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这日就是萧翎的生辰了,也是这半个月来难得的好天气,虽然还是刮着凛冽的寒风但是好歹有了点阳光,暖洋洋地照耀着大地。
萧翎今天没有去太学,舒舒服服地睡到了饭点,太阳都晒屁股了都不见得他想起来,就算后来实在睡不着了都要赖在床上看话本子。
“世子,外面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快点起来见人吧。”暖香端着衣裳锦帕进来催促道。
萧翎这个时候也是醒了,正靠在床头一边吃着干果一边看话本。他大早上是被饿醒的,干脆就没有叫唤人进来,自己拿了点干果点心就啃了起来。悠哉悠哉的,手边还捏着小麦的耳朵。
小麦睡得肚子都翻过来了,看得出心情很好,没搭理萧翎,任由他捏着自己的耳朵安静得跟死了一样,但是还是时不时动一动耳朵,示意它还活着。
“每年都来这么一遭,有什么好见的。”萧翎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地说道。
确实没什么好去的,每年都差不多,一样的宴席,一样的宾客,甚至有的时候他还得上去表演一段才艺,不过通常是挑一段剑花,虽然不难,但是长辈们还都挺给面子地喝彩。
暖香摇了摇头,知道这是劝不了萧翎了,她待着这儿也是浪费时间,干脆就出去了。
这边暖香刚把门带上,萧翎重新支着头看话本,悠哉悠哉地啃着干果,果子刚被送进嘴里还没来的急咽下去就听到——
“看看这是什么!”一声嘹亮的声音似乎是要穿过门窗,直逼萧翎的耳朵。
猛地门被推开,砰的一声,直接把他吓了一跳,嘴里的蜜饯直接卡到嗓子眼了。
“咳咳咳——你……”萧翎拼命地捶打着胸口,试图让自己好受些,眼泪都挤出来了,但是结果自然是不尽人意的。
但偏偏王支这小子脑子跟塞了浆糊一样,他挠了挠头发,看着萧翎憋得满脸通红发出了惊天疑问:“怎么风寒还没好啊?咳成这样?”说罢还嫌弃地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你——”萧翎听到他这么说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起来揍他一顿,只是蜜饯卡在喉咙里,自顾不暇,更别提教训王支了。
“王支,你个傻子,他那是被卡住了!”王纠一推开门,先是看到了萧翎锤着胸口,又看着弟弟这幅傻样子,恨不得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忙上前帮萧翎顺气。
萧翎咳得脸都红了,眼角溢出了几滴泪水,看着怪可怜的。只见他重重地咳了一声终于是把嗓子里的蜜饯给咳了出来。
他抹了抹嘴边的水渍,能行动第一件事就是想好好收拾一顿王支。
萧翎气势汹汹地爬了起来,挥着拳头就想给王支一个教训。他现在终于知道当时王支摔门的时候王纠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换成他也生气啊!
“哎哎哎,世子,看看这是什么!”王支为了保命连忙将手中的鸟笼子给提了出来,一掀开白布,里面那只色彩斑斓的鸟儿看到萧翎眼睛都亮了,欢快地叫唤道:“美人消消气~”
萧翎一下子愣住了,觉得这鸟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对着他一个大男人喊什么美人?
他伸手接过王支手上的鸟笼子,“哟,这鸟还挺好看的。”
“这可不是,花了我们五十两银子呢!我这次可是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这几天都是缩衣节食,日子过得苦巴巴的。”王支说的眉飞色舞的,王纠也说到:“这可不是,差点就被别人买走了,还是赶紧加了十两银子才拿下的。”看得出来两兄弟都蛮自豪的。
“你们……”萧翎思索了一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们两个拿出个五十两银子都抠抠搜搜得,还是说他们俩个被人骗了,这中品相的鸟撑死了三十两,那个差点买走的人可能还是托。
“……你们两个,我记得几天前不还是出手挺阔绰的嘛?”萧翎疑惑地看着两人。
他这话一出来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王纠说了出来:“遇到贼了,被偷的不多,但是就……挺丢人的。”
好家伙,萧翎忍不住想他们两个也正是挺倒霉的,在京城怎么就遇到贼呢。
萧翎想了一会,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们这鸟买贵了吧。他这边想着那鸟又叫了起来:“面如晓月,色若春风,美人~春宵一刻值千金~”
几个人听到这话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这只鸟,偏偏这鸟还扑腾着两翅膀,欢快地吹了声口哨。
空气似乎静默了一瞬间,偏偏那只鸟还不知死后地叫唤着。
还是萧翎率先打破了寂静:“这鸟不是沦落风尘过吧?”
“可能吧……”王支干巴巴地说道,这鸟说的他们几个未经人事的少年都有些尴尬。
一边懒洋洋睡觉的小麦这个时候被吵醒了,一睁眼就看到只鸟在萧翎手上,顿时想跳下来抓它。
不过这个时候三个人都没有察觉。
萧芜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哟,这么热闹啊?”他左右看了看,见侍从都丢在了门口,自己信步走了进来,手上还抱着着长毛小黄狗:“诺,你的生辰礼。” 说着就放到了地上。
那小狗倒是也不认生,自己迈着短腿走了几步,萧翎看着小狗眼睛都亮了,伸手就想抱,小麦就是这个时候冲上来的。它一看到小黄狗,立马就转移了攻击目标。
“喵呜——!”它弓着背炸毛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叫声就想往小狗身上扑,萧翎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拉住它的尾巴:“逆子!你个我住手!”
不过小麦并不买他的帐,还想上前去挠小狗。
这狗倒是个胆小的,哆哆嗦嗦地躲到了萧芜脚边,萧芜这小子深秋了还摇着个扇子,也不知道是想干嘛。
他颇为嫌弃地说道;“这猫怎么还是这脾气?”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点忙都没想帮。
萧翎快拉不住小麦了,萧芜是指望不上了,于是招呼着王家的两兄弟:“快点来帮忙!”
王家两兄弟赶紧上前,不过王支这小子走路平底还能摔倒,他一不注意脚一滑自己摔倒在地不说,把萧翎也撞了个踉跄。
这样一来萧翎手中的竹笼直接摔了出去,哐当一声摔得稀巴烂,鸟也飞出去了,扑腾着翅膀飞到屋檐下嘲笑道:“傻子,都是傻子!哈哈哈。”那语调贱得要死,简直是个人都先打一巴掌的程度。
偏偏它下一秒还飞到了萧芜的肩膀上,喙顶着他的脑袋:“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讨不到媳妇的东西!”
萧芜一下子来了脾气,他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骂他,这番话说得他气得脸都绿了,现在想逮着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鸟好好打一顿出出气。
但是人家是长了翅膀的,他怎么可能抓的住,于是使唤道门口的两个侍卫:“还不快点进来给我抓鸟!”
就在这时,陆晏也走了进来,他手上还抱了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这简直是让萧翎两眼一闭的程度,要是以往他看见这么可爱的狐狸一定会高兴,只是现在乱的要死,这狐狸还不知道跟它们对不对付!
一直躲在院子里的小米听到动静也跳了出来,陆晏猎到这只狐狸后没怎么喂食,现在狐狸见到鸡简直是看到了送上门的食物,眼睛都亮了,猛地就想跳下去追,陆晏被这院子里乱成一锅粥的情况给惊到了,急着想要去帮萧翎,结果一时不察还真让它给跳了下来,追着小米就跑。
萧翎都快半个月没看到小米了,怎么都想不明白它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着这你追我赶的情景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整个四莳院现在简直是乱成了一锅粥,等将一切都搞定时几个人都累的气喘吁吁地随便坐在地上。
“我可算是知道我娘为什么不让我养那么多动物了,简直是活受罪啊!”萧翎仰着头累的差点喘不上气,狠狠地盯着罪魁祸首小麦:“你小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说着他就想去敲小麦的脑袋。
小麦也不躲,睁着大眼睛盯着萧翎。阳光下下它的眼睛变成了竖瞳,看上去很是凌厉,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去抓萧翎。
萧翎盯着它看了一会还是放弃了,气鼓鼓地转过身去。
“我不管,这鸟必须给我,我得好好教训他一顿。”萧芜现在想起来都是一肚子气,恨不得将那鸟大卸八块。
“得了得了,你还跟一只鸟计较这么多?”萧翎累得靠在石头边,都懒得给萧芜一个眼神。
王支也幽幽道:“子女不和多是老人无德。”
萧翎:……
他撇过脸去,不想理他们。
“阿晏,你送我只狐狸干嘛?”萧翎慢慢地靠近到陆晏身边,看着陆晏怀里抱着的狐狸问到。
“是想送你件大氅的,于是就去猎到了只大黑熊,回来的路上看到只狐狸觉得挺好看的就干脆抓回来。”陆晏揽过萧翎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王家两兄弟看到这一幕对视了一眼,都默默闭上了嘴,只有萧芜还在对着那只鸟骂,骂道激动出恨不得动手打,鸟现在也知道害怕了,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这不管什么动物只要进了你院子怎么一个个地都跟犯了病一样?”萧芜也是累的不想说话,他想,自己怎么好端端地想到给萧翎送小狗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吗?
“那狗不是你带进来的,鸟不是被人带进来的?少血口喷人!”萧翎反驳道,他这院子风水好着呢!
“好好好,不说这个了,宴席快开始了,我们赶紧去吧。”萧芜不想跟萧翎争辩这个:“还有,今天萧牧也来了,这书呆子也不知道会送什么,要是送个什么兔子之类的,保准乱上添乱。”萧芜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他虽然是皇后所处的嫡长子,但是皇帝明显更偏爱萧牧。
不过他也懒得计较,毕竟萧牧生母出身不高,也威胁不到他。
现在萧翎倒是有些苦恼这些猫猫狗狗该怎么办了?他叹了一口气,觉得还是先吃饭再说吧。
于是几个人都起身离开了。
宴席还是跟往常一样,不过萧翎在宴席上看到了吴韵,她身边站着的是吴禾,正在低眉顺眼地侍候着她,跟她的仆从有的一比。
萧翎一拍脑袋,这人确实是从青州回来后他就没有见过了。
他倒是有些好奇这两个人的关系,都姓吴,莫不是亲戚?
萧芜倒是凑到他身边告诉他:“这是吴韵的新夫婿。看着倒是长得挺不错的,不过小白脸一个……对了,听说是她们家哪门子亲戚,不过太远了,都出了五服了。”萧芜依旧摇着他那扇子,还不忘给萧翎扇扇风,冷气直往萧翎脸上打,冷得萧翎都想打他一顿了。
“别扇了,快冻死我了。”萧翎拿开他的扇子嘀咕道。
“嘿,要是别人被本殿下扇风还觉得荣幸呢!”萧芜扇得更起劲了。
“好好好,那你给别人扇去吧,”萧翎溜溜达达跑到了陆晏身边,觉得还是远离萧芜比较好。
不过萧翎想,那吴禾是不是马上就会升官了?不过他从青州回来不仅没什么突出的地方还差点被杜勇给宰了,是挺尴尬的啊。
但是前几天出了那档子事,皇帝总得给些好处安抚一下。结婚当天新娘被截了,总是会被人笑话的。
到了傍晚的时候宾客们都散了,王罗卿也知道了萧翎的院子里进来了一堆猫猫狗狗,立马火冒三丈,指着萧翎的鼻子恨不得上前去揪他的耳朵:“今天不是它们留下来就是你带着小麦滚出去!”
萧翎吓得直哆嗦,抱着小麦就想跑,他手里提着鸟笼子,肩膀上蹲着白狐狸,脚边还跟着只小狗自然是跑不快,但是他也不能看着王罗卿将它们都给送人。
进了他的院子就是他的了!
不过小米现在又去哪里了?想找它的时候找不到,不想找的时候尽出来添乱!
小麦能留在府里是因为带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王罗卿也不是什么丧良心的人,知道这猫不留下来估计就活不下来了,留在家里也能逮些老鼠什么的,至于小米则是因为它实在是神出鬼没,王罗卿就算是想见它送人也得先找到才行。
但是很萧翎眼珠子一转,立马想到了对策,他眼睛亮了,大声嚷嚷道:“娘!那我今晚就不回来了!我带着他们去阿晏家了!”说着就忙不叠跑了。
第82章
萧牧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高高的宫墙外几行大雁飞过,日暮下的几片云彩孤零零的挂在天边显得有些寂寥。
他现在心里有些慌张,母亲常常教导他不想想那些不切实际的, 可是他就算是不想也总会有人认为他想, 特别是皇帝还就三个儿子, 他还是表面上最受宠的那个……
今日参加陈王府的宴席本来就是做做表面功夫,其实他跟萧翎也就是表面关系,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交集。他当然知道父皇相对于萧芜更喜爱他,但是这一切的基础在于他非长非嫡。皇帝当然会疼爱一个不会即位,也没有母族帮助的儿子。
哪个上位者不喜欢一个能解乏又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的儿子呢?或者换一个说法,连期待都没有的话又怎么会产生失望呢?
