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狗崽

    陈大家的住处比山洞那边还要偏僻, 地势也更高。山下的桃花早落光,只余绿油油的嫩叶,这里却开得正旺, 一簇簇挤在一起, 引得蝴蝶、蜜蜂翩翩起舞。

    不过这里的路倒是很宽, 应该容得下小型驴车顺利通过, 估计是山上的猎户有修整过。

    左拐右拐, 绕了好几个大弯之后,总算看见绿林掩映之中的木屋。

    还未走近,便听见凶恶的犬吠, 一声高过一声, 大有将闯入之人吞吃入腹的架势。

    谢知云吓了一跳,拉住齐山的衣角躲到他身后, 只敢微微探出头来去看前方。

    只见绿藤缠绕的篱笆背后, 两只青黑色的狼狗昂起头,腰背绷直, 好不威风。

    谢知云手下攥得更紧了。

    万幸, 很快从里屋走出一个瘦高的汉子, 应该就是陈大。

    他招招手,扬声呵斥一句:“大青、二丫,回来!”

    方才还使劲叫唤的两只狗就摇着尾巴乐颠颠凑到他跟前,乖巧得不得了。

    陈大这才来打开院门, 笑道:“我当是谁呢,路不好走吧?快进来坐。”

    齐山将棕叶穿好的几根大骨头递过去, 迈步跨过门槛,“我们也住山上,都习惯了。”

    两只狗眼神黏在骨头上, 却并不去舔咬,只亦步亦趋跟在陈大身后。

    陈大因眼角一条狰狞的疤痕,看起来很不好惹,实际是个挺热情的人。一进门,又是倒水又是找干果的。

    两人不好拂了他的意,坐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听他讲几只猎犬如何机灵能干。

    两只狼犬似是明白他们并非恶人,也收敛凶性,在椅子周围来回穿梭,去捡掉落的果仁吃,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倒是多出几分可爱。

    一杯茶喝完,三人终于起身去看狗崽。

    陈大推开竹门,领着人往后院儿走,“母狗护崽,一会儿你们离远点儿。”

    谢知云不由又往齐山身后缩了缩,心想这人竟养了那么多狗。不过看看四处悬挂的兽皮和兽肉,似乎也不奇怪。

    到了后院儿,一眼就看见几个砖头砌成的狗窝,其中一个里面卧着只白色的大狗,肚子前趴了一排颜色各异的小崽。

    许是嗅到陌生气味,大白狗转过头来,龇牙从喉咙溢出低吼。

    谢知云和齐山没继续往前,只陈大一人躬身钻进狗窝,摸着大白的头安抚。

    “你们要哪只?”

    齐山垂眸看向谢知云,见他紧紧拽着胳膊,只敢偏头往里瞧,便自己拿了主意:“随便哪只,是牙狗就行。”

    陈大应了声,从中揪出只黑毛居多的小崽。睡得打呼的小崽骤然被提至半空,吓得嘤嘤叫。

    大狗觉出不对,立马站起身。被陈大呵斥后,才不情不愿地护着另外几只崽子退回窝里。

    陈大抱着狗崽过来交给齐山,“这只和大青生得最像,又好强,一点儿不挑食,长得最壮实,铁定好养。”

    刚满月不久的狗崽,放在胳膊上已有些重量,确实养得好,齐山知他不是说好话哄人,没挑三拣四的。

    两人离开陈家后,初时小黑狗还会挣扎着哼唧几声。后来也不知是累了,还是觉得再怎么奋力都是徒劳,干脆趴在齐山胳膊上不动了。

    路足够宽,谢知云走在齐山身旁,总忍不住去看小狗起伏的肚皮,想摸又不太敢。

    齐山笑着将狗崽递上前,“要不要抱抱?它还小呢,不咬人。”

    谢知云终还是抵不过诱惑,伸手将狗崽揽进怀里。

    陈家的几只大狗都是精壮结实,身形高大的。狗崽却肉乎乎一团,一身绒毛柔软蓬松,连耳朵都是软趴趴的。

    谢知云还没养过狗,越看越觉得欢喜。见它被蒙住眼睛也不吵不闹,乖乖窝在怀里,一点儿不似大狗那般慑人,便放心大胆地从头撸到尾。

    捏捏耳朵,揉揉脚掌,稀罕得不行。狗崽似乎也觉得舒服,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带动圆鼓鼓的肚皮一起一伏。

    齐山看他玩得高兴,眼里也带了笑,伸出摸摸狗头,说道:“是不是还要取个名儿?从小叫着就熟了。”

    谢知云想了想,才开口:“黑不溜秋的,不如就叫二黑,正好和大花做个伴儿。”

    “二黑,还挺顺口。”

    就这样,两人一路唤着二黑的新名字,把狗崽接回了家。

    因陈大说狗崽到了陌生的地方,可能会害怕,四处乱跑找大狗,最好先用笼子关几天。于是一到家,齐山就把之前关鸡鸭的竹笼拎到水池边,仔细刷洗干净后,又往里垫了一层干草,将二黑放了进去。

    陈大所料不错,突然来到新的地方,又没有大狗陪伴,二黑有些焦躁不安。在笼子里急得转圈,呜呜汪汪叫个不停。

    谢知云想伸手去摸摸,都被它呲着米白的乳牙吓退。

    齐山:“还挺凶,幸好没直接放外面。”

    这四处都是山,不然怕是逮不到了。

    “一路上那么乖,合着是做戏给我们看呢,”二黑如此警惕,谢知云也不敢继续烦它,收回手站起身,“我去找些东西来,看它吃不吃。”

    早上吃过饭才出门的,灶台上还用竹匾罩着半碗稀粥,一截番薯。谢知云掀开看一眼,转身去架子上翻出上回洗碗不小心磕掉一块的豁口土陶碗,往里倒了点儿稀粥,又把番薯掰成小块丢进去,一并端到外面。

    竹笼还在屋檐下放着,二黑缩在角落,无精打采。

    齐山早退到一旁,忙着和泥搭石块,叮叮咚咚一阵响。既然要养狗,总得给它弄个可以遮风挡雨的住处,之前抽空才建个大概。如今狗崽都抱回家,却是不能再拖了。

    谢知云把碗放进竹笼,也不见二黑上前,只好重新将门拴紧,去给齐山帮忙。

    狗崽还会长大,看它爹娘那身形,这狗窝就不能建得太小,省得以后还要再麻烦。

    养来看家的,不能叫它睡得太远,不然晚上有什么响动,叫起来屋里的人还不能第一时间听见。因此,搭窝的地方便选在卧房和堂屋相连的屋檐下。

    先用石块和黄泥砌了台子垫高些,再才继续往上砌墙体、搭棚子,门也是朝侧边开,如此屋檐水就没那么容易渗进去。

    谢知云拿着木棍搅拌黄泥,抽空往竹笼瞄一眼。发现二黑不知什么时候凑到碗前,埋头吃得正欢,短粗的小尾巴高高翘起,在身后摇得飞快。

    好一会儿才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看过来,嘴巴那一圈的毛都变得湿漉漉,一撮一撮粘在一起,有些还沾着米粒。

    谢知云瞧着好笑,不想二黑不满意了,冲着他奶声奶气“汪汪”两声。

    齐山一乐:“还挺护食。”

    “这样才好呢。”

    狗崽能吃能喝,还有劲儿吓唬人,两人都结结实实松口气。

    一晃眼,二黑到家已有三日,一直养在竹笼里。

    谢知云每天给它送水喂饭,打扫笼子,得闲还会用狗尾巴草逗它玩儿,慢慢熟悉起来。二黑不像来时那么戒备,他们一靠近就会摇着尾巴贴上来,也不再成天到晚嘤嘤叫唤。

    吃过早饭,谢知云撕了些糙馒头用蛋花汤泡软,给二黑送去。

    还没靠近,就瞧见胖嘟嘟的狗崽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浑身的肉都跟着打颤。它咧着嘴嘤嘤撒娇,露出几颗尖牙,像是在笑。

