之下只觉不妙,他浓密的眉头紧紧皱起,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五阿哥,老臣才疏学浅,请您赐罪。”

    能随身为康熙诊脉的,毫无疑问是太医院里最顶级医生,就连他都束手无策,显见着康熙的身子实在不佳。

    胤祺眉头也锁紧,大阿哥脾气暴躁,又领军在外,太子只带亲随在回京的路上,宫中亦有出身高贵的阿哥,若康熙此时驾崩,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更别提准噶尔虎视眈眈,一旦趁机而入,百姓将损失惨重。

    康熙绝对不能现在出事,胤祺咬着牙想到,他来回踱步,猛然抬头,望着同样心神不宁的太医:“你有何话说。”

    太医吞吞吐吐,但想到他全家老少的身家性命,太医一狠心,闭着眼与胤祺说道:“五阿哥可闻传教士,我曾经听闻,他们手中有一神药,正对万岁爷的病症。”

    说完,太医颤抖着跪伏下去,羞愧地无颜面对祖宗,又唯恐五阿哥暴起伤人,瑟缩不已。

    此时的大清,国力蒸蒸日上,正是天朝上国,对于那些怪模怪样的番邦人,只觉着逗趣,那些奇技淫巧的玩意儿,倒是能拿来赏玩一番,但谁会信,那些传教士手中,有着能够治好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病症的神药。

    太医唯恐五阿哥觉着他的提议侮辱了康熙,只想着大不了一死,只要不牵连家人就罢了。

    然而听了太医的话,胤祺却突然惊醒。

    疟疾是有特效药的!若干年后被提取的青蒿素现在还不见踪影,但是金鸡纳霜已经被西方研制出来了,传教士手中必然有这个特效药。

    “令人快马加鞭,去往京中取西洋人的药。”胤祺毫不犹豫地吩咐下去。

    第116章 争吵

    康熙率领的中军驻扎在蒙古的博洛和屯,距离北京并不是那么的遥远,领了胤祺命令的侍卫,骑着最精良的马匹,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地赶往京城,一个来回也不过两天而已。

    康熙的身体更加虚弱,他昏昏沉沉的,连睁眼都觉着颇费力气,康熙躺在床上,草原上的朔风呼啸而过,只觉着就连马蹄都大得让人心惊,他脸颊赤红,浑身盗汗,梁九功不断地给他擦拭着是身上冒出的虚汗,又想方设法的给他灌下药汁子,勉强能保持一份清醒。

    一骑快马从京城方向飞奔而来,守营的兵士正准备拦住呵斥时,却见着他手上拿着的,亮闪闪的令牌,上头明晃晃的写着五阿哥胤祺的名号,这兵士心头一惊,也不知有何急报,连忙大声将其他兵士喊来,将营门推开,供这骑快马飞驰而入。

    康熙听见的马蹄声,约莫就是这个声音。

    “吁”,侍卫勒住了马匹,从马上翻身而下,急速奔驰的骏马卸了力道,前腿一软,跪趴到地上,口中吐着白沫,被马厩的小厮安抚着,牵了下去。

    若是平时,见着骏马如此模样,这侍卫不知该如何心疼,然而此时,他的心中被另一个事情占满,再也无心关心这匹马到底如何。

    侍卫单膝跪下,冲着听到消息从帐中走出的胤祺说道:“五阿哥,微臣幸不辱命。”

    胤祺忙将这侍卫扶起,眼前的侍卫头发衣裳上已经被沿途的黄土铺满,就连眼睛鼻子都黄扑扑的,看着很是狼狈,胤祺用力拍着侍卫的肩膀:“好样的,你立下了一个大功。”

    昼夜不停飞奔两夜一日的侍卫,听了这话,终于放松下来,也一头栽到了地上。

    其中安置自不用提,立下功劳的侍卫,醒了后便见着他的床头,放了金灿灿,一托盘金子。

    胤祺吩咐太监给侍卫送去赏赐后,听闻侍卫已醒,便将注意力放回到这千里迢迢送来的药上。

    “这,就是金鸡纳霜?”胤祺手中的,是一个不大的琉璃瓶子,透过透明的瓶身,里头是白色的细小粉末,手腕轻摇,瓶中的粉末如同细沙一般轻轻晃动,与胤祺曾经熟悉的西药截然不同。

    守在帐中的太医迅速走过,他将袖子挽起,小心地接过那不大的琉璃瓶,布满皱纹却依然稳定的手将瓶盖取出,又拿着鎏金海棠挑子轻轻地挑起一点点瓶中白色药末,嗅闻过后,谨慎地放入嘴中,用舌头轻轻舔了舔,随即肯定地点头:“五阿哥,这正是治疗疟疾之药,那些洋人称其为金鸡纳霜。”

    得了太医的确认,胤祺亦高兴不已,此时左路和右路兵马都在于噶尔丹开战,康熙出事对战况影响实在太大,能将他救回来,对于刚刚得到安稳的大清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弊的。

    甚至就从胤祺的私心来看,父亲当皇帝,怎么也比在兄弟手下讨生活来得舒服。

    “既如此,还请大人将此药给皇阿玛服用。”胤祺沉郁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这让他消瘦许多的脸上看着都亮堂起来,

    太医得了胤祺的命令,拿着金鸡纳霜,便要去他的临时药方。

    “且慢。”正在这时,帐篷外又传来声音。

    胤祺皱着眉头往外看去,康熙病重,他的帐篷简直都要成了唱大戏的地方,一个个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此时掀开帐子,走进来的人,是三阿哥胤祉。

    “皇阿玛有旨,无诏不得入内,三哥你是何居心。”胤祺抱着刀,挺直了腰背,冷冷询问。

    “好在我来了,若不是我留心,多问了几句,谁能想到你会如此大胆。”胤祉手指直哆嗦,指着胤祺高声呵斥。

    胤祺轻巧地避过,他皱着眉,看着胤祉痛心疾首的模样,只觉莫名,他不耐与胤祉纠缠,干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弟还有事要办,三哥若无要事,请你回去。”

    “大胆!”胤祉却未离开,他激动地挥着手臂,情绪波动下,就连口吃的毛病都冒了出来:“你,你,你居然敢给皇阿玛使用蛮夷之人的东西,你将皇阿玛的安危置于何处。”

    “我虽不才,到底比你年长几岁,绝对不允许你胡闹。”胤祉也站了起来,与胤祺针锋相对。

    胤祺无意在康熙病榻前与胤祉发生争端,他侧过身子,将身后的帝王露出来,叹口说道:“三哥,不是我妄为,实在是皇阿玛的病情实在不能拖下去,这西洋人的药既有奇效,也只能试试了。”

    这是胤祉隔了许多日后第一次见到康熙,康熙使他去处理请安折子,这事对胤祉而言,犹如天上掉下的馅饼。

    太子已经监国,大阿哥也入朝当差,比太子小不了多少他,却还在宫中读书,胤祉心中不是不忿的,此时战事起,病重的康熙却赋予了他翻看奏折的权力,他满心欢喜地抱了京中这些日子送来的奏折,去了旁边的帐篷,仔仔细细地查阅、分类,在见到奏折上第一行字的瞬间,胤祉的野心,再也压抑不住。

    沉迷在权力快感中的胤祉,也就忽略了这几日他晨昏请安之时,都只在营门口磕头,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康熙本人,还是钮祜禄将军前两天的这一闹,让他悚然,连忙从查阅奏折的快.感中回神,吩咐身边人打听到底发生了何事。

    胤祉这才知晓,他这五弟,不声不响的干了大事。

    他甚至想在皇阿玛的万乘之躯上,使用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实在是荒唐。

    胤祉自觉作为胤祺的兄长,他必须阻止胤祺犯下大错。

    然而胤祉没有想到,只不过数日不见,康熙居然憔悴成了如此模样,他颧骨高耸,嘴唇脱皮,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瞧着便不是吉兆。