父皇时常教训萧芜,说他一身纨绔样,可是那分明是恨铁不成钢啊!而他呢?只要中规中矩地完成了学业父皇就会赞赏他……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跟萧芜能和平共处的原因,对方根本不觉得自己对他有任何威胁。人家根本不屑于针对他……
可是就在宴席上, 突然有个人告诉了他一些萧芜的密探……一开始他本能地不想理会这事,只当是个假的,可是……
他闭了闭眼捏紧了拳头。
如果此事属实的话,那父皇和萧芜甚至是皇后肯定会产生隔阂……那么自己如果在努力些那么是不是也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
想到这里他猛地怔住,他被自己天真的想法给逗笑了,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父皇对萧芜失望,这个位置怎么也落不到自己身上。就算是退一万步说自己登上了这个位置能守得住吗?
他如此想着就看到萧芜也进了宫门,对方只是浅浅看了一眼就自顾自地走了。
也是萧芜从来没有将自己放在眼底里。他有些落寞地想到。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打定了注意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不过自己不能出面,得找个人替他出面。
“你们两个,从今天开始去打探打探冷宫的情况,大皇子一旦去了冷宫就来禀告我。”萧牧招来自己的贴身侍从四周环顾了一圈轻声吩咐道,随后回了宫中。
*
萧翎最后还是没能去的得了陆府,他被王罗卿揪着耳朵骂道:“好小子,学会离家出走了是不是?”说着还指着他的一堆毛茸茸的动物:“自己想着办,要不我就都送人了!”
“娘、娘,我的耳朵都快掉了……好了好了,我想办法弄走。”萧翎一再保证这才让王罗卿松了手。
他那一堆还没来得及取名字的狗、鸟、狐狸也在一边瑟瑟发抖,看着样子可怜极了。原住民小麦早就知道应对方法,早就跑的没影了。
果然什么动作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路上跑的见了王罗卿都得夹紧尾巴做人。
“对了,娘,阿晏是不是送了将熊皮大氅?”萧翎眼睛巴巴地看着王罗卿询问道。
“是啊,怎么了。”
“我觉得最近实在是太冷了,要不现在就穿上吧。”萧翎说着他做出了瑟瑟发抖的动作,好似真的很冷。
“……”王罗卿就这么看着自己儿子,从表情上看来很是无语。
她静默了一瞬,随后捂着脸,觉得这儿子是没救了,还不如快点找个偏方看看还能不能再生出来个。
“……在库房,你自己去拿吧。”少倾,他看着萧翎睁着大眼睛巴巴地看着她,随口说完就走了。
萧翎则是欢欢喜喜地去了库房,终于拿到了他的大氅,穿在身上暖暖的,萧翎再看向自己的生辰礼时突然想到了个办法。
于是就在这天夜里,陆晏看着三只飞禽走兽陷入了沉思。
阿晏,我娘不想让它们呆着府里面,你先帮我照顾一段时间,我过几天再来看他它们! 信上还画了两个微笑的小人和一堆看不出是什么的动物,看得出来萧翎不擅长画动物。
白狐狸刚从陆府出来没想到还不到半日又回来了,也是不解的望着陆晏,剩下的小狗也是个不认生的,谁给吃的谁就是主子,于是亲昵地在陆晏脚边蹭了蹭欢快地甩着尾巴。
剩下的那只八哥现在倒是不乱说话了,缩在笼子了闭目养神。
陆晏叹了口气,将它们三个交给几个孩子们让他们好生养着。几个孩子还是头一回看到狐狸和八哥,都新奇地看着它们。
到底都是些垂髫小孩,很快就叽叽喳喳地闹在一块。
*
萧芜想往常一样溜溜达达地迈进了静心所。夜深露重,原本就少有宫女太监现在更是空无一人,看着怪渗人的。高大的竹林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女子的哀鸣。
不知道这高墙里有多少色弛而爱衰的宫妃郁郁而终。
他还算谨慎地东张西望了一番,确定没人跟着才悠闲地进了间院子。他来个很多次了自然是没那么谨慎了。
破落的院子里到处是枯枝落叶厚厚地堆在地上看上去有段时间没有人打扫了,不过小道上还算收拾得干净,倒是能走人。
萧芜拎着个饭盒就这么走了进去,他甚至悠闲地唱着小曲,丝毫没有发现背后正有人悄悄跟着。
他拐进了间院子,幽暗的房间里点了盏灯,暖光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馨。
里面正有一个女子在等他。
那正是两个月前被贬为庶人的李美人。此时她就只穿了件妃色的中衣,脸上抹了层淡淡的脂粉,安静地坐在床上等着萧芜。
“殿下。”她见人来先是娇软地喊了声,随后站了起来走进萧芜身边。
萧芜见她就穿了这么点,赶紧将门关上,堵住了屋外肆意的寒风。
萧芜放下了食盒伸手抱着了她,嘴里还嘟囔着:“可想死我了。”说着直接伸手抱着了李美人。
“对了,你那只狗崽子生的小狗崽子我可是给它寻了出好人家,定不会亏待了它。”
“就知道殿下对妾身好,连只狗都爱屋及乌。”李美人笑了起来,脸上似是有朵花在绽放。都说灯下看美人三分也能看出八分,此时暖黄色的灯光下李美人整个人像是朵出水芙蓉,艳艳灼人。
李美人自从两个月前因为其他宫嫔陷害而被贬为了庶人,可是她才二十岁啊,她怎么可能在冷宫呆到老死?她早就知道只有十七岁的萧芜对自己有些非分之想,早在自己刚入宫时就发现了,只是那个时候她心里很清楚要是被皇帝发现无论自己是否愿意都会是死路一条,但是现在……
她想,还有比老死在冷宫更坏的结局吗?
于是她日日守在冷宫门口,终于有一天看到了萧芜。
可是到后来很短的一段时间她就意识到了,萧芜看中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自己这个人。她知道萧芜是对自己有真感情的。后来她就一直想,要是在入宫前就遇到他就好了,那么两个一开始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自己也只是比他大五岁……
萧芜刚想抱人到榻上去就听到砰的一声,本来就破败的门被推开了,冷风直灌,冻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不过现在他都无暇顾及这些本能,因为门外的是二皇子萧连。
他似乎是嫌弃地看了眼四周,“皇兄,这嫂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萧连笑得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眉眼弯弯皮笑肉不笑的像个笑面虎。
“父皇,要我说大哥也是一时糊涂。”他随后后退几步让出了位置,他的身后正是萧缄。
昏暗的烛火映照下,萧缄面色幽暗,似是压着一腔怒火。屋内的烛火被风吹灭了,只有那零星的月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使所有人都好似埋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萧缄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和自己前几个月贬的妃嫔。当事人明显吓傻了,呆呆的愣在原地,还是李美人率先发出一声尖叫,随后快速地用手捂住了脸。萧芜忙将人放下跪在地上不住的颤抖:“父皇听我解释……”
皇后也是闻讯赶来,入目的就是她的儿子和一个女人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她瞪大双眼,少见的失态,大声吼道:“贱人,废了你还不够,现在竟让连本宫的儿子都敢勾引!”说罢她上前几步左右开弓就想扇李美人巴掌。
“皇后,注意仪容。”萧缄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随后不语继续看着地上跪着的二人。
“说罢,朕听你的解释。”萧缄冷冷地开口,乜了眼两个人一眼。
这下轮到萧芜说不出话来了,他刚刚说要解释,可是萧缄真正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我、我……”他嗫嚅了半天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现场气氛一时间僵硬住了,寒风凛冽,可是现场的每个人都好似感觉不到一般。
最后萧缄闭了闭眼,沉声道:“大皇子御前失仪,勒令其回宫反省。李美人不治而亡葬了吧。”说罢他就转身走了。
萧芜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皇后赶紧上前先是看了吓到痴傻的李美人一眼随后亲自扶起萧芜:“儿子,就这样……”这事就这么结束了……
可是萧芜看着听到自己死讯跌在地上浑身发软的李美人好似突然来了勇气,他突然站起来,绕开皇后径直走到萧缄身后,语气铿锵有力:“父皇,是儿臣逼迫李美人,要罚就罚儿臣吧。”说完他再次跪下,只是这次他眼底的恐惧消失了,留下来的尽是坚定。
萧缄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这个样,莫名的想到了他的六皇妹和七皇弟,想来他萧家是专出情种的。
可是那又如何?
皇后被萧芜的举动惊得,但是还是并能地上前为萧芜求情:“陛下,定是这李美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大皇子病了,还不快来人送回殿去。”萧缄看了眼跪着的儿子,只是悠悠说了这么一句,丝毫没有理会求情的皇后。
萧芜则是被一群侍卫们架了出去,一直到出了静心所的时候他的嘴里还在为李美人求着情。
*
萧牧听说了冷宫里的动静,虽然没传开,但是他也能猜到。
这事是自己透露给萧连的,萧连这个蠢货也是个一点就着的稻草,也不想想父皇会这么想,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不就是摆明了他一直在早萧芜的漏洞吗?为什么要找萧芜的漏洞?那比就是将自己觊觎那个位置明晃晃的表现出来了吗?
父皇正值壮年,能忍受得了自己的儿子肖像自己的皇位吗?那不是比与宫妃私通更让他恼怒吗?
他不过是在昨日萧连的必经之路上叫一个宫女守着,一看到萧连边跑,萧连自然是感觉不对劲,为什么一看到自己就跑呢?那必然是有蹊跷,待到萧连追上那宫女,宫女再颤巍巍的告诉他这是要去给大皇子通风报信,是大皇子让自己守在冷宫门口的,自己觉得那里阴气深深的想着先出来散散气,没想到遇到了二皇子。
萧连这一琢磨就知道不对劲,萧芜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冷宫?定是有事瞒着自己!于是他今日就悄悄派人跟着萧芜,一打听里面住着的是二八年华的李美人就大概知道了些什么,今日一看到萧芜进了冷宫就赶紧派侍卫去请父皇来。
于是便出现了今天的这一幕。
不过萧牧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陆晏会告诉自己这个,陆晏不是从小就跟萧翎关系好嘛?萧芜又跟萧翎关系好,那萧芜得势自然对萧翎也有帮助。
那么他这是图什么?
萧牧撑着头,沉思着,或者他们两个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他如是想到。
第83章
萧翎对于宫中发生的事并不了解,这种事也不可能透露出来,他只是听说萧芜病了在宫里老老实实地修养着,这几天都不能出来了。
萧翎还想着这小子身体不行啊,不就是出来了一趟怎么还生病了?这不是被那只八哥给自己气病了吧?他不会要找自己算账吧?
这么一想萧翎简直是想拍桌子冲到宫中问个清楚,但是又怕被他皇祖母逮到,于是只能咬咬牙忍住。
他还是想往常一样去太学读书,不过最近发生了件大事, 方皓和赵怡成亲了,可谓是盛大非凡, 据说但凡是那天在街上溜达的都分到一包桂花糖。
宴席当天萧翎也是去了的, 那规格排面确实是少见, 赵怡的嫁妆据说是铺了几里地, 从早上开始运直到傍晚都没能全部送到方府。
只怕是宗室女都没这么大的派头。
不过成亲后方皓就没来太学,虽然他好像平常也经常不来,但是以后估计可能都不来了。萧翎只能羡慕,想着这好日子什么时候能到自己?
萧翎和方皓关系倒也不是太亲近,只能说能玩到一处,他只觉得方皓这人太轻浮了,不是什么值得深交的朋友。
他这边托着头正在胡思乱想着,那边夫子扬声发问都没听到——
“昨日叫你们温习的书都怎么样了?”康思齐捋着山羊胡眯着眼睛问着地下看书的学子。每个人都恨不得将头埋到书里面,只希望不要点到自己。
现场一片寂静。康思齐看着底下的一群小鹌鹑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气得直摇头,但是……他余光突然瞥见了个扬着的脑袋,瞬间眼睛一亮——
萧翎此时还毫无察觉,他看着身边空出来的位置想着陆晏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没来,他不来这太学还有什么意思?早知道自己就装病了。
他支着头胡思乱想着,全场就他一个抬着头,简直是一眼就能注意到,于是不出所料萧翎被康思齐点到了。
“那就世子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当个表率吧。”康思齐颇为欣慰的看着萧翎,他还以为萧翎那是胸有成竹,想着这几天也不迟到早退了,上课也不浑水摸鱼了,看来是在青州成长了不少。
于是他期待地看着萧翎就等着他从容地背出来,结果萧翎睁着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康思齐,少倾啊了一声,满脸的迷茫。
就跟那空白的纸一样,甚至细细看来还有点……无辜?
康思齐看着萧翎这莫名其妙被喊起来不明所以的样子,先是恼怒对方根本没有好好对待课业,又觉得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觉得这纨绔学好了!于是发出了今日的第一声怒吼:“你给我出去罚站!”
他还天真的认为萧翎学好了,结果刚刚那是在发呆!气得他直吹胡子。
萧翎也是老油条的,毫不拖泥带水地就溜溜达达出去了,他先是在廊下站着,琢磨着没人发现的话自己就悄悄溜走吧,反正阿晏也不在,去哪儿呆着不比在这里有意思?