    谢知云看得心软,扭头喊在太阳底下做门窗的齐山:“可以把它放出来吗?这么多天,也该适应了,不会乱跑才是。”

    齐山瞟一眼两条前腿扒在笼子上,整只站起的狗崽,也觉着问题不大,遂点头应了声“好”。

    笼子门敞开,二黑愣了下,很快便急冲出来。小尾巴摇得更欢,在谢知云腿边绕圈蹭了又蹭。

    谢知云挠挠它的下巴,还被舔了好几口,痒酥酥的。

    谢知云其实有点儿嫌脏,见它那么欢快,又没了脾气。只一把捞住,把它挪到碗边——

    “别闹了,快吃。”

    嗅到食物香气,二黑可算消停下来,整颗头都埋进碗里,吃得呼噜直响,不少汤水都溅出来。

    仔细将碗底都舔干净,二黑才抬起头,果不其然,嘴边也满是碎屑。

    谢知云早已习惯,生怕一会儿全擦到自己裤腿上,忙伸手将它拨到一边。

    “行了,玩儿去吧。”

    前两日将菜苗移栽了部分到门口的空地,这里的土壤不似溪边那么湿润,需勤浇水。他还有得忙,没空一直逗狗。

    刚走出几步,一回头就见二黑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只要不往山下跑,谢知云也懒得管。

    只是二黑似乎黏上他了,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狗崽身子圆,腿又短,要跑起来才不至于掉队。速度一快,浑身的毛都炸开,显得更胖了,简直像直接从地上弹起来似的。有时甚至会把自己绊个跟头,滚上一两圈才重新爬起来站稳。

    有这么个活宝在身边,干活都不觉得无聊。

    不过也有碍手碍脚的时候。

    谢知云去提着桶地里浇水它也跟着,蹦蹦跳跳的,不是踩断了脆嫩的菜苗,就是将土刨得四处飞扬。

    说又说不听,谢知云忍无可忍,最后折根细竹条拿在手里,作势挥舞几下,终于把它赶跑。

    跳出菜地的二黑也没闲着,转悠一圈儿,见没人理它,自顾自去扑飞虫玩,跳着跳着就摔一屁股蹲儿。

    谢知云笑着摇摇头,专心继续手下的活路。

    安静没多久,突听二黑一阵“昂昂”叫唤,声大又急促,活像被人痛揍一顿,好不可怜。

    谢知云吓了一跳,将竹筒一丢,溅起的水花打湿衣摆也顾不得擦,几个大跨步就来到二黑身旁。

    小狗趴在地上,捂着爪子嘤嘤叫。谢知云把它抱在怀里,翻来覆去检查个遍,也没看出是什么问题。

    齐山也听到动静,走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将才不还好好儿的?”

    “不知道啊,我之前看它还在扑虫子呢。”

    齐山捏捏狗崽的肉爪子,摸到右前爪时,它叫得更凶。

    谢知云也凑近些,“是不是被什么扎了?”

    齐山没在肉垫上摸到凸起的硬刺,又去看地上,最后在不远处找到只奄奄一息的蜜蜂,恍然大悟道:“怕是被蜇了。”

    二黑一直在这儿玩,此时四周还有蜜蜂嗡嗡叫,估计就是这样没错了。

    谢知云看小狗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举着它的爪子喃喃:“那要怎么办?”

    “不打紧,我去扯些野韭回来,敷一敷就好了。”

    谢知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抱着狗崽退到树荫下,静静等待。

    小狗皮肉嫩,等齐山寻到药回来,爪子已经肿成原来两倍还要大,跟发面馒头似的,轻轻一碰就嗷嗷叫。

    谢知云只能按住它柔声安抚,好叫齐山上药。捣碎的韭菜汁在肉垫上糊了一层,绿的黑的混在一起,带着冲鼻的气味。

    但兴许真的舒服些,二黑的叫唤声渐渐稀疏、低弱。

    不过经此一闹,它是彻底蔫儿了,不复刚出笼时生龙活虎。

    外面太阳有些烈,谢知云想了想,把狗崽送回新建的狗窝。怕它硌着,还让齐山往里垫了干草和破麻袋。

    又往狗碗添上水,端到窝旁放好,这才转身继续去菜地浇水。

    路过二黑被蜇的地方,不由念叨:“说起来这山上蜜蜂那么多,会不会有蜂蜜?”

    他声音不低,齐山也听见了。

    “应该会有,改天我去找找。”

    谢知云却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只是好奇,万一被蜇可不划算。”

    没看二黑都中了招,这要是蜇到人脸上,还不肿成猪头。

    齐山见他满脸担忧,没再多言。

    不过谢知云的话倒是提醒他一件事儿——本来开春他就想挖几个蜂桶放着的,结果又是忙着建房又是做木工的,根本没空,一来二去还给忘到九霄云外。

    希望现在还不会太晚。

    想到就做,齐山把即将完工的门窗搁置一边,挑了两段之前做房梁截剩下的木桩。

    他见过爷爷家的蜂桶,还拆开研究过,印象比较深刻。

    这东西并不复杂,木桩内部掏空,侧边打孔,里面支上蜜蜂挂脾的竹条架,再做好盖子,一个简易的蜂桶就成形。

    谢知云扒着蜂桶里里外外看遍,连小孔都用指甲挨个戳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就能引来蜜蜂了?它们真的会乖乖钻进去?”

    齐山不敢打包票,诚实交代:“按爷爷说的,其实应该二三月份放蜂桶最好,这会儿有些晚了。而且这个很看运气,不一定能成功,中途还可能跑。”

    谢知云不懂,不过听说有可能,就觉得应该试一试,只是费些木头,也亏不到哪儿去。

    “就这么放着?不用做别的了?”

    “搭个台子,放高一点儿,”齐山已经在木料堆里寻能用的东西,“若是有糖水或巢脾,放些进去,会更容易引来蜜蜂。”

    谢知云一拍手,站起身就往屋里跑,“上回上梁宴不是还留了些糖片,我去拿来。”

    “用不了那么多,掰一点儿化些水,往孔洞上涂一涂就好。”

    “哎!”

    谢知云实在对“招蜂”好奇,一刻也没耽误,径直去灶房找到存放在陶罐里的糖片,掰下一小块,放进碗里捣碎,添水融化。

    二黑听到动静,颠颠地跑进来。

    一晚上过去,它的爪子依然有些肿,不过走路正常,也不怎么叫唤,应该已无大碍。连带精神也好上许多,又有劲儿跑跑跳跳。

    谢知云站在灶台前化糖水,二黑就蹲在脚边摇尾巴。一低头,它又连忙站起,舌尖一吐一吐。

    谢知云拿筷子悬在它头顶,它还跳起来够,肚子上的肉都跟着打颤。

    “这么馋?可不敢给你吃。”谢知云逗了一会儿,收回手笑骂道。

    小狗急了,绕着脚边打转。

    谢知云最终还是没心软,狗崽断奶不久,不敢喂得太杂,怕吃出问题来。

    端着碗去找齐山,二黑还紧紧跟在后面。到花丛附近,瞧见上下飞舞的蜜蜂,立马呲牙吠叫。可惜还太小,声音稚嫩,一点儿威慑力没有,只能惹人发笑。

    齐山这次只做了两个蜂桶,一个放在房门前栽满野花的地方。另一个则送去溪边菜地附近,放到避风的树荫下。

    两处都搭了架子,蜂桶内壁和孔洞也涂上一层甜甜的糖水。

    接下来,就只能看运气了。

    每天早上,谢知云出门放驴子都要绕去溪边菜地看看那只蜂桶的动静。

    确实常常能看见蜜蜂在附近飞舞,甚至偶尔停在木桶上歇脚。遗憾的是,一连几天,这些蜜蜂都丝毫没有进去筑巢的打算。

    或许是本就期望不高,两人都不怎么失落。

    照常忙着做木工、喂禽畜、收山货,安排得满满当当。

    堂屋和灶房的门窗终于装好,窗纸也一扇扇糊好,新房子至此彻底完工。

    山洞早就搬空,连悬挂的草帘也全部撤掉,恢复最初的空空荡荡。不过没两天,齐山就将木料搬进去,干木柴也挪了部分过来。

    刮风下雨都不耽误齐山做木工,也不怕把地上弄得乱糟糟。

    天越来越热,转眼已是五月。正午的太阳已经能晒得人头脑发昏,山下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火辣辣的麦子气息。

