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合作“那我便期待与沈姑娘的合作了。……

    金钊当夜便带人偷偷上了山。

    身手利落的金吾卫穿着夜行服,几乎没费多大力气便摸到了山洞所在的位置。

    他们在山上蹲守一夜,终于在第二日清晨看见被关押在洞中的人被放出来,众人面容憔悴,手中拎着镐头背篓,确实是被关押在此处受人奴役。

    金钊一边挥手让人跟上一边带着两个人匆匆下了山。

    “大人,确实是关押了不少人,我已命长风他们偷偷跟过去,一路留下记号。”

    陆景行点点头,看向一旁的沈长宁。

    “沈姑娘接下来如何打算?”

    一夜过去,少女此刻已经换下了昨日穿的长袍。素色的罗裙衬得沈长宁雪肤花貌,随意挽成发髻的乌发下,眉眼更被衬得漂亮至极。

    “大人可有弄清楚那些报案的百姓姓名籍贯,家住何处?”

    陆景行挑眉,应道:“自然。”

    “那便拜托大人将整理好的案宗交付我一份。”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片刻后弯了弯唇瓣,神秘兮兮地笑道:“我自有大用。”

    她说有大用,却不告诉陆景行,显然是合作之外还另有私心。

    陆景行闻言眸光闪了闪,但最终还是没追问,只挥了挥手,让金钊将那份记载着各个过去数月里曾上报过家中有人失踪的百姓名单交给沈长宁。

    沈长宁接过,看见那上面满满当当写着的名字,霎时间几乎快要压制不住脸上的笑容。

    “009。”

    她在心里和009感叹:“看见没,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是将要助力我完成任务的大恩人。”

    沈长宁拿到了于任务完成有益的东西,009自然也非常开心。

    “那宿主你是现在便要去找他们说明情况,为你举荐吗?”

    沈长宁却:“自然不是,如今我空口白话,哪怕是告诉他们我可以救出他们的亲人,只怕也没人会相信我,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所以我需要的,是一个能替我传话的人。”

    009有些迟疑地问道:“可是这样的话你不就会引起陆景行的怀疑?”

    沈长宁目光落在那份名单上,微微翘了翘嘴角。

    “不会的。”

    她告诉009:“因为我根本不可能让他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

    沈长宁在心里和009密谋完便站起身,她将名单收起,然后看向陆景行。

    “这份名单我就收下了,还请大人今日午时,务必从正街经过,届时我会在街边等着大人。”

    陆景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片刻后,他突兀地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那我便期待与沈姑娘的合作了。”

    沈长宁从陆景行眼伤愈合不再需要裹纱布后还是第一次见男人露出这样的笑容。她不由得看得怔了一下,而后才猛地回神。

    “自然。”

    少女扯了扯唇角,轻轻点点头,而后便飞快地转身向外走去。

    那背影落在人眼里,倒凭白显得有些狼狈。

    陆景行一直盯着她,直到少女出了院子再看不见半片裙角他才终于移开视线,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金钊。

    “昨日让你查的东西可已经传信回去了?”

    金钊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陆景行说的什么。

    “回大人,已经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了。”

    陆景行嗯了一声,收回视线,没再说话。

    金钊偷偷摸摸地打量,又开始在心里好奇起这位沈姑娘到底是何来历,竟然值得陆景行如此关注。

    这边的主仆两在偷偷摸摸调查自己的身世背景,那边的沈长宁对此不知,已经心无旁骛地准备起了自己昨晚几乎一夜未睡想出来的计谋。

    她既要打赢这场官司,扳倒何清平,又要拿到百姓的举荐,还要在陆景行面前藏住自己的身份。

    陆景行如今便是住在何清平为他腾出来的一方别院中,周围皆有金吾卫守卫,安全得很。沈长宁从后门偷偷溜出府后便大摇大摆地径直往这名单上写着的第一户报官的人家中走去。

    她在路人的指引下沿着街道不停向前,逐渐离那纸上写的地址越来越近,在见到那个包子铺以及铺子后面站着的人后,沈长宁先是一愣,继而心中生出万分惊讶。

    “老板娘?”

    她顿住脚步,看着那铺子后双眼红肿的妇人,忍不住惊声道。

    王慧猛地抬头,目光对上沈长宁的视线后她先是愣了片刻,继而猛地睁大了眼睛,同样惊讶无比地看着沈长宁。

    “是你?”

    眼前这人正是当时沈长宁和陆景行从山上下去后她碰到的那间包子铺的老板娘。

    沈长宁有些意外本应该在那小镇上的人怎么如今又到了这城里,但是注视着妇人的双眼,沈长宁突然想起了自己手上的那份名单,于是错愕一瞬后,她瞬间了然了。

    她垂眼叹息,想到那日偶然撞见何岳书出行后,对方热心提醒,使得自己逃过一劫后,沈长宁心里不由得轻轻揪了一下。

    片刻后,房门紧闭的屋子里,王慧猛地跪倒在沈长宁面前。

    “沈姑娘,若你当真可以帮我救出我儿,那从此以后姑娘有任何要求我我哪怕是豁出这条命都一定会替姑娘解决。我求求姑娘了,求求姑娘帮帮忙。”

    她说着便突然跪下,整个人拜倒在沈长宁脚边,俯身哭泣,泣不成声。

    原来王慧本来是在镇上开包子铺的,之所以现在会在城里,是因为现在这个包子铺是他儿子的。

    只是从月初,她儿子便莫名其妙失踪了。

    儿媳还怀着孕,王慧又并没有丈夫,她能把儿子拉扯长大都是因为她有一门做包子的好手艺。于是虽然已经报了官,甚至还去闹了几次,可却始终没有什么成效。

    沈长宁听完她说的这些话,连忙扶她起来。

    “老板娘,您不必如此,您放心,就冲着当日您提醒我躲避何岳书的那份恩情,这个忙我便定然会帮!”

    王慧泪流满面,闻言张口呢喃,不停说着感谢。

    她将王慧搀扶起来,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语气坚定地道:“我不图金银也不图珠宝,我什么也不要您的,只需要等到救出您的儿子后,您可以帮我一个忙。”

    天光从窗外溜进来,照得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从里面透出无限的温柔坚定。

    王慧被这股目光所安抚,逐渐变得平静下来。她怔怔地和沈长宁对视片刻,最后重重一点头,答应道:“好!”

    沈长宁闻言弯了弯唇角,而后她抬手,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缓缓递给了面前的人——

    今日午时,本应是休憩的时辰,可城中却是难得的热闹。

    只见身穿甲胄,手持长矛的金吾卫列成长队沿着街边开路,百姓皆乖觉地站到了路边,唯余空荡街道中间缓缓行驶的那辆马车在缓缓行驶。

    “这是太守的车马?”

    有人探着脑袋看了一会,好奇发问。

    旁边有人神色疑惑,摇摇头,说道:“不太像,这群士兵穿的衣服也不太像太守府的那群私兵。”

    “那是何人?竟然如此大的阵仗。”

    “你们真是孤陋寡闻。”

    他们正讨论着,一旁突然响起一声嗤笑。只见一个瘦高男子捋着胡须,侃侃道:“这位可是从京城来的大人,哪里是太守可以比的。”

    京城来的!

    比太守的官还要大!

    众人都被这来头唬住,许久没有人再说话,生怕隔墙有耳,指不定自己哪句无心冒犯的话便落入了这位大人耳中,冒犯了他。

    但片刻后,或许是因为忍不住好奇之心,众人再次热烈讨论起来。不过片刻,便已有许多人知晓了这马车上坐着的是一位从京城来的比太守还要尊贵的大人。

    胡四见目的达成,不免轻轻笑了一声。

    缓缓行驶的马车里,两人分列而坐。

    陆景行对面坐着的人穿一袭蓝色官袍,长相斯文,神态儒雅,任谁看了都不可能第一时间想到这张脸竟然就是那个罄竹难书的大贪官何清平。

    “大人怎么今日想到邀下官出来巡街了?”

    何清平抬手给陆景行面前空空如也的杯盏添上茶水,好奇问道。

    闭眼假寐的陆景行睁开眼,看向对面的人。

    他笑了一下,而后道:“都说何大人治理有方,深受百姓爱戴,本官今日闲来无趣,倒也想见识见识。”

    何清平分不清这人是真心实意还是在故意损他,闻言便也不搭话,只垂着眼睛轻笑。

    两个人之间气氛看似平和,实则心怀鬼胎。

    马车缓缓碾过路面,行驶了不知道多久,然后终于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惊呼声中被人当街拦停。

    马车猛地一震,车上的两人皆狼狈地向后倒去。

    何清平瞬间变了脸色,森然的戾气从他眼角眉梢沁出,让人见了只觉得恐怖不已,而坐在他对面的陆景行则全然没有生气,只隐秘地弯了弯唇角。

    终于来了。

    随着这个念头生出,车外随即响起少女凄厉的哭声。

    “拦车者何人!此乃本朝大理寺卿的车马,车内坐着的乃是大理寺卿以及江南太守!尔等竟敢当街拦车,好大的胆子!”

    金钊勒住缰绳,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少女。

    少女一身素衣,发髻有些凌乱,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泪流满面,狼狈不堪的面孔。

    眉眼五官,都无比熟悉,正是早上出门去了的沈长宁。

    第62章 鸣冤他们只听命于陆景行一人。

    “民女沈长宁,今日冒死惊扰大人车马,只因有要事承禀大人!还望大人饶恕!”

    沈长宁说完,俯身,光洁的额头轻轻撞上冰冷的路面,她朝着马车所在的方向深深拜了一拜。

    少女的声音如泣如诉,整条街上满满当当的人,在这时都无

    一人敢开口。

    直到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一个冷冰冰的年轻男声隔着马车车帘,缓缓响起。

    “是何要事,你且说来听听。”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句话响起而落到了少女身上。目光烁烁,扎在身上几乎如钢针一般令人皮肉生疼。

    沈长宁却恍若不觉,只缓缓起身,挺直了脊背。

    “民女家中兄长失踪数月,母亲曾去官府报官,却都杳无音信。”

    车中坐着的陆景行并不去看一旁自从沈长宁说出那失踪二字便蓦地变了脸色的何清平,只透过那车帘缝隙,神色莫辨地看着马车前跪着的少女。

    他之前还想过少女要以何身份为那群百姓鸣冤,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胆大包天。

    假充关系,若是被发现了,可是要被处以鞭刑的。

    陆景行沉默了片刻,而后顺着沈长宁的话接道:“既已报官,在家等候结果便可,何故拦车?”

    他说着,为了不引起何清平怀疑,还佯怒道:“莫不是还想让本官替你亲自寻人不成?”

    “民女不敢。若兄长仅仅只是失踪,民女自然不敢冒犯大人,可就在数日前,有人却给了民女一封信。”

    沈长宁恐惧着再次俯身。

    而后她缓缓直起身,一双眼睛仿佛透过马车车帘,直直地撞进陆景行的视线中。

    而后众目睽睽下,少女突然张口,厉声道:“信中说明,民女的兄长不是失踪,而是被人抓去山中,充作了开采挖矿的奴隶!”

    “胡说八道!”