于是他打定主意做贼一样先是东张西望了一番,随后逃也似的溜走了,路上还不忘摸了摸大黄的狗头。
萧翎出了太学的门想着今天去哪溜达,迎面被冷风吹得直哆嗦,思来想去决定去先去东信阁买点糕点尝尝,据说他们家最近出了款栗子酥很是招人喜欢,而且二楼还能听书,不比在外面吹冷风舒服?
他打定注意就想往东信阁走,路上的风好似都眷顾他,寒风逐渐小了些,没那么冷了。萧翎嘴里还吹着小曲,想着真是感谢康夫子罚他出来的大恩啊……
只是他才庆幸今天还挺一帆风顺的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萧翎警惕地看着谢闲予:“你有什么事吗?”他此刻就差把没事快走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识趣的都知道此时应该绕着走。
这人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自己在青州的时候还傻乎乎地想顺路结伴,要不是阿晏在身边只怕是都得被卖了!
不过谢闲予一幅看不懂萧翎什么意思的模样,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一条缝,“我自然是来感谢世子搭乘的恩。”要是他是一只狐狸的话现在怕是尾巴都露出来了。
“我们半路不是跑……”萧翎立马打住,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嗯,走丢了。”
哪知对方并不买账:“哎呀,小道我这不是看和小友有缘吗,想要结识一番。”
“不认识!我先走了!”说罢萧翎就想开溜,他身体灵巧,像是一尾鱼,风一般从谢闲予身边闪过,一会就没入人群没了踪影。
不过背影堪称是落荒而逃。
谢闲予看着萧翎的背影没有着急追上去,只是摇了摇头,看来得用计划二了。
这小世子倒是蛮警惕的,不过这还真错怪他了,他还真没想图谋萧翎些什么,要知道,萧翎在原书中指不定描写都没几行字,就是个妥妥的小炮灰啊!跟他这种原文中连个名字都没有的不知名小百姓都是可怜的路人甲啊!
要知道这按照小说中的情节他一个穿书者现在就该去抱大佬的腿,对于萧翎实在没什么好图谋的。不过他想结交萧翎也是为了搭上陆晏这艘大船……
但是!他确实想不出除了这一条萧翎还有什么好图谋的。四舍五入就是真心想和他交个朋友。
真的是不识好人心!
于是,半个时辰后,东信阁二楼。
“这不是巧了吗!”谢闲予看着坐在楼上啃糕点听书的萧翎,由衷地感叹:“我就说和世子有缘吧。”说着他就一副很熟的样子,径直走到萧翎对面的椅子边从容地坐下。
萧翎面上由一开始又见到这个人的震惊逐渐变为空白,手上的糕点都不小心松开落到了盘子里。
不是,这个人跟自己很熟吗? !怎么还穷追不舍?
“竟然与世子有缘,闲来无事给你算一卦吧。”说罢他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来一个竹筒,里面都是竹签:“诺,抽一个。”
萧翎狐疑地看着他,看样子还是在想怎么跑。
“世子要是不相信也能算一下过往的事情。”说着谢闲予掐着手指嘴里还振振有词:“你有一个从小就玩在一起的发小,并且还怕鬼,所以时常去他家接住。”
萧翎不语,还真的被他说对了,只是他仍然觉得这人是有所图谋,总不能是天监司俸禄不够,接点算命的私活来补贴家用吧?
这时突然冒出来个年轻人一看到谢闲予就好像看到了再生父母,直接一个滑跪就到了他的脚边,一言不合抱着谢闲予的脚就嗷嗷大哭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嚷着:“大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周围的人也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不过谢闲予也知道他这幅面貌实在不好示人,于是用幕离这点得严严实实的,光从外表上看倒是像个四方游历的道士。
谢闲予从然地扶起了那个年轻人:“没事了,只要躲过一劫就行了。”
他一边扶着,一边心里忍不住腹诽:这人会不会演戏?这也太假了吧,不知道这小世子看没看不来?好歹是花了五两银子从梨园找来的专业演员,能不能靠谱点啊! ?
“这是怎么了?”萧翎看着眼前的一幕不住发生疑问?这不比听书有意思?今天这说书的老头跟没吃饭一样,说得有气无力的。
于是注意力全放在了他们身上。
谢闲予一看,这不是有戏吗?这小世子竟然真的被骗住了!
“世子有所不知,这个年轻人恰好和小道我在路上遇到了,小道一眼看出他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可是他不信啊……”说着谢闲予还摇了摇头,状似可惜,语气抑扬顿挫,跟桥边的江湖骗子有的一比。
“这下信了,信了!”年轻人急忙说道。
两个人就用这浮夸的演技骗了萧翎,谢闲予自己都不敢相信。
“只要过了此劫,日后倒是一帆风顺,你先回去吧。”谢闲予闭上了眼睛,一脸高深的模样,就差拿个拂尘甩起来了。
这一处看得萧翎眼睛都直了,他再看看那个竹筒,觉得这人虽然莫名其妙的但是看上去也是有真本事,于是决定试一试。
他试探地开口:“大师,还能试一试吗?”
“当然可以!小道青州第一次见世子就觉得一见如故,这分明是遇到了人生知己啊!敢问人生短短数十载能遇到几个知己?只是造化弄人在青州没有进一步交流。”说着他还可惜的摇摇头。
“大师,我想测测能不能跟心悦之人走到最后。”萧翎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
“拿一根!”谢闲予豪爽的将竹筒往前一推。
谢闲予话音刚落萧翎就随手抽了一根,翻过来一看竟然是根写着凶字的签。
萧翎:……
气氛有一瞬间的寂静,萧翎左右看了看,想着这道士怕不是下一步就是要卖各种符水骗自己钱了,又觉得这人现在也好歹有个一官半职的,应该不至于。
那也不可能他和陆晏不能有个美满的结局吧?
谢闲予也是一脸的震惊,不过他很快就面色恢复如常,要知道这十来根签子里他就放了一根凶签,怎么就被他抽到了呢?
虽然说吓唬人确实容易进行下一步的交谈,但是前提是对方相信自己,这下子搞不好对方要以为自己是骗人的江湖道士了。
早知道都放吉签了。谢闲予懊恼地想到。
他轻咳了一声:“这一定是世子手误,在抽一根吧。”说着就拿过萧翎手上的竹签,再将竹筒递到了他的面前,于是萧翎将信将疑地再抽了一次。
只是萧翎看着眼前的签子突然冒出来个想法……如果还是拿那根凶签,那这人会有何举动呢?
等等,这个一唱一和的怎么看着这么像城东梨园的武生呢?
要不试探一下?
萧翎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千思万绪,最后不动声色的拿起了一根签子。
结果……萧翎抽中的还是那根凶签。
……
这下两个人都狐疑地看着对方,谁都好像有千言万语,但是谁都没有说话,整个二楼的气氛好似割裂开来——
殊不知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这边,毕竟这么戏剧性的一幕可不比听书有意思些?
少倾,还是谢闲予先开口,他拍案而起,气势昂扬:“今天我就要替你逆天改命!”说罢将那唯一一根凶签挑了出来让萧翎再次抽一次。
萧翎:……
萧翎最后还是犹豫着抽了一根,果不其然,这次萧翎抽到了吉签。
“我就说吧,人定胜天!”
萧翎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他很努力憋着笑,可是笑声还是溢了出来“……你们演的这么假,要是放在梨园里都是要被骂的程度……”萧翎憋得捂住肚子,简直是直不起身:“好了好了,不骗你了,第二次其实是我故意抽到,你也不知道摇一摇,那根签子就在我面前……”
谢闲予这么一听,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感情这小子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把自己当狗耍呢? !
当即怒从心生,恶从胆生,恼怒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几乎什么都没想就想上手教训他一顿,两个人瞬间扭打到一起。
桌子椅子哔哩啪啦倒了一地,桌上地茶盏都摔在地上,满地的碎渣子,看得人心惊胆跳的。
萧翎想开口解释,可是扭打起来他发现对方根本不听。
还是旁边喝茶的人劝解他们才住了手。
第84章
那天萧翎灰头土脸地回到家, 他跟谢闲予打了一架,也没想到自己这次实在是有些做得过了,跟戏耍人家似得, 但是一想到是他先找人来想骗自己的, 又觉得这人真是活该。
最后噼里啪啦碟子碗筷摔了一地,引来了店家一同劝解他们俩个才停下来,各自气的牙痒痒回去了。
可是他一回到家脚才踏进门槛就被他爹给找过去了, 他心中疑惑,总不能是逃学被发现了吧, 不过他爹一向是不管他的课业, 他娘也只是表面管管……不应该是为了这事啊……
他带着疑虑到了萧缙的书房外,抬脚就进了屋。
这进屋一看顿时吓得大惊失色,一个转身就想跑,结果还是不幸被他爹抓住衣领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将他拖了进来。
里面的人正是康思齐。
小老头气得直哼气,看来是被萧翎逃学气的不轻。一看到萧翎简直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气得说不出话来。
“殿下,世子怎么能这般不敬重师长?这要如何做得了其他学子的表率,如何彰显皇家威严?”康思齐厉声道。
这虽说是在呵斥萧翎,但是萧缙总感觉也是在呵斥他。
感叹自己都这么大了还得被儿子连累。
他此时看着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一天还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萧翎也是一脸的复杂,这教训也不是,现在还真怕他离家出走,不教训也不是,看康夫子一把年纪了,被气成这样。
于是他象征性地咳了声,宽慰道:“老先生不要为了这皮孩子气伤了身体,本王这回一定会好好教训他,定让他下回不会再犯!”说着他佯装生气地怒视着萧翎。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康思齐自然不会再说些什么,临走时斜乜了萧翎一眼面上表情复杂,但是也就这么走了。
萧翎却是看着他老爹发怵,他弱弱地道:“爹,打孩子是没用的,要以理服人……”
“知道打了也不长记性,你小子就不知道聪明些吗?”他拍拍手,指教萧翎:“下次你就临放课的时候回来,就说自己肚子不舒服在在如厕的!”
萧翎没等来教训倒是被他爹传授了如何逃学,面上犹如遭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少倾他才从震惊的表情回过声来,张着嘴:“……爹,其实你当年没少这么干吧?”
萧缙重重地拍了下萧翎的脑袋:“你看康夫子这么大的年纪了,你气他干什么?明天去太学的时候老老实实跟人家道个歉!”
萧翎吃痛地嗷嗷叫,随口应下了。
他左右将他爹没有其他事情吩咐了,就想着赶紧开溜,这时萧缙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萧翎:“对了,过两天就是琼林宴了,你要是再想三年前一样,和喝点酒就醉了,往地上一躺,大晚上的突然坐起来吓着人了,呵……”萧缙的意思在明显不过。
萧翎满口应下,想着他三年前还是个孩子,酒量不好也是正常,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
这琼林宴是在殿试后举办的,届时探花榜眼状元都会在,也算是让这些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因在琼林苑举行故而称为琼林宴。
萧翎三年前在琼林宴上喝醉了,想着去太清池边去吹吹风散散气,结果直接睡在草堆里睡着了,他这一睡不要紧,要紧的是正好有个老大人路过,这边宫女都去宴席上侍候了,大晚上的本来太清池边人就少,那老大人大概也是醉了,想来吹吹风。
只是他刚走到池边,脚边就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垂下眼眸只能看见有什么东西埋在浅水边。这时的老大人脑子里不清楚,迷迷糊糊地想着凑近看那一堆阴影是什么,就突然看到——
那团黑影突然坐了起来,月光下那团黑色的阴影在盯着自己看! ! !