    快被两人放弃的蜂桶终于在某天带来惊喜。

    虽只有溪边那一桶,也很是难得。

    一大群黄褐色相间的小蜜蜂快递振动翅膀,飞进飞出,隔老远就能听见密集的“嗡嗡”声。

    谢知云每次去溪边都要绕着走,不敢靠近。吃过大亏的二黑更不必说,路过这儿跑得比平时都快,别提报仇了。

    怕归怕,心里还是欢喜的。有蜜蜂筑巢,就意味着会有蜂蜜。

    这年头凡是带了甜味儿东西都不便宜,也很受欢迎。纯正的蜂蜜,不论自己吃,还是拿去卖钱,都是极好的。

    可惜今年有事耽误,错过最佳“招蜂”时节,放再多蜂桶也不大可能成功。

    花丛旁的蜂桶始终没动静,齐山将其移到溪边也没什么变化,便不再折腾。

    当下最要紧的,还是何天明定下的那套家具。

    前几日下山,谢知云专门问了,听何家人已经在找媒婆,准备上门提亲。

    何天明同柳絮两小无猜,柳春生还跟何守义定了口头上的娃娃亲。若非世事无常,柳满添、张远兰夫夫又自私自利,咬死不承认,他们早就成亲。

    如今苦尽甘来,这门亲事自是板上钉钉。媒人走个过场,下聘、换庚帖,那日子就近在眼前。

    既是为成亲备的家具,当然要在大喜的日子之前摆进家里,时间就紧迫起来。

    这是齐山在村里接到的第一笔大单,意义非凡,定当做得精致漂亮,要让人看了就说好。到时借着何天明大婚,乡里乡亲一传开,往后生意就更好做。

    别看这些大件费时费力,获益也不少。一套下来几百上千个铜板,做几十件木雕才抵得上。就算一年只接一两单,也足够他们花销了。

    商队收好货物,再次出发,谢知云又少了门差事儿。

    他们只种些菜,不用天天照看,谢知云闲暇时间更多,也有空琢磨其他东西。

    天热起来,他把主意打到蒲扇上。有编竹器的底子在,又在村里买回一把旧的,拆了编,编了拆,尝试多次,渐渐摸出些门道。

    接下来就是考验细心和耐心,只要心里想着赚钱,也难不到谢知云。编出的蒲扇一天比一天像样,后面已经能做得和市面上买的那种大差不差。

    第27章 第 27 章 鱼虾

    热浪滚滚, 又到一年一度的收麦季节。

    谢知云他们没有种麦子,自是不用那么忙累。但自己一有什么事儿就麻烦何家人,建新房那会儿, 他们也常常来送菜或帮忙干活, 一文钱报酬没取。

    如今知道人家正忙, 躲着避着就不像话, 于情于理也该搭把手。

    这几日太阳烈, 割麦要趁早。早下地,早收工,人也少遭罪。

    天还没大亮, 两人就下山。到何家时, 已经聚了十来人,正在院儿里吃饭, 连五六岁的孩童也在列。

    乡下人都有地, 农忙的时候都是同亲戚朋友互相搭伙儿,紧着一家的收割完, 再换下家, 少有人花钱雇工。在座的这些便是与何家亲近, 也来帮忙收麦子的。

    抢收时节,甭管男女老少,往往是全家齐上阵。不知事的孩子没人照看,也得跟去地里, 随便找处树荫,让他们自己玩着就是。

    抓紧吃过早饭, 一行人带上家伙事,还有饼子和凉水,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彼时太阳将将冒出泛红的毛边, 地里却已有不少人。不停地弯腰挥舞镰刀,一簇簇金黄的麦穗被拦腰割断,堆放在一起,身后只余光秃秃的麦茬。

    “你们这么早就下地?饭都没吃吧。”

    “老李今年又丰收了!”

    “好个赖皮货,那大一条界看不清?眼瘸就去治。”

    有寒暄,有欢喜,也有争吵,清晨的田野充满生气。

    终于到何家的麦地,大伙儿没磨蹭,每个人都拿上镰刀,分开了站在田头,弯腰开始干活。

    除了谢知云和三个小萝卜头。

    张玉梅原话是这么说的:“这么多人,不差你一个,帮忙看着点儿那几个皮猴就行。”

    谢知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坚持,领着几个孩子去田边的树荫下。

    二黑许久没下山,撒欢儿似地跑在最前面,一身绒毛被带起的风吹得乱七八糟。几个小孩嘻嘻哈哈追在它后面,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谢知云谨记自己的职责,不由也跑起来,还要提醒孩子们慢些。可惜收效甚微,最后只能改唤二黑。

    二黑已能分辨它的名字,听到呼喊,急急调转回头,用更快的速度冲过来,飞扑到谢知云腿上。摇着尾巴昂起头,不停哈气。

    “一身的灰。”嘴上这么说,手却是揉了揉二黑毛茸茸的头,被舔上一口也没变脸色。

    二黑乖乖走在谢知云身旁,孩子失了撵狗的乐趣,终于渐渐慢下来。

    到了树荫下,孩子们很快找到新的玩法。四处搜寻石片、野菜、小花,准备开店做饭,二黑荣幸成为他们的贵客。

    孩子虽然调皮,心却不坏,并不会欺负二黑,谢知云就由着他们去了。

    只是小孩心性向来多变,没多久就厌倦这项游戏,嚷嚷着要去沟里摸虾。

    谢知云没带过孩子,被吵得头疼,实在拗不过他们,只得败下阵来。

    “要先问问你们爹娘。”

    好久没下雨,沟里的水并不大,张玉梅等人没多想就答应,还提醒谢知云带上背篓、箩筐。

    水沟离麦田不远,往下走几步就到。比山间那条溪流小得多,不过四五尺宽。

    光滑的石块大片裸露在外,被晒得发白,只有一股细流从底部缓缓流淌。

    谢知云不觉得这样几近干涸的地方会有虾蟹。

    孩子们明显比他经验丰富,蹦蹦跳跳沿着沟边的小路一直往下。

    苇草越发丰茂,头顶的树枝也更加密集。炙热的阳光被层叠的绿叶遮挡,只有丝丝缕缕透过缝隙打下来,在地上形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光斑。