    随着这一声厉喝,马车车帘被蓦地掀开,有人从车内钻了出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何清平。

    见到何清平,街道两旁的人瞬间乌泱泱地跪成一片,口中高呼着见过太守大人。

    陆景行坐在车里,冷眼看着何清平跳下了车。

    他虽然保养得宜,却终究还是年岁大了。下车时无人搀扶,虽然再如何小心,却也还是不慎崴了一下脚,瞬间整个人都狼狈地踉跄了一下。

    但何清平全然顾不上那阵钻心锐痛。

    从本以为绝不可能还活着的陆景行带着人顺顺利利地到了太守府后便一直存在在心里且越来越剧烈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

    他冷着脸,那张外人面前从来和颜悦色的面孔上是令人胆寒不已的阴森暴怒。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沈长宁面前,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猛地抬脚,踏着少女的肩膀将人重重踹倒在地。

    在街边众人隐秘的抽气声中,沈长宁猛地倒向一旁,一瞬间,她只觉得肩膀处被踹中的地方似乎都麻木了。

    车上坐着的陆景行和金钊见状更是瞬间冷了脸色。

    何清平却全然没有意识到,只居高临下地盯着沈长宁,而后厉声道:“大燕采矿,向来由官府张贴告示,写明工酬,百姓自愿呈交文书,官府统一录用,何来的奴隶!你如此信口雌黄,分明是别有用心,来人呐,给我抓起来!”

    可他忘了,这里不是他的太守府,满街站着的也不是他的私兵,而是陆景行从京城调拨来的金吾卫。

    他们只听命于陆景行一人。

    何清平说完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几乎要被气个倒仰。

    而就在他茫然之际,回过神来了的沈长宁再次开口说话了。

    她没想到何清平竟然就在陆景行车上,但这个出人所料的意外对于她来说无疑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忍着肩上的剧痛,沈长宁再次张口,一字一句道:“若是合法合理的官矿,自然无需如此!可那矿若是私矿呢?”

    何清平闻言浑身一震,猛地变了脸色。

    他僵滞在原地许久,然后才终于不敢置信地缓缓低头,看向沈长宁。

    两人四目相对,在瞳孔震颤中,何清平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女张口,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若那矿隶属于太守大人您呢?!”

    此话一出,满街哗然。

    若这少女说的是真的,开采私矿,奴役百姓,每一个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你,找,死!”

    这句话几乎是从何清平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沈长宁能够听见。可她仰头,无所畏惧地和他对视。

    又过了片刻,马车车帘被人缓缓掀开,有一张陌生面孔终于从车帘后露了出来。

    那人高鼻深目,眉眼虽然俊美非凡,却因其中泛着的锐意冰冷实在过盛而让人根本不敢直视。

    街边站着的百姓们刚被人好心告知过他的身份,见状立刻止住话头,再次敬畏地俯下身去。

    陆景行下了车。

    他站在安静站着的马匹边,目光落在前方站着的沈长宁以及何清平身上,片刻后他弯了弯嘴角,轻笑道:“何大人,今日这街倒是巡得挺有意思。”

    何清平的理智被这一声硬生生地从暴怒以及恐惧中拽了出来,他猛地清醒过来,转身毫不犹豫地下跪,开始冲着陆景行叫冤起来。

    “大人,冒犯大人了实在是下官之罪,此刁民不知是从何而来,信口雌黄,下官这就将其处置了。”

    他说着便要转身去拉扯沈长宁,却被陆景行慢悠悠地制止了。

    “不必了,何大人。”

    陆景行冷声打断了他,而后看着沈长宁,说道:“金钊,去把那封信拿过来。”

    “遵命。”

    沈长宁俯身,深深一拜,而后将信件递给了金钊。

    何清平脸色发白,直直注视着那封信,目光阴狠到了极点。

    金钊将信件递给陆景行,陆景行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目光落到纸上后,他神色微顿,

    只见那信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还请大人派人搜捕矿洞,对峙公堂】

    就这么明晃晃地写在了纸上,当做证据递到了他手里,这是偷着摸的,当着何清平甚至这么多的人的面,和他在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

    当真是好聪明的手段。

    陆景行垂目,面上不显,眼底却逐渐泛起丝缕的笑意。

    第63章 惊雷“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何清平也不知道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他只知道,随着陆景行读完那封信,而后将目光投向自己,他心下便突然如同空了一拍一般

    猛地一跳,眼皮也不停地颤动起来。

    紧接着便见对方轻轻抬起了手。

    “来人呐。”

    四目相对,何清平心中顿时生出浓郁的不安。

    而后,他朝听陆景行说道。

    “暂且将何大人拿下。”

    话音落下,何清平只觉得耳边一片寂静,他僵滞在原地,环顾四周似乎是想从那些如同蝼蚁一般的百姓脸上看出半点异常神色以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却只看到了一片与他自己此刻神色中如出一辙的茫然。

    直到视线被彻底遮挡,他被听令上前的金吾卫完全围住,何清平才终于猛地反应过来。

    强烈的恐惧和愤怒井喷一般地不停上涌,顷刻间便彻底夺去了这位从来呼风唤雨,生杀夺予的太守大人的全部的理智。

    “听信此刁民的一面之词,你要干什么!陆景行!”

    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甚至包括陆景行的面这样直呼陆景行的名字,显然已经是非常失态。

    许多百姓早便已经在胡四等人的故意传播之下知道了陆景行的真实身份,听闻此声只觉得惊讶不已。

    “唉,太守

    大人的官不是比那位大人要小吗?他竟然直呼那位大人名姓!”

    “就是啊,我怎么觉得有点像心虚呢?”

    “正是啊!陆大人不过是让人将他暂且扣住,他若没做过那些事,又为何要如此惧怕?”

    百姓们虽然单纯,但也不是傻子。他们见陆景行不过是让人将何清平暂且扣住便惹得人脸色大变,显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便也慢慢回过神来。

    街边细碎声响逐渐连绵,落入何清平耳中,更是觉得刺耳无比。

    陆景行看着面前显然已经乱了方寸的何清平,只不着痕迹地轻轻弯了弯嘴角。

    “何大人不要着急,本官自然不会偏信任何人。”

    说着他又张口,目光穿过何清平的肩膀,落到了他身后不远处跪着的沈长宁身上。

    “来人。”

    随着这一声响起,早就已经等候多时的金吾卫立刻从旁边冗长的队伍中走了出来。

    “大人有何吩咐。”

    陆景行垂眼,将手中的信件折起,轻轻递给他。

    “这信上写明了那矿洞的位置以及大概情况,你速速带人前去查明情况是否属实。”

    “是!”

    那金吾卫接过信件沉声答应,随后立刻带了一小队人马,头也不回地向街道另一边跑去。

    做完这一切,陆景行收回了目光。

    他低头看向在他将那封信递出后便彻底白了脸色的何清平。看见了对方脸上那浓郁到几乎无法遁形的恐惧和慌乱。

    陆景行垂眼,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声。

    他今日特意邀对方出来巡街,便是为了将人从那被对方的私兵包围得严密不已的太守府中弄出来,而后光明正大地置于这公众眼中,更是置于他的人手包围当中,让其无法传递信息,为这案子再造出一些变故。

    毕竟公堂之上变故太多,陆景行没办法掌握全局,更没办法全然护住沈长宁。

    而此举虽然冒险,但若是成功了,那何清平几乎是顷刻间便会颜面扫地,后面再想处置他便会是轻而易举。

    而若是失败了。

    陆景行笑了笑,他并不觉得自己和沈长宁的这场天衣无缝的合作计划会失败——

    整整一条长街,挤满了人。

    金吾卫将此处包裹得水泄不通,百姓们挨挨挤挤地站在街边,却没有一人说话。所有人都隐秘而又兴奋地盯着街道正中间的那几人。

    沈长宁从陆景行让金钊替他从街边铺子随便搬来一套桌椅的时候便已经反应过来了。

    当街审理。

    她不由得瞥一眼几步之远外那被围在其中的人影,随后眼底泛起浅淡的笑意。

    这边还在僵持着,那边两队人马已经在城外接应上了。

    “如何?”

    不久前才接了陆景行指令出城的人见到熟悉的同伴,一边打马上前一边问道。

    那同伴瞥他一眼,随后轻轻哼了一声。

    只见片刻后,随着脚步声,车辙声响起,从官道拐角处走出来一大队人马。

    有人走在路上,虽衣着脏乱,面容憔悴,神色却异常振奋;有人坐在车中,看上去虽然面色红润无比,却脸色惨败,仿佛以至大限。

    目光从那伙人身上收回来,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默契地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那边气氛轻松,这边空气却仍旧凝滞。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何清平心中的不安与焦躁便越来越盛。

    而与他截然不同的,则是上首正低头喝着茶水,看上去一派云淡风轻的陆景行。

    “陆大人!”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厉喝声将正百无聊赖地发着呆的沈长宁从神游天际中猛地叫醒。她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抖,随即看向何清平。

    只见对方被一群人高马大的金吾卫团团围住,连身形都显得更加瘦弱。

    “我虽敬你贵为大理寺卿,可我毕竟乃一方太守,你听信一小民之言,当街将我拘住,如此行事,岂不是有失偏颇得很!”

    沈长宁看着对方说话时轻轻发抖的身体,忍不住想看来这何清平真是慌了,竟然怕成这样。

    也对。

    沈长宁想,他如今被陆景行的人画地为牢,关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任何自己人可以接触到他,既不能找人翻转此时的局面也不能传递信息出去,不着急才怪呢。

    但沈长宁可不会同情他。

    一个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落到今日这局面完全是咎由自取。

    “何大人。”

    而不远处再次被何清平呵斥了的陆景行也终于张口,说道:“您何须着急?”

    他看着何清平,面上虽挂着浅淡笑意,那双眼睛中却漠然一片,看不出半分笑意。

    “如今众目睽睽,您与那女子皆不得离开,我也已经派金吾卫前去搜寻那信上所说的矿洞,不出意外的话,稍后便会有结果。”

    “若是假,那当着这满城百姓的面,我会立即宣告大人的清白,并依照律法,将那诬告之人凌迟处死,以平大人心中之愤。而若是真。”

    说到这里,陆景行突然顿住,随后意味深长地笑看着何清平,一字一句地问道:“何大人如此抗拒,莫不是真做过这种事?”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陆景行的声音已经掺入冰冷杀意,何清平猛地一抖,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他与陆景行对视,看见对方眉眼间浅淡的讽意,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他转头,在几个金吾卫之间隔出来的缝隙中看见身后少女正仰头看着自己,眉眼间盈着浅浅的,与之前拦车鸣冤时的悲痛恐惧全然不同的笑意,仿佛一派淡定,胸有成竹。

    这两个人此刻的样子竟然如出一辙。

    这一刻,如同惊雷劈下,有什么东西被强行灌进何清平脑子里。

    方才尚且还能支撑着他去喝问陆景行的气势霎时间荡然无存,他颓然地跌坐在地,终于在莫大的惊愕之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根本没有什么兴致上来,邀他巡街,也根本没有什么兄长失踪,拦车鸣冤,这从头到尾就是针对他而设的一个局,这两个看似立场截然不同的人其实自始至终就是一伙的?!