那老大人当即被吓得不轻,尖叫一人整个人就这么被吓晕过去了。
等到宫侍们听到动静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萧翎湿漉漉地坐在水边还不太清醒,那老大人则晕倒在了草堆里不省人事……
事后萧翎也是很诚恳地道歉了,老大人也没说写什么,只是借着身体不适乞骸骨回老家去了。
现在萧翎想想还对不起人家的。
萧翎一想起那事就觉得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酒量也是好了,断然干不出这种事了。不过说起来萧翎的酒品还算可以,喝醉了也不发疯,很多时候都是双眼迷离地坐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翎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又读了几天书,不过这今天陆晏倒是都在,以至于他没有想过逃课的心思。
时间很快就到了琼林宴那天,萧翎进宫的时候进士们也来了,他掀开软轿的帘子想着透透气,就看到容瑾瑜一身红色的袍子,整个人看着意气风发正在往琼林苑走。
萧翎也算是认识对方,想着琼林苑这么远的路程就招呼着人上自己的轿子送他一程,毕竟是同一个目的地。
今天赴宴的人很多,还有不少是些年过半百的老臣,皇帝体恤天寒,允许赴宴的臣子们乘着软轿在宫闱中。
轿子不大,是能容得下三个人的,但是陈王夫妻两觉得挤,就把萧翎丢下去让他自己乘个轿子去。
正好萧翎一个人路上也怪无聊的,就想着招呼容瑾瑜上来,毕竟多一个人陪自己说说话也好。
“容兄,上来!”萧翎招呼着。
容瑾瑜回头,就对上萧翎掀开帘子那张明媚的脸。
“多谢世子厚爱,小生还是觉得走过去更好。”他欠身行礼道,略显疏离地拒绝。
萧翎这倒是不乐意了,今年的秋天又冷又短,冷风像刀子一样往脸上刮,更是无孔不入,穿再厚的衣裳都觉得冷,实在是让人受不了。在看看这人鼻子都被冻得通红,一看就是太拘谨了,不好意思。
他干脆下来了,拉着人家的胳膊就往轿子上拉,嘴里还说着:“咱俩谁跟谁啊,别跟我客气,再说了我一个人也觉得没意思。”
容瑾瑜拗不过萧翎,几番推脱后还是上了轿子。
萧翎看了看如坐针毡的容瑾瑜,再看了看外面,觉得气氛实在有些凝重,他轻咳了声,笑到:“容兄,大黄多谢你照顾了。”
容瑾瑜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一时怔住,谁都不知道他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去给太学里的那只大黄狗带吃的,不过他怕狗,通常都是放下食物就赶紧跑了。
萧翎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容瑾瑜一直在投喂大黄,甚至那天早上也是为了给大黄吃的才来启明院的,这也是为什么大黄一看到他就兴奋地狂叫。
不过这人怕狗,一般都是将吃的放在一边看到大黄来了就赶紧走了,所以没什么人知道,自己还是像成疏打听了才知道的。
这样一来他们两之间的气氛活络了不少。
萧翎跟容瑾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路,也算是熟络了不少,直到到了琼林苑的时候他们还一直在说说笑笑。
萧翎这边刚拉着人下了轿子就看到陆晏也在,他顿时眼睛一亮,赶紧上去拉着陆晏:“阿晏你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这是容兄,我在太学的朋友。”萧翎将容瑾瑜介绍给陆晏。
陆晏看了眼容瑾瑜,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先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了萧翎身上,“天冷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
他做完这些之后才转过头来对着容瑾瑜虚行一礼:“在下陆晏。”
见状容瑾瑜也会一礼:“小生容瑾瑜。”
看得出来两人都没有想结交对方的想法。
接下来就是众人依次落座,萧翎这才知道容瑾瑜是这次的探花,而榜眼和状元都是半身入土的耄耋老人,前三甲就他一个年轻人长的还气宇轩扬的,实在是太惹眼了,于是周围很快围了一群大臣。
萧翎:……人和人的区别还是挺大的啊,自己这辈子学识大概都达不到这个水平了。
萧翎还看到了谢闲予,不过人家一看到自己脸就撇过去了,看上去还在生气。于是他也象征性的撇过去,结果就看到了个眼熟的人,那人正是自己前几天在青光寺看到的年轻人。
今日的新科进士都是装着一身红色的衣袍,远远看上去就能感受那股喜悦的气氛,而此时方珏正在和林蒽两个人交谈上。
不一会皇帝带着皇子来了,众人这才从容地各自落了坐。
依旧是老套的流程,酒意正浓时新科进士们一个个的作词写诗,有个胆大的干脆做了首酱油诗,逗得在场的众人都纷纷笑了出来,觥筹交错间,舞女的衣群翩翩。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萧翎不出意外地又醉了,靠在陆晏身边迷离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晏,我想去散散气。”他凑在陆晏身边小声地说到。
此时萧翎的脸已经染上了一层红晕,在暖黄色的八角宫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白皙,像是朵盛开的牡丹,既张扬又明媚。
陆晏拿开了他的酒盏:“别喝了。”他轻柔地对着萧翎说道,一回头就对上了王罗卿一脸没眼看的表情和萧缙气得牙痒痒的表情。
他谈定地起身,带着醉醺醺的萧翎先是向陈王夫妻两个说明只是想去太清池边转转。
萧缙先是看了眼醉的不省人事的萧翎,在看一眼一脸坦然的陆晏,最后憋着一口气还是同意了,毕竟萧翎现在醉成这个样子要是留在宴席上也不合适。
要是让萧翎一个人出去转悠……指不定有闹出上次一样的乌龙来,他倒也是不想丢人。
于是左右权衡还是同意了,反正在这宫里头他们两个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不成?
陆晏得到了首肯就带着萧翎走向了太清池。
方珏在宴席上浅酌了几杯酒,看着另外两个进士一前一后离开了位置,心中想着好戏要开始了,他再次看了眼正和同僚聊得正欢的方茹,闭了闭眼。
万事都不能操之过急……
第85章
这边萧翎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太清池,清风一吹萧翎的醉意也醒了不少,这时候他才懊悔自己为什么酒量这么差。
他低着头也没说话,靠在一边的老槐树边,落叶在月光下飘落了几片落在他的肩头,萧翎现在身上披着件大氅,整个人暖哄哄的。
月光四散,整个太清池在清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满池的残荷颇有中衰败的凄凉, 像是一卷残破的丹青画。
周围一圈金灿灿的菊花开得灿烂,花前月下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也是最适宜相会, 就是天冷了些……
不过——
“阿晏我们回去吧。”萧翎对着陆晏说道,这边也没个人,显得阴森森的,湖风一吹他现在也是酒醒了,就想着也不能陆晏陪着自己吹风,这边也怪冷的,指不定再吹吹还得得风寒。
最重要的是萧翎怕鬼啊!这里除了他们还有谁? !冷风一吹,呼啦啦地声音四起……实在是有点吓人……
再说,自己爹娘知道他和陆晏出来,要是时间拖得太久的话怕是回去后要挨打。
这么一想他不由的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道阿晏是怎么面对萧缙那张快要吃人的脸还一脸镇定的。萧翎嘀咕道。
“嗯。”陆晏轻声应到。
萧翎本来对太清池有点心里阴影,现在更是觉得这池子可怖,只想着快点走了,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也有人来了。
只是萧翎这边还没走远那边就争吵了起来,声音很快吸引了萧翎的注意力,他疑惑地回头正好看到争吵中的二人其中一人应该是气急了,推了另一人一把。
结果没想到旁边就是太清池,那块石板是松动的,这猛地一推噗通一声连人带石板都落入了水中,偏偏那人还是个不会游水,在水里惊呼着,两只手露出水面不住地挣扎,而在地面上那人似乎是怔住了,吓得一动不动。
月光下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水波四溅,呼喊声透过层层假山太湖石传到萧翎的耳中,萧翎耳朵动了动,停在原地观望着。
也可能是那落水之人不会游水,也可能是推他的人想报复,总之岸上那人只是怔怔地站了,丝毫没有想去呼叫或是下水救人的想法。
而落水之人像是濒死的鱼一样不停地扑腾着,惊起一道道水花。
萧翎现在酒也醒了大半,看着水中那人在拼命折腾,见死不救根本不是他的风格啊!
于是想都没想就想跳下去救人。
他一个转身就想往最近的水边跳下去,只是,他还没来得跳就被一条手臂拦住了。萧翎抬头对上陆晏的眼睛。
“我去。”陆晏拦住他,意思在明显不过,这么冷的天他不想让萧翎下水。
萧翎会以一个放心的表情,随后赶快说道:“等着我一会就回来!”说着就解下披着身上的大氅抛给了陆晏。头也不回的跑到了池边。
陆晏见拗不过萧翎也没有在阻拦,他知道萧翎的水性从小就好,自己也在岸边守着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他当然是支持萧翎见义勇为的。
这时也呼救声引来了一群宫侍,风灯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注目,岸上那人这才反应过来,慌不择路地跑了,此时离得最近的就是萧翎和陆晏二人。萧翎想都没想就就跳进了最近的水里。
*
等到萧翎一把揪着那落水之人的衣领游上岸的时候自己身上早就湿透了,鼻尖上还有几滴水,头发更是湿哒哒地披在肩头。
那人似乎是呛了不少水,一个劲的在那咳,他半跪在地上,不断有水从他鼻子里呛了出来。
良久落水之人跌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背后,像是终于是缓过来了一口气,这才分出神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他先是抬头看了眼萧翎,眼底的惊恐之色还没有消散,然后才喘着气感谢到:“多谢公子搭救。”
他想要起身,却差点又跌回地上,萧翎赶紧扶着他,陆晏赶紧将大氅披到了萧翎身上。
“公子要不先在这边歇一会?”萧翎看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提议道。
那人却很坚持,虽然看得出来还有部分水呛在嗓子了,难受得一直咳嗽,但是语气确实意外的坚定:“不,我有要事要禀报陛下!”
这时候宫侍也围了上来,团团宫灯照亮了他们这边,萧翎这才注意到这人是今日来的其中一个进士。
他也在太学中读书,故而萧翎认识。
“你们快带我回到宴席上,我有要事要禀报陛下。”他抬头看着围了一圈的宫侍说道,神情是分外的严肃。
两个小太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主子,想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就一左一右地扶起了他,慢慢地朝着宴席走去。
萧翎在后面不知所措,听他这短短几句话……怎么自己这是又遇到了什么事儿?怎么自己每回凑热闹都能遇到什么不寻常的案子?他莫名的想到。
但是他这个时候还是想刀的还是他们私下有纠纷,那个人对他起了杀心,此番是故意推人下水的。
*
科举舞弊案是当着一众大臣的面揭发出来的,那落水的进士虽然是满身狼狈语气却是铿锵有力,他将同乡好友提前买了试题还在秋闱前借着温习的名义找自己互通策论的事情全都揭发了出来。
百官都在场,惊呼声不断,但是也有人提出了质疑。
面对群臣探究的目光,落水的进士沉声继续说道:
“当时他来找我秉烛夜谈,我只当他是担心明日的考试。他提了几个问题,我们但是聊得还算畅快……”他顿了顿,闭了闭眼,似乎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少倾,抬起头来正视萧缄,眼神中丝毫没有一点犹豫:“第二日到了贡院,那试题竟是与他前一晚与我探讨的一模一样!”
说罢他重重一拜:“下臣当时虽是心中万分惊骇但是也只能停下来专心提笔,想着之后再找他问个清楚,可是那日之后我便再也寻不到他了,方才我质问他他竟是想将我推入水中活活淹死……请陛下明察!”
这时宫侍们也将一身狼狈的那一个人找了回来。准确来说是被架回来的,那人甚至是跑丢了只鞋子,脚上沾满了湿泥和草点子,整个人像是没骨头般抖如筛糠站不住,面上是止不住的惊恐。
“萧翎,你说说刚刚在太清池发生了什么。”萧缄对于他所言并没有任何表示,反而是将目光转道一边湿漉漉像是只落汤鸡的萧翎身上。
萧翎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想着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于是只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答道:“回陛下的话,当时我和阿晏在池边吹风,但是就当我们准备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争吵声,于是我就回头看到有人落水了,就跳下去救人了。”萧翎说得飞快,几乎是一口气说完。
他顿了顿,然后突然补充道:“他所说的我不知道真假。”
他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跟不是个人纠葛,而是这么大的案子!萧翎不是很想沾得上关系,免得他这位多疑的皇帝伯伯要怀疑他。
但是也有臣子表示质疑:“陛下,仅靠这一人一面之词难辨真假!”
“还请陛下明察!”“一人之言不可信呐!”
萧缄也不是个傻的,他当然看得出这些臣子跳出来那是和他们的利益有了冲突,简直都不用对峙了,这样子一看就知道方才那落水之人说的都是真的。
他心中有些苦涩地想到这些自己信赖的臣子们竟然腐朽到了这种地步。
人在各个时间段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也可能是因为张熙牵扯出来的二十年前的舞弊案早就给了他一些心理准备。
如今面对今年的科举舞弊他竟是一点都不意外。
他无不在意的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实在是太累了。
萧缄闭了闭眼,这事如果是以前他是会怒不可遏的,但是今年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
他实在是感到太累了,好似积累了许多年的案子都在今年露出了马脚,他不经想到要是容瑾瑜也是买了试题的要如何是好?
容家也是江南大族,他也是令人打听过了,没有苛待过容瑾瑜,保不齐……但是他又想到容瑾瑜既然能够举荐到太学读书那本来学识就不凡。
按照前朝的旧例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所有进士的成绩都取消,恢复白身,今年算是没有任何人中榜,明年还要在补办一次,除此之外参与的大臣也是一个都跑不了。
但是……萧缄招呼来胡德,表面上依旧是那副威严的样子,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年到头几乎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他厉声吩咐近侍彻查今年的科举,至于剩下的进士他在做打量。说罢他就不留在宴席上了,一群侍从们簇拥着他踏出了琼林苑。
皇帝都走了,底下的自然是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几个大臣面上表情明显不对,像是整个人都僵住了,甚至有几个露出了苦笑。
其他真的不知情的则是看着这场闹剧一时难辨真假。
赵导自然也是在场的,他想到这天终究是来了。不过他没有想象中的慌张,反而是如释重负。
该来的终究会来。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啊。
他安然地坐在席位上,听着在场众人的惊呼,面色如常地喝完了酒盏中的薄酒。他此刻是无比庆幸的想到虽然方皓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但终归是家世显赫,自己给女儿备了那么多的嫁妆,即使不靠他们家也能将日子过得好。
日后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大不了出家当姑子,总归是能活的下去。
于是他紧绷了很多年的背终究是送了下来。他蓦然地想到自己是怎么踏上这条路的呢?他也不记得了,只是这就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上了就根本脱不了身,即使是死了哪一天被揪出来也是要遗臭万年的。
但是当年只是一个小文臣的他并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想着赚取些钱财就脱身……
他摇了摇头,早就记不得当年的那些细枝末节了。
如今知道方家早年也参与过贩官鬻爵的人不多,只要自己不说根本就不会有人揭发出来,至于高祜,他讥讽的想到,自己跟他斗了这么多年,怎么着临到头了他也别想好过!