    胤祉的眼睛瞬间红了,他盯着胤祺,恶狠狠地说道:“皇阿玛将他的安危悉数交给了你,你还不令人召唤太医,为皇阿玛诊治,却使这些鬼蜮手段,其心可诛。”

    胤祺被胤祉的话气得冷笑连连,“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在此昼夜不息地守着,京中太医院叫得上名字之人,除了留下三个为皇太后及后宫主子看诊,都被召来了博洛和屯,却无一人的方子有效。”

    “那就再召天下名医,京中没有就去南边,总能找到大夫。”胤祉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瞪着胤祺。

    胤祺只觉可笑:“然后将皇阿玛病重一事闹得全天下都沸沸扬扬,若让噶尔丹知道,这一战必败无疑,你可想过败了后的兵士,被掳掠的子民。”

    胤祉抓住胤祺的衣领,目眦欲裂地嘶吼:“那些贱民何足挂齿,能让皇阿玛病愈,那是他们的福气。”

    胤祺更加冷淡,他嫌恶地看着胤祉,正准备张嘴嘲讽,后头的榻上却传来咳嗽之声,伴随着咳嗽的,是康熙用气音发出的声音:“何事喧哗。”

    就这么几个字,却已耗费了康熙大量的精力,说完后,他又靠在枕头里,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让皇阿玛决断。”胤祉说完这话,挤开胤祺,跪到康熙榻前,眼泪簌簌而下:“皇阿玛,儿臣恨不能以身代之。”

    康熙的眼眶也微微红了,却并未忘了将他从昏睡中喊醒的争吵,他费劲地睁开眼,再次问道:“到底何事。”

    胤祉身子一僵,终于停下了表忠心之语,将胤祺欲要在他身上使用西药一事说了一遍。

    康熙原本虚弱的眼神瞬间犀利,犹如鹰隼一般瞧向胤祺,却见着最得他信任的太医,正拿了个小琉璃瓶在仔细打量。

    “万岁爷,”不等康熙发难,太医连忙跪了下来,双手高举,捧着这小琉璃瓶,小心翼翼地说道:“微臣曾经见人使用过此药,效果立竿见影,微臣愿意用项上人头担保。”

    反正,康熙再这么下去,离驾崩也不远了,作为康熙的随身太医,估计也躲不过殉葬的命。最坏的情况莫过于此,还不如豁出去,拼一把,说不得还能有条生路。

    康熙若有所思地看着,与胤祉所想的不同,康熙对于西洋的东西,并不是全然排斥,他喜欢召见传教士说话,御书房里放了个洋人带来的地球仪,上头清清楚楚地画着海外的各个国家,甚至,康熙对于几何都有涉猎。

    对于传教士手中的救命药,康熙也是信的。

    此时情况危急,已经等不及找人试药了,康熙正准备点头,令太医将这金鸡纳霜煎好,给他服用时,帐篷外又传来喧哗之声。

    康熙绷着脸,格外不虞,自钮祜禄家的那小子深夜叫门开始,前来给他问安的将领一波接一波,虽然都被胤祺四两拨千斤的阻了,但这中军御帐,简直菜市场一样热闹,这次不知道又是找了什么理由。

    康熙盯着头顶的帐篷,放空思绪,出神想着。

    然而这次外头的喧哗,却与康熙所想的截然不同,只见一个仿佛在泥地里打滚的人,冲了进来,跪在康熙榻前,从怀中掏出信封:“万岁爷,前线战报。”

    康熙一惊,连忙令梁九功将他扶正,哆嗦着手将信封拆开,轻飘飘的一张纸落在康熙的手中,他一目十行,匆匆看过,手哆嗦地越来越厉害,没多久,康熙哀恸地喊了一声,整个人就这么倒了下去。

    梁九功连忙将康熙扶住,颤抖着手在他鼻子下试了鼻息,稍微放松下来,立即将榻前位置让开,让太医诊脉。

    胤祺与胤祉的争论,也被迫停下,他俩抱臂,一人站着一边,两人中间,是康熙手中脱手而出的那封战报,上头赫然写着:“乌兰布通大破噶尔丹,噶尔丹诈降逃脱,佟国纲战死。”

    第117章 两地

    大喜大悲之下,康熙一口气堵在心口,晕厥了过去。

    随侍在侧的太医哆嗦着,颤巍巍的把脉,胤祉与胤祺也止了争吵,沉默地望着躺在榻上,呼吸微弱的君父。

    “主子,”须发皆白的太医将手从康熙的手腕上挪开,胤祺眼尖的发现,无论如何害怕依旧稳定的手,这次也开始颤抖,不详的预感愈发浓烈,胤祺脸上的神色愈发冷硬。

    “皇阿玛情况如何?”胤祉见帐篷中被沉默笼罩,他扯开脖颈间的扣子,让自己能够呼吸,随即急切地询问。

    太医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深深地伏下身子:“万岁爷脉象薄弱,随时可能有不豫之事,臣才疏学浅,实无他法。”

    太医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回荡在胤祉的耳旁,他不敢相信,他心中如同神祇一样的君王,竟然会有如厮虚弱的一日,甚至被太医下了死亡的预言。

    胤祉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左腿将右腿绊住,狠狠地摔在的地上。

    “五弟,”胤祉虚弱地看着胤祺,眼神软弱而涣散,见着犹自站立的胤祺,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他从嗓子中挤出气音,求助般呻.吟着。

    胤祺依旧抱着他的长刀,手背上的青筋迸出,他脸上的神色格外坚毅,犹如青山耸立,在这些由于害怕、惶恐,已经抽泣的人的眼中,好似定海神针一般,让他们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太医,”胤祺咬着牙,声音好似沁了寒冰,声声如玉碎,干脆而果决:“给皇阿玛用那个药。”

    具体什么药,胤祺没说,帐篷中的人却全都明白。

    胤祉低下去的头骤然抬起,他嘴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最终失力般的将头低了下去。

    谁都知道,死亡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身份、地位而放过他,大清最好的大夫都为康熙诊治过,开出的方子康熙喝了并无作用,显见着性命垂危。

    这个时候,胤祺什么都不做,也无可指摘,毕竟他已经将康熙交代的差使完成的很好。

    洋人的新药,大清朝的贵人们无人用过,也不知效果如何,若康熙依旧没有救回来,时候推诿责任,很可能将康熙之死归因为这海外的药物。

    胤祉想阻拦胤祺,不愿见他再惹一身腥,到底还是由于心中那薄弱的希望,止住了劝解,他没有勇气做这个决定,却又怯懦的想要尽最后一份尝试。

    胤祺的决定,确实让胤祉狠狠松了口气。

    罢了,若胤祺真的被斥责,大不了日后多关照他几分,胤祉暗自叹息着,做了决定。

    胤祺却没有精力再分给胤祉,他令太医将药炉搬来,亲眼见着太医调药。

    得了胤祺的命令,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破罐子破摔,不停颤抖的太医止住了哆嗦,他的手重又恢复了平稳,他脸上的瑟缩也尽数退去,变得平静而淡然。

    太医用银匙从琉璃瓶中小心地挑起了粉末,放在黄铜称上,称出二钱的量,随即又取来上好的黄酒,放在炉子上加热,上好的银霜炭燃烧时听不见一点的声音,碳火轻燃,黑色的炭逐渐被火焰吞噬,只留下灰黑的余烬。

    没多久,黄酒便到了温热,太医稳稳地将称上的药粉倒入酒中,就连一粒粉末也没放过,象牙镶金的筷子在酒中搅拌,白色的药物迅速溶解。

    梁九功立即躬身走了过来,轻巧地将那鎏金碗接过,到了这个时候,梁九功也镇定了下来,他咬着牙,破釜沉舟般的一步一步走到了康熙身前,仔细地将药酒一滴不漏的喂入了康熙口中。