    何清平被这个认知所震慑,他呆愣地坐在原地,清楚自己大势已去,今日这一劫必然是逃不过去了。

    许久后,随着马蹄声响起,陆景行和沈长宁同时振奋了精神。

    来了。

    众人循着声音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一大队人马。

    许多人形容狼狈,褴褛以前之下身上伤痕累累。

    果然是一副被人奴役过的样子!

    霎时间,原本安静无比的街面炸开了锅。

    而随着人群走近,街边竟然有一大波人冲破了金吾卫的阻挡,趔趄着奔向那群狼狈不堪的人,随之一同响起的是充斥人耳边的哭喊声。

    赫然是王慧按着沈长宁给的那些地址,挨家挨户敲门,找来的那些失踪者的亲眷家属。

    沈长宁看着,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这事情被发现得太晚,还是有几人死了。”

    她对009说。

    009没说话,也觉得惋惜。

    随后沈长宁注意到有一个衣着简朴,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彷徨着转来转去,她的目光焦急地四处打量,却并没有上前,似乎并没有找到自己亲眷。

    她惊愕了一瞬间,随后脸色蓦地一变。

    “那不会就是……”

    “是的。”

    009无机质的电子音在沈长宁耳边响起。

    “死去的是她的两个儿子,就是被扔进沼泽中的那两人。兄弟两是因为出逃被发现,所以才被活活打死,以此杀鸡儆猴,威慑众人的。”

    杀鸡儆猴。

    寻常百姓费尽千辛万苦拉扯大的两条人命在这群人眼里就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威慑物。

    沈长宁眼中冒出些许的酸涩。

    从未体会过的浓郁杀意和恨意在这一刻扭曲着升腾,几乎要让她落下泪来。沈长宁狼狈地垂头,在心中默默恨声道:“009,我定然要让他付出代价。”

    009很冷静,它安慰沈长宁:“当然,数罪并罚,他死定了。”

    片刻后,王慧的儿子在她的授意之下,上前一步,在沈长宁身边跪下,随后一字一句地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当他说到那两个因出逃失败而被活活打死,扔进沼泽中的人时,沈长宁听见身后蓦然响起的凄厉哭声。

    在场所有人听了皆无一不为之动容,许多人偷偷转头,已然红了眼眶。

    说到最后,王慧的儿子也已经哽咽。

    他俯下身,额头重重撞上冰冷的地面,话语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其他人也同样纷纷跪下,一齐道:“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声音洪亮,如同惊雷,仿佛要将那位被金吾卫困在其中的太守大人活活劈碎。

    何清平的脸色早在见到那一大堆人以后便彻底灰暗下去。

    他听着那讨伐他的呼声,闭了闭眼睛,心中生出无限的恨意。

    片刻后,等人群稍稍平复,陆景行终于缓缓一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随后他看向何清平。

    “何大人,那女子告你之罪,你如今是认还是不认?”

    所有人都以为事已至此,何清平再如何也不得不承认了,却见他突然抬头,看着陆景行,冷笑道:“陆大人,我承认下官治下不严,所以辖地才会出如此之事,只是如今空口白牙,似乎并没有证据指明这幕后之人是下官吧?”

    竟是仍在狡辩。

    陆景行也不意外他会如此,只笑了笑,随即道:“带上来。”

    于是那囚车中关押着的几人便被推了下来。

    沈长宁的目光在这几人脸上划过,她有些意外,以为陆景行是要审问这群人。心想若是这些人当场反悔,可不就正遂了何清平的意了。

    却没想到陆景行只是挥了挥手,随后说道:“为虎作伥,奴役百姓,残害无辜,金钊,杀。”

    话音落下,金钊蓦地出手,霎时间惨叫声一片。

    沈长宁眼皮猛跳,心脏紧缩,只片刻功夫,鼻尖便充盈浓郁血腥味。

    她根本不敢转头去看。

    只见所有的声响都消失后,陆景行抬手,面无表情地拍了三下,随后沈长宁便看见有三人被押解着脸色苍白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正是她铺子里关着的那三个人。

    第64章 事终第四日,消失已久的陈升回来了……

    沈长宁愣了一下,而后低垂着脑袋,缓缓睁大了眼睛。

    009疑惑地在脑子里问沈长宁:“那些人不是都是证人吗?他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沈长宁哑言。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009,因为就连沈长宁自己也觉得后背发凉。

    她知道陆景行是想用这群人的死亡来威慑她铺子里关着的那几人,也知道那群人为虎作伥,罪有应得,可这样的死亡终究是太过容易了。

    既无需律法定夺,也不必公堂审问,仅仅只需要上位者张一张嘴便可以轻易地抹去一群人的性命。

    沈长宁抿了抿唇,心里突然生出些许失望的感觉。

    律法在这里似乎只是一纸空谈。

    她发呆时,那三人已被押着跪到了一旁。

    沈长宁转头,瞥见那三人此刻的神色。只见先前还尚有血色的几张面孔在看见那倒在地上的几人后已经变得惨白。

    他们跪在一块,彼此挨挨挤挤地挤在一处,如同沈长宁以前小的时候去爷爷奶奶家见过的立在电线杆上的麻雀一般,正在不停地发着抖。

    何清平也被陆景行公然无视律法,竟以性命相要挟的这一招给震慑到了。

    等到反应过来后,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那被吓破了胆的几人早已颤抖着吐露出了一切。

    他们如实交代了那矿洞在何位置,是何矿产,由谁开采,又是那些人在其中帮忙负责打理。

    一个又一个的人名从这三人口中被吐出,上至官员,下至商贾,都是一些有名有姓,甚至贤名在外的人。

    百姓们听得惊愕连连,纷纷议论,直说人不可貌相。

    而何清平的脸色也随着一个又一个人名的吐出而变得越来越难看,终于,他彻底暴起,冲着陆景行愤声道:“陆景行!你枉为大理寺卿!”

    “你杀光人证,逼迫恐吓人替你铲除异己,故意将这罪责扣到我头上,如此罔顾王法,和那故意污蔑清白之臣的奸佞有何区别!”

    “……”还是来了。

    听着随这话一同响起的来自人群中的窃窃私语,沈长宁默默低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此行事,确实容易遭人诟病,甚至一个不慎便容易被歪曲成屈打成招,到时候即便宣判,只怕也难以服众啊。

    她微微抬头,有些隐秘地向那案后坐着的人投去目光,却只见男人面色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又仿佛早已备好后招,仿佛浑然不惧。

    沈长宁见状愣了一下,随即心中立刻生出一股奇怪的违和感。

    这太奇怪了,陆景行并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她回忆着自己认识的陆景行,冷静,多疑,心思重到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总之无论哪一个都与现在这个一言不合便让手下杀光帮凶人证以威胁震慑人的酷吏的形象相去甚远。

    沈长宁这么想着,便鼓起勇气转头去看那地上躺着的那群人。

    只见血泊当中,众人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她正要看个仔细,却突然对上了金钊的视线。

    然后他飞快地冲沈长宁眨了眨眼。

    “……”

    沈长宁一怔,随即一个想法猛地从她脑海中闪过。

    她转过脑袋,低头,一时间几乎要被气笑,可是转眼心里却又突然生出欣慰感。

    还好,陆刑确实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沈长宁忍不住想。

    而随着陆景行开口,很快便证实了沈长宁心底的那个想法确实是真的。

    “杀光人证?”

    男人端坐在长案后,轻轻叩了叩桌面。

    “本官杀谁了?”

    “你明明……!”

    话语说到一半,何清平猛地反应过来,他立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和陆景行对视片刻,随后转头看去。

    只见那原本倒地的几人,现下已经缓缓爬了起来。

    他们确实是受了伤,可金钊并没有杀死他们。

    “不过小施惩戒而已,哪里就要了他们的性命?”

    半个时辰前,城外。

    领了陆景行命令的那名金吾卫纵马到囚车边,低头看着那群人,问道:“想活命吗?”

    整个矿洞被端,那群人已然吓破了胆,于是纷纷点头答应。

    可是那其中也有谨慎的,看着金吾卫,恨声道:“我们可是为太守大人办事,你们当真敢得罪太守大人?”

    金吾卫笑了笑,说道:“那位太守大人,若你在见到他后仍然觉得他还可以庇护于你的话,那我无话可说,你届时大可继续与他为伴。”

    “而其他人。”

    男人高坐于马上,目光扫视过囚车中那一张张面露惊恐的面孔,沉声道:“我知你们其中一部分人或许是受人威胁,是因为家中父老妻儿被人拿捏了性命才如此行事。所以眼下,大人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

    于是这才有了后来的这么一出局中局。

    而那边,得知自己竟然是被骗了的三人已然是脸色惨白。

    但无所谓了,他们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交代了一切,断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而见他们三人已经如此利落地交代了一切,那群人自然也不可能再隐瞒。

    便纷纷俯首,一边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一边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尽数说出,其中还包括确实曾杀了两个人然后抛尸于沼泽中的事情。

    字字句句,泣血椎心,都是权势吃人的模样。

    “如何,何大人,这下你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陆景行冷眼看着何清平。

    何清平闭了闭

    眼,心中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再无力回天,便只沉默着不再说话,已然是一副消极抵抗的样子了。

    沈长宁见状知道该自己上场了,便猛地俯身,适时开口。

    “为官者,不思造福于百姓,献身于社稷。反而为谋一己私利,啃食大燕之国基,虏获无辜百姓,奴役其身,伤害无辜,动摇大燕之根本。”

    “此等蛀虫,于国于民,都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实在不配为官。所以民女在此,还请大人,秉公处理!”

    女子声音的音量虽然不高,却字字句句深入人心。

    话音落下后,她身后无论是此次事情的受害者,还是今日在此的旁观者,都纷纷附和道:“还请大人,秉公处理!”

    隔着些许距离,陆景行和沈长宁遥遥对视。

    片刻后,沈长宁看着男人垂眼,微微弯了弯嘴角。

    于是事情的最后,江南太守何清平被暂且扣押,不日便将押解上京,而其余人,也暂且关入狱中,待日后陈明前因后果后,便将择日按律法处置。

    至于何清平想要私占的那个矿洞,也将由官府接手,继续开采,并依照过往案例开出文书,按市场工价招聘百姓。

    而随着这件事的彻底落幕,拔出萝卜带出泥,陆景行又趁热打铁,整治了好些地方官员以及商户。

    一时间,整个江南几乎焕然一新。

    而随着那日长街拦车加上所有那些受她之恩的人的帮助,沈长宁也终于心满意足地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这下定然是够了,小姐,你真厉害!”

    如意翻来覆去地抱着书契上写下的那些名字数了好多遍,而后激动不已地冲着沈长宁激动道。

    沈长宁也开心,但还算理智。

    “不着急。”

    她微笑着回复如意,心想,左右这讼师举荐的时间还有的是,不着急,等那人走了再说。

    三日后,随着该杀的杀,该下狱的下狱,陆景行大刀阔斧,彻底肃清了这江南官场。

    第四日,消失已久的陈升回来了。

    他抓回了当日背叛并差点杀害陆景行后便没了踪影的那名手下。

    看着陈升手中拎着的那个瑟瑟发抖,恐惧不已的人,陆景行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笑了笑。

    至此,他们来江南的最后一件事也彻底解决了。

    陆景行愣了一下,而后接过金钊递过来的那封从京城传来的信件,轻轻眯了眯眼睛。

    不。

    他想。

    差点忘了,其实还有一件事。

    次日,金钊一大清早便敲开了沈长宁铺子的大门。

    “你家大人要请我吃饭?”