第86章
当天晚上, 赵导没有回到府中而是到了御书房向皇帝请罪。
他将自己将这么多年自己和背后的文官们卖官鬻爵贪污枉法都抖露了出来。
甚至还牵扯到青州扬州两州兼并田产。
萧缄近乎是麻木地看着底下跪着的赵导,良久深呼了一口气,神色中露出了一丝疲惫。
他早就知道上半年青州的事一定和朝中的官员有牵扯,不然那几个世家出身的郡守即使在青州境内只手遮天也不敢这么瞒报。原来是朝中大臣也参与了啊,难怪要帮着瞒报。
胡德也在御书房内, 他简直是大气都不敢出,要是萧缄盛怒砸物件倒好, 但是他现在除了略微有些疲乏外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可比暴怒砸东西要恐怖地多。
“陛下,罪臣自知万死难辞其咎, 但臣女儿却早就嫁了出去, 按照本朝律令母家犯法不牵连外嫁女啊!”赵导把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没一会他的额头上就红肿了一片。
这是在向萧缄请求保住唯一的女儿。
萧缄垂眸看着他不语,良久他终于是发了话:“自然是按照本朝律令算。”
听到这句话赵导这才将心放到了自己肚子里。
赵导是他一步步提拔上来的,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赵导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是他这方阵营的, 甚至早年为了他还被其他皇子陷害差点入狱,说他是自己身边的老臣一点都不夸张。
年少时的萧缄还不是君王,他当时跟自己的幕僚们甚至是称兄道弟。
萧缄至今能清楚地记得有一日他们不知怎么扯到了为官做宰上,时至今日他都清楚的记得当时赵导意气风发地笑着说若是能海晏河清,那么就是做个碌碌无名的文书小吏也无妨。
当时他们所有人都是那么的年轻,什么猜疑都没有。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现在却为了钱财干得出种事迹来,桩桩件件萧缄根本想不到。
眼前这个人突然陌生了起来,好似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
人究竟是怎么变掉的呢?
萧缄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接下来的话他根本想象不到——
“罪臣要揭举高祜结党营私!在秋闱结束后将出众的进士请到自己在城东的别院中,拉他们到自己的阵营里,如果举子不愿就会被他暗箱操作落榜!”赵导见萧缄应许了,咬咬牙击金断玉般地喊了出来。
他想脱高祜下水,自己既然不得好死那么他也别想好过!
萧缄本来波澜不惊地面容几番变化,面上先是露出了错愕,随后又很快变为了不可置信,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背着手站了起来,踱步走了几圈。
这个时候赵导以为萧缄是在思考此事的真假,胡德也以为,但是只有萧缄自己一个人知道,他是在想他们两个的关系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甚至还记得他们都年轻的时候,是高祜最先认识,他们两个的关系说是铁哥们也不为过。
本朝左右两相几乎是代代不和,高祖时期就闹出过严重的党争来,最后是争得两败俱伤,差点朝政大乱。
他也是有了这方面的打量深思熟虑才后来将他们两个送到这两个位置上。
虽然他是暗中让他们两个产生了龃龉,但那也是为了制衡……
但是现在赵导却亲自将他的罪证揭发了出来。
甚至没有任何的利益牵扯,没有想戴罪立功,就是单纯的想把他拉下来。
看来是积怨已久,甚至说是已经有了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烛火葳蕤,照的在场每个人的神情都晦暗不明,良久,萧缄没有发话,可就在这个时候赵导继续补充:“据罪臣所知,容瑾瑜和万珏两名进士就是其中被他请过的举子。”
一听到这个名字萧缄转过身来,面上的表情错愕至极,甚至到了不可置信地程度。
不过赵导跪在地上并没有发现,而胡德早就知道其中的内情,但也是感到错愕,面上的表情几乎是凝滞。
但是胡德很快反应过来,将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自己耳朵是聋的。
*
萧翎后来被他爹揪着去了重华宫的一间院子里换了衣裳。
“爹,你这衣服怎么看着就怪怪的,还是蓝色的,我最讨厌蓝色的了!”萧翎抱怨道,但是手上也没有闲着,老老实实地穿着。
“……我还不想让你穿呢,要是给我弄坏了,你就等着!”萧缙看着自己儿子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来穿上了自己少年时的旧衣,单从背影看越发像当时的自己,心中不经有些感慨。
正当是光阴易逝,人不负当年啊。想想自己也是像萧翎这么大的时候遇到王罗卿的吧……
“爹,你这口袋里怎么还有张纸条啊?”萧翎穿着穿着好像从里层的口袋里摸到了什么,拿出来看了看。
萧缙一开始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甚至是在思索自己的口袋里为什么会有这个。
但是他很快就想了起来,赶紧从萧翎手上抢了过来,嘴里还嘀咕道:“还以为丢了呢……”
随后快速展开看了一眼。
萧翎将脑袋凑过来想要看清楚结果被他老爹给拍过去脑袋。
但是萧翎还是看到了,他眯上了眼睛,带着一脸探究的表情:“爹,这上面花得是谁啊,你不告诉我我就去告诉娘你藏了其他女人的小像!”
“你别瞎说啊,这就是你娘!”萧缙简直是想拍萧翎脑袋看看他脑子里一天到晚都装着些什么。
“啊,这么丑,是我娘!?”萧翎简直是不可置信,茫然地张着嘴,刚刚那张小像自己虽然只是瞥了一眼,但是除了能看出是个女人外实在也是看不出来什么了,两只眼睛还一大一小。
萧翎脑子里灵光一现,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从小到大没有看到过萧缙画丹青了,原来是根本画不好!
他贼兮兮地凑上来想要在仔细看看,萧缙推开自己儿子毛茸茸的脑袋,轻咳了声,说道:“小陆还在外面你快点去找他吧,不要让人家等久了。”
这倒是提醒了萧翎,他这么一想也是,于是就不管他爹这么了欢快的就跑出去了。
“对了,爹跟你说个事。”萧缙突然对着还没有踏出门的萧翎说道。
萧翎脚都伸到门槛边上了,猛地被萧缙叫住,面上带着不解的神色:“爹,啥事啊?”他挠了挠头。
“就是……以后尽量少在陛下面前出现,也尽量装得呆一点,纨绔一点。”萧缙随后又补充道:“他就喜欢这样的孩子。”他随口找理由,反正还小子也傻傻的。
萧翎:……你看我就这么傻?
“爹,我不傻,知道陛下疑心重。”萧翎面上一阵无语,甚至觉得他爹是不是最近天气实在是太冷给冻坏了。
萧缙简直是震惊的程度,甚至是手上还没来得及放进兜里的小像都差点掉了出来,面上不可思议,想都没想就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倒是把萧翎给问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爹,月光透过花窗撒了进来,窗外竹影婆娑几只鸟雀掠过,父子两相互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先说话。
少倾,萧翎开口打破了宁静:“……早在那年我偷偷爬上长宁宫的屋顶想看看这透明的瓦片是不是真的能从外面看的一清二楚,好吧,其实也是想摸摸传说中的明月瓦,但是还没爬上去就被发现了,被你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一顿,当时皇上过来看到我被打得鼻涕眼泪胡了一脸,直接……笑了,但是那个笑并不想长辈看待讨喜的后辈,那之后我就大概能咂摸出点东西出来了。”他轻叹了口气。
他此时面上是格外的平静,烛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萧翎早就褪去了婴儿肥,隐隐有了成年男子凌厉的五官。萧缙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儿子早就长大了。
再也不是那个毛毛躁躁的孩子了。
“原来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萧缙低下了头,轻笑了一声,又不由的感慨自己和卿卿生出来的儿子怎么会傻。
“既然你知道了,就……”
他还没说完就被萧翎打断了:“爹,你还有啥要说的吗?我急着出去找阿晏两了,你要说什么快点!”萧翎半只脚已经迈出去了,那是根本没想要听萧缙讲完。
萧缙:……
自己真是疯了才觉得这小子是大智若愚,是在藏拙!
“快点去吧,但是晚上一定要回府!”萧缙扶额,看着自己儿子像是只蹦蹦跶跶的小鸟雀跃地跳了出去忍不住在背后叮嘱道。
只是萧翎刚走出院子就看到了一群女官宫侍簇拥着太后往这边走来,十来个人提着四角宫灯简直是亮如白昼十分显眼。他顿了顿,随后想都没想跑的飞快。
那样子活像是见了鬼。
太后悠悠地踏进了院子,她支使自己身后的一群宫侍们在门口等着,自己则是进了主屋。
“这院子还是没变样。”
“母后说笑了,重华宫总共这么多院子皇兄子息不多,自然是没有其他人住过怎么会变?”萧缙转身来,对着自己的母亲行礼问安。
“刚才我看到萧翎跑出去了,穿着你年少时的衣裳,哀家差点以为那是你了,也是老眼昏花了。”太后像是想起了多年前,眼底甚至是浮现出了点点笑意。
“翎儿也不小了……”太后喃喃道,随后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语气是分外的严肃:“你真的不为他做打算吗?即使你们刻意将他养废又如何,皇帝不是照样猜疑吗?”
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
“有什么可做打算的,翎儿要是以后降爵袭位,日后当个郡王出了京城去往封地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京城的尔虞我诈实在是防不胜防,到时候我们都护不住他了,这未尝不是个好的出路。”萧缙垂下头,嘴角扯出来一抹苦笑,他对于皇帝猜疑并没有多加回答,甚至是可以绕过去了。
太后却是恼怒了,她几乎是厉色道:“你才是唯一的嫡子啊,就这么看着他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外室子被我养了这么多年,挤了你的位置,甚至这么多年了还对你多加猜疑?”太后简直是被气笑了,看着自己正值壮年的儿子,喃喃道:
“当年你说他更适合那个位置,可是今晚琼林宴上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真的能管好这个天下吗?天地君臣,可是他就是个只会大声呵斥的蠢货啊!”
“儿啊,没有母亲会不想自己的孩子好。”
她这么推心置腹地说完萧缙却是沉默了,屋内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月光照在他们母子身上,如果在场有第三个人的话应该惊叹于母子两个现在的神情是如此的相似。
良久,萧缙重重叹了口气,他望着花窗外的竹影,苦笑着闭上了眼睛:“孩儿志在山水间,可是却成了樊笼鸟,当年要不是您拦着我也该去往封地了吧。”
太后看着自己儿子也没了话语。
她用孝道压着萧缄,用自己年老了想着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留萧缙在京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缙回过头来,缓缓开口:“时间也不早了,孩儿就先出宫回府了,天凉了,母后也……多加保重吧。”说罢他就抬脚出去了。
第87章
隔日一早,赵导入狱的消息便传的大街小巷都是,连着一堆牵扯的官员都被羁押在大理寺等候发落。
其他没有牵扯到的臣子们也是战战兢兢观望着。
最让人没有想到的高祜也被罢免了官职,原因是他威迫举子加入自己的阵营,暗中操控秋闱成绩被自己的亲儿子揭举了出来。
一时间可谓是人心惶惶,就连还没授官职的进士们都遭到了波及,仅仅一天的时间几乎每一个中榜进士家中都来了一群同窗,表面上打着拜访的名义实际上就是想来看笑话的。
无论他们是不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是不是有真才实学,只要走出去被人认出啦周围的百姓就都会带着打量的目光看待着他们。
其实高祜暗中的这些操作萧缄早在昨天夜里就被赵导揭发了出来,但是他原本想压下来的,只是今早的朝会被当着所有臣子的面被爆了出来。
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起码表面上不能。
谁都不知道高宿为什么会在宫中,谁也没想到高祜聪明一世结果反倒头被自己的儿子告发了。
当时高宿穿着文臣的青色袍子,整个人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要是不注意看还真以为是那个当值的文书小吏。
他当着金銮殿所有人的面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身姿提拔地上前一步直笔笔地跪下,语气是那般的坚定:“草民高宿揭举家父高祜秋闱暗中操作!”
“草民只求陛下能看在草民大义灭亲的份上保我一家老小性命无忧!”说罢他重重一磕,在场文武百官无不震惊。
高宿不傻,当然知道在场的所有官员多多少少都有牵扯,只是人数太多,要深究起来根本就没什么能用的人了。
特别是已经有一部分官员被押进了大理寺的前提下,如果这个时候严惩必定会拔萝卜带泥牵扯出更多的官员,左丞相刚进去右丞相后脚也进去了,必定会朝纲不稳。
但是这件事迟早会爆出来的,而且他这么多年良心也是不安。
那么与其让皇帝自己察觉出来不如他们主动说出来。
高祜在看到自己小儿子出现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了不对劲,只是为时已晚,他只能看着自己儿子揭发自己而无能为力。
最终高祜当场被罢官,倒是没有其他处置了。
皇帝面上表情阴晴不定, 臣子们虽想揣测但是却也知道帝王心实在是难以琢磨,个个都是胆战心惊,毕竟在场能混到这个位置的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点的,不过都是官官相护罢了。
要是真的严究起来又有几个是清白的呢?