    一股舒爽的凉气扑面而来,沟里的水也越来越多,清清亮亮积在一起,底下的卵石和鱼虾一览无余。

    两侧的黑石湿漉漉的,布满苔藓,轻轻一压便能渗出水来。

    孩子们早把草鞋甩到一旁,卷起裤腿跳进沟里,一阵乱踩,顿时水花四溅。

    “云哥哥,你也下来玩儿呀,好凉快的。”唯一一个小姑娘扭头看向坐在大石块上的谢知云。

    谢知云何曾像他们这样肆意玩耍,闻言很是心动。四处看看,并没有其他人在,便学着孩子们,也赤脚淌进水中。

    没怎么晒过太阳,水依旧带着凉意,在如此热辣的天气最是适宜。脚底的石子也是圆润饱满,并不会很硌,踩着踩着还挺舒服。

    难怪几个小孩闹着要来这儿玩。

    谢知云觉得有趣,也像他们那样在水里使劲儿踩了几下。将将牵起嘴角,就听“扑通”一声,巨大的水花高高溅起,将对面三个小孩淋得满脸都是。

    谢知云稍微好点儿,只衣裳湿了一块。

    始作俑者毫无所觉,还在兴奋地摆头,水珠顺着毛尖甩向四周,吓得一大三小纷纷远离。

    二黑歪歪头,“汪”了一声,似乎不解为什么它一下来,就都不玩儿了。

    没得到回应的小狗努力划动四条短而肥的腿,朝着谢知云游过去。

    谢知云拧一把衣角,哭笑不得的看着二黑,最后也只是点点它的鼻头。

    玩闹嬉戏好一会儿,他们总算记起来最初的目的,开始翻石块找螃蟹。

    “好大一只!哎呀,跑云哥哥那儿了,快抓住它!”圆头圆脑的小虎子急得直拍大腿。

    谢知云低下头,瞪大双眼顺着小虎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只掌心大的黄壳螃蟹。

    他面上一喜,伸长手就要去捉。感受到威胁的螃蟹耀武扬威般举起钳子,谢知云连忙往后缩了缩,就是这一迟疑,螃蟹倒腾着几条腿,快速爬向别处。

    小虎子嫌弃道:“哥哥好笨。”

    谢知云脸一热,撸撸袖子,暗下决心今儿定要逮住这只螃蟹。

    不想有道身影比他更快,一个猛扑砸进水里,两只前爪向前按住,汪汪声中满是得意。

    “是不是抓住了?”

    小虎子最先回过神,扔下手里的石头小跑而来,带动潭水哗哗,另外两个小孩紧随其后。

    谢知云个高,离得又近,三两步就到二黑身旁。透过震动的水面,果见黑色肉垫下尤在挣扎的大螃蟹。

    最后由胆子最大的小虎子将螃蟹成功转移到背篓里,每个人都很高兴。

    二黑蹲坐一旁,头昂得更高。

    谢知云忍不住俯身捏捏它软乎乎的耳朵,笑眯眯道:“我们二黑怎么这么厉害。”

    才两个月,就会抓螃蟹了。

    得到表扬的二黑接下来更加卖力,时不时来个飞扑猛跳。不过再没那样的好运气,除了弄得满身是水,一无所获。

    水沟很长,他们在一个地方待腻,就继续往下走。虾米、小鱼、螃蟹,都捉了些许,装进背篓浸在水里,一时半会儿也没死没臭。

    不知在沟里玩了多久,隐隐听见熟悉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来了!”谢知云应道,催促几个小孩穿好鞋子上岸。

    走了没一会儿,就看见穿着短褂的齐山。

    “衣裳怎么湿了?”

    “他们非要拉着我玩水,”谢知云将背篓一偏,“你看,抓了好多螃蟹。”

    小哥儿眉眼弯弯,看不出半点儿勉强。

    齐山笑了笑,没拆穿他,伸手欲接过背篓,“个头挺大,说起来山上应该也有,等回去可以看看。”

    “嗯,”谢知云避开他的手,站直身子,“这个又不重,你歇歇。上面都割完了?”

    “刚结束,正收拾家伙准备回去。”

    “幸好人多,还蛮快的。”

    说完,他看向男人汗津津的脸,从怀里掏出帕子,“反正也不急这一会儿,不如洗洗,凉快凉快。”

    麦芒划过皮肤,再被汗水浸透的滋味确实不好受。齐山没推拒,跑到水沟,仔仔细细洗了脸,又将帕子搓洗一番,才追上几人,一同往回走。

    割下的麦穗一捆一捆运回去,堆在院子里,接着便不用那么多人帮忙。

    担心留在家里的大花和鸡鸭,两人谢绝吃晚饭的邀请,先行离去。

    寻到的鱼虾螃蟹谢知云也出了力,自然分得一部分。离开水,这些小玩意儿早就咽气,担心发臭,一到家,齐山就将其收拾出来。

    几个孩子闹着玩,能有多大收获。本就只分到几只,再剔除不能吃的部分,还不够塞牙缝的。

    如今白日偏长,一通忙活,太阳还挂在天边。

    齐山甩甩手,问喂鸡回来的谢知云:“趁还早,再去逮些螃蟹回来,凑一顿?”

    谢知云自是想的,不过——

    “你不累吗?过几日再去也是一样的。”

    “又不费力气,全当玩耍了。”

    山上没有什么鱼,但螃蟹、虾米这些还是不少的。两人拎着木桶在浅水处搜寻,直到日薄西山,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忙活一天,肚子也饿了。两人没精力再折腾别的,只专心准备晚饭。

    虾蟹、小鱼都没什么肉,炒菜熬汤太过浪费。干脆淘洗干净,撒盐腌过,再裹上一层薄薄的面糊,下油锅炸至金黄酥脆。

    东拼西凑,最后也弄出满满一大盘,随便晃动都能听见细微的“咔嚓”声。

    油炸之后,不用吐刺,无需去壳,都能吃进肚子。嚼在嘴里嘎嘣脆,既有菜籽油的清香,又不失肉质的清甜,配着白米粥和小菜,足够两人吃得饱饱的。

    齐山只帮何家割了一天的麦子,再就窝在山上做家具。河源村的村民却是结结实实忙了十天半月,交完夏税才得以喘息。

    作为答谢,何天明送了两斤麦子给他们尝鲜。二人没客套,不过收下后,又花钱另外在村里收回一百斤的新麦子。

    麦子连筛都没筛,里面还有秕子和草茎,因此价格也便宜,只三文钱一斤。

    之前拆下的几张草席派上用场,铺在院子里,正好可以晒麦子。

    就是总有麻雀和斑鸠飞来偷吃,但二黑很尽责,一旦发现便吠叫着将其赶跑。

    趁着太阳好,日晒夜露几天,麦子逐渐变得干燥,这才装进麻袋,存放在屋里。只留出少许,送到村里的碾坊,借用石碾磨成白面。

    当天,两人就用新磨出的白面蒸了一笼荠菜包子。包子又白又软,嚼着还能品出淡淡的甜味,没放肉也照样好吃。

    就连大花和鸡鸭也跟着改善伙食,吃上秕子和麦麸拌的草碎,别提那吃食的速度有多快。

    日子在忙碌中溜走,山间绿意越发浓重,知了成天不知疲倦地鸣叫,聒噪不已。

    山上树木繁茂,太阳照射时间没那么长,相应的,比山下平地凉快一些。但晌午太阳正烈那会儿,依然热得人心烦。

    这时就显出山洞的好来,厚厚的石壁怎么也晒不透,内里始终带着舒爽的凉意。谢知云也将编东西用的棕叶、竹篾搬来这边,成品才放回屋里妥善保管。

    齐山还抽空用竹子另搭了张矮塌安放在山洞一觉,犯困时可以趴上面躺会儿。连二黑也在这里拥有专属小窝——谢知云给他编了浅口竹筐,底下垫着松针和苇草。

    木门没关,一股热风从洞口吹进来,谢知云翻个身,陡然惊醒。

    起来伸个懒腰,发现天边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云,遮住刺眼的阳光。

    洞里只有二黑在打呼,没看见齐山的身影。

    他打着哈欠走出去,一连喝完两杯凉水,终于看见从林子里走出的齐山。

    一手扛着截木头,一手提个绿叶包,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

    齐山没让他疑惑太久,扔下木头,在水池边冲洗冲洗,就双手捧着叶子,大步走上前。

    皱皱巴巴的叶片上躺着许多鲜红的小果子,由细小的颗粒紧簇在一起组成,内里中空,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香甜。

    谢知云没见过,“这是什么?”

    “我们都喊刺泡,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蜂蜜,没想到只寻到这个。你尝尝,也很甜的。”

    “看着就挺好吃。”谢知云说着捏起一棵喂进嘴里,比想象中还要可口,甜甜的一点不酸,汁水也多。

    被说话声吵醒的二黑跳出小窝,屁颠屁颠过来,昂起头眼巴巴瞅着谢知云的手。

    “这个你也吃?”