    她接过那份请柬,打开后目光先是在那遒劲有力的落款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才疑惑地看向金钊。

    金钊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家大人为了感谢姑娘,可以在烟雨楼设宴款待姑娘。”

    沈长宁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生出些许不安,可一时间却又不知道那股不安从何而来。

    毕竟对方给的理由合情合理,她怎么想也没有可推脱的原因。

    于是沈长宁抿抿唇,点点头,笑道:“好,辛苦回复你家大人,我稍后便到。”

    金钊见她答应了,脸上的神色也跟着柔和许多,细看竟仿佛松了口气。可还不等沈长宁察觉,他便先垂下脑袋去了。

    “那我家大人便在烟雨楼,恭候姑娘光临。”

    片刻后,为了表明诚意还特意梳洗了一番的沈长宁出门,坐上马车准备去赴宴。

    如意从屋子里追出来。

    “小姐!”

    她转头望去,正对上小姑娘的眼睛。

    如意着急忙慌地跑到马车前,而后将袖中藏了许多天的香囊递给沈长宁。

    “小姐!这个给你,一直收在柜子里我都快忘了。今日我们便收拾东西走了,再放着,我怕等下落下了,还是先还给小姐。”

    别说她,就连沈长宁自己也快忘了。

    她冲如意笑了笑,而后接过香囊,系在了腰间。

    片刻后,马车缓缓驶出,往烟雨楼驶去。

    第65章 暴露“阿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马车碾过街道,街面上昨夜刚下过雨,还没干透的青石板上蓄积的雨水便随着车轮溅起水花。

    沈长宁掀开车帘看了眼马车外,目光在一片喜气洋洋的众人脸上扫视过一圈,而后缓缓收了回来。

    虽然她做那些事时确实有私心,可幸好,最后的结果确实是好的。听说朝廷已经派遣了新的官员过来接替何清平治理这江南地区,而且随着陆景行回京,何清平不日便也会跟着回京城而后正式提告御前。

    何家往日所侵占的那些财产也会在清点之后归还给相应的人或者没入国库。

    车帘落下,沈长宁垂眼笑了一下。

    许久后,随着一声轻响,马车外传来秦柳的声音。

    “小姐,到了。”

    沈长宁抬手撩开车帘,往外投去目光,之前曾和沈长河来过一次的烟雨楼再次映入眼帘。

    只是这一次,门口不再有重兵把守,人来人往,菜香扑鼻,这号称江南第一的客栈终于在沈长宁面前展现出它应有的热闹。

    她下了马车,拾阶而上,在眼尖的小二的带领下进了客栈。

    “姑娘是坐楼上的雅间还是坐楼下?”

    沈长宁一边缓缓打量着这客栈内清新脱俗的陈设布置一边回道:“有一位姓陆的公子邀我前来赴宴。”

    那小二一听,立刻变了脸色,恭敬道:“原来是陆大人的贵客,姑娘,您同我来。”

    沈长宁点点头,跟着他往二楼走去。

    脚步踩过楼梯,上到二楼,一入眼便是正对楼梯口开的窗边站着的那一大群人。

    沈长宁是个外地人,自然不可能认识他们,但光是看衣着也能看出对方非富即贵。

    她心想:看来应该都是这江南的商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好端端的不去屋子里,反而都站在这窗边看什么。

    她跟着小二走过,也放慢脚步,好奇地向那窗外投去目光。

    目光掠过人群,湖水,然后在看见那湖上亭阁中站着的两人时蓦地凝住。

    沈长宁终于弄清楚了这群人在看什么,但她也再挪不动步子了。

    烟雨楼之所以取名为烟雨楼,便是因为它临湖而建,窗户也都开在紧邻湖泊的这一边。待到春日,那湖上生出烟波,推开窗棂,放眼望去便只见一片朦胧,让人犹如置身烟雨朦胧当中,美不胜收。

    而此刻虽不是春日,可那湖上的风光却仍旧美不胜收,不仅湖水之上的波光粼粼,更有湖心亭中相对而立的才子佳人。

    “那便是那位大理寺卿陆景行陆大人?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又是谁?”

    沈长宁听见身边有人窃窃私语,低声议论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听说是他这次江南一行遇难时救他一命的人,好像还是神医谷的大小姐。”

    随着何家倒台,何清平曾做过的那些事情便也跟着被一一揭露,于是众人得以知道陆景行的真实身份是从京城来的大理寺卿,而其在到达江南之际,竟然被胆大包天的何清平派人伏击,而后失踪,几乎九死一生。

    后来幸亏被这位神医谷的大小姐所救,这才得以捡回一条命,如今才能够将那何清平绳之以法。

    众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却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沈长宁脸上复杂的神色。

    听到神医谷三个字,沈长宁的眉眼间生出些微波澜。

    她想起当日少女那一手精湛的医术,以及面对病人时全然赤诚的那份心意,心中终于彻底了然。

    原来对方是神医谷的大小姐,怪不得。

    一想到曾经,沈长宁不免又有些想笑。

    为了掩人耳目说自己和陆景行是夫妻,却转头撞上了人家真正的未婚妻;为了躲避追问随口说自己是神医谷的人,结果人家白药却是真真正正的神医谷的大小姐。

    沈长宁垂眼,有些难堪地弯了弯唇角。

    她想,幸好这事了了以后便再不会和陆景行有什么交集了,不然她可真是日日夜夜只要想起这事一次便会后悔一次。

    抿了抿唇,沈长宁转身正要离开,便又听见另一个人神秘

    兮兮的声音

    “可不止,我还听说啊,这两人似乎郎情妾意,快要成婚了呢。”

    话语落入耳中的一刹那,沈长宁脚步猛地一滞。她转头,惊怔错愕的目光穿过虚空,遥遥落在远处的那道熟悉身影上。

    片刻后,她眼睛蓦地一酸,那些曾和对方生死与共,相依为命的日子又一次在眼前闪过,沈长宁心底猝地就如同被小针扎了一般,泛起一股难言的锐痛。

    她狼狈地别开视线,再没有了要扮作陌生人,和陆景行对面不识,装模作样的力气。

    于是沈长宁转身,在小二惊愕的呼声中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拐过楼梯时腰间被扶手猛地一扯,沈长宁也不顾,只停顿一瞬后便继续往前走去。

    她脚步飞快地出了客栈,然后在秦柳诧异的注视下迅速爬上了马车,匆匆甩下一句回家便钻进了马车里。

    抬手遮了遮眼睛,那阵其实从得知陆景行其实早有婚约起便一直盘踞在心底的委屈和难过到了这时终于再无法忍耐。

    几乎是在车帘落下的瞬间,她的眼泪便也跟着落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因为沈长宁很清楚,整整一月的同床共枕,生死与共,她确实是动了心的,不然最后她不可能会替对方解蛊。

    可是她爱的是那个身负重伤,狼狈不堪,虽然心狠手辣,但却总在她遇到危险时护在他前面的陆刑,而不是这个身居高位,家里其实早就已经有了未婚妻的大理寺卿陆景行。

    可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陆刑。

    陆刑其实就是陆景行,他们本就是一个人,所有的事情都是陆景行做的,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名字不同。

    沈长宁很清楚这一点,甚至她的痛苦其实也是来源于她的清醒。她可以和陆刑温存,却只能对着陆景行俯身跪拜,假装不认识对方。

    因为她的自尊和道德都不允许自己和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纠缠不清。

    马车摇摇晃晃,沈长宁靠着车厢泪流不止。

    从城里回到清河镇需要半个时辰,而沈长宁抹了抹眼泪,决定放任自己躲在这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看见的马车里难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她便要离开清河镇,离开江南,回到京城去,然后彻底忘记陆景行。

    另一边,湖心亭中,陆景行正和得知他已经顺利扳倒了何家的消息后一大早便匆匆赶来的白药说着话。

    “所以你此次来江南其实就是为了铲除这何清平?”

    白药想着自己来到这城里后听到的那些事迹,忍不住看着陆景行,惊讶无比地道。

    陆景行点点头,说道:“先前没有告知你是因为此事太过危险,我虽然借住在齐家,可终究与齐炀不熟,无法借助他的势力,还是得等到我的手下从京城赶来才终于勉强可以把控局面。”

    白药点点头:“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们大理寺行事向来需要保密,我必然不会怪你什么。只是。”

    她说着,迟疑了一会儿,突然道:“沈姑娘呢?你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吗?我怎么都没见到她?”

    陆景行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沈长宁,闻言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陆景行的目光显出些许的黯然。

    “她不在我身边,在齐家住了些时日后便离开了。”

    白药闻言立刻惊讶地看着他:“离开了?为何?”

    云蛊一事关乎沈离的贞洁和名声,陆景行自然绝不可能告诉白药真相,便只摇头不语。

    白药见他如此,也不好再问了。只是心中想到沈长宁,还是有些替陆景行惋惜,毕竟那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亭子里一时间沉默下来。

    而后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

    “大人!”

    是陈升的声音。

    陆景行转头,看见金钊和陈升正脚步飞快地向他们奔来。

    陆景行愣了一下,而后想到了什么,脸色又飞快一变。

    “可是她来了?”

    她?

    白药还从未见过陆景行这般说话,仿佛紧张,又仿佛焦急,便好奇地向几人投去目光。

    陈升认识白药,跑到亭子前先冲白药抱拳行礼,而后才看向陆景行。

    “没有!大人,我一直在屋子里等着呢,都没见人进来!你确定那就是沈离姑娘吗?大人,您不是说她们名字不一样,而且这位沈长宁姑娘一直表现得似乎从未见过你一般吗?若她们当真是同一人,那她为何要假装不认识大人?”

    陆景行也不知道他的猜测是否正确,因为确实她们名字,籍贯都尽不相同。

    沈离曾说她是江南人,是大婚当日为了逃婚才躲上山的,可沈长宁是京城人士,并未婚配,只有一个早就已经解除了婚姻关系的未婚夫。可少女也曾说她父亲是被山匪所杀,而沈茂山也是被山匪所杀。这一点却又巧合一般地对上了。

    可是陈升说的也没错,陆景行自己也想不明白,如果沈离确实就是沈长宁,那她为何要装作不认识自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少女不愿意认识他?

    一想到后者,陆景行便觉得心脏发紧,喉口发窒。

    于是这才有了今日这场邀约。

    他们几人中,陈升是唯一见过沈离的人。他今日邀沈长宁前来赴宴,便让陈升躲在屏风后面偷偷辨认。

    “为何还没来?”

    陆景行看向金钊:“不是说已经答应了吗?”

    从出了客栈到现在,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的金钊忍不住叹了口气。

    “并非没来,沈姑娘确实来了,只是不久前又走了。”

    陆景行的神色一顿。

    “走了,为何?”