    康熙将这碗和着药的酒吞下,咕哝一声,扭过头去,又陷入了深睡。

    “太医,这”梁九功犹豫地看着太医。

    太医走上前来,仔细地为康熙把脉,然而金鸡纳霜并非神药,没有立竿见影的效应,太医手指下的脉搏依然虚弱,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这脉搏并不比服药之前更弱,好歹维持住了现状。

    太医长长舒了口气,他从榻前站起,躬着腰说道:“人事已尽,只听天命。”

    草原上的风更加猛烈,站在帐篷里都能听到狂风卷积着,撞上帐篷的声音,帐中之人的心,也随着这声音而砰砰作响。

    所有人都在祈祷着,西洋人所谓的神药,能够将大清的帝王救回来。

    中军帐中陷入寂静,唯有胤祺抱刀的身影,站在帐篷门口,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格外冷清。

    翌日,胤祺以噶尔丹逃走为由,令人将中军的营帐封闭,任何人不许私自出营,更不许与外界传递信息,若被抓到的,当场斩杀。

    康熙病重的消息,被胤祺用强力的手腕牢牢的封锁住,就连中军帐中的一般将领都不知晓此事,更别提右军的福全和左军的常宁。

    福全尽管将噶尔丹击败,但由于他的疏忽,亦将噶尔丹放走,更别提还搭上了康熙母舅佟国纲的性命,为了戴罪立功,他将全副心力都放在了练兵之上,只想着再遇到噶尔丹时,将他一举擒获,以雪耻辱。

    至于常宁,更是由于怯战而失了先机,他躲在左军中,只恨不得康熙越晚想到他越好。

    一时间,西征的队伍难得的静了下来,各自收拢部队,等待下一次的战役。

    “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夜半,在冰凉的月色下,兵卒发出叹息之声。

    “什么时候才会回京啊!”京中,许多人也发出了相似的感叹。

    就连军中都不知晓康熙病重,为了稳定人心,京中更是无人得知此消息。

    留在京中的大臣们,只知道太子奉诏侍疾,没多久却又遣送回来,回京后再也不行监国之事,只在毓庆宫中闭门不出。

    朝政大事悉数送去蒙古,待帝王亲阅,没多久,便积攒了许多事情悬而未决,虽说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但到底影响了朝廷的正常运转,不少人由衷地发出感慨。

    黛玉在与胤祺看到的同一轮明月下,也思索过这个问题,但她到底未做小儿女态,只吩咐着雪雁,将给胤祺新做出的厚衣服收拾妥当,又将新得的药材收了一大包,并着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度,等着胤祺送信之时,让人将东西捎给胤祺。

    然而这次胤祺的信使却来得格外慢。

    自胤祺出京之后,他便以半个月一封信的频率与京中写信,收件人当然就是黛玉,或是路边见到一株独自盛开的小黄花,或是翱翔天空的雄鹰,抑或是草原的广袤、大漠的苍凉,胤祺将所见之景全部写在薄薄的信纸里,递给了黛玉。

    然而黛玉却从胤祺愈发沉重的笔触中察觉到了战争的冷酷,感受到胤祺愈发萧索的内心,两人相隔千里,无法见面,黛玉有心劝解,又觉落在纸上的字过于轻薄,遂只在信中与胤说着京中趣事,或者是这家的公子与那家的少爷为了一只画眉,在街上大打出手,抑或是哪家院子里又得了什么稀世的花树,盼着用这些日常的小事,冲淡胤祺内心的沉郁。

    然而就算是那般沉重的信,也愈发少了,黛玉等了一日又一日,也没等到胤祺的信使,想着刀剑无眼,更是忧心。

    这一日,在黛玉问过雪雁,得知了依旧没有胤祺的信之后,她撑着头陷入了沉思,试图想象着,千里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京中不同于蒙古的热风从支开的窗户中吹入,将黛玉吹得愈发心烦意乱。

    “姑娘。”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匆匆脚步声,黛玉睁开眼,眼神清明地望着脸带慌张的雪雁。

    “何事如此惊惶?”黛玉端正身子,敛目沉声发问。

    雪雁自幼陪着她长大,这些年历事愈发多了,一般事情绝不会让她如此失措,也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

    黛玉不断回忆着京中的亲朋,却是一切正常,瞬间黛玉的心纠成一团:“难道是五阿哥出事了?”

    “不是不是,”听到黛玉都快劈了的声音,雪雁才知她的行为给她家姑娘带来了天大的误会,她连连摇手:“不是五阿哥,是贾府派人送信,说琏二奶奶和宝二爷不好了。”

    还好胤祺没事,不过是琏二奶奶和宝玉不好了。

    黛玉如是想着,下一瞬间,她悚然一惊,琏二奶奶和宝玉不好了!

    这两人都是青年之时,往日里也是身子强健的,从未听过有什么病症,怎么突然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黛玉抬头:“什么情况?”

    雪雁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听说是突发疾病,找了许多大夫看病,却瞧不出个所以然,眼见着已经水米不进。”

    “我听说,”雪雁使劲咽了咽口水,声音犹自带着颤音:“贾府正在外头寻找好的棺木。”

    都已经寻找棺木,显见在准备后事了,作为亲戚,贾家又送了信过来,于情于理都得去看看。

    尽管黛玉目前正为了胤祺之事而忧心,但交际往来也不能放下,好在由于林如海与胤祺都在前线,林府特意收罗了许多的药材,探病的东西都是现成的。

    黛玉与雪雁对视片刻,轻声吩咐:“事急从权,来不及递送拜帖了,令仆妇先去贾家招呼,我记着今年新收了许多药材”,择些药性好的包好,随我带去贾府。”

    雪雁屈膝,匆忙出去,吩咐人准备起来。

    黛玉则回了内室,指挥着丫鬟找外出的大衣裳,贾府有事,穿得桃红柳绿过于轻佻,但色泽深沉又未免刺心,黛玉思索片刻,挑出青色金丝祥云衣裳,又在发间簪上几枝金钗,再戴上东珠耳环,不打眼却很是富贵。

    林府下人虽然不多,规矩却都极好,黛玉刚吩咐了要出门,等她收拾好,油布马车已经在等着了,四个健壮的仆妇守在旁边,随着车往外走去,雪雁则领着另两个年轻些的丫鬟,抱着收拾好的礼品,上了后头一驾更小的马车。

    没有帝王在的京城,到底萧条许多,黛玉坐在马车上,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荣国府。

    远远望着,只见荣国府的偏门大开,隔一会儿便有人被请进去,不一会儿又唉声叹气地走了出来,从他们手中提着的药囊可以看出,这些人都是京中的医者,一个个却束手无策。

    送这些医士出来的管家,也满是愁容,他见着犹如霜打的茄子,蔫下来的看门小厮:“都打起精神来,人来人往的,更要看好门户。”

    小厮撇撇嘴,嘀咕一句:“谁敢来我们荣国府做乱。”

    却在那管家严厉地眼神中将嘴闭上,将懒散站着的身子站直,显示出荣国府门房该有的精气神。

    黛玉的马车走到荣国府匾额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小厮,她暗自叹了一句:“难怪都说大家底蕴,现在外祖母家想必很是慌乱,外头一个门房却能撑起气势,不让人看出荣国府内之景,琏二嫂嫂管家,确实有几分的手段。”

    想到这样一个爽利人,现如今却躺在床上,生死不知,黛玉叹了口气,示意健扑去荣国府唤门。

    自从黛玉得了五阿哥福晋这一旨意后,就连元春在她面前都不敢拿大,更何况荣国府,得知了黛玉已至门外,几个门房连忙合力将厚重的大门推开,又弯下腰,将门槛卸下,更有机灵的小厮,一路小跑着,去后头报信。