高祜那时的表情就好似是被冰块凝固住了,只是麻木地当着众臣的面带着两个儿子出了宫回了家,一路上他都没有看自己的小儿子,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
萧翎实在傍晚的时候被叫进御书房里的。
他小心翼翼地踏进了御书房,就差点被飞过来的镇纸砸中,那白玉制成刻着莲花纹样的镇纸就这么在他脚步四分五裂,看得他心惊胆跳。
再仔细一看,那不是自己前年万寿节上供的吗?萧翎还以为这镇纸在皇宫的库房里吃灰呢。
他这下更小心翼翼了,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跟这镇纸一样,也得被四分五裂。
他就知道早上的事情瞒不住。
萧翎现在堪称是夹着尾巴,畏畏缩缩得不能再畏畏缩缩了,看上去就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周围的宫侍们也都一个个低眉顺眼,肃容而立。
气氛可谓是像极了被冰冻起来,还没到隆冬呢,但是可比隆冬更更冷,萧翎都觉得自己得被冻风寒了。
“皇帝伯伯。”他乖巧地喊道,立定站好,两只手都紧张地无处安放。
“今日一大早人是你带带进宫里的?”萧缄砸完镇纸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萧翎能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宫侍头埋得更低了,根本没人敢看他,甚至胡德也是弯着腰侍候着萧缄在写些什么东西。
萧翎缩了缩脖子几乎是颤声地应到:“都是这小子说什么自己估计是这辈子科考无望了,央求着我带他进宫就在殿外远远地看一眼朝会!我都是被他骗的!如果……如果知道他会进去我一定不会同意的!”萧翎简直是想跳脚指着高宿的鼻子骂人。
他越说越起劲,说道激动出语气抑扬顿挫。看那样子,如果高宿在场的话肯定是要被他打一顿的。
萧缄放下笔来,笔墨有一滴溅到了纸上,萧翎就看着那一点墨晕开抽了抽嘴角,其实这个时候萧翎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这点细枝末节的东西。
萧缄打量着萧翎,那眼神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来,只是他只能看到萧翎似乎是在发呆。
萧缄甚至这个时候觉得有些好笑,这个时候也能发呆……
其实是萧翎根本不敢只是萧缄的眼睛,只敢看些其他东西分散注意力。他眼睛有些酸涩,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一点墨痕,像是被抽了发条的机关。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保持这个动作萧翎腿都快麻了,眼睛更是眨都不想眨一下,几乎是要流出泪来,就在他想悄悄动一动时萧缄终于是又发话了:“平日里倒是不见你进宫这么勤快,今天倒是天不亮就来了。”
这话不就是摆明了说他今天这么早来肯定是有蹊跷吗。
听到这话萧翎才松了一口气,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一听到这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是我昨天不是衣服湿了吗,我爹就带着我到重华宫他以前的住处去换身衣裳,结果我当时换完刚想出去找阿晏,结果就看到太后她老人家往这边来了,吓得我赶快跑了!”
“结果……结果回去就被我爹好好打了一顿,他觉得我不孝顺,哪有做孙儿的见到祖母就像见了鬼一样跑了的!”萧翎就是是带着愤懑说出来:“所以一大早就让我进宫来好好请罪,然后就在路上遇到了高宿。”他说着说着声音又小了起来,甚至到了最后几乎是声若蚊蝇。
“我今天在长宁宫听太后训诫了大半天……到现在脑袋都在嗡嗡地响。”萧翎垂下头,悄悄动了动腿才感觉舒服了些。
萧缄继续打量着萧翎,似乎是在打量是否可信,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也就一会的时间吧,但是萧翎却觉得无比漫长,简直跟他小时候府中请师傅来教他武术结果第一天就扎马步一样折磨人。
良久,萧缄摆了摆手,算是放过他了:“你回去吧。”
萧翎眼睛瞬间就亮了,几乎是一刻都不想多带,脚底像是抹了油一眼几乎是滑出去的,结果可能是走得太急,在门槛上摔了一跤,整个人差点脸着地,痛的吱哇乱叫。
胡德悄悄看了眼萧缄,萧缄直接呵斥道:“这么多人都看不见吗?还不去把他扶起来!”
周围的宫侍这才赶紧为上去扶起来萧翎,几个小太监将人扶了出去。
直到人走远了萧缄这才转头看向胡德:“你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今日他这话你怎么看?”
胡德吓得汗都出来了,但是他服侍了萧缄这么多年早就知道他的喜好,想都不用想,先是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奴才不敢议论世子!”
但是他接下来又迟疑地说道:“老奴倒是觉得世子是个纯良真性情的。”
意思就是说萧翎没有脑子,做事冲动也不怎么计较后果,估计骗人都不会,也没脑子算计人。
萧缄没有再说话,只是摆弄着手上的笔,他正在画着一幅丹青画,画中女子有着独属于江南美人的温婉,眉宇间却又是英气勃发。
两种几乎是相冲的气质在她身上好似没了界限。
“罢了罢了,这小子是什么样子的我还能不知道,实在是多虑了。”说罢他又重新提笔在画纸上题诗。
萧翎被两个小太监扶了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真觉得出丑简直是想要快点脱身的好办法。
看自己走路都能摔得狗啃泥,能又什么坏心思呢?
他直到现在才敢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是要被憋死了。
站得他腿都麻了,感觉腰部一下都感觉不到了。一出来发现也不过就过了半个时辰,他觉得还是先回去睡一觉吧,于是这么想着才终于高兴了点。
萧翎想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心累,其实高宿是明明白白告诉自己想进宫干什么的。
今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萧翎还在梦乡中会周公,结果侍女就来报高公子来府里找他了。
萧翎还没完全醒,整个人脑子都是迷的,想着最近也没得罪他啊,这么都追到自己家里来了?
但是接下来高宿就毫不掩饰地说明了来意。
当时萧翎瞧着这位一直与自己不对付的同窗不禁发问:“你这么做对自己又没什么好处,何必大义灭亲呢?”
高宿只是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父亲和赵导不对付,也肯定赵导一定是已经向陛下揭举了……倒不如自己说出来,还能求了好出路。”
他其实昨晚听到父亲和兄长说安插在赵府的下人来报赵导晚上根本没回来,高祜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慌了,他当然知道赵导肯定会拖自己下水,但是他还是抱了点侥幸心理。
高宿这时冲了进去想要劝哥哥和父亲自己说出去指不定还能看在多年老臣的份上饶他们高家老小一命。
但是不出意料高祜不同意,并且对于自己小儿子偷听大发雷霆。高宿差点被禁足在家,兄长也来劝他放宽心,天塌下来都有他们当父亲当哥哥的撑着。
但是高宿知道这肯定不行啊。
高祜不过是不想相信罢了,高宿都能看清楚的事,高祜不可能看不清。
他接着对着萧翎说道:“陛下肯定是知道了,但没有发怒只可能是有自己的打算,圣心不可猜,此事也一定牵扯颇广,下面的朝臣肯定是大多数都知道,但是当着这些朝臣的面陛下不可能一下子治严重的罪……起码是能活就行。”
他这是在赌,如果牵扯实在是太多,那么如果治了他高家老小的死罪,那么其他臣子又该何算?如果都治罪朝廷还有多少可用之臣?
萧翎看着他,他大概也知道此事有有风险,他也不强求萧翎,只是最后又说了一句:“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是……好吧我也是纵容者。”
说完他见萧翎还是没有动静就想走了,毕竟他们两个也没什么交情,而且此事还有风险。但是他能找到带自己进宫的人不多,萧翎是最方便的。
萧翎这个时候终于说话的:“那我就带你进去的话……到时候不要把我供出来就行。”
他对着这位素来品性跟康思齐一样的同窗现在也是有了新认识,人家这是真君子啊。自己之前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不过高祜难道是为了避嫌才没有将自己小儿子也安排个秋闱成绩放进朝廷的吗?不对啊,要是他是被蒙尘的白壁那也不该在吊车尾的启明院啊!
那么这人就是学不进去呗。
萧翎其实还是想安慰安慰他人不是一定要为官做宰才能有所作为,正所谓行行出状元……自己也是学不进去……
萧翎组织了下语言,觉得编不下去了,于是放弃了安慰。
于是今早天还没亮的时候早朝上才会出现高宿的身影。
与此同时知道母家变故的赵怡简直是泣不成声,几次想到狱中探监都被婆婆拦了下来,而她想找自己丈夫方皓,方皓却连着几天都在花楼中过夜,根本找不到人。
方老夫人倒是个和善的妇人,她安抚着赵怡,赵怡也是有些被她说动了,现在肯定是不让探监的,自己去了也是白去。
可是她实在是担心……
可是就在入夜的时候,她一个人在满地黄花堆积的院子了迎着萧索的寒风绝望地想着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只橘猫掠过光秃秃的树枝跳到了她的身边。左右摇晃着脑袋看着她,赵怡很快注意到了这只橘猫,但是它背上好像还有个小包袱。
赵怡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左右看了看,实在没找到个人,这才拿下了橘猫背上的包袱发现里面是张写着字的锦帛。
第88章
赵怡疑惑地抬头,正巧看到了树上落了只八哥,正在一脸嫌弃地看着底下的橘猫,但是一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瞬间表情变为了……谄媚?
很难想像这竟然是只鸟脸上能有的表情。
它高声啼鸣,小麦一看到它就恨不得伸出爪子挠它,只是人家在天上飞着它拍不到
“美人~”它说完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小麦见到这只傻鸟跑了自己也赶紧跳上了屋檐准备溜之大吉,可惜它长得实在是有些过于圆润了,脚底一滑差点就摔下来了。
它赶紧重新站好在屋檐上,装成没事猫一步三跳地跑了。
萧翎今天差点被吓死,一直走到昌平陆都有点站不稳,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手指都在不自觉地抖动。
“世子, 咱们要不坐马车回去吧, 外面天冷……”身边的侍从提醒萧翎。
萧翎却是被吓得连冷都感受不到了,浑身像是都是浮肿的,整个人到现在还都是微微颤抖的状态。
这是他第一次在萧缄面前扯谎。
不过很庆幸他成功了,但是恐惧的情绪却一直没有消散。
他不想坐马车,只想在外面溜达溜达,吹吹冷风, 好好缓缓。但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实在是有些冷了,无论穿了多厚的衣服那冷风都像刀子一样直往衣服里串。
萧翎有些麻木,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冷,但是他看了看跟着自己的几个侍从明显是有些觉得冷了,他们身后还跟着陈王府的马车。车夫见主子没上来自己也不好驾着马,于是也下来牵着马走。
于是萧翎叹了口气:“你们要是觉得冷就上马车去,我一个人走就行了。”
萧翎本意只是想让他们上马车,并没有其他意思, 但是落在别人耳朵里就是别的意思了。
侍从们都不敢说话了,诚惶诚恐亦步亦趋地跟在萧翎身后谁都没有在说话。
萧翎能明显感觉到气氛凝固了,他于是转过头来对对着他们叹了口气说道:“没别的意思,快点都上去……好了好了,我也上来。”说着他就率先一步上了马车,示意他们也上来。
侍从们这才松了口气跟在后面准备上马车。
只是萧翎一只脚刚迈进去头还没伸进去就看到小麦从矮墙上跳了下来,随后那只八哥也飞了出来。
萧翎和他的猫儿子来了对视,萧翎甚至能从小麦一只猫眼中看到些许……惊愕。
就像是自己做坏事的时候被抓住一样。
那八哥看到萧翎倒是来了兴趣,它一只鸟吹了声口哨:“美人~”
萧翎……
他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是小麦背着自己干坏事了,于是根本顾不得还有只脚已经踏上了马车,他站在脚支上就想扑过去逮着小麦。
这么大的府里它不呆着,一天天的不知道往哪里跑,还带着八哥乱跑!看都把人家一只鸟带成什么样子了?简直是要好好教育一顿!
不对啊,八哥不是送到阿晏家了吗?这么会和小麦在一起厮混?
只是萧翎没站稳就想扑过去,于是不出意外地就这么摔倒了。他哎呦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实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猫没抓住自己倒是摔倒了。
侍从们见状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赶紧上去七手八脚的扶起了萧翎。
萧翎被他们围着扶了起来第一件事不是想看看也没有伤到哪,而是指着小麦的鼻子大声呵斥:“好你个逆子,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外边干嘛!陈王府不是你随随便便见外面的野猫带回来的地方!你是陈王府的猫就要有王府猫的气质来!”
小麦:喵喵喵?