    金钊摇头:“那在下便不知道了,不过客栈的小二说姑娘走得急,似乎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临走时还落下了这个。”

    他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物。

    陆景行随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随着一股再熟悉不已的香味泛起,金钊手中多了一个小巧的物品。

    素色的香囊静静地躺在掌心,粗糙坚硬的布料上,绣着一个歪歪曲曲的离字。

    陆景行的目光瞬间凝滞,他一瞬不转地紧紧盯着那个香囊,瞬间想起了少女曾经握着他的手去触摸这个绣字的情景。

    “香囊也是我自己绣的。”

    记忆中,少女曾这样对自己说。

    而他指腹摩挲几下,而后笑着问道:“你的名字?”

    得到的是对方肯定的回答。

    这是沈离的香囊。

    可是小二说这是沈长宁落下的。

    陆景行抬手,不敢置信地从金钊手里拿过那个香囊,眼睛酸涩间,竟然隐隐泛起赤红。

    沈离就是沈长宁,他的感觉没有错,她们就是一个人。只是少女装模作样,故意在他装出一副与他全无交集,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不想认他!整整一月的生死与共,同床共枕,到头来她竟然连认都不认他!宁愿和他对面不识,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地在她面前屡屡试探!

    想到马车上那次少女的矢口否认,无法自抑的怨恨和委屈都在瞬间猝地泛起,理智和冷静都在这一刻崩溃得彻彻底底。陆景行再无法保持平日里的淡然,他猛地收紧手掌,重重握住了那个香囊。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亭子——

    如意她们清点好了东西,将要带着一部分行李先回去沈家,而后再回来接沈长宁。

    临走时,如意站在门口问沈长宁:“小姐,真的不用我留下来陪你吗?”

    屋子里再次传来否定的声音。

    “好吧,那我们等会再回来接您,您记得关好门窗!”

    说完便提着裙角匆匆去了门口。

    沈长宁在屋子里又坐了一会,直到等到所有的动静都消失才终于起身,往门外走去。

    她拉开门,面容暴露在天光底下,只见少女脸上

    不久前还无比明显的泪痕这会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那双漂亮的眼睛处还残存着绯色和泪意。

    她记着如意的话,起身往大门口走去。

    厚重的门页将要关合,却突然挤进来一只手。苍白的指节紧紧扣住门页,而后在沈长宁不敢置信的注视下硬生生地将那缝隙一点点地打开了。

    然后男人阴沉密布的俊朗面孔暴露在视线中。

    “阿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那目光阴森得如同窥见猎物的猛兽,吓得被紧紧盯住的沈长宁头皮发麻,瞬间松了手。

    第66章 心悦“阿离,我心悦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大人,你找错人了。”

    刹那的错愕后,反应过来的沈长宁又立刻强迫自己稳住心态。

    她想陆景行怀疑自己又怎样,只要她咬死不认,对方便没有证据。而只要再等一些时日,对方便会离开江南,届时即便回了京城也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又或者更保险一点,她也可完全可以在这江南留个一年半载。

    天大地大,想要避开一个人还不简单。

    陆景行看着沈长宁沉静平常的眉眼,若不是那个泛着熟悉香味的香囊现在仍在他袖中,只怕他也会被少女这幅模样骗过去。

    他扯了扯唇,笑道:“沈离,从此刻起,你要是再敢撒一句谎,我定然让你知道后悔是何种滋味。”

    男人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可一张口,声音却低沉阴冷,落入耳中后竟让沈长宁平白无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汗毛直立,无法自抑地向后退了一步。

    沈长宁其实没想逃跑,那一瞬间本能的后退只不过是人类的本能在作祟而已,但落在此刻门外站着的陆景行眼里,却赫然成了对方对自己避之不及的铁证。

    他看着少女尚未褪去惊恐的眉眼,凤眼中的阴霾几乎要凝成实质。

    沈长宁被陆景行以这样阴沉的目光牢牢盯住,喉咙里像被棉花堵得严严实实,一时间竟然真的连半个不字都没勇气说出口,裙摆下露出些许的一双脚更是仿佛被钉子生生钉在了原地一般僵滞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手臂发力,强行将欲合未合的两扇门页向两边掰开,而后侧身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而随着两个人的距离被拉近,男人的阴影便将沈长宁彻彻底底地完全笼罩。

    侵略感风雨欲来,不似当日初见时的锐利杀意,但却比那还让沈长宁觉得毛骨悚然。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片刻后终于后知后觉地生出惧意。

    她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而这一次,脚步落下的瞬间,仿佛踩在了山石料峭的悬崖边,碎石滚落,彻底崩碎陆景行脸上的平静以及最后残存的理智。

    陆景行蓦地出手,在少女脱口而出的惊叫声中重重钳住了沈长宁的脸颊。

    剧痛沿着白嫩皮肉下的颊骨泛起,沈长宁几乎被他的阴影全然笼罩。她抬眼,看见陆景行正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自己。

    “沈离,我是该叫你沈长宁呢,还是沈离呢?”

    被人这样盯着,沈长宁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浑身战栗着,手脚并用地开始挣扎起来。

    陆景行看着她,本就稀缺的耐心彻底告罄,他微微弯腰,扣住膝弯,径直将少女扛在了肩上。

    然后绕过长廊,随便踢开了一间屋子的房门。

    沈长宁在一阵天旋地转间,蓦地嗅到了一股浅淡的,熟悉的清苦药香。她一怔,随意往腰间抹去,却只碰到空荡荡一片,沈长宁于是终于意识到陆景行为何会突然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沈离。

    因为她的香囊在不知何时,不慎落到了男人手里。

    那是她曾在陆刑面前展现过的唯一一个能够代表她身份的物件。

    她哑然无语,再没有了辩驳的机会。

    刚刚才放下,便被男人硬生生地强行拽进了那池春潮当中——

    过往两月的回忆到这里终于彻底收束,种种景象,历历在目,便犹如南柯一梦,明明不过短短一瞬,却又让置身其中者仿佛再次重新经历了一遍。

    沈长宁茫然眨眼,终于找回了理智。

    她缓缓松了口,看着陆景行颈上那个已经泛白的深刻牙印,还没说话,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明明翻脸不认人的是她,咬人的也是她,可到头来掉眼泪的却又还是她。

    看着少女腮上挂着的那点湿润,陆景行的呼吸在喉间窒了一瞬。

    他还想说什么,门外却响起谁的声音

    “小姐?小姐?!”

    是如意!

    沈长宁猛地一惊,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忙捂住陆景行的嘴巴,瞪着他道:“不许说话!”

    看着男人点了点头,随后她才缓缓移开眼睛,看向屋外。

    “我在这呢!怎么了?”

    听见答复,如意这才松了口气。

    她没进来,只隔着门页回复沈长宁。原来是落了东西,趁着还没走远,便赶紧回来取一趟,见小姐不在屋子里,这才开始唤了两句。

    “嗯,东西既然拿到了便去吧,路上也有点远,别耽误时间了,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接我。”

    “是。”

    如意乖乖应道。

    而后那脚步声便逐渐远去了。

    随着远远传来一声大门门页阖上的声音,沈长宁一直紧绷着的身体这才终于缓缓松懈下来。

    然后某个被短暂遗忘了的人便也重新获得了存在感。

    沈长宁转头,正对上陆景行的目光。

    男人被她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泛着些许绯意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沈长宁和他对视着,冷了脸色。

    她收回手,也不去整理凌乱不堪的衣裙,就这么向后靠住窗沿,目光冰冷地看着陆景行。

    “陆景行,你这是又中了云蛊了?”

    她终于不再假装,而是以那个陆景行记忆中熟悉的沈离的声音,口吻和他说话了。

    陆景行的眸光瞬间变得暗沉。

    “阿离。”

    他抬手,想要去碰沈长宁还泛着湿润的眼睛,少女却先别开了脑袋。

    “陆大人,我虽然不在乎这贞操清白,可当初替你解了一次蛊,不代表着我会愿意替你解第二次。”

    她开口,一而再再而三地踩住陆景行的痛脚。

    少女当日翻脸不认人的无情模样又一次在陆景行眼前浮现。

    “你告诉我的名字是假的,籍贯是假的,就连经历也是假的,沈长宁,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其实从未想过对我坦白是吗?”

    陆景行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沈长宁不为所动,只冷冰冰地看着他:“是又如何,你就没骗我吗?”骗她自己叫陆刑,骗她没有未婚妻,骗得她失心又失身,活了三十年还要没出息地为一个男人掉眼泪。

    陆景行不知道少女的心思,他看着沈长宁冰冷的目光,心口只是再次泛起细细密密的剧痛。但这一次,陆景行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做那个转身离开的人了。

    少女本就是生性自由的游鱼飞鸟,没心没肺,只要你一转身,她便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从此没入天地之间,再不见踪迹。

    不爱,那便强求。

    他这辈子手染鲜血,杀人无数,从出生起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他做不成君子。

    既然沈离不爱他,那他来爱沈离便可以了。

    他看着沈长宁,那从来冷漠如霜雪的眉眼间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爱意,落入人眼中竟然显出无尽的诡异。

    “我没有中蛊,阿离。”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弯了弯嘴角,那张清俊的面孔上便也跟着露出一抹笑容。

    她看得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又再次被吻住。

    舌尖长驱直入,紧紧绞缠住她的舌头。几乎要将她的呼吸都全然掠夺的亲吻便密不透风地落了下来。

    她被压在窗沿,紧紧扣住后脑勺,男人高大的身躯俯下,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完全罩住。

    “陆……唔!”

    声响全部被吃入腹中,沈长宁仰着脑袋,在亲吻中被男人扣住手腕,从牙关齿列,到湿热软舌,全被对方强迫似

    的亵玩了个遍。

    本就散乱不堪的裙摆被撩起,冰冷如什么冷血动物一般的手掌再次贴了上来。

    沈长宁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在他手底下挣扎不休,男人却只垂着眼睛看着她,任由她伸手踢腿,对自己拳打脚踢。

    片刻后他移开脑袋,注视着少女逐渐变得朦胧的目光以及眼尾渐渐晕出的绯色,胸膛里整个心脏在以无法挽回的速度飞快地瘫软下去。

    陆景行扣住少女的腰肢面对面地将沈长宁抱在怀里,仰头爱怜而又情不自禁地亲了亲少女湿润的眼睛。

    “阿离,我心悦你。”

    这句话一出,沈长宁蓦地清醒过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景行,看着男人的眼睛。将对方眼中的痴迷,爱意,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她看得越清楚,心里便越痛苦。

    “你心悦我?”

    她被男人抱在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景行,轻轻一眨眼,眼泪划过眼眶从高处坠落,重重砸进男人眼中,猝然泛起的湿润迫使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而一同响起的,还有少女终于再无法忍耐,带着无尽的委屈吐出的那句话。

    “陆景行,你的心悦,便是明明有未婚妻却骗我说没有吗?”

    陆景行怔怔地看着沈长宁,而后许久以后,他仿佛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般,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沈长宁。

    “你是何时知道的?”