    黛玉坐着的马车刚驶入府中,转过影壁,贾府的仆妇们便簇拥上来,请黛玉坐上软轿,簇拥着她往后头走去。

    宝玉与王熙凤前两日在园子里闹着的动静太大,婆娘媳妇丫头们都不敢守着,唯恐宝玉又说起胡话,更怕王熙凤拿着刀闹事。

    无法子,王夫人只能命人将贾宝玉及王熙凤抬到上房里,夜里让贾家一族亲,名唤贾芸的,带着小厮们轮班守着。

    黛玉到的时候,自贾母往下,全部都在王夫人的上房待着。

    黛玉走进,只听见里头乱糟糟的,嚷嚷地得不成样子。

    “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回去,也免得受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她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得安生。”(1)

    一个尖细的女声如此说着,却突然止住了声,好似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一般。

    却是贾母冲着她的脸吐了口唾沫,冲着她破口大骂,骂过一阵之后,又心肝儿肉的哭嚎着,叫着宝玉的名字,想将他唤醒。

    黛玉知老人最忌情绪起伏过大,听着贾母喉咙之中已经发出荷荷之声,黛玉暗叫不好,也不能丫鬟通报,连忙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外祖母,”黛玉的到来确实分散了贾母的注意,又气又怒又着急的贾母,如火烧的情绪稍稍平复,她抓着黛玉的手,痛苦不已:“我的宝玉,这些日子真真受了大罪了,也不知是哪个烂了心肝的人,这么见不得他好,费尽心思的害他。”

    贾母说这话之时,黛玉眼角的余光明显看到赵姨娘瑟缩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害怕,心虚,更多的是藏不住的狂喜。

    但此时并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将宝玉与王熙凤的身子治好。

    顺着贾母示意的方向看去,黛玉当即被唬了一跳,只见宝玉脸上赫然有着一个巴掌大的创痕,瞧着像是燎泡被挑破,正在恢复的模样。

    除开创痕,此时的宝玉瞧着也狼狈极了,额头上全是虚汗,衣裳在床榻上翻滚,皱巴巴的如同咸菜,如中秋之月的面庞消瘦下来,春晓之花的脸色更是惨淡,更别说嘴中还不断说着胡话,确如信中所说,眼见着就不好了。

    再往不远处看去,另一榻上躺着的王熙凤,与贾宝玉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

    “怎么突然病得这么厉害,大夫如何说的?”黛玉说出的话都轻轻的,好像唯恐惊扰了病榻上的两人。

    “玉儿,”贾母见黛玉面露不忍,她拉着黛玉在她身旁坐下,就着鸳鸯递上来的帕子,擦过脸后,将她盘算许久的话语说出:“京中的大夫都被我们找遍了,一个个庸医,都说不出个一二来,只说要不好了,让我们准备后事,不说宝玉,就说凤丫头,多么伶俐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倒下就倒下。”

    黛玉亦觉着此事蹊跷,也有了怀疑对象,她不动声色地询问:“外祖母如何打算?”

    贾母眼泪复又留下:“玉儿,京中太医几乎都被万岁爷带去了前线,留下的几个太医需守着宫里,不需出诊,能不能召个太医过来,给宝玉和凤丫头瞧瞧。”

    第118章 病愈

    宝玉与王熙凤重病,王夫人的上房里门窗紧闭,唯恐这两人又受了风去,夏日里本就闷热,屋子被烈日晒着,桌椅好像都要融化,散发着木头的味道,再加上浓郁的汤药味,屋子里只觉着逼仄的不成样子。

    黛玉听了贾母的询问,眨了眨眼,将被热气熏得几乎闭上的眼睛睁大,清凌凌的一双眼,就这么望着贾母:“外祖母,琏二嫂子这般模样,我也很是担忧,若是往日,请个太医也不费事,做不过拿着帖子多给些车马费,便也罢了。”

    “但,”贾母脸上刚露出喜色,黛玉又咬着唇,面露为难之色,犹豫着说道:“这几日前头又发了旨意,将京中留着的太医召唤了大半过去,现在除了太后娘娘的太医还在,其他娘娘瞧病都得等着,我听人时候,伺候太子的格格发热也没叫到太医,太子正为这事恼着呢。”

    听弦之意,黛玉的话未竟,贾母也知晓了她的意思,虽说内心失望,却也不再为难黛玉,她勉强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又如何能与宫中的贵人相比,那些个坏了心肝的,这么害了宝玉。”

    贾母颓唐地往后退了两步,被跟在身旁的鸳鸯一旁搀扶住,跌跌撞撞地坐在榻上,许是心里最后的希望被戳破,贾母瞬间便老了许多,嘴唇发乌地望着贾宝玉,老泪纵横。

    “可恨贼老天,让宝玉来我家一场,就为了让我再次体会孙子的离开吗。”眼见着宝玉的气息愈发微弱,贾母锤着胸大哭着,王夫人更是早已成了泪人,她这一辈子就两个儿子,贾珠早逝,眼见着宝玉也要随着他兄弟而去,不掣于挖了她心肝。

    其他丫鬟婆子,并贾芸小厮,也都陪着哭了起来,就连贾赦和贾政,都跟着流下泪来。

    黛玉留心瞧着,只见赵姨娘虽然也在用帕子擦着眼泪,但在低头瞬间,眼中流出格外复杂的神色。

    林家人口简单,林如海的那几个姨娘更不会在黛玉面前拿大,但这种宅门里的事,黛玉也不是全然不知,她见着赵姨娘这幅模样,更觉不对。

    宝玉若出了事,贾环便是这份家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赵姨娘心存喜意很正常,但她的眼神中不止单纯的喜色,还夹杂着掩不住地警惕。

    黛玉垂下眼,细细在心中思量起来。

    就在这片刻间,宝玉病的更加厉害,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滚而下,袭人跪在床前,就要哭死过去。

    茗烟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准备好的衣裳,他哭着跪在地上:“袭人姐姐,二爷的衣裳拿来了。”

    袭人抬起头,眼睛红肿地几乎睁不开,她颤抖着的手伸出去,刚触到那料子,就好像被火烧了一样缩了回来。

    “我的宝玉!”贾母见着那套衣裳,更是失了力气,倒了下去。

    黛玉见了贾母这般模样,眼圈也跟着红了,虽说在贾母心中,贾家才是第一顺位,为了贾家,也不是没有让她为难过,但其他时候,贾母对她这个外孙女,也是真心疼爱的。

    “外祖母,”黛玉将贾母搀扶着坐好,垂着眼望着手指上染着的丹蔻,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琏二嫂子素来身子康健,宝玉兄弟更是没病没灾的,两人同时发作的这般厉害,这症状瞧着也不像是时疫,这事倒也稀罕。”

    黛玉本是为了隐晦地提醒贾母,王熙凤与宝玉的发病有着蹊跷,说不得就是家中人下得手,只不过这话被贾母听在耳中,却有了其他解释。

    毕竟,贾母骂归骂,她却并不相信,那个没甚见识的赵姨娘,敢做出这等大事。

    贾母凝神细思,突然一拍巴掌,点头说道:“是了,玉儿你说得对,宝玉与凤丫头这般模样,想必是冲撞了什么。”

    “快让人取历书来,对着两人发病的日子仔细翻查,看到底撞了哪路神,准备好贡品。”

    不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平儿连忙从怀中拿出一本小巧的历书,却是由于她帮着王熙凤打理家事,时不时地便需要看日子,为免麻烦,平儿索性让人备了本巴掌大的,随身带着。

    白日里平儿一直陪在王熙凤身旁,一应照料之事全不假人手,自是也见着了贾宝玉不好的模样,她见着昏迷中仍不安稳的王熙凤,唯恐这主子也和贾宝玉一般,一病不起,她这种从王家陪嫁而来,又给贾琏做了通房的丫鬟,日后更无立足之地。