    谢知云一愣,挑出一颗扔到地上。二黑立马蹿上前,张嘴咬住,嚼了两下,又一口吐出。

    “我当你真的什么都吃呢。”

    “就是嘴馋,”齐山拿过一旁削下的废木片,将二黑吐出的东西铲走,“听到一点动静就要瞧瞧是不是背着它在吃好吃的。”

    谢知云回忆二黑近来的表现,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笑得更欢。

    第28章 第 28 章 夏雨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又猛又急, 方才还晴空万里,眨眼间天边就乌云密布,一层层压下来, 越发浓重。

    鸡鸭似有所觉, 叽叽喳喳着从树林跑回来, 挤在檐下梳毛。

    两人顾不得其他, 丢下手里的活儿跑出山洞, 着急忙慌把晒在外面的衣裳棉被和菜干全收进屋。

    将将把竹匾端回灶房,就听一阵惊雷响起,接着便是呼啸的大风, 夹杂哗啦啦的雨声从远方传来。不多时就狠狠砸向屋顶青瓦, 简直像谁拿着瓜瓢泼下来似的。

    院儿里除了些木头、竹子,再无其他, 谢知云关紧门, 站在屋檐下长舒一口气,“幸好动作快。”

    “得亏都在家, 这要是去外面干活儿, 跑都跑不及, ”齐山顺手把捡回来的两块木板挡在狗窝前,“进屋去吧,雨太大了。”

    一会儿的功夫,屋檐下已形成水幕, 急坠到地上四处飞溅,连门槛都被淋湿。

    谢知云贴着墙跑进堂屋, 二黑紧跟其后。见没人赶它,大摇大摆跳进门,甩甩毛上沾的雨滴, 寻个地方趴下。

    天色竟是更暗了些,雨势也越来越大。

    谢知云拍拍衣袖,拽过椅子坐下,透过雨幕看向流向远处的黄泥水,笑道:“这雨一下,应该能凉快点儿,菜地也喝个饱。”

    虽说每天都会打水浇菜,但太阳一晒就不见影儿,哪比得上雨水浸润。

    话落又有些担忧,“就是不晓得会下多久,鸡鸭不会淋坏吧?”

    “鸡笼门没关,雨太大它们自会躲进去。再说或许一会儿雨就停了。”

    谢知云一想也是,变天那会儿,它们可是最先反应过来,应该不至于傻站着淋雨。而且驴棚檐子够宽,多少也能挡一挡。

    现在出去只会被淋个透心凉,两人没打算回山洞继续做活。

    谢知云拿过针线篓子,挪到靠门口的位置,就着外面的光亮缝帕子。

    齐山极易出汗,帕子用得多,虽已尽量仔细,但时间久了,难免会发黄发皱,看着也太寒碜,得做两条新的换一换。

    做木工的器具都放在山洞,齐山一时找不到活,也搬了椅子坐到门口另一侧,静静看着他做针线,时不时伸手撸一把二黑毛茸茸的狗头。

    夏日的雨来得快,停得也很突然。

    一条帕子刚缝了一半,外面倏地安静下来,风雨雷电,于刹那间全然消失不见,只余房檐落水滴滴答答。

    “雨停了,我去看看。”齐山站起身,向外走去。

    谢知云将针别在布片上放到一旁,伸个懒腰,也跟着出门。

    院子地势倾斜,流水早冲下山,只有个别坑坑洼洼处还积着浑浊的黄泥水。移栽的野花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碎叶、花瓣落了一地,凌乱不堪。

    谢知云看不顺眼,拿起墙角靠着的竹扫把,从头开始打扫,没走两步鞋面就脏了,连裤腿上都甩了不少泥点子。

    总算睡醒的二黑从堂屋蹦出来,瞅准一个水洼,就想扑过去,被谢知云一扫把挥退。

    它那满身的毛,往泥浆滚一圈,今儿就不用做别的,只要洗狗了。

    二黑蹲在门口,不服气地呜汪乱叫。

    “回窝去。”齐山看完鸡鸭回来,拿了扫把帮忙,见它那样吼了一句。

    二黑这才死心,慢吞吞钻进狗窝,安静下来。

    “都没事儿吧?”

    “估计早就进笼了,没怎么淋湿。我看天色也不早,干脆把门抵上,明儿再放出来。”

    “那就好。”

    谢知云放下心,弯腰拖动扫帚,坚硬的竹条在泥地上留下细长的划痕。

    两人一左一右,很快将院子里收拾干净。积水也被清理,阳光一照,渐渐变得干硬。

    齐山脱掉草鞋直接扔在屋檐下,借落水冲刷上面的泥。接着赤脚进屋给谢知云拿来椅子和干净的布鞋。

    谢知云也将换下的草鞋丢到一旁,又沾些水去搓裤脚上的污迹,叹口气道:“之前雨下得不大还不觉得,如今一看,也太容易脏了。”

    齐山手握干草,就着屋檐水开始擦洗草鞋,闻言沉默片刻,想到个主意,“到时去溪边寻些石子石块回来,在院里铺条路,应该就好多了。”

    谢知云双眼发亮,“对耶,屋檐下也可以嵌一排台阶,这样泥水就溅不进房里了。”

    “嗯,等明天吧,路上干爽些再去。”

    下过一场大雨,果然凉爽许多,丝丝缕缕的晚风透过窗缝吹进屋,驱散连日的燥热,难得睡了个好觉。

    翌日又是个大晴天,但土地吸足水,依然湿润。蔬果也一改往日的蔫巴,重新焕发生机,绿油油的十分喜人。

    不用浇菜,谢知云早早地牵着大花出门,去溪边捡拾合适的石头。

    入目皆是亮丽的绿色,呼吸间都带着泥腥气。树林里太阳不容易照到,还是湿漉漉的,一脚踩上厚实的落叶,便会渗出水来。

    谢知云有注意到从树根冒出的蘑菇,红的白的,颜色各异。有的圆嘟嘟,有的已完全撑开,像一把伞。

    但他哪种都不认识,不敢去碰,只弯腰瞧一眼。偶尔遇到特别好看的,就拿木棍点点伞盖子。

    同样的路,因为一直在玩,到溪边比以往用的时间更久。

    谢府院子里就有石子路,谢知云对这些还算熟悉。找到一处水流比较平缓的地方,专心挑拣圆润的卵石,冲洗干净后丢进岸边的竹篓。

    二黑方才挨了一巴掌,不再闹着下水,独自在岸上抓蚂蚱玩儿。

    等两只竹筐都快装满,齐山便背着背篓来接他了。

    又找了两块平整的大石头,二人一前一后踏上回家的路。

    再次穿过树林,瞥见一颗颗蘑菇,谢知云忍不住问:“这些能吃吗?”