    他明明从未在少女面前提过婚约之事。

    而比这更重要的则是。

    “可是阿离,白药确实与我家有婚约,可与她有婚约的人并不是我。”

    陆景行仰头,看着沈长宁,而后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是我兄长。”

    第67章 喜欢“陆景行,我也心悦你。”……

    沈长宁脸上的泪痕尚未干透,闻言先是怔怔地盯着陆景行看了一会,仿佛还在理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久以后才终于张口,迟疑着重复道:“……你兄长?”

    陆景行垂下眼睛,嗯了一声。

    “白药是她拜入神医谷后她师傅给她取的名字,她的本名叫檀云,是京城檀家的大小姐。檀家与我家是世交,两家的子女刚一出生,便约定了娃娃亲。”

    他的神色表情不似作伪,沈长宁愣愣地看着,只觉得刚才的委屈伤心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抛之云外,这下思绪倒是真的陷入混乱了。

    “既然如此,那为何那日早上齐炀却说……”

    未经大脑思考的话语脱口而出,将将说到一半却又蓦地戛然而止。沈长宁睁大了眼睛看着猛然抬起了脑袋盯住自己的陆景行,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

    她连忙闭口不语,却已经被陆景行嗅到端倪。

    如今过去一月,男人当日那几乎贯穿心口的伤已然好全,只留下一道狰狞伤疤证明其在不久前确实九死一生过。

    沈长宁轻而易举地被他托着软臀抱起,整个人坐到身后的窗沿上。

    男人倾身而上,她虽然身处高位,却被那双眼睛紧紧攫住,整个人狼狈地向后倒去,不得不伸手攀住了一旁的墙壁。

    “你,你干嘛!”

    少女瞪着陆景行,语气却没出息地弱了下来。

    陆景行不说话,只静静地注视着她。片刻后他眯了眯眼睛,说道:“你说那是齐炀说的,所以齐炀来找我的那天早上你其实早就醒了。”

    不仅醒了,还听见了。

    沈长宁咽了咽口水,没回答他,只是不自在地瞥开视线,望向别处。

    陆景行却从这掩耳盗铃一般的举动中已然知道了答案。

    少女那日听见了他和齐炀的对话,听见齐炀说白药是自己的未婚妻,于是误以为自己骗了她。

    除此以外,你还有什么骗我的东西吗?

    少女那日说过的话再一次在陆景行耳边响起,他僵立在原地,突然就明白了当时的沈长宁在执着什么。

    为何会翻脸不认人;为何会不打一声招呼突然离开;为何后来再见面要假装不认识自己。

    都是因为沈长宁误会了自己与白药有婚约关系。

    过去种种令陆景行想不通的蹊跷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他看着面前微侧着脸颊,默然不语的少女,只觉得整个人如坠云端一般四肢百骸都跟着生出轻飘飘的感觉。

    他想沈长宁既然如此在意齐炀说的自己与白药有婚约这件事,那不就说明了她心中其实也是真正在意自己的吗?

    一想到这里,陆景行便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一股巨大的喜悦淹没了。

    “你以为白药是我的未婚妻,觉得我骗了你。所以你生气,和我翻脸,偷偷离开,再见面宁愿装作不认识我也不想让我发现你的身份,对吗?”

    男人那双从来没多少情绪的凤眼此刻正深深凝视着少女,目光中流露出让人心惊的痴迷。

    “你当日说不在乎是骗我的,你其实也动心了。”

    陆景行一只手紧紧扣住少女的腰肢,一只手沿着少女细白的下颌缓缓向上,指腹轻柔摩挲起少女的脸颊,动作暧昧而怜惜。

    “是这样吗?阿离。”

    从未有人用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叫过她。

    上辈子做沈离时没有,这辈子做沈长宁更是头一遭。

    更没有人会问沈长宁对自己有没有动心,冒犯而无理,执拗得让人根本无从招架。

    沈长宁无从回答,漂亮面孔上浓密睫毛不停颤动,她几乎要被陆景行叫得脸热,更被面颊上那存在感极强的触碰弄得心脏狂跳。

    沈长宁觉得自己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这里听陆景行说话,一半还在想着陆景行刚刚说过的话。他说白药不是他的未婚妻,而是他兄长的未婚妻,这是真的吗?

    一时间沈长宁整个人的思绪都乱糟糟的,便忍不住抬起另外一只尚且自由的手想要挣脱陆景行的束缚,暂且冷静一下。

    但她刚刚抬起,便被男人紧紧扣住手腕。

    男人的指节重重钳住腕骨,几乎让沈长宁觉出痛楚,同时那相触处还源源不断地生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温热,层层叠加,几乎灼烫沈长宁的皮肤。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猛地转头,正要低垂着眼睛呵斥男人突然发什么疯,却一转头便被倾身吻住了。

    男人高大的身躯挤在少女自然垂落的**,一只手隔着衣物扶住少女的脊背不让她掉到窗户那边的院子里去一只手却紧紧锢住少女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沈长宁被他欺身而上,动弹不得地堵在窗沿边里里外外亲了个透。

    唇瓣被吮吸,齿列被撬开,原本乖巧温顺地安放着的软舌被毫不留情地缠住,在呼吸缠绕间被卷住,**,亵玩。陆景行认认真真地舔舐过沈长宁的每一寸口腔,就连少女尖尖的洁白犬牙都没有放过。

    呼吸交缠间几乎要把少女的呼吸尽数掠夺,那些来不及吞咽的涎水在亲吻中沿着嘴角滑落,在雪白皮肤上泛起些许暧昧的水光。

    沈长宁躲无可躲,几乎生出一种对方要吃了自己的错觉。

    她被亲得头昏脑涨,眼泪汪汪,到最后已然再不记得自己要挣扎,只向前倒在陆景行身上,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泥。

    然后她听见头顶传来声音。

    低沉的,缓慢的,夹杂在自己喘息声中一同响起的。

    “阿离,没有一早就同你说清楚,是我的错。但是事实就是我说的这样,白药是与陆家有婚约,但她不是我的未婚妻,我只心悦你。”

    沈长宁愣了一下,而后缓缓仰头,她看见陆景行皱着的眉头和认真的眼神。

    陆景行在向自己道歉。

    那个性格冷漠,做事从来不在乎他人心情的陆景行在向自己道歉。

    沈长宁和那双眼睛四目相对,心底那些郁积的委屈突然便散去了。她感受到胸膛里心脏越跳越凶,听见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也感受到男人僵硬的身体。

    她突然意识到,她很紧张,陆景行也很紧张。

    沈长宁于是闭上眼睛,仰头主动吻住了男

    人——

    沈长宁也不知道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

    或许是从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裙摆如同花朵最外层的那片花瓣一样被人撩开,男人一边张开手掌紧紧箍住她的大腿缓缓蹲下去一边仰高了脑袋来亲她起,一切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炙热的亲吻沿着膝盖,腿肉,内侧,而后一直向上,直到落到那最隐秘的地方。

    泛着粉的花瓣重重叠叠,舔舐掉露水,挑开缝隙,探入进去时几乎泛起灼人的滚烫。细长嫩白的腿垂落,脚上已经没有绣鞋,只连同洁白干净的罗袜一起踩在了男人的肩上,正随着那阵入侵而细细颤抖着。

    沈长宁坐在窗沿,一只紧紧攀住身侧的墙壁一只手抬起衔入唇瓣,紧紧咬住手指。她仰着脑袋,那张如海棠花一样娇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动人心魄的艳色。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些隐秘的声音终于再堵不住。它们从少女的指缝间溢出来,随着颤抖一起,落进了那湿润朦胧的春潮中去了。

    窗外的海棠花在摇晃着,窗边的人影也在摇晃着。亲吻混合着拥抱,像春潮带雨,情意和暧昧在屋子里一起升腾。

    少女伏在窗沿,止不住地低声呜咽。

    陆景行听着那哭声,忍不住低下头来亲她。指尖托住少女的脸颊,高大的男人俯下脊背,几乎是在爱怜地吮吻着少女的唇瓣和唇角。

    明明给予的亲吻如此轻柔,侵占的动作却变得更加凶狠,陌生得仿佛变了一个人。

    沈长宁根本招架不住这样的陆景行。

    她鬓发早已散乱,乌发垂落,轻轻摇晃着。一张漂亮的脸上绯色横行,眼角眉梢都是不自知的媚意。那双猫眼因疲惫而半阖着,笼住了一汪水,却又透出湿淋淋的可怜劲儿。

    陆景行将她锢住,又将她抱起,无论动作如何变化,不变的是用没有减弱半分的攻势。

    “阿离。”

    随着名字被唤,沈长宁感受到男人细细密密的亲吻一起落了下来。面颊,脖颈,肩头,心口,陆景行一边几乎虔诚地亲吻她,一边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我心悦你。”

    像剖开了心脏,反复表明心迹。

    被男人蚕食殆尽的沈长宁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几乎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她蜷了蜷手指尖,在最后那阵绵长的,足以击溃全部理智的澎湃浪潮中,她努力抬起手。

    轻轻抱住了陆景行。

    我也喜欢你。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沈长宁张了张唇瓣,听见自己这样说。

    那之后的事情沈长宁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她在醒来,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她转头,看见男人贴住在她肩头的沉睡眉眼,是熟悉的面孔。

    仿佛先前分开的那一个月都是假的,她又和陆景行躺在了一张床上。

    但是沈长宁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比如她和陆景行的关系。

    她抬手,轻轻触碰男人挺拔的鼻梁。

    摩挲片刻后,沈长宁的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被她吵醒了的陆景行正注视着她,从来沉静的目光因为困顿而显出些许的茫然。

    沈长宁愣了一下,而后轻轻弯了弯唇角。

    片刻后,她凑近亲了亲男人的眼睛,而后说道:“陆景行,我也心悦你。”

    陆景行听见她这样说。

    第68章 身世可是现在掌控他的是少女。

    陆景行怔怔地看着沈长宁,那副褪去冷漠后更显得英俊的眉眼间神色中竟然难得地显出几分怔愣。

    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未见过陆景行这幅模样。不再让人觉得害怕,反而显得有些愣。

    沈长宁退开些许,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漾开,少女的眉眼便也随之在目光中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陆景行看着她,忍不住想。

    明明在男女之事上是他占了便宜,若按理来说,或在旁人看来,两人间这段关系的主动权无论如何也应该掌握在他手中。可是只有陆景行自己知道,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的。

    在他和沈长宁之间,处于支配地位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沈长宁。

    从他向少女表明心迹的那一刻,不,甚至更早,从他对少女动心开始,沈长宁便注定会掌控他的一切。

    他当初仅仅因为她的一句不在乎便失态盛怒;后来又因为她的离开而恐惧痛苦;再到如今因为她的一句回应而欣喜得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好。少女对他的影响之大,在不知不觉间,似乎已经超过陆景行自己所以为的程度。

    陆景行幼时受制于陆家,少年时受制于师傅,这辈子最痛恨无力反抗,被人拿捏住弱点彻底掌控的感觉。

    可是现在掌控他的是少女。

    他不仅不讨厌,对此甚至甘之如饴,情愿跪在地上,仰起头颅,主动向她递上枷锁。

    若有人对从前那个孤僻冰冷,整日只与死人打交道,一天下来说不到三句话的陆景行说未来某日他会心甘情愿让一个女子完全掌控自己,而那个女子甚至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她想让他欢喜他就会欢喜,想让他痛苦他就会痛苦,只怕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被陆景行给提剑抹了脖子,然后附赠一句荒谬之言的批语。