他一顿激情输出,小麦它一只猫实在是听不懂,但是不妨碍它知道萧翎这是在骂它,于是还是本能地跑了。
萧翎顾不上刚摔倒在地上,赶紧上去追,那只八哥也不飞走,就这么跟着萧翎。
小麦七拐八拐没想到最后是进了陈王府。
萧缙想着自己儿子那么到这个时候都没回来就想着到门口看看,结果刚踏出门槛就被萧翎差点撞到,这小子看上去是有什么急事,扶着自己的腰跑的飞快,撞到人了也不知道停下来。
萧缙急着避开差点摔在地上,看着自己倒霉儿子追着小麦在府里横冲直撞差点气得背过气去,指着萧翎的背影就想将这一人一猫逮到好好教训一顿。
最后萧翎和小麦都被罚站在院子外,王罗卿怕小麦跑还特地找来个铁笼子关着它,小麦简直是气得牙痒痒,想挤出去但是尝试了几遍都是无效,于是也歇了心,团在笼子里也不看一脸气急的萧翎,就这么睡着了。
这个时候八哥倒是飞没影了,萧翎就是想看都看不到。
萧翎恨恨地站在矮墙下,他跑了一遭那股子恐惧倒是消失了,甚至他现在怕是都暂时忘了今天宫里的事。
唯一现在放在心上的只有……他盯着小麦,那眼神简直是要将小麦看出个洞来。
萧翎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墙边。他盯了一会他也觉得眼睛酸了,于是只能恨恨地移开目光。
想着自己这一整天在宫里担惊受怕的,到头来这小子倒好快快乐乐地出去玩得可开心了,见到自己还想跑!
这谁看了不气?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消失了多久的小米突然出现了,它提溜着那两个乌黑的小珠子一样的眼睛,没去看萧翎,反而停在了小麦的笼子边。
它脑袋一伸一伸的,好似在思考些什么,然后隔着铁笼子轻轻啄了小麦两下。
小麦被他啄醒了,猫类的瞳孔在此时日暮的余晖下是凌厉的竖瞳,它发出了尖锐的喵呜声,声音支尖锐简直是萧翎都怕的程度。
一看就是想给小米一个教训只是现在被限制了自由,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米赶紧跳远了几步。小麦倒是想抓它,它伸了伸抓,实在是够不到,于是只能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威慑着小米。可是小米也看出来了小麦现在出不来,于是肆无忌惮地又重重啄了几下。
萧翎都看不下去了,亲自赶走了这只落井下石的大公鸡。
一直到晚上月挂中天萧翎和小麦才被放了出来。现在萧翎倒是没那么想打小麦了,觉得他们两个也是同命相连,都是可怜的小孩……
萧翎刚带着小麦回到了屋内还没坐热,柳眠就走了进来。
那冷风灌得萧翎直达哆嗦,赶紧让人把门窗都给关紧了。
“世子,前两个月您找城东朱师傅定的铁器今天给取回来了。”柳眠说着就将手中的一个漆盒递了上去。
萧翎一听眼睛都亮了,赶紧迫不及待地从柳眠手上拿了下来。
“终于到了。”萧翎喃喃道,随即就掀开了漆盒,里面是一片柳叶刀几根铁针,几个枣核剑还有一个精巧的袖箭。
小麦凑上来闻了闻确定不能吃又退了回去。
“也不枉小爷我这几个月都在偷偷练习!”萧翎拿出来摩挲着,这些都是暗器。
萧翎也是打听了好一番才知道城东打铁的朱师傅年轻的时候是个江湖侠士,最是精通这些奇门暗器。
那段时间他还在禁足,自然是出不去,叫下人去请了好长一段时间人家才答应给他锻造一幅武器。
不过朱师傅并不答应萧翎想请他当自己师傅的想法,只是见一本秘籍给了他。
萧翎就偷偷拿着牙签和面条,压在中指上由拇指发力弹出去,往墙上弹射,有了一点进步后靶子就换成了各种果子,到现在他已经能用一根短小的生面条射穿一个苹果了。
这些就跟袖箭差不多,但是是纯靠手指发力,并且比袖箭还要隐秘,袖箭也是改良过的,射程更远。
那段时间王府的厨娘还疑惑为什么挂面用的这么快是不是遭了耗子,但是一天天的也没见小麦叼只耗子出来,为此厨娘还疑惑了好一段时间。
朱师傅打了几个月也终于是将这些暗器给萧翎打了出来。
萧翎知道自己的底子不是很好,那点功夫唬唬人还可以,真要是短兵相接起来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于是想着另辟蹊径,于是打上了暗器的念头。
这不是巧了吗,自己前头刚倒霉后面就将自己心心念念的暗器送了进来,萧翎心情一下了就变好了,甚至是高兴得抱着小麦亲亲抱抱。
小麦烦他一个闪跳就溜下去了,萧翎只能看着那道黄色的背影怒吼。
赵怡打开锦帛发现上面写的竟是二十年前有人指使自己公公方茹陷害自己亲兄长!
她心下一紧当即就想销毁,但是她又想到这看上去就是誊写的,原来的信肯定在对方手上,那么自己销毁了也没有什么用。
她此时冷汗都浸透了自己的后背,人是会为自己着想的,自己的母家已经入狱了,要是自己的夫家这等弥天大错也被揪出来,那么……
她闭了闭眼,最后深呼一口气,再次打开了锦帛,最后写着希望明天能在城东的严氏茶馆见上一面。
赵怡现在以前没有刚看到信的震惊了,她想到,要是自己将此事揭发出来揭举出来也算得上是大义灭亲,到那时候如果向皇帝请求开恩放自己母家老小的命……会怎么样?
况且,写信之人明显已经拿到证据,为什么要单独见自己呢?
但是她又想到为什么要给自己呢?要是给自己的公公指不定还能威胁到些什么,要是给自己能有什么用?
她实在是想不通。
与此同时远在青光寺的许绪也收到了一封信件,送行的是城门口专门给人跑腿的,于是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问到:“不知是那位施主的?”
当时他只当是那位香客的。
跑腿的是个老实人,听他这么问,挠了挠头,有些为难:“俺也不知道,是个年轻人,只说要将信件原封不动地送到您手上……俺还有其他东西要去送……”
许绪见状也只能接下信,跑腿的就这么走了。
他也不急着拆开,脚步缓慢地回到了禅房内,临近傍晚香客们都回去了,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偶尔有小和尚拿着经书,只是念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信手拆开信件,只是一看到信上的内容他面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就连浑浊的眼睛都不自主地睁大了。他当即急的站了起来拿着信纸来回在禅房内踱步。
良久,他终于停了下来,招来了门外洒扫地小和尚,脸上的表情却是迷茫中带着点激动,他对着小和尚说:“孩子,去帮我到半尺巷将万公子喊来。”
第89章
陆晏今天本来想去找萧翎的,只是他还没到王府就听到出府采买的下人说他们世子今天一大早进宫去了,于是他就想折返回去,只是他刚转身就突然看到了在外面随便乱溜达的小麦。
正巧他正愁没有个信使呢, 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于是他一把捞起小麦。
小麦嗅了嗅发现陆晏并没有吃的, 于是小麦想挣扎, 但是还是被陆晏抓到了。
他对着小麦说:“找你办个忙。”
小麦:“喵喵喵?”
陆晏看了看小麦有点迷茫的表情,意识到它一只猫是听不懂人话的,于是他抱着小麦思索着可行性。
他知道大概率小麦是不配合的,还是他想试一试,于是也不顾小麦的挣扎反对直接抱着小麦回到了陆府。
此时才刚刚夕阳,橙黄色的余晖落了满肩,但是风确实格外的冷冽,像是刀子一般割人。
小麦最近越发圆润了, 像是个黄色的毛球, 但是它也不怕人,意识到实在反抗不了直接往陆晏怀里钻,整只猫悠闲地躺在陆晏的披风里。
陆晏回到府中后马上进了屋子提笔在锦帛上写字。
而小麦也是个自来熟,第一次来陆府好奇地随便走了走,它看到角落里趴在一起睡觉的狐狸和狗还非常招人嫌地上去踹了俩脚,但是踹完马上逃窜跑开了。
狗吠猫叫此起彼伏,简直是要将人烦的受不了。
陆晏写完走出院子的时候就看到小麦正被它们两个追着。
小麦在王府里就是个小霸王,但是寡不敌众难得逃窜一次。
陆晏叹了口气,就在小麦在他身边闪过的时候一把捞起,底下的狐狸和狗只能看着它一幅小猫得志的样子气得直叫,不过看到陆晏又退到了一边。
小麦被陆晏抱在怀里好像一下子就有了靠山,还挑衅地喵了几声,脸上的表情简直是贱兮兮的,看着地下的狐狸和狗气得牙痒痒,直到他在小麦身上绑上了那张锦帛……
小麦感受到身上有挤压感难受得动了动,非常不配合。面上那副欠揍的表情立马凝固住了。
“公子,这样能行吗,这猫能听话吗?”孙迁看着他家公子抱着只猫,不解地问道。在他看来派安插在方府里的手下去悄悄将信放在赵怡能看到的地方更好点。
“试试吧,不行在想其他办法。”陆晏把锦帛绑好在小麦身上后摸了摸小麦的猫头试图安抚它。
小麦想要挣扎,爪子飞快地在身上扒拉,毛都扒拉下一片就是不见绑着的锦帛有丝毫的松动。
实在扒拉不下去,它于是只能放弃,整只猫都看上去有些落寞。
陆晏觉得它现在的样子简直是难得,于是又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院子里的八哥见到陆晏抱着小麦又出去了,于是扇着翅膀也跟着飞出去。这八哥自从进了陆府,也没怎么关过,但是它也不飞出去,很多时候都是在府里漫无目的地乱飞。
陆晏看见他跟着过来了也没拦着,那鸟就扑腾一声落在他肩膀上,一起去了昌平街。
他早就派人调查过了,知道方皓院子在偏右一点。他也是有顾虑的,要是赵怡坚定不移地站在方家把信直接交给了方茹的话那么他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人实在是太容易被发现了。
但是如果是只猫则不一样,没有人会大动干戈地找一只猫,特别是这只猫还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花色。
其实要说起来鸟其实更好送信。但是整个京城八哥不多见,要是想找的话还是比较好找的。
几个安插在方家的手下都来报这几天赵怡到了傍晚的时候都会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于是他将小麦送上了墙边的一棵光秃秃的树上。
小麦这个时候好像知道陆晏想要他做什么了,也可能觉得稀奇想转悠一圈,反正就是乖巧地跳了上去。
八哥看见小麦跳进去了,也扇着两翅膀跟着飞进去了,陆晏倒是也没怎么管。直到看到小麦跳出来身上的锦帛也没了他意识到可能成功了。
当天晚上安插的探子也来报赵怡一个人不同于往常在院子里枯坐一宿而是早早就屏退众人进了房间,陆晏这才松了一口气,确定是送到赵怡手上了。
其实他是两边抓的,也送信去青光寺了,但是两边都成功了难免保守些。
他知道青光寺现在的主持是当年的户部侍郎,知道内情。
于是就出现了今天傍晚的时候赵怡看到的那一幕。
陆晏其实在傍晚的时候在巷子口看到萧翎追着小麦跑进了王府,他当时也去找萧翎的,但是一想到时间也是不早了,加上陈王夫妇肯定是不会想看到他跟着自己儿子进来的,特别是现在马上就要天黑了。
于是陆晏就只是看着萧翎带着他特有的那股冲劲追着小麦一路疾跑回了府,这时八哥又重新落到了陆晏肩膀上。
天边的那点蓝灰色的余亮照的陆晏半边脸笼罩在黑暗中,很久之后整条街都暗下来了,萧翎也早早就跑进了府里,一人一鸟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落寞。良久,他被风吹得脚都冻麻了这才离开了。
他知道大概率不能在门口看到萧翎了,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渴求着再看到他一眼……
失而复得,渴求却又害怕。
即使互通心意陆晏也怕出现什么变故……
*
高宿一进府就重重的跪下。
高夫人原先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在门口等着自己丈夫和大儿子回来,结果不仅看到了这两人还看到了自己的小儿子,三个人面容都是一脸凝重。
仿佛天塌了一样。
再然后小儿子高宿一踏进府里就重重的跪下,吓得她赶紧去拉:“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她转过头看自己的丈夫和大儿子这才发现他们谁都没有动,她意识到事情不对,手停在半空中。
“……你这是为什么啊?”高宿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并不理解,他以为昨天已经将人劝住了,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高宿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朝堂上。
他是怎么进宫的?
他有很多事要质问自己的小儿子,只是千言万语最后只凝结出了怎么一句。
高夫人听到自己丈夫这么说先是一怔,又看到一脸麻木的大儿子意识到今天这事不简单。
“父亲,是孩儿不孝。”高宿磕了个头,随后又赶快说道:“孩儿就是被打死也是该的。”
高祜气得重重地甩袖子,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想打却也下不了手。
他对自己子嗣的关心程度是在整个京城中出了名的。高宿小时候重病他甚至是告了假在家和夫人一起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大半个月。
“你究竟是为什么?还是……有什么人暗中蛊惑你的?!”高祜立马想到了是有政敌指使自己儿子的,就是为了让自己难堪。
毕竟被政敌检举哪有被自己儿子检举打脸?
现在全京城怕是都知道他高祜养了个大义灭亲的好儿子。
先不论其他的,反正面子是丢尽了。
“父亲,你不要在自欺欺人了,你怎么就不能正视一定会被揭发出来呢?”高宿抬起头,面容上有些凄凉。
“您难道觉得能瞒得住吗?这事出了些实在官阶太小的官员这个朝廷上能有多少人不知道?就像赵导卖官鬻爵一样,难道不是整个朝廷上下沆瀣一气吗?既然早晚都要被发现,那么不如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有几人没参与?要是都清算了整个朝廷还有能用的人吗?”