    因此听了贾母的话,平儿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王熙凤哪一日开始不正常,那日子都不需要回想便能道出,平儿将历书翻得哗哗作响,很快便翻到那一日。

    “老祖宗,有了。”平儿将翻开的历书奉到贾母眼前。

    那历书只有巴掌大,贾母年岁大了,看那蝇头小字颇为费力,她将历书递给鸳鸯,又看着跪在她身前的平儿,赞叹道:“你这丫头是个忠心的,等你主子好了,且让她赏你。”

    平儿磕了个头,谢过贾母的赞,鸳鸯这才凑到贾母身前,指着历书说道:“老祖宗,那一日值神是风神,想必是冲撞了也未可知。”

    贾母连连点头:“必是这个缘故,水月庵那些姑子做了那等丑事后,我们在外头也没供庵堂了,倒是园子里的栊翠庵,妙玉已经住了进去,她那儿也有些经年的老尼,要我说,让她们过来念些经文,说不得宝玉他们就好了。”

    话刚落,跑腿的小丫鬟便撒腿往栊翠庵跑去。

    想必是知晓贾宝玉与王熙凤在这荣国府的重要地位,小丫鬟跑走后没多久,上房外便传来阵阵脚步声,廊下的鸟儿被脚步惊扰,发出清脆地叽叽喳喳之声。

    门帘被掀起,玳瑁相互撞击,如玉石相击,黛玉循声望去,只见为首的是一个妙龄女子,青丝仅用一根系带束起,衣裳也无半点纹势,却也无法掩住脱尘的风姿。

    “老祖宗。”女子屈膝行礼,一行一动间曼妙脱俗。

    贾母忙说道:“怎么还扰了你的清修,你那庵里那些师傅们过来,就已经极好了。”

    说着,贾母指着妙玉向黛玉说道:“这是妙玉。”

    黛玉了然,她虽然来荣国府来得少,也听说过妙玉此人,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奈何一直体弱多病,找了替身也不见好,不得已入了空门,才保得了性命。

    贾家与妙玉家本就有旧,听闻妙玉在京中,园子修好后便将她请了进来。

    此时众人都没有厮见的心思,黛玉与妙玉点头致意后,妙玉拧着眉,对贾母说道:“老太太慈爱,我是尽知的,不过我既借了宝地而住,贵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又如何能安心清修。”

    贾母动容地望着妙玉,妙玉又说道:“不知这儿可有佛堂,我与师傅们在此昼夜念经,能为琏二.奶奶积攒福分,也是我们的造化。”

    “有,里头有个小佛堂,我这就让人收拾出来。”王夫人笃信佛法,她住的上房又如何没有佛堂呢,听了妙玉的话,她连连点头,只想着抓住任何一个将宝玉救回的机会。

    正当彩霞准备去收拾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隐隐的木鱼声伴着念佛号的声音传来。

    满屋子的人无不惊疑。

    荣国府是占据了一整条街的大宅院,王夫人的上房与街道隔了不少院子,外头再如何喧嚣,动静也不该传到内院。

    贾母惊疑不定,贾政怒喝一声:“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

    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叹息:“何必如此麻烦,你家这事,我却能解。”

    只见玳瑁门帘再次掀开,走进来一僧一道,僧人破衲芒鞋,满头是疮,道人一瘸一拐,拖泥带水,瞧着便像路边的野僧妖道。

    妙玉本杏爱洁,她原本站在贾母身旁,见着这一僧一道的模样,嫌恶地皱起眉头,连连退了几步,不愿沾染这僧道半分。

    而黛玉,见着这僧道之时,她便想起林如海曾经与她说过的幼年之事,只觉两人的形容格外熟悉,说不得她能当五阿哥福晋,都与这癞头和尚的谶语脱不开关系。

    但这并未让黛玉心生亲切,她反而更加提防起来,这种诡域伎俩终非正道,也不知这两人所图为何。

    黛玉沉默着,察着这两人打什么主意。

    荣国府众人谁也不敢轻忽这两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摸进荣国府上房,还不被发现,这两人必然有些神通。

    贾政收起怒意,忍住心中的焦急,勉强笑着迎上去:“不知是高人过来,有失远迎,若有灵药能解家中之人中邪,政感激不尽。”

    那癞头和尚却指着他笑道:“这就叫抱着金饭碗讨饭吃,你家本就有稀世奇珍,如何还找我们要辟邪的之物?”

    贾政思忖着,若说奇珍,也只有宝玉生来便带着的玉了,遂命人取来,袭人忙小心地用帕子包着,双手捧着递到僧人面前。

    那僧人拿着这玉,摩挲片刻,嘴中不知诵了些什么,随后便递给了贾政:“这宝玉早先被声色所迷,现已经通灵,悬挂于卧室上槛即可。”

    说完,这一僧一道也不吃茶,更不要谢礼,飘然而去,等贾政追出去,早已不见了人影。

    “快,将这玉挂上去。”王夫人本就信佛,听了僧人之语,更是深信不疑,连忙让人将玉挂上,将儿子与侄女治好。

    “这样就好了?”贾母望着已经挂在上槛上的玉,疑心不已。

    “这样就好了?”千里之外的蒙古草原上,胤祉望着呼吸已经恢复了平稳的康熙,眼中充满血丝地向太医追问。

    第119章 回京(第一更)

    是的,久病的康熙,确实在吃了从京中送来的药后清醒过来,虽说精神还不大好,但潮热已经退去,脸上的青灰之色也失了踪影,太医一把脉,安心地舒了口气,旁的不论,起码他的项上人头是保住了。

    尽管前线战事繁忙,康熙并不能彻底歇着,但各种人参鹿茸的养着,精神也在一日日的便好。

    但噶尔丹也是草原上的雄主,自从大阿哥中计让他跑了后,大清与准噶尔一直在小规模的交战,谁也奈何不了谁,一晃两个月过去,草原上新长出来的绿色牧草复又枯黄,冬日将至。

    莫说大清军队的补给是否充足,随着康熙出征的蒙古人,也需要逐着水草丰美之处过冬,军中的人心开始散了。

    康熙忖度着形式,终究还是下了撤兵回京的旨意。

    当然,准噶尔那边,在与大清相持了三个月之后,也不愿意再对峙下去,见了清兵有退兵的意向,也不再反击,双方警惕着,试探着,最终双方安静地各自离开。

    康熙下撤兵命令时,已经是十月了,树上的叶子已经掉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偶尔剩了一两片干枯发黄的叶子,被冬日的冷风一吹,犹如枯萎的蝴蝶,扑棱着翅膀飞了下来。

    由于大军出征,京中的气氛格外压抑,八旗子弟是清军的基本人员,住在京中的人,谁家没有几个儿郎随着万岁爷上了战场,虽说那是在建功立业,但战场上到底刀剑无眼,如何能让家人不担忧,这便导致了,连京中的商贩,都冷清起来。

    等康熙回京的消息传来,家家户户都翻出了银钱,这家去集市里买些上好的羊肉,那家去布坊里扯些厚实的布料,更不要说米面糖盐,沉寂了一个秋日的京中,终于又热闹起来。

    民间都如何热闹,宫中只有更过。

    佟佳皇后逝去后,钮祜禄贵妃的身子也不甚好,宫务由惠荣宜德四妃管着,惠妃、荣妃、宜妃的儿子都随着康熙上了战场,她们三人自是日夜忧心,至于儿子留在京中的德妃,也不甚高兴,同为四妃,惠妃的儿子大阿哥领兵出征,荣妃和宜妃的儿子三阿哥和五阿哥被召去侍疾,唯有她的四阿哥,尽管比五阿哥年纪还大,却被康熙忘在脑后。