    可无论从前的陆景行会不会相信,这事都已经发生了。

    喉结在颈间无措地滚动数下,目光定定地落在少女脸上。过了不知道多久,陆景行终于抬手,缓缓落在沈长宁的脸上。

    四目相对,他掌心轻轻贴住少女柔嫩的脸颊。

    “这是你说的,不许骗我。”

    声音中竟然带着明显的晦涩和不安。

    沈长宁听出来后也愣了一下,片刻后,她主动仰头,轻轻亲了男人一下。

    “不骗你,但你要和我解释清楚白药的事情。”

    她看着陆景行,认真道:“我不喜欢这种因为被蒙在鼓里所以误会别人的感觉。”

    他们对视,陆景行看见少女眼里的执拗。他无从拒绝,只能缓缓点头,将陆家那段最隐秘的,不堪的过往缓缓说给沈长宁听。

    于是沈长宁便从男人口中听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几乎难以置信的故事。

    在大燕,人人都知道大理寺卿陆景行的家族陆家是真正在燕文帝平叛事件中获益最多的人。

    燕文帝一登基,便直接给了陆景行大理寺卿的官职,视他为心腹,准允其斩杀处置任何涉案之人,无论对方是何身份。权势地位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那些真正与燕文帝沾亲带故的侯爵王爷都要高。

    可却极少有人知道这极特殊的荣耀背后却又是多少人的悲哀。

    陆景行的父亲陆诏安还任太子太傅的时候,先帝尚还康健,彼时的大燕还不是大燕,还是元景。

    “太子?”

    沈长宁问道:“是陛下的兄长吗?”

    沈长宁回忆着009曾给她看过的背景资料,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位太子殿下在燕文帝登基以后便被封为岭

    南王,离开京城,去往封地了。

    “对。”

    陆景行将额前遮住她眉眼的碎发撩拨开,垂眼道:“但他们其实并不是兄弟,因为那位太子并不是先帝的儿子。”

    他看着少女缓缓睁大的眼睛,也不意外少女的惊诧。

    “他只是先帝为陛下在民间找的替死鬼,为的是替陛下挡住那些有心之人的侵害,好确保陛下能够平安长大。”

    沈长宁皱了皱眉,感到有些不适。

    “而我父亲是当时的太子太傅,也就是那位假太子的老师。”

    说到这里,陆景行的神色逐渐变得有些冰冷。

    “他面上是那位假太子的老师,暗地里却一直在遵从先帝吩咐,教授陛下学识。所以他从很早起,便知道未来若是先帝驾崩,会继承大统的人只有可能是陛下。”

    于是为了为陆家向这位未来的君主寻求荫蔽以及荣耀,陆诏安做了一个决定。

    “他把他的大儿子送进了宫中,做了陛下的伴读。”

    而这个决定,也是导致陆景行后来所遭遇的所有不幸的开始。

    他自以为自己有先见之明,却不知道这等行径已然犯了先帝的忌讳。于是一道口谕传到陆家,先帝派人告诉陆诏安,说他可以不计较此事,可大臣恃重,与其关系过于亲近于幼主无益,若他一定要如此,那陆诏安便只能将他的儿子藏在暗处。

    也就是这辈子只能做燕文帝的暗卫,不能拥有自己的姓名,也终身不得踏入朝堂。

    可这样的条件,陆诏安怎么可能会答应?

    陆景行说到这里,突然变得沉默起来。

    沈长宁从这阵沉默中嗅到了不详的味道,她心脏猛跳了两下,看着陆景行,问道:“然后呢?”

    男人顿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来。他看着沈长宁,片刻后轻轻弯了弯嘴角,那张在昏暗中莫名显得有些阴沉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讽刺意味满满的笑容。

    “他于是终于想起来,自己其实是还有一个儿子的。”

    只是那儿子不过是府上养花的一个婢女所生,是他当年赴宴归来,不幸喝醉了酒以后酿成的后果。

    陆诏安与妻子秦素是青梅竹马,当年一夜荒唐后他马上就要处死那个婢女,可看着对方那一片狼藉的身体,最终还是不忍,只让人偷偷将这婢女赶出了陆家。

    哪怕后来知道这婢女怀了他的孩子,他也始终不闻不问,对母子两避如蛇蝎。

    “跟在母亲身边的那段日子,我虽然过得艰辛,但因为母亲很爱我,所以我从不觉得自己可怜。”

    只是陆景行也知道,是因为有了他,所以母亲才过得要比寻常人要辛苦许多。就连身体也因为生他时大伤了元气,所以变得虚弱许多。

    可他们很穷,穷到只勉强能够温饱,穷到根本买不起药。

    所以在陆家派人来接他的时候,年仅五岁的陆景行握着母亲的手,认真地看着面前恐惧不已,只会流泪的女人,说道:“没关系,如果真的能够让母亲住上大宅子,把身体养好,从此再不愁钱财,我愿意和他们回去。”

    女人或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然后许久以后,她紧紧抱住陆景行,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悲痛欲绝,即便在很久以后,都仍然是陆景行噩梦中最常出现的片段。

    他们最后还是答应了陆家。

    然后在临别时,陆景行和母亲约定好,等到陆景行再长大一些,等到女人的身体完全好了以后,他们再找机会见面。

    可是陆景行不知道,他们的这个约定永远不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因为陆家需要的是一个比长子更受宠爱的幺子,而不是一个婢女所生的无名无分的私生子。

    于是他刚刚上了陆家的马车,他的母亲便被人捂住嘴巴,拖入巷子里利落地抹了脖子。

    而动手的人,正是先前那个承诺会给女人宅子和金银田地的陆诏安的心腹。

    自此,陆景行再没有了母亲。

    第69章 爱意笨蛋,这个时候要说我爱你啊。……

    “后来呢?后来你便入宫,成为了陛下身边的暗卫,然后你的兄长继续做着陛下的伴读?”

    陆诏安真的就这样用抹去一个孩子的存在的卑鄙手段来成就了另一个孩子?

    屋外有清风吹过,搅动天光,将昏暗光影推进了屋子里。

    片刻的安静后,少女轻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陆景行没有反驳,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后,沈长宁看着陆景行,再没说话。目光中阴影浮沉,少女那张从来笑意盎然的脸上此刻看不见丝缕笑容。

    沈长宁是个现代人,哪怕想象力再如何丰富也没办法编织一些闻所未闻,骇人听闻的场景。所以她想象不出在这个时代,做一个被内定的未来之主的人的暗卫会有多辛苦,而且陆景行入宫时甚至还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沈长宁看着男人微阖着的眼皮,只是想,怪不得他对人的防备心会那么重。

    陆诏安用他的出生毁了他的母亲,又为了陆家的荣耀杀了他的母亲,继而毁了他。沈长宁觉得真正的陆景行其实早就已经在他母亲死去的那个瞬间被陆家人杀死了,他们母子的尸体被深埋地底,成了滋养陆家滔天权势的养料。

    沈长宁甚至恐惧于去细想陆景行那堪称悲惨的过往,她也不希望陆景行再去想。

    苦难就是苦难,即便最后你凭借自己的努力,翻身将其变成了往上爬的垫脚石,它也仍旧还是苦难,不会给予你动力,而只会让你沉湎其中,日夜痛苦。

    所以沈长宁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

    她只要知道现在站在光亮里的人是陆景行,而不是他的兄长,那便够了。

    少女挪动身体,轻轻贴住了男人。

    “陆景行。”

    面颊贴住胸膛,温热随呼吸一同泛起后,陆景行听见少女闷闷的声音。

    “嗯?”

    他抬手抱住少女,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住,是别人再比不上的亲密无间。

    “你真的很了不起。”

    少女的夸赞声毫无预兆地在耳边响起,陆景行惊愕一瞬后忍不住失笑。他弯起嘴角,眉眼间的沉郁被笑意瞬间击溃,脸上浮现出分明的笑容,但随着嘴角上扬,他的眼睛却逐渐泛起湿润。

    陆景行垂眸,目光落在怀抱中少女乌黑的发顶,看见浓密发丝间那个小小的可爱发旋。

    看着,他的心脏也跟着软了下来。

    这辈子,除了母亲,或许便也只有面前的人会心疼他了吧。

    陆景行收紧手臂,轻轻亲了一下少女的发丝。

    两个人安静了许久,就在沈长宁都快要昏昏欲睡时,却又听见陆景行说:“那你呢?除了名字是假的,还有什么是假的?”

    这个小心眼的男人,又在这里算旧账了!

    沈长宁心下猛地一咯噔,但面上却只沉默着不说话,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陆景行审讯人无数,连吃了假死药的犯人都能分辨出来对方是否真的已经没气了,此时听着怀中人那假到不能再假的平稳呼吸,只觉得好笑又好气。

    他装模作样地又叫了两声。

    沈长宁闭着眼睛,充耳不闻。

    片刻后,就在耳边终于安静下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蒙混过关了的时候,却感觉那原本自然搭在她后背的手缓缓挪到她腰间,指尖轻轻一挠,她立刻破了功,蜷缩起来,藏在男人怀里笑成一团。

    “哪有你这样耍赖的,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她仰头瞪着陆景行,眉眼间的神色因为这阵打闹而显出无比的鲜活,乌发乱糟糟地散开,些许甚至蒙在了脸上,可发丝之下,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却亮晶晶的,还带着点湿润。

    看得陆景行呼吸一窒。

    “唔!”

    然后随着沈长宁眼前的视线一暗,亲吻便又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之前眼睛没好的时候,陆景行其实便已经在

    心里想象过很多次沈离会长着什么样,美得丑的,眉眼神色,他都根据少女的声音在脑袋中仔细想象过。

    但无论哪一种,都比不上他亲眼见到的少女真正的模样。

    那种美是陆景行凭空想象不出来的,哪怕他此刻闭上眼睛,照着少女的面孔再在脑海中生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那也不是真正的沈离。因为少女较之旁人的独特之处,本来便既不是样貌,也不是气质。而是从她的一颦一笑,神色表情中透出的那与寻常人截然不同的鲜活灵动。

    一旦脱离这种感觉,陆景行便觉得对方或许便如同木刻泥塑的美人一般泯然于人了。

    吸引他的,从来不是这具漂亮的皮囊。

    他爱的,是皮囊底下那些仅他可见的东西。

    沈长宁不知道他怎么了,但还软绵绵的身体不费吹灰之力地便被男人捞起来。软舌被缠住,她被男人握住腰肢抱起来,面对面地坐在了腿上。

    身体贴得近了,有一些东西的存在感便变得更加越发强烈。

    沈长宁惊讶地瞪大眼睛,别开脑袋,喘息着瞪他:“你?!”