“赌一把总比坐以待毙好吧?”高宿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阿宿……”高家大哥此时也开口了,只是他嘴唇嗡动了几下,最后只是嚅嗫着喊了句高宿的名字。
他也被罢了官,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他甚至想了一路要如何质问自己的弟弟,可是他也知道弟弟说的对。
已经瞒不住了,早晚要揭举出来。
他们都不过是贪图权柄,加上谁都知道罪名重,甚至被杀头都可能,百年之后的史书只会将他们归于贪官污吏那一类……
高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从一开始的迷茫随后变为吃惊,她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丈夫无助地捏着手帕。
高祜背过身去,摇了摇头:“现在收拾东西吧,我们回扬州老家。”京城是待不下去了,他们只能回老家了。
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
不过索性的是皇帝并没有抄家,他们高家还能有足够的钱财傍身。
他喃喃自语道:“我一开始只是想让自己孩子日后的路好走一点,少做些弯路……”他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随后摇了摇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初入官场,逢年过节去大官家送礼,那些人家的仆从都不拿正眼看我的……我就想着以后一定要爬到一个他们都仰望不了的位置……”
*
方珏到青光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他想一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不然也不可能让自己在这寒风凛冽的天还是大晚上的来。
寒风簌簌,冻得他直打颤,好似这天无论裹多厚的衣服都不管用。
他直到进了禅房才感觉好了一点。
“许叔,是有什么要紧的是吗?”方珏裹了裹一身,随手端起案上的热茶,茶水知道熨帖地流入了嗓子他才觉得好受了点。
“你看看这个。”许绪将手中的信拿了出来,语气中竟是有些颤抖。
方珏看着他的手指尖都是微微发抖的,感觉事有古怪,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而是接信来。
只是他看到内容的一瞬,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击了一般,灵魂像是被割裂开,胸腔里好像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可是到了嘴边又停了下来。
他半张着嘴,整个人不知道是拿到了证据的喜悦还是看到内容的悲愤。
良久,他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竟是有一点沙哑:“……哪来的?”
许绪背锅身去,看着屋外的那颗枫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今天傍晚的时候城郊专门跑腿的送过来的,他说是个年轻人让他送的。”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时间好似被无限拉长,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
“肯定是有诈。”方珏先是打破了寂静。
谁都知道天上不可能掉馅饼,更何况他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头绪。
再说了那人是怎么知道许绪隐姓埋名在这里当主持的?
但是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许绪不在说这个了,而是看了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
“……不了,我回去,还有人等着我。”他说完就将信收进了自己衣袖里。
他很久没有感受到心脏这么剧烈地跳动了。
第90章
京城的冬天总是带着点无孔不入的感觉,无论穿多厚实的衣裳,那风都跟刀子一样往身上割。
萧翎从前最喜欢的就是装病在家休息,烧着小火炉抱着小毯子美滋滋地看话本子吃着各种零嘴点心。
但是现在一方面是前几天被康夫子追到家里面骂了一顿, 不敢了顶风作案了;另一方面也是陆晏在太学的缘故。
但是今天萧翎要死不活地到了太学却发现陆晏有事今天来不了!于是萧翎只能听着风吹在窗户上的呼啦呼啦声把头埋在书里面悄悄睡了一觉。
萧翎这上午睡觉下午看话本的,时间倒是过得很快,他一边想着这太学实在是太过于简陋了,墙都钻风,一边又想着早知道阿晏不来他干脆也不来了,这么冷的天早上起来也是难为他。
这天一冷,鸡鸣都似乎带了几分有气无力,萧翎收拾着书箱,觉得下次阿晏不来他也干脆不来得来,随便找个理由不比在这么冷的天挨冻舒服?
萧翎这么想着就已经到了太学的门外,他刚想上马车就被成疏搂住胳膊。
“啊——”萧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本能一声惊呼,拉着成疏的衣服才站好。
“你小子,差点把我摔倒!”萧翎转过头来,气势汹汹地喊出来,就差没有揪着成疏的衣领将人打一顿。
“这不是没摔着嘛。”成疏嬉皮笑脸的,两个人勾肩搭背着。
“啥事啊。”萧翎斜着眼看着他。
“你看看这一天到晚的,除了陆晏就没见着你跟其他人玩……这不是看你一下午看话本子看得起劲想着送你几本嘛。”成疏说着还真掏出两本来。
萧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瞧了瞧他手上的书,狐疑道:“究竟啥事啊?”
成疏这小子一看就没安好心,他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以前问他借书都得收钱。
“哎呀,这是把兄弟想成什么样了……”他看着萧翎的表情实在是说不出来话了,于是只能咳了一声:“这不是听说你昨天把高宿带进宫了吗。”
成疏悄悄凑到萧翎耳边:“他究竟跟你说什么了你会带他进宫,你俩以前不是不对付吗……”
就高宿殿前检举自己亲爹的事传的纷纷扬扬的,偏偏人还在当天就离京了。
“不是,你怎么知道的?”萧翎有些惊讶,他昨天干的事瞒不住皇帝是肯定的,但是不至于传出去吧?
成疏想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你这话说的,我可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京城百晓生啊。”
“人不是我带进去的,好了我要回去了再见!”说罢萧翎一把扯开成疏,飞快地上了马车,那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成疏想抓他衣袖都没能抓得到。
那样子是一点都不想跟成疏掰扯。
成疏见人都上了马车,还把厚重的帘子都拉的好好的,一看就是不想告诉自己,于是只能摇摇头,想着萧翎这小子随口瞎编也不知道编的像些。
萧翎一路想着成疏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思来想去都想不通,这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到了昌平街。萧翎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吆喝买糖葫芦于是也不想其他的了,直接探出头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不饿但是有些嘴馋。
昌平街一路的达官显贵,根本不缺钱,就是仆役日子都过得比其他地方好些,卖货郎都喜欢傍晚的时候来这吆喝几声。
都是些不缺钱的主儿,即使是家里有说不准看上了就买下来,反正也不缺钱。
萧翎前几天看着个衣衫褴褛的卖货郎在卖草蚂蚱,他有点喜欢,再看看那人在大冬天的穿得又少有点可怜,干脆都买下来了,但是回到府里还没玩几下那草蚂蚱都散了……
萧翎不是没买过草蚂蚱,只是从来没有买过怎么容易坏的……
这就是被坑了。
于是萧翎现在是不怎么相信这些小贩的,毕竟谁都知道昌平街的小孩都是官宦家的傻儿子,容易骗。
但是萧翎又实在是馋,他总是觉得家里厨娘做得没有外面小贩做的好吃,人家定是有什么秘方……
他于是掀开帘子,想着先打量打量再决定买不买。
结果他这一掀开帘子就看到对面陆晏从一户人家走了出来,踏雪还系在门口,他先是感到疑惑:陆晏在这里干嘛?
萧翎的目光上移看到了门匾上的几个大字——钱府。
萧翎是不爱拜访这些邻居的,再说了从前只有别人巴结他家的份,从来没有他家巴结别人的事。
他这边出了几家小辈跟自己玩的好的,其他的根本就不认识。
于是他不由地开始想:钱家是哪家来着?他先是想了想自己有没有姓钱的朋友,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到,于是又想到在这里的都是些达官显贵,这钱家定是有人在朝廷做官。
他去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其他东西出来。
萧翎摇了摇脑袋,觉得自己想这么多干嘛,说不定陆晏跟他家是亲戚来拜访拜访。于是他欢快地冲着招手:“阿晏!”
他还遗憾今天见不到陆晏了。
陆晏抬头就正好见萧翎趴在窗口看着他,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就在他的面前。
眼前人是如此的欢快跳脱,似乎比夏天的骄阳都要猛烈些……
陆晏却没有看到萧翎的喜悦,他本能地心下一惊,看到萧翎下车走向前来于是只能压下惊慌来,面上不动声色地上前。
“阿晏你怎么会在这里啊?”萧翎什么都没想随口问道。
问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落到了陆晏耳边却不同了,陆晏是不会想让萧翎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的,他只想让萧翎一直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世子,于是赶紧编了个理由:“钱大人与我的父亲是旧相识,前段时间他唯一的女儿死了,父亲前几日命我来宽慰几句。”
他这话说的真假参半,一方面钱家的女儿确实是死了,她是青州牧守夫人。萧翎也是知道青州牧守府被烧了的,但是他应该不知道钱家的女儿是牧守夫人。
另一方面萧翎也不知道陆家是否真的与钱家有什么交情。
当然,萧翎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他他心里想的其实很简单:原来阿晏是为了这事儿今天没有去太学的啊。
“那我们现在去我院子里?”萧翎抬头正好对陆晏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的陆晏有点僵硬?
陆晏当然是应下了,萧翎于是快快乐乐地带着人去买了两串糖葫芦一起上了马车回了陈王府。
陆晏松下一口气,还好萧翎没发现。
现在哪怕是有人告诉萧翎陆晏骗了他,萧翎怕是都会觉得那人是在挑拨离间,一方面在他的意识里陆晏根本不会骗他,另一方面他觉得就拜访钱家的事也没什么好骗他的。
萧翎原本还想着要是他爹娘看到陆晏后为难陆晏怎么办,但是一想到他们两个应该是同意了吧?又想到他们也不会跟小辈计较吧,于是稍稍把心吃到了肚子里。
结果一回到府里就听到下人告诉他王爷王妃都去拜访王老大人了,于是萧翎感觉自己这一路完全就是多虑了。
萧翎简直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整个人高兴得就差跳起来了。他哼哼了几句突然想到今天下午闲的无聊看的话本,于是指挥着下人将他院子里的竹子砍了几棵来。
“阿晏等着我给你制竹沥茶!”萧翎眉眼弯弯,那样子要是有尾巴的话怕是都要摇上天去了。
陆晏笑着应下。
不过萧翎院子里的文竹都是细细小小的,看上去就不行,于是他打上了自己爹娘院子里的那几棵竹子的注意……
萧翎指挥这人将几棵竹子砍成短短的竹节搬回了自己屋子里还叫人拿来一盆子炭火,他们两个人围着炭火而坐,萧翎听着外面呼啦啦的风声,闻着屋内淡淡的清香,觉得风雅极了。
文火炙烤着几段竹子,没一会就淅淅沥沥地滴下来一些汁水,下面特意拿了几个琉璃瓶,晶莹剔透的竹枝夜呈现出澄澈的黄。
萧翎一动不动地盯着,觉得他们现在就是在围炉煮茶。
他和阿晏就是这么风雅。
萧翎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就拿起收集的竹枝夜煮沸后倒入了装满茶叶的瓷盏中。滚烫的沸水带着上好的黄山尖在茶盏中翻滚,那一点茶沫还被萧翎倒掉了。
“阿晏你尝尝。”萧翎眼睛亮亮的。陆晏看着萧翎忙前忙后后的,嘴角的笑意就没有停下来。
他接过来细细的品尝,少倾放下来:“还是我们阿翎手巧。”
萧翎得了夸奖尾巴都快要翘上天了,自己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尝了尝,确实不错啊。就算有点费竹子,其实用到的也不多就是他爹娘院子里的竹子实在是太少了。不经用。
天色也不早了,陆晏也没待多久就回去了,萧翎则是想着要不要问问陆晏明天去不去,要是他不去的话干脆自己也不去了,这天气一大早起来根本就是折磨人!
王府里还好,那太学墙都是漏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冬天睡觉? !
“阿晏……”萧翎把人送到门口后,一脸期待地看着陆晏。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你明天去不去太学啊?”萧翎声音很小,像是掩在嗓子里,随后一脸期待地看着陆晏。
陆晏怎么会不知道萧翎在想什么,于是笑着说道:“明天我还有点事,就不能陪着上课了。”说完他面上有些落寞,好像真的有些遗憾不能和萧翎一起读书一样。
萧翎将他眼下的落寞都看在眼里,立马安慰道:“没事没事,我明天也有点事,嗯,对有事去不了,那真是巧呢,哈哈。”大不了到了傍晚的时候自己去找他。
当天晚上,萧缙看着自己特意从江南运过来的潇湘竹被人砍了好几棵,简直是要气死了,那可是自己费力好大力气才养活的啊!
一听是自己的好儿子命人砍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听到下人说这小子还把陆晏拉进来了差点气得一口气没背过去。
这时王罗卿轻飘飘来了一句:“养育孩子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萧缙简直是没话可说,想打儿子的心直接被他硬生生憋住了。
自己说的话终于是成报应落到自己身上了……
与此同时,许绪在禅房内拿出了另一封信,他是在傍晚的时候收到的,依旧是那个专门跑腿的,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想让方珏牵扯进来。
老一辈的仇不该把他牵扯进来毁了前尘……
禅房内的那点烛火忽明忽暗,他想无论被背后操纵之人是敌是友,是出于何种目的,二十年前的恩怨该有个了解了。
即便是陷阱,自己也得去拼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