    这让德妃如何不恼,又如何不怒。

    宫中的四妃心情不佳,其他人更不敢弄出大的热闹招人眼,更何况康熙都不在京中,一个个的争奇斗艳又有谁看,不由得都歇了心神,除了初一十五给皇太后请安,其余时候不过就是相熟的宫妃说笑几句,再摸几把骨牌,度过寂寥日夜。

    熬着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康熙回京,宫妃们自是喜不自胜,惠荣宜三妃得知了儿子们都平安归来的消息,也是舒了口气,大喜之下,不仅不限着宫妃们打扮,更是令内务府多多采买,供宫中嫔妃们使用。

    这让已经接管了薛家家业的薛蝌,忙碌地不成样子。

    宝钗随着大公主嫁去蒙古后,皇家到底还是想起了薛家,从内务府里指缝里露出来的东西,都足够薛家吃饱了。

    薛蝌入京,本是想让他帮着薛蟠,将家业整治起来,然而薛蟠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只知与旁人斗兄惩狠,花眠宿柳的,被人一捧着,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很是得罪了些人,差点就让宝钗随着公主去了蒙古的贡献白费,薛蝌索性将生意接掌了过来。

    早些年薛蟠荒唐太过,真正忠心于他的也不剩下几个了,除了瞒着他在薛家铺子里伸手占便宜的,也只有薛家几辈子的忠仆还留着,薛蝌恩威并施之下,那些手伸得太长的,被赶了出去,至于忠仆,薛蝌也是正经二房的主子,见着薛家家业有好起来的希望,一个个的都喜得不行,连忙帮着薛蝌将生意又做了起来。

    当然,薛蝌对薛蟠母子也很是客气,银钱上并未亏过,但对跟着他的小厮,很是敲打了一番,自从不再管着家里的生意,薛蟠身边那些贴上来的人见无利可图,散了大半,他也只能在粉头那里逞一逞薛大爷的威风。

    薛蝌一门心思地将盯着内务府的生意,将他父亲在南洋跑出来的商路又捡了起来,很是找了些罕见的东西,送进宫去,妃子们果然很是喜欢,内务府更是高看一眼,薛家这没落了许多年的皇商,隐隐的又有了起来的架势。

    这让曾经夜里暗自垂泪的薛姨妈,也没法子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只能叹息一声,到底是薛蟠没有本事,守不住这份家业。

    反倒是薛蟠,反正手中银钱没有短过,每日里只与粉头相好眠花宿柳,日上三竿才会起来,更不用操心家中琐事,只觉着这日子实在好滋味,没有什么牢骚。

    虽然薛蝌掌家后,薛家与王家和贾家的关系就远了一层,但得了宫中的青睐,这却也没甚影响,甚至得知薛蟠没有成亲,贾家、王家、史家都派了人来,试探着想要为他说个亲事,主枝的姑娘不太可能,但各家族里适龄的姑娘可为数不少,若能婚嫁,关系又近了一层。

    只不过薛蝌以长幼有序,薛蟠的亲事未定,他不能越过兄长定亲而拒绝了。

    当然,如薛家这等小小的皇商,他们家族的权利变迁,全然不被宫中的妃子们放在眼中,就连说道薛家,除了元春能对上号,其他妃子大概连他们是何许人也都并不可知。

    妃子们满心期盼地等待着,等待着夫婿与儿子的归来。

    终于,等到西征的队伍回到京城,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初。

    纵然京中也到了冬日,但比之草原,到底还是暖和几分,胤祺随着队伍往京城走,越走越觉着刺骨的冷风变得柔了几分,虽然不似江南的吹面不寒杨柳风,但到底也不似西北的凛冽。

    大军在京城外头扎营修整。

    尽管没有抓到噶尔丹,清军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清军在乌兰布通大败准噶尔是不争的事实,噶尔丹在康熙手下没有讨到半分好处,这般胜利,必然要大肆庆祝。

    等到了钦天监算好的日子,京城厚重的城门一早就被开启,九门提督派人将进出城的人们远远赶走,城门旁只剩下那些迎接君王回京的大臣们。

    太阳初升,康熙一身戎装,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骑着高头大马,腰挎长剑,脚下轻踢,驱马而行。

    仪表堂堂的御前侍卫们,同样全套铠甲,昂首挺胸地围着康熙的马儿,华盖起,帝王的仪架跟上,尽显天家威严。

    城门口从天黑等到天亮的大臣们,连忙跪下,山呼万岁,大喊天佑大清。

    胤祺跟在胤祉的身后,见着这人山人海的跪拜,见着他们对康熙真心实意的臣服,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帝王。

    胤祺感受到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难怪等到若干年后,康熙的那些儿子们,为了这个帝位打成一团,什么手段都使了出来,什么父子情,什么兄弟情,全都抛之脑后。

    至于胤祺身旁的胤祉和胤褆,看得更是热血沸腾,胤祺从他们两人的眼睛中,见到了燃烧着的火焰,那是名为欲望的火焰。

    被康熙斥责不孝,令其回京反省的太子,在这等大日子了,自然也出场了,他站在文武百官的前列,见着康熙便立即迎了上来。

    康熙也不欲让全天下都知晓他们父子之间的不睦,满是笑意地将太子扶了起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胤祺都能瞧见太子脸上那青黑的眼圈,憔悴地完全看不出昔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太子哽咽着,眼泪糊满了脸,他跪在康熙身前,膝行几步,抱住康熙的大腿:“儿臣在京中实在甚是思念皇阿玛,日日食不下咽,睡不安枕,您终于回来了,儿臣也就放心了。”

    许是太子那形销骨立的模样让太子动容,也许是要在天下人面前做个父慈子孝的模样,康熙的眼圈也红了,他握住太子的手,哽咽着说道:“我在外头亦十分思念你,令人将你衣服送来,才能伴着入睡。”

    太子痛哭流涕,向康熙叩首,感谢皇阿玛的厚爱。

    一阵风吹过,胤祺打了个哆嗦,只觉着实在看不下去康熙和太子之间的这份煽情,他无奈地悄悄叹了口气,悄悄变换着脚上的重心,不意瞧见了大阿哥脸上遮掩不住的妒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白云聚了又散,康熙与太子的诉衷肠才结束,康熙领着大军入了京中。

    入了城门,那些八旗子弟的家眷们,早已在道路两边站着,等见到这一群士气大振的士卒,连忙欢呼起来,掀起翻天的声浪,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句呼喊儿子父亲的声音。

    酒楼的二层,一个个的窗户也悄然开着,有那等大方些的姑奶奶,直接从窗户中扔些香囊扇套下来,抬头望去,却又只能看见一个个团扇挡着脸的女子们。

    尽管只能瞧见隐约的身影,却也让那些进程的士卒激动不已,满人重军功,然而这些年来日渐海晏河清,大的征战已经少了许多,前些年南边尚不太平,现如今就连南边都安稳下来,军功更加难赚,这次随着康熙亲征之人,等到论功行赏,多少都能得些银子,作仗勇猛之人,说不得还能给个小官当当,如何让他们心里不美。

    都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康熙也懂那些士卒的心态,入京的队伍走得格外的慢,受足了欢呼与热闹,走走停停地,用了许长时间才回到紫禁城。

    饶是冬日,胤祺也是一脸的汗了,至于其他人,大阿哥已经只剩下傻笑,就连三阿哥,也挺着胸膛,让人看他的风姿,说不得有人见了后,能评一句三阿哥胤祉,好风仪,若干年后成为一段逸事。