    齐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颗白伞红盖,还带着斑点的漂亮菌子,满脸严肃地回答:“这个有毒,吃不得。”

    谢知云慌忙收回手,还把准备扑过去的二黑扒到一边。

    好看的眉眼瞬间耷拉下来,齐山笑了笑,视线在附近的林子搜寻一圈,最后定在一颗橘黄色的鸡油菌上,“不过像那种的可以吃。”

    谢知云立马恢复神采,“那我去捡回来。”

    “山这么大,菌子肯定多着,先回去歇歇。等会儿拿上篓子,专程来捡。”

    长这么大,谢知云还没见过蘑菇呢,回到家把卵石倒在院子里,便迫不及待地催着齐山出发。

    想多捡一些回来,齐山领着人走得远了点儿。路上还碰见不少同样来找菌子的,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二人避开人群,在树林里钻来钻去。如齐山所说,刚下过雨,山上菌子很多。树根、草丛、枯叶附近都能发现,各色各样,有大有小。

    谢知云发现一种没见过的,就要喊齐山,问他有没有毒。

    齐山也不嫌烦,每次都凑近了看过,再给出答复。两人挑着确定能吃的菌子采下,翻了大半座山,将两只竹筐都装满。

    两人提着篓子去溪边冲洗菌子时,齐山还在草丛里发现了地皮菜。

    一坨坨挤在一起,呈现出浓重的墨绿,看起来滑溜溜的。

    “有点儿像木耳。”谢知云帮着一片片捡进竹篓,细心挑去表面粘黏的草叶。

    “这东西叫地皮菜,雷雨过后最容易出现,炒鸡蛋、包包子都好吃。”

    这么一说谢知云就有些印象,他应该也是吃过的,只是长在地上的还是头一回见。

    “正好家里还剩两个蛋,这些够炒一大盘的。”

    菌子和地皮菜都长在野外,难免沾了腐叶和泥沙,清洗起来比较麻烦。但为了吃的时候口感更好,不得不耐心细心些。

    谢知云拿起一颗枞树菌,泡进清凉的溪水中,轻轻擦洗表皮,说道:“这么多,我们一顿也吃不完。不若明天带些去镇上,正好豇豆、辣子也能卖一茬的。”

    “行,那就只洗今儿晚上吃的,”齐山点点头,又解释一句,“菌子过了水,容易变黑,卖相不好。”

    两个人也吃不了太多,倒是没费太大功夫,就洗够一顿的。

    转了一圈,肚子是有些饿。二人回到家,没怎么歇,就开始生火做饭。

    新房里的灶有两个洞,放着一大一小两口锅,一个蒸饭,一个炒菜,互不耽搁,比之前方便得多。

    一碗地皮菜炒蛋,一碟猪油炒菌子,一盆菌菇汤,满是山野气息。配着软糯的大白米饭,那叫一个鲜香爽口。

    二人吃得饱饱的,趁天还没黑,又去溪边运回些石块。

    溪水冲刷过的石头圆润光滑,不必费心思加工,直接嵌进泥地就能用。

    两人抽空在院子里铺了一条从堂屋通向菜地的石子路,并在屋檐下弄出一道石板台阶。

    之后遇上大雨,门前果然干净很多。屋檐水落在石板上,不会冲出坑坑洼洼,更不会有黄泥四溅。

    要出门摘个菜,顺着石子路走,也不至于黏上满脚的泥,蹭得到处都是。

    每天忙这忙那,总有事儿做,日子就过得快。

    何天明与柳絮的婚期终于定下,就在七月二十八。

    齐山抓得更紧,赶在月中就将所有家具做好,并都上了桐油。

    何天明接到消息,很快约了几个兄弟上山。因整件太大太重,不好搬,便拆开了送到何家。齐山带着家伙事儿跟上,在何天明房里一块块拼装起来。

    架子床、妆台、立柜一件件摆在房里,表面光滑油亮,其上刻满祥云、柿子、鸳鸯等各式图案,可比光秃秃的木板看着养眼。

    何天明等人这儿摸摸那儿敲敲,越看越满意,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连请来帮忙的几个汉子都忍不住向何天明投去艳羡的目光:“你这套玩意儿可是村里独一份,有面儿!”

    “嗐,我不过是赶早,等你们成亲,说不得比这还贵气。”

    汉子们连连摇头,不说话了。

    几两银子,可不是随随便便掏出来的。

    齐山这回机灵,赶紧在一旁搭话:“这套花样复杂些,价钱自然高。普通样式也就几百文,算不得贵。都是看买家有什么要求,先绘图样子再谈价钱。”

    何天明也道:“这些东西一辈子说不定就做一回,可不得弄好看些,人姑娘小哥儿也欢喜。”

    有两个面嫩的年轻人默默点头。

    齐山:“大伙儿有需要尽管来找我,多看看又不碍事儿。”

    有人客套地笑笑:“成,大山兄弟手艺这么好,肯定要请你帮忙。”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在众人心里留了印象,总归不是坏事儿。

    家具如期交付,买家也满意,那一两银子自是成功到手。

    齐山一回家,就把银子给谢知云,叫他锁进钱匣子里。

    第29章 第 29 章 喜酒

    上别人家喝喜酒总不能空着手, 多少都要随点礼。谢知云拿红纸包了六枚鸡蛋、两块麦芽糖,用草编网兜装好系紧。

    走出门,齐山正打卧房出来。

    这人今儿刮了胡子, 头发用布条子绑起, 又换了身没怎么舍得穿过的衣裳, 湖蓝色的细棉, 倒是比往日灰扑扑的粗布麻衣亮眼。

    谢知云不由多看两眼。

    却惹得齐山浑身不自在, 摸着下巴一脸忐忑:“是不是没洗干净?”

    谢知云笑道:“没,挺俊的。”

    齐山手上动作一顿,匆匆垂下眼, 张张嘴,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都收拾好了,就下山吧?”谢知云眉眼弯弯, 晃了晃手里的网兜。

    说话声轻轻柔柔, 还带着些微笑意,像是只毛茸茸的爪子在耳边挠了一下, 齐山不禁抬手捏住耳垂, 闷闷地“嗯”了一声。

    仔细检查一番门窗, 确认都关紧锁好,二人便动身出发。

    二黑嘤嘤叫着跟在后面跑了一截,最后被齐山呵斥几句,一步三回头地退回去。

    吃酒的人多, 并非都是喜欢猫猫狗狗,怕带去讨嫌, 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

    到了山下,远远就看见何家大门口挂了大红灯笼,贴着双囍。院子里也挂着红布条, 人来人往的,嗓门儿一个比一个大,热闹又喜庆。

    他们来得算早,接亲队伍还没回来。

    不过请来帮忙、关系亲近的已经到齐了,摆桌椅、烧茶、备菜,每个人都有事儿做。

    谢知云送完礼,和张玉梅聊几句,也寻到灶房,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之前常和天珠一起上山玩的陶哥儿等人也在,发现谢知云进门立马招呼他过去。

    刚坐下拿起一根豆角,就听旁边的陶哥儿说:“那新家具上的花样子都是你画的?可真漂亮。”

    有人附和:“就是,我还没见过那样好看的床呢。这村里谁家不是几块木板子拼一块儿了事,也就张婶他们舍得。”

    对面的小哥儿红着脸开口:“你得空能不能帮我绘个图样子,床是做不起,我就想打两只奁盒。”

    谢知云自是满口应下,看小哥儿害羞,也没细问,只叫人哪天得闲就去找他,好好聊一聊。

    后来连几个大婶儿阿叔也凑上前,七嘴八舌问了许多关于制家具的问题。都是潜在的主顾,谢知云很是耐心。

    乡下人大多节俭,但遇上娶亲嫁人这种大事,也是愿意花钱,挣个体面的,没有将他们推出去的道理。

    说笑中,锣鼓声越来越清晰,屋外更加喧闹嘈杂。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高喊一声:“新夫郎进门喏!”