    陆景行笑了一声,狭长凤眼中满是笑意。

    他低下脑袋,细细密密的亲吻从脖颈,一路往下,落到了那白皙绵软上面。随意垂在男人背上的手指猛地蜷起,沈长宁唇瓣间冒出一声喘息,呼吸立刻乱了。

    湿润缠绵的情意沿着灼热的唇舌泛起,随意地在她身体里穿行游走,尽数化为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感觉。

    沈长宁发着抖,腰肢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她不由自主地向陆景行倒去,却被男人侧头在唇瓣上亲了一下,而后握住腰肢,半强迫似的缓缓带着向上。

    然后再缓缓坐下。

    霎时间,一瞬间的僵硬后,两声喘息交替着响起。

    沈长宁别过脑袋,喉间滚出一声呜咽。腰腹酸软成一片,她立刻没有了力气,整个人伏在陆景行肩上,垂着眼睛恨恨地去咬男人的肩膀。

    却如同蚍蜉撼树,什么作用也没有,她泄愤一般的报复,最后仅仅只换来更加凶猛的侵略。

    床上面料柔软的织物不知何时已被揉成一团,明明暗暗,一片狼藉。那头散乱的乌黑长发铺陈在少女的后背,在不知不觉间早已被细汗沾湿,黏在了皮肤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几乎就在沈长宁力竭之时,她整个人向后倒,陷进身下的软被里,几乎再使不上任何力气。

    她张开嘴巴想要呼吸,却被捉住下巴覆住唇瓣,舔舐内里的软肉。媚意横生,绯色密布,沈长宁瑟瑟着被男人拢在怀里,一时间意乱情迷,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叶小舟,被浪潮卷积着,动弹不得,挣扎不得,只能随波逐流。

    然后过了不知道多久,在沈长宁即将力竭之时,耳边终于又响起男人的声音。

    “我的未婚妻是假的,那你呢?阿离,你的未婚夫又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还记着少女曾提过的那个品行不端的未婚夫。

    男人有意拷问,便故意放慢动作,恶意地作弄。这钝刀子割肉一般的折磨逼得沈长宁颤抖不止,眼底霎时间湿成一片。

    她受不住,便哆嗦着挣扎起来,却被男人紧紧锢住腰肢,哪里也去不了。

    然后,陆景行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更低,动作也变得更加恶劣,沈长宁强迫似的被按在床上,几乎被他逼得哭了出来。

    “没有!”

    过了许久,她终于再无法抵抗,只好哽咽着投降。白皙的手臂蓦地收紧,攀住了陆景行的脖颈,手指蜷缩,不算长的指甲在男人线条流畅的背上划出几道痕迹。

    然后在男人的闷哼中,她发着抖,哭着回答了他,原本亮晶晶的眼睛里已是一片茫然和迷蒙

    “没有,没有未婚夫。”

    得到了自己想听见的答案的陆景行心满意足,也不去计较少女当时撒谎骗了她的事情了。他俯身,爱怜着去亲沈长宁的眉眼,鼻尖,唇瓣,再抬头,眉眼间笑意盈盈,与刚才的心狠手辣截然不同,竟然也显出些许与其平日里的表现截然相悖的天真温柔。

    “真乖,我喜欢你,阿离。”

    是她之前教给陆景行的表明爱意的话,他还记着。

    沈长宁怔怔地睁着眼睛,半晌后,她听见陆景行这么说。

    语气温柔,爱意浓郁,交织在火热的床榻上,竟然隐隐给她一种密不透风,仿佛要把她紧紧裹住的感觉。

    不过沈长宁不觉得窒息,反而在这样浓郁的爱意中感到无比的安心。

    笨蛋,这个时候要说我爱你啊。

    她累极一般地闭上眼睛,心里想:真出息,也是和古代人谈上恋爱了。

    一日后,马车碾过街道,缓缓向沈家驶去。

    “你当真要去见我大伯?”

    沈长宁靠着软垫,眨眼看着对面正给自己剥莲子的男人。

    听出她话语中的犹豫,陆景行动作一顿,随即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沈长宁。

    “怎么,阿离是没想过带我去见你的家人?”

    沈长宁被他的目光蛰了一下,立刻心虚地摇头否认:“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陆景行定定地注视着她,片刻后才缓缓移开眼睛,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手中的白胖莲子肉上。

    “虽然你我都知道这不算什么,可在许多迂腐之人眼中,女子婚前贞洁有失便是最大的罪过。你我之间走到如今这般,本就是我委屈了你,即便你说你不在乎,可我也不能和你一样不在乎。”

    “你的父母已不在人世,而我的母亲也早已经仙逝,所以我必须去拜见你大伯,取得他的同意,在他的见证下和你交换定情信物。等来日回京了,我便请人做媒,为你我交换庚帖,正式与你约定婚姻。”

    说完,他抬头,认真看着沈长宁:“阿离,我不愿意让任何人日后看轻了你。”

    “……知道了。”

    沈长宁没想到陆景行想了这么多,而且还安排好了后面所有的事情。

    看着男人脸上无比认真的表情,她沉默许久,而后抿了抿唇瓣低声应了一句。答应完沈长宁便不自在地扭头,故作平静地向马车外。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无比,沈长宁眨眨眼睛,而后飞快地弯了弯唇角。

    第70章 拜见原来这两人早就认识。

    沈家陈设典雅的厅堂里静成一片,雕花的大门从外阖上,严丝合缝间没有一丝天光能够涌入。

    屋子外,下人们躲在花园里一边探头探脑地不住向那扇紧闭的门口处打量,一边好奇地闲聊着。

    “堂小姐带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不认识,但真是长得怪俊的嘞。”

    “不是吧,你们竟然都不认识?这位便是前不久那位处置了何清平的陆大人啊,他进门时我还听见老爷叫他陆大人呢。”

    “那位从京城来的陆大人?堂小姐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也许早就认识呢,毕竟小姐家里也在京城。”

    “既然如此,那老爷为何还要把门关上?连跟着伺候的管家都被赶了出来……”

    她问到了点子上,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原因。

    比起屋外的热闹,屋子里的氛围却是截然不同的安静甚至死寂。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坐在上位的沈长河眼皮跳了又跳,垂在腿上的手掌张开又合上。

    他几乎是花了不知道多大的忍耐力,才勉强忍住不把心里那无处发泄的怒火向面前的两人发泄出来。

    沈长宁跪的膝盖有点疼,便偷偷抬眼去看沈长河,没想到正撞进对方阴沉密布的视线中。她霎时一惊,而后便猛地垂下了眼睛。

    “……”

    沈长河将她的表现尽收眼底,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他想起不久前这两人进屋时的场景,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

    半刻钟前。

    随着马车缓缓停在沈府门口,下人们纷纷向其投去目光。

    然后马车车帘掀开,先是下来一个身着长袍,神色淡漠的年轻男子。他

    下车后却并未走开,反而停住脚步转身向车上伸出手。

    “小心。”

    低沉话语声落下后不久,接着便有一双素白纤细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随着衣裙露出,少女清丽的面容也逐渐在众人视线中。

    他们看着少女将手掌搭在了男子探出的掌心,而后轻轻弯了弯眼睛。随着盎然笑意浮现,少女那张本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面孔立刻显得更加精致。

    竟然是沈长宁!

    辨出少女的身份后,沈府的下人先是诧异一瞬,而后便立刻睁大了眼睛。几人不着痕地互相对视一眼,很快便有人往屋内跑去。

    沈长河没多久就出来了。

    自从那日沈长宁跟着陆景行走了以后他便夜夜担心,生怕少女哪里不慎惹怒陆景行后被他打入狱中亦或是计划失败,而后遭到何清平等的报复。

    直到那日听到城中各处,百姓纷纷喧哗吵嚷着贪官倒台,大快人心,得知有一女子当街拦车喊冤,随后那位京城来的陆大人便当着数万民众的面公开审理何清平,并在查明一切真相后毫不留情地给其定罪,他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沈长宁赌对了,陆景行确实是一个值得她交付信任的人。

    但饶是知道沈长宁已经顺利实现了她的计划,可一想到若是对方不慎知道沈长宁面上表现出来的温顺背后其实还藏着别的目的,沈长河便忍不住要倒吸一口气。

    可眼下见少女被人送回来,面色红润,既没受伤也没变得瘦弱,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在陆景行手中吃什么亏。

    他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陆大人。”

    沈长河说着便要俯身向陆景行行礼,却先一步被男人托住了手臂。

    “不必如此客气,您是阿离的长辈,理应是我向您见礼才是。”

    说完便松开沈长河,反而抬起手臂,向后稍退一步。而后躬身作揖,恭恭敬敬,认认真真地向沈长河行了个礼。

    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硬生生受了这一礼的沈长河愣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敢置信陆景行竟然真的会向他行礼,一旁站着的几个沈家的下人见状也都看呆了。

    毕竟大燕虽然提倡礼重先长,可那也不过是在亲族血脉之间,而且无论如何也万万没有官员向平民百姓行礼的说法。

    更何况……沈离?谁是沈离?

    沈长河受了他这一礼,却仍旧摸不着头脑,又想起之前陆景行亲自上门邀约,也提到过这个名字,他便不由得在心底琢磨起来,到底谁是沈离。

    无头苍蝇一般地思考了一会,沈长河仍旧毫无头绪,直到他转头,偶然与在一旁鬼鬼祟祟偷瞄的沈长宁四目相对。

    “……”

    沈长河瞬间知道了那所谓的沈离是谁。

    原来这两人早就认识。

    他眯了眯眼睛,终究还是没有当着下人的面戳穿这一点,而是带着两人一路绕过曲折回廊,进了屋子。

    “下去吧。”

    他挥手示意倒完茶的管家先离开。

    而后在门页缓缓之时,沈长宁听见他说:“现在这屋子里没有旁的人了,长宁,便由你先来解释一下吧。”

    “啊?我吗?”

    猝不及防,被问了个正着的沈长宁顿时惊讶地看着沈长河。

    沈长河点头。

    “不错,就是你。你先说说你是如何与陆大人认识的,再说说陆大人又为何会叫你沈离。”

    沈离没想到沈长河会说这些,闻言竟然当场僵住。

    她张了张口,正犹豫着该从何说起,便见眼前蓦地一暗,原本只是站在一旁的陆景行突然走上前,挡住了沈长宁。

    他把沈长宁的身体挡得严严实实,一双眼睛看向沈长河时竟然也毫不露怯。他沉默了许久,而后张口,在屋子里另外两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陆景行垂着眼睛,省去一些东西,将沈长宁当初如何救他一命,后来又如何替他掩护的事情全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沈长河。

    沈长河越听胸膛里心脏便跳的越快,一半是因为亲耳听见了少女曾遭遇过的险境从而觉得后怕不已,一半则是在后怕当中毫无预兆地突然生出的不安。

    还没等沈长河想清楚这不安是莫名其妙从哪里生出的,陆景行便先毫无预兆地曲起膝盖,跪了下去。

    沈长宁和沈长河见状又吃惊不已。

    “沈先生是阿离的大伯,更是这世间她最后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景行不敢怠慢。实不相瞒,陆某此次前来,便是为了阿离。”

    他抬手,从袖间摸出一把漂亮的小刀横置在自己手心之上,然后垂着眼睛,认认真真地道:“我心悦阿离,阿离亦心悦于我,而因为我们彼此两情相悦,所以景行这才贸然登门,希望您能替我们做个见证。”

    沈长河在原地愣了许久,然后反应过来后,他先是惊愕,而后脸色便一寸寸地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