    康熙对着将士鼓励几句,又许诺了之后必将论功行赏的承诺,才骑着马,往紫禁城中走去。

    太子等人,自是从马上下来,步行随着康熙回宫,而福全、常宁等人,则是各自回家,等着后头的旨意。

    康熙“论功行赏”的话一出,有人喜有人悲,尽管此时乌兰布通大捷,但噶尔丹到底跑了,似常宁这般贻误了战机的人,心中不可谓不忐忑。

    但再忐忑,封赏和惩罚也不是一日间的事情。

    征伐许久的康熙,此时只想享受天伦之乐。

    等入了宫,见着率领众妃嫔等候在乾清宫前广场的钮祜禄贵妃,康熙久违地露出惬意的笑容。

    康熙将钮祜禄贵妃扶起,带着笑意的眼睛扫过四妃,又见着争奇斗艳的妃子们,更是愉悦,正准备去宁寿宫向皇太后请安时,却听到宁寿宫派来嬷嬷的传话,说知晓康熙的孝心,但母子之间不拘这一日半日的,让康熙先好生歇着,等休息好了再请安也不迟。

    康熙含着热泪谢过了皇太后,随即被簇拥着入了乾清宫。

    不说大阿哥,就连胤祺年岁都不小了,还没到乾清宫,见着宫妃的衣裳,几人便止住了脚步,远远地恭送康熙,等目送着康熙入了乾清宫后,胤祺打了个呵欠,便想要告辞离开,回他的屋子好好歇歇。

    没想到刚离开了康熙的视线,太子与大阿哥之间的火药气息就再也遮挡不住。

    大阿哥扬着头,爱惜地摸着身上穿着的铠甲,叹着气说道:“之前在前线,只觉着这盔甲怎么这么重,很不得脱下就再也不穿了,好容易才适应,这冷不丁的突然说以后就不要穿了,还怪舍不得的。”

    “太子,您说是吧。”

    太子冷冷地盯着大阿哥,本不想与他逞口舌之快,大阿哥又接着说道:“不对,是大哥疏忽了,太子你不像我,被皇阿玛钦命领兵,战场上的事情,你不懂。”

    太子本就为了康熙对大阿哥的重视而着急上火,听了大阿哥这堪称挑衅的话,本来脾气就不如何好的太子,再也按捺不住,他扯起嘴角,冷笑着说道:“孤是不懂,还请大哥告诉我,不敬尊长是何道理,皇阿玛可曾这么教过我们。”

    大阿哥原本得意洋洋的脸上瞬间变了脸色,他在西北私下弹劾皇伯父福全,两人之间产生了龃龉之事,没想到太子都知晓了,并拿着此事讥讽于他。

    大阿哥是福全帐下的先锋官,与主帅不和终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更何况噶尔丹还从他们手中逃脱,也不知康熙到底如何处置。

    大阿哥眼神一转,见着百无聊赖站在一旁的胤祺,祸水东引道:“说道孝顺,谁都没有五弟孝顺,太子不如与五弟探讨一番。”

    第120章 入朝(二更)

    “那你是如何应对?”黛玉微微探出身子,关切地望着胤祺。

    胤祺那日在宫中,被卷入了太子和大阿哥之间,成了被殃及的那条池鱼,等回宫休息了一天后,胤祺派人送信,约着黛玉与他在常去的酒楼见面。

    冬日里正是寒冷时节,从马车走到屋子的这几步路,就将胤祺冻得一激灵,他大步走上楼,到了掌柜特意预留好的厢房里,推开门,热风迎面扑来,却是屋子里的四个角落里都燃烧着上好的银霜炭。

    胤祺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扔给了殷勤凑着的小厮:“整治桌席面,务必要清雅秀致,万不能油腻腻的,蜜糖、糖霜的吃食多来上一些。”

    这家馆子老板是姑苏人士,招来的厨子也做得一手好南方菜,胤祺与黛玉每每在外头见面,大多选在这儿,小厮对胤祺和黛玉的口味拿捏得很是到位,听了吩咐,便知席上有着女客,连连点头,便要去厨下吩咐。

    “等等,”小厮行了礼准备退下,胤祺又将他叫住,对着疑惑不解地小厮吩咐道:“再给我找个手炉过来,务必要干净的。”

    这酒楼收费不菲,自有其道理,听了胤祺这吩咐,小厮磕巴都没打一个,立即便应了下来。

    没多会儿,菜尚未上,小厮已经捧着一个手炉走了进来。

    胤祺从小厮手中接过,只见这是一个葡萄纹花鸟纹铜刻手炉,炉子不大,仅一手便能拿住,里头已经放好了烧的敲到好处的碳火,摸上去温热而不烫手,透过炉子上的透气孔,能见着碳火燃烧着,时不时迸射出一点半点的火星。

    但这个燃烧着碳火的手炉,并无一般煤炭燃烧起来的烟熏味,仔细闻着,反倒能闻到一股桂花的清香,味道不甚浓郁,却格外绵长。

    想必是小厮不仅用了最好的炭,还在里头放了清淡的香料。

    胤祺满意地点头,随手将腰上系着的玉佩扯下来,扔给这个机灵的小厮:“办差很是用心,这个赏你了。”

    说完,遥遥望着林家的马车驶了过来,抬手止住了小厮的感恩戴德,径直往酒楼门口走去。

    酒楼的老板见着胤祺在大门口等着,唬得连忙从柜台后边跑了出来,却只见金尊玉贵的阿哥,含笑望着从马车上走下的女子,将一直捂在手上的手炉递了过去。

    那女子虽然带着羃篱,但从门外的马车不难看出,这是未来的五阿哥福晋,林家的大姑娘。

    老板见着黛玉接过手炉,胤祺护着黛玉往楼上走去,不由暗暗点头,真是天生的姻缘。

    酒楼老板如何感叹,胤祺与黛玉并不知晓,两人数月未见,也算久别重逢,自是要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个彻底。

    当然,对于战场上的激烈,以及康熙病情的凶险,胤祺一带而过,战事已经结束,倒也无需让黛玉再多加操心。

    但紫禁城里,胤祺与大阿哥和太子的那份口舌冲突,却是无法避免的,日后等黛玉嫁入皇家,与妯娌打交道时候多了去了,内宅妇人的态度多是由他们夫婿决定,胤祺决不能让黛玉不明不白的吃亏。

    黛玉默默领了胤祺的那份体贴,比起已经结束了的战事,她更关心的同样是大阿哥发难一事,一个应付不好牵扯进去,到底不美,毕竟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对于他,既不能太得罪了,又不能过于亲密,这个度实在难以把握。

    黛玉蹙着眉,心念电转间已经想出了好几个法子,谁成想,胤祺直接手一张,嗤笑着说道:“什么应对,我谢过了大阿哥的夸奖,就告退离开了。”

    “什么?”黛玉目瞪口呆地看着,胤祺这简直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黛玉一想到大阿哥和太子可能的脸色,忍不住笑出来,她用帕子遮住嘴角,然而笑意还是从那弯弯的眼睛中露了出来,忍了半晌,最终没有再忍,她笑倒在椅子的扶手上,恨恨说了一句:“该,你也没招惹谁,谁让他们将你扯进去的。”

    只不过浓浓的笑意,让她的语气听起来格外欢快。

    红泥小炉上紫砂壶装着的水慢慢煮沸,咕嘟咕嘟地冒出大泡,膨起又消散,胤祺握住紫砂壶,用煮得恰到好处的水为他和黛玉冲泡好茶水,将茶盏递给黛玉,得意地说道:“凭着我给皇阿玛找药有功一事,谁也别想在皇阿玛那儿给我使绊子,更何况,难道就只有他们会告状吗,把我逼急了,往宁寿宫一跑,光一个孝字,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黛玉狐疑地看着胤祺,她知晓胤祺从来不是莽撞之人,其中理由绝对不止这些,她盯着胤祺,眼中的笑意未散,轻巧地哼了一声:“你不是莽撞人,必不止这些理由,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且别卖关子了,赶紧和我说。”

    胤祺啜了口茶,闷闷笑了半晌,放下茶盏失笑道:“到底瞒不过你。”