    灶房里的人齐刷刷丢下手里的活儿,迎了出去。谢知云稍慢一步,被陶哥儿拽着小跑跟上。

    还是那辆牛车,不过上面缀了大红花和囍字,载着一身红的柳絮缓缓向前。

    锣鼓喧天,随行的人皆是喜气洋洋。

    跨火盆、拜堂、送入洞房,接下来的流程连几岁的小娃娃都耳熟能详,没什么特别。但喜乐的氛围还是让大伙儿激动,直到新房门从里合上,看热闹的才呼呼啦啦散开。

    何守义是一村之长,家里又有个秀才公,人脉很广。不仅河源村村民家家户户遣了人来,还有不少何天青的同窗好友来见礼,热闹非凡。

    宴席也十分丰盛,每桌十大碗,荤素对半,量都很足。尤其是那碗红烧肉,红亮诱人,入口即化,咸香中夹杂着淡淡的甜,口感丰富。一上桌就被十来双筷子分完,好些个小孩没能吃过瘾,还因此跟大人发脾气。

    大家忙着吃饭,嘴也不得闲。

    “絮哥儿也算是苦尽甘来,看看这婚宴,办得多风光。还有县里的富贵人家来庆贺呢,怕是十里八乡都难找出第二个。”

    “嗐,人可是定的娃娃亲,要不是出那档子事儿,早和和美美过日子了,哪儿会平白受这多苦。”

    没有苦力使唤,张远兰和柳满添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日子过得太不如前,身子骨也一日比一日虚,今儿一个没来。

    因此这些人说话时就没了顾忌,连声音都不曾压低。

    柳叶坐在饭桌前,面对香气扑鼻的肉菜却有些食不知味,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苗金花发现时,他已双眼迷离,没骨头似地趴在桌上。

    她吓得连忙夺过杯子,“我的祖宗哎,怎地醉成这样。”

    柳叶却一把挥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怒喝:“别管我,都怪你们,我的亲事儿没了,没了。”

    除开不知事的幼童,其他人纷纷投来目光,满脸看好戏的神情。

    谢知云吃着糯米丸子,分心听身旁几位大婶议论,这才知道因为柳絮断亲一事,原本和柳叶定亲的秀才公以他们家品性不端为由,急急忙忙退了婚。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以后再想说门好亲事也不容易,难怪柳叶如此愤恨。

    那边醉醺醺的柳叶还在发疯,数落完爹娘爷奶,竟把矛头指向柳絮。

    “不过是个扫把星,下贱的玩意儿,竟也有人当块宝……”

    后面的话他没能骂出口,怒气冲冲的何天明招呼几个人,直接将母子俩赶出门外。

    不愉快的插曲过去,众人打个哈哈又开始埋头吃饭,不过都默契地没再提及柳家那些糟心事。

    杯盏碰撞,席间气氛更加高涨。

    谢知云第一回参加这样的喜宴,没有太多规矩,没有阿谀奉承,只管吃吃喝喝,偶尔听一嘴八卦,很是新奇。不知不觉吃得有点多,还被劝着喝了几口酒。

    天色渐暗,吃酒的人三五成群结伴离去。谢知云和齐山也跟张玉梅告辞,趁天还没黑得彻底,抓紧回家。

    天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在狭窄的林间小路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斑点。

    谢知云走在前面,专挑这些光点去踩,一蹦一跳的,速度难免慢下来。齐山却不觉得急躁,只时不时伸出手护在人身后,生怕人没站稳栽倒。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一屁股坐到地上,嘟嘟囔囔道:“好累,怎么有这么烂的路,我不走了。”

    太长时间没听见小少爷发脾气,齐山还有些愣神。

    过了会才发现面前的人有些不对劲儿,说话声黏黏糊糊的,眼神似乎也不大清明。

    他试探地伸出手轻轻摇晃,“阿云,你是不是醉了?”

    谢知云没答,还在念叨着好累,腿酸之类的话。

    齐山不自觉放轻声音,“等会儿该看不见了,早点回去歇息好不好?”

    “不要,我走不动了,不然你背我吧。”

    齐山看他抱着腿缩成一团,眼巴巴看过来,心里一软。依言转过身单膝蹲下,开口道:“上来。”

    一双白净的手搭上肩膀,小哥儿雀跃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带着呼出的热气——

    “我不重的,你要把我背到山顶才作数。”

    “嗯。”

    齐山环住身后人的腿弯,慢慢站起,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不用自己走路的小哥儿又恢复些精力,开始碎碎念。

    “今天的糯米丸子好吃,”他掰着手指头数,“可是我只吃了两个!”

    两根细长的手指在眼前晃悠,齐山不禁失笑,“明天再给你做,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谢知云重重点头,满意了,又接着提要求,“还有红烧肉。”

    “好,都做。”

    身后的人突然没声儿,只是慢慢趴到背上。

    估计还没想起桌上还有什么喜欢的菜,齐山没打扰他,沉默着继续往上爬。

    就在他以为谢知云睡着时,却听他低声开口:“大山,我们也成亲吧。”

    那声音太轻,好似从遥远的山谷传来,只需一阵风就能吹散。

    齐山停下脚步,半晌没吭声。

    晚饭阵阵吹过,谢知云其实已经清醒几分,大着胆子跟人求亲,却没能第一时间得到回应,让他觉得很是丢脸。

    倏地直起身,揪住人的耳朵不满控诉,“你不愿意?!是你说要一起住的,难道你就打算这么不清不楚地过着?”

    眼看他越说越生气,齐山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急吼吼表态:“我愿意!我只是,只是没想到。”

    说着说着,他突然加快脚步,迎着晚风跑起来。

    谢知云矮下身子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又惊又又怒,“你干什么?”

    傻笑声在暮色中传开,“我太高兴了,我要成亲了,我也能娶夫郎了!”

    齐山不住念叨这几句,脚下却是放慢了些。

    “傻。”

    谢知云咕哝一句,靠在齐山肩头微微勾起嘴角。

    回到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冷白的月光照在门口。

    齐山开了锁,借火折子的光进屋点燃油灯,扶着早就睡着的谢知云在桌前坐下。

    “阿云,我们到家了,回床上去睡?”

    谢知云困极,迷迷糊糊点了头。

    齐山原本还想问问成亲的事儿,就怕只是喝醉了想吃席随口一说。看他这样也不忍心,脱下外裳垫在桌上,让人舒服地趴着,就去生火烧水。

    端来木盆,拿着帕子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只帮忙擦洗了手和脸。就这么抱着人送回卧房,连衣襟都不曾解,便轻手轻脚退出门。

    第30章 第 30 章 成亲

    宿醉的滋味不太好受, 谢知云揉着额头从床上坐起,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眼前也似乎蒙了一层雾。

    昨夜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闪过, 谢知云后知后觉有些脸热, 埋进被子自言自语一阵, 终于做好心理准备, 穿衣下床。

    木门嘎吱一声打开, 入目便是一张胡子拉碴、眼窝深黑的脸,但眼里的光却比平日更加明亮有神。

    谢知云没来由的心慌,手指抠着门板期期艾艾道:“你, 你堵在门口做什么?”

    齐山心里咯噔一下, 立时耷拉着眉眼,闷声开口:“你不记得了吗?”

    他高兴得一整晚没睡着, 一早上不知来门口晃了多少次, 就盼着能第一时间问清楚。现在看来果然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吗?

    人高马大的男人低垂下头,周身乌云密布。谢知云突然想到二黑, 被他凶了之后似乎也是这副模样, 那点别扭瞬间烟消云散。

    他深吸口气, 突然探头在齐山侧脸亲了一下,笑盈盈问:“现在相信了吗?”

    柔软带着温热的嘴唇一触即离,齐山缓缓抬手抚上侧脸,眼中阴霾尽散, 升起点点星光,明亮而炙热。

    谢知云开始反思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示好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冷淡, 才让人如此患得患失。

    他干脆正了正神色,郑重解释:“我确实喝醉了,但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内心, 现在清醒过来也不后悔,我……”

    话未说完就被人一把揽进怀里,耳边能感受到胸腔有力的震动,干哑的嗓音自头顶传来——

    “我知道,我信你,我就是,就是……”

    舌头好似在嘴里打转,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知云却听懂了,好似泡进一罐青桔水,有些甜,又有点儿酸酸涩涩。他张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抬起手,环住面前结实的腰身,贴得更紧一些。

    几只胖乎乎的麻雀落到院子里,叽叽喳喳叫着搜寻掉落的鸡食。

    二黑“呜汪”一声从狗窝蹿出来,擦着谢知云腿边冲上前,吓得麻雀尖叫飞走,灰白的羽毛飘飘扬扬,落了一地。

    谢知云吓了一跳,心虚似地撒开手去推男人腰腹,小声说:“不早了,我还没洗脸呢。”

    齐山顺手摸摸垂落的发尖儿,恋恋不舍放开人,“我去打水。头疼不疼?要不要冲点儿蜂糖水?”