    说完,胤祺夹起桌上的桂花莲藕,惬意地咬了一口,摇头晃脑地咂摸一会儿,眼见着黛玉要再次追问了,胤祺放下筷子,胸有成竹地说道:“大阿哥与福全伯父争吵,后来还放跑了噶尔丹,太子以为抓住了大阿哥的软肋,正等着皇阿玛处置,在这之前,他且没有功夫与我较劲。”

    “这种事情,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们这太子,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黛玉捂着嘴,凑近胤祺的耳旁,悄声说道。

    胤祺冷笑着:“这也得太子能腾出这份功夫,我这些日子在中军大帐守着,我瞧着皇阿玛可没有问责的意思,到时候大阿哥在战事上大出风头,得了赞赏,太子哪有功夫再盯着我。”

    黛玉闻言,直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哪个窗户没有关严实,好似有阵阵冷风吹到身上,黛玉站起身子,踱步到了窗户边上,将每个雕花彩绘窗隔全部推了一遍,却并未推动,依然关得严严实实的。

    “这般做法,岂非让人寒了心?”黛玉悄悄用手指了指头顶,暗示地说着。

    胤祺却仰天翻了个白眼:“只要身为主帅的福全皇伯父不说,谁又这么不识趣地跳出来,让大阿哥受罚。”

    闻言,黛玉默然,自从康熙登基后,对于唯一的兄长一向是敬重有加,更何况,康熙还是掌管生杀大权的皇帝,得了康熙示意,福全如何还会说大阿哥的不是,非但不会,甚至会帮大阿哥遮掩一二。

    这倒也说得通,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黛玉悄然问道:“太子就这么受了,不作任何动作?”

    胤祺深深地往后靠入椅子中,那洋人传来的棉花做成厚厚的褥子,将胤祺深深地接住,他畅快地叹了口气,含笑说道:“这就是我不担忧太子找我麻烦的底气。”

    黛玉素来机敏,胤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已经无需多言,她已然明白:“所以,太子之后会将你抬着打擂台?”

    胤祺赞赏地望向黛玉,将手中把玩的花掷回瓶中,洞子房中特特培育出来的,价值千金的稀罕花,就被胤祺这么随意对待着,但屋子里的人谁也顾不上怜惜那纤弱的花枝,胤祺扬眉说道:“皇阿玛必定会将大阿哥抬起来与太子打擂台的,凭着大阿哥在乌兰布通的战绩,入朝听差足以去个好地方。

    若是让大阿哥去了六部,与大臣们接触多了,能招揽到的人自然更多,对太子就是更大的威胁,打眼望去,太子还能找出谁来在朝堂上与大阿哥争位置,除了我这个奉药治好皇阿玛病的阿哥,他还能抬举谁。

    更何况,我就算入了朝,就凭我身后的蒙古背景,大臣们也不敢与我走太近,皇阿玛更不可能考虑将大清江山交给我。”

    这些事情,黛玉在胤祺话出口的第一时间,便已经想得明白,此时听胤祺抽丝剥茧的分析,黛玉止不住地心疼,她双目含泪地看着胤祺,眼睛都气红了,黛玉咬牙说道:“咱们只不过想过些安生日子,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让我们太平。”

    我们,胤祺听了黛玉说出的我们两字,只觉心头一阵熨烫,他将手腕上带着的碧玺十八子手串取下,放在手心盘着,压抑着心中涌起的热意。

    “放心,我心中有数。”胤祺喉头滚动几下,说出这么几个字。

    得了胤祺的话,黛玉也不再继续追问,她干脆地将此事撂开,拿着筷子挑着桌上的菜慢慢地吃着,将萦于心上的琐事扔开,沉浸在佳肴之中。

    正如胤祺猜测的那般,他与黛玉见面没两天,康熙享受够了后宫的温柔乡,终于将之前允诺的论功行赏提上了日程。

    裕亲王福全果然对大阿哥赞不绝口,只不断地夸赞大阿哥勇武有力,身先士卒,不愧是康熙的儿子,这与太子预估的,大阿哥将被狠狠参奏一本全不一样,他脸色铁青地听着康熙对大阿哥的称赞,大阿哥得了夸赞亦感激涕零。

    “好,不愧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儿郎,胤褆这趟出去,也能独当一面,是时候入朝当差,为君父分忧,日后胤褆你便在”

    康熙顿了一下,好似在思索大阿哥去哪儿合适。

    “皇阿玛,”太子趁着这个机会,匆忙打断了康熙的话,在康熙不满地眼神里,他笑着说道:“此番出征,儿臣听闻五弟为您侍疾格外上心,更是为您献上了神药,儿子厚着脸皮,也为五弟讨个赏。”

    胤祉喜爱与文人厮混,想必会将他扔去翰林院,翰林院里头一直在修史,胤祉去那儿正好合适,至于胤祺,自小就舞刀弄枪的,又奉药救了皇上,即使看在皇太后的份上,他去得地方也不能差,许是会去兵部。

    这样就算大哥也去兵部,一山不容二虎,胤祺瞧着也不是能屈居人后的,兵部大臣在两人之间选谁都是得罪人,想必能保持住,不被拉拢。

    康熙最是喜欢儿子们之间兄友弟恭的模样,瞧着太子友爱兄弟,他满意地点头:“若非太子提醒,朕真疏忽了此事,不知胤祺,胤祉侍候的也用心了。”

    说着,康熙的浓眉紧紧皱起,好似不知该如何定夺,思索片刻,康熙终于做了决定,他笑着问道:“胤褆,胤祉和胤祺,你们想去哪儿当差?”

    想去哪儿当差?

    康熙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就连提出这个建议的太子,都没想到康熙居然会询问阿哥们的意向,他一口银牙紧紧咬着,死死地盯着大阿哥。

    大阿哥得意一笑,只觉着太子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仅没有断了他入朝的路,反而为他添了康庄大道。

    大阿哥自信地一笑,他跨步向前,削了胡茬的脸重又变得丰神俊朗,他激动地望着康熙,恨不能将心剖给康熙看:“皇阿玛,儿子愿意去兵部,成为您的马前卒,誓死为您效力。”

    康熙捋着下颌上的胡须,满意地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三阿哥胤祉。

    胤祉亦同样兴奋地涨红了脸,他挠着头,忐忑说道:“皇阿玛,前些日子儿臣有幸,在您麾下做事,见着那些粮草调拨事项,只觉着处处都是文章,若您不弃,儿子愿意去户部,为您分忧。”

    什么!老三居然将目光盯到了户部,太子骤然将头抬起,死死地瞪着胤祉,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放肆。

    这就是没有随侍在康熙身旁的坏处了,太子费尽心思才打听出大阿哥的事情,对于在他眼中无关紧要的胤祉,并未费心力,他自然不知道,康熙病重这段时间,不重要的折子都是胤祉帮着处理的,一旦摸到了权利的滋味,谁愿意放开手呢。

    大阿哥同样震惊地看着胤祉,他也没想到,不声不响的胤祉,居然在暗处滋生出了如此庞大的野心。

    康熙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却并未否定,他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胤祺,和煦笑着:“胤祺,你想去哪儿?”

    如同世间的每一个慈父一般。

    殿中之人,包括康熙在内,都紧紧盯着胤祺,是与大阿哥一样,去兵部?还是和三阿哥一般,去户部,亦或是野心格外大,想去吏部?

    一团团的疑问盘旋在众人的心头,久久不散,其中眼神更加激烈的就是太子,他并未想到,他让胤祺与胤褆对打的计划,居然让胤祉得了利,如今胤祺是他唯一的希望,只盼着这五弟能按着他的心意,去兵部与大阿哥打作一团。

    胤祺抬起头,看着康熙,笑得格外真挚:“皇阿玛,儿臣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