    谢知云没怎么喝过酒,这会儿确实不大舒坦,便点点头,踱步到院儿里的石墩子坐下,静静看着齐山走进灶房忙忙碌碌。

    蜂蜜是齐山某天出门砍柴,在岩缝中寻到的。不过巴掌大两块蜂巢,并没有挤出多少蜜,但味道十分醇厚浓郁,带有淡淡的山野花香气息。

    两人没舍得多吃,用干净的罐子装了,偶尔想起来才会泡碗水喝。

    浅黄的蜂糖水入喉,香甜味在口中溢开,压下宿醉带来的恶心和灼痛感,胃里渐渐好受些。

    齐山见他眉目舒展,在一旁笑道:“我想着多做些蜂桶,明年开春就送到山上,总不至于一窝都招不来。”

    “嗯嗯,这主意不错,”谢知云抿口蜜水,连连点头,“外头卖的蜂蜜不便宜,肯定有得赚。”

    成亲就意味着会养娃,往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可不得早做打算。

    按着谢知云的想法,就他们俩个喝杯合卺酒,拜拜天地,就算成亲,旁的什么都不用准备。

    但齐山难得没听他的,坚持要置办喜被、喜服,还要请何家人和其他交好的朋友来做个见证。

    他如此看重,谢知云心中暗含欢喜,也就不再多言,全依着他的意思来办。

    铺子里的成衣太贵,便只扯些红布,回河源村请几位手艺好的大婶儿帮忙裁衣、缝被面。

    就是图个喜庆,他们对花样子没提太多要求,因此婶娘们没多久就完工。

    大红的衣裤,只在衣襟、袖口部分绣了祥云纹样。被面、枕巾同样是大红色,正中央都缀着一对胖鸳鸯,一为交颈,一为戏水。

    再便是宴客要准备的肉菜酒水。

    正直丰收时节,村里人种的庄稼陆陆续续收获。他们买回两百来斤的新谷,晒干后仔仔细细地筛过,匀出一小袋到碾坊磨成米,白面和苞米面也顺带备了些。

    白菜、茄子这些素的只要去地里摘,不必再花钱买。荤菜以猪肉为主,两人专程去隔壁村的孙屠户家割了八斤肉,还有骨头、猪肝也买了点儿。

    又另外去镇上挑了两条新鲜的草鱼,还有米酒、喜饼之类的东西。

    成亲的大日子,自家人当然不方便下厨,于是请了村里专门操办宴席的方萍婶子。特意提醒要有糯米丸子和红烧肉,其余的都随主厨看着配。

    八月十八,宜嫁娶。

    约莫酉时,接到邀请的宾客如期而至。

    何家人除开何天青都来了,再就是同他们要好的几个年轻人,凑一凑也能勉强坐两桌,很是热闹了。

    其实在河源村人眼里,他们早就是夫夫,这些来客得到消息时还大为不解。

    但听说二人当初因土匪作乱,未能走完拜堂成亲的流程,很是遗憾,如今总算安定,想要弥补一下,也没觉得不对,并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毕竟谢知云初进村时还穿着红绣鞋,四处寻找买嫁衣的人家。

    两人都“无父无母”,没有亲戚在附近,又一直住在同一处院子,接亲环节自然省去。

    只是早早烧了两锅热水,放入艾叶、皂角等清香去秽之物,好好搓洗一番,换上崭新的大红喜服。

    何天珠有心,还带来口脂和石黛,帮谢知云装点一二。又给盘了村里新嫁郎时兴的发髻,其上插的是齐山亲手做的新木簪。

    太阳渐渐落山,天边泛起橘红的光晕,鸟雀欢叫归巢。

    吉时已到。

    何天明在门口点燃一串爆竹,细碎的红纸屑纷纷扬扬,一连打了几个旋后,终于落入空旷的泥地,铺成艳丽的晚霞。

    噼里啪啦声中,谢知云和齐山从各自的卧房走出,一步步向着彼此靠近。终于在堂屋门口相遇,同时抬脚迈过门槛,一步踏进屋里。

    何守义清清嗓子,拉长了调子高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都是相熟的人,不必那么循规蹈矩,谢知云并未回房独自等候,而是和齐山一同在席间敬酒、吃饭。

    夜幕低垂,明月悄然挂上树梢。

    酒足饭饱,大家伙儿帮着收拾完满地狼藉,识趣儿地告辞离开。

    小院又只剩下两个人,不见方才的喧嚣,安静极了。

    没人插科打诨、说说笑笑,竟有些紧张。谢知云站在门口,不自觉绞着手指,不敢抬眼去看旁边的人。

    还是齐山率先打破沉寂,“你先回屋,我去打些水来,梳洗梳洗。”

    不等谢知云答话,这人就急匆匆往灶房走。

    谢知云愣愣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忽然觉出不对,又掉转身子来到另一扇门前。

    谢知云并不是第一次进这间卧房,但在夜里却是头一回。

    今夜没有点油灯,却有人早早在床头床位的凳子上各点了一支红烛。蜡油层层堆叠下来,烛影微微摇晃,映得整间屋子都有些泛红。

    谢知云迎着烛光慢吞吞向里走,房中景象一览无余。

    木床来不及打,便搭了张更加宽大的竹床,上面铺着鸳鸯新被,床头靠一双鸳鸯枕头。床尾贴墙的地方是两人存放衣物的竹箱,并排放在一起。

    窗前支了张矮桌,一竹编细长篓子立在左上角,里面插着齐山清早采回的野花,黄白相间,小巧可爱。还有谢知云绘图样用的纸笔,和散乱的画稿。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两人的家当凑在一起,屋内陈设依然简单,却令人倍感温馨。

    谢知云在床上坐下,入目皆是亮眼的红。他在床上规规矩矩坐正,发了会儿呆才反应过来明明自己可以去火塘那屋洗漱的。

    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就听见脚步声传来,他瞥上一眼又匆匆收回视线。

    木盆在离脚尖一寸的距离放下,竹杯和沾了牙粉的毛刷子递到面前。

    谢知云不得不抬起头,视线不受控制地上下游移。

    做针线的婶子们手艺不赖,喜服裁剪合身,衬得人更加高大挺拔。

    他脑中闪过府中姨娘、少爷口无遮拦的诨话,目光顿在某处,腾地一下红了脸,再不敢乱看。

    漱过口,又泡了脚,刚弯腰套上鞋子准备倒水。却见齐山脱了鞋袜,赤脚踩进盆里。

    “你先歇着,我去。”

    他只好缩回脚,乖乖爬上床坐着。

    齐山端着脏水出门,洒到野果树周围,将木盆送去火塘屋。

    想想又找到竹杯和毛刷子,沾上牙粉仔仔细细漱了口。

    这些东西金贵,他平日里不怎么用,都是用柳条和盐末子,还有些不习惯。一连呼气几次,确认没什么奇怪的气味,才将东西放回原处。

    犹觉不够,又去水池边打上一盆水,沾湿帕子将胸前后背擦了擦,散去汗气后,终于决定回房。

    谢知云等得心慌意乱,已经解下外裳,只着中衣缩进被窝。

    旁边躺下一具略带凉意的身躯,他不由往后退了退,又觉得这表现太怂,生生止住。

    一只大手搭上腰间,试探性地往外一揽,谢知云忍着没推开,还大胆地向前凑了凑。

    这就像一个信号,手指轻巧掀开衣角,直接抚上嫩滑的皮肉。掌心粗粝的茧子来回刮蹭,暖热又酥痒,激起阵阵颤栗。

    谢知云终于呜咽出声,却立马被人堵住口舌,淡淡的草药香气在齿间散开。

    红烛摇曳,始终映照着二人的身影。

    明明灭灭中,谢知云已不太能看得清面前的眉眼,只记得掌下炙热又结实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