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那句话说完, 他们爆发了一场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韩谦五指钳着他的手腕,用力到指骨泛白,赵郢让他松手, 却被狠狠掼在墙上。

    按理说这个力度会使人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但他没有,因为韩谦的手臂隔在墙与他的背部之间。

    “赵郢, 你最好不是跟我开玩笑。”韩谦眼睛里充满红血丝,太阳穴青筋暴张, 相反眼神又很平静。

    “不是玩笑……”

    赵郢被吓了一跳, 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他察觉到韩谦的状态有些失常, 但离婚的事迫在眉睫, 他没有时间考虑太多。

    协议书被他牢牢抓在手心, 没有因为方才的响动散架,赵郢大脑懵了几秒, 别开脸,手掌推推挡在身侧的胳膊:“你冷静一下, 看完再说好吗?”

    面前的人松动几分, 下一秒, 赵郢的脚尖落了地。

    韩谦将装订成册的协议书翻得哗哗响,纸张没一会儿就被这种暴力的阅读方式弄皱。赵郢后背轻轻倚着墙, 前几天他连夜联系上学法的大学同学,经他推荐, 请事务所的一位离婚律师加急拟定好了协议内容。

    和平分手, 友好离婚,赵郢不会多拿一分不属于他的财产。

    “……双方因性格不合致使感情破裂?”

    韩谦终于读完了全部,他抬起头, 浮现出一个很困惑的表情:“可之前我们上床的时候,你还一边高/潮一边说爱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故意扔掉你藏起来的烟,不喜欢戴/套,还是上个月用你的卡充了福莲楼的年度会员?”

    “赵郢,你告诉我哪一样值得你跟我提离婚!”

    他想动手撕了那份协议书,却被赵郢轻声打断:“我打印了一百份,撕完了家里还有。”

    韩谦动作一顿。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他哑声问。

    赵郢定定地望着他,面无表情:“你知道的,我讨厌别人欺骗我。你好好想想,自己隐瞒了什么没对我说。”

    有一点没说错,他诚然最恨的就是欺骗。当年赵郢被廖彦川甜言蜜语蒙了心,离成为他婚姻里的男小三仅一步之遥。但实话讲,韩谦的这种隐瞒在他看来压根不算什么,只是这回情况特殊,他不得已才拿鸡毛当令箭。

    32寸的行李箱立于旁侧,韩谦坐了上去,四角滚轮轻轻一滑:“你知道了。”

    他用的陈述句。

    “是啊,大少爷微服私访下基层,还在我手底下干了一年实习生。”赵郢故作刻薄地笑,说道,“你要是改名叫‘乔谦’,我当初就不睡你了。”

    韩谦很久没见他这副模样了,胸口闷得慌:“乔谦?我又不搬家。”

    他从行李箱上起来,覆着赵郢那只围着一圈红痕的手腕,闷着声给他揉了揉,明明是俯视的角度,却一副低声下气讨饶的姿态:“我承认,这件事是我不对,乔彬程的家庭构成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赵郢任他揉着手,同时取掉无名指的婚戒:“你实话实说,我们这对婚戒多少钱买的?”

    韩谦含含糊糊地说了串数字。赵郢又问一遍,他才把字音咬得清晰了些:“七……万。”

    赵郢:“再给你一次机会。”

    “加个零。”

    “韩谦。”

    “好吧是七百万。”

    韩谦骗他的远不止这些,比如那次美国的蜜月旅行,被韩谦伪造成年终的奖品之一,拜托刘总后台操作到了赵郢那里,还有那一阳台的花花草草,不是花鸟市场批发的,而是从各地送来的稀有货,价格不菲,甚至被赵郢养死了几盆。

    得知韩谦的身份之后,赵郢有想过他也许会很有钱,但没想到他有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换算成房价,相当于两套房子戴在了他手上。

    “你说过在南水没有房子——”

    “真的没有。”韩谦犹豫地开口,“但我在旧金山有一套独栋。”

    他握住赵郢的双手,“你想要我送你,房子,车,都可以。你不是嫌雷克萨斯发动很吵吗?明天我陪你去趟4s店呢赵郢。”

    “在协议上签字吧。”

    赵郢抿了抿唇,“律师写得很清楚,应该不用我做过多解释。我们各自的资产,婚前什么样离婚后就什么样,到时候给你一天的时间收拾东西,从我家搬出去。”

    他不想与韩谦纠缠太久,快刀斩乱麻才是应有的做法。再这么耗下去,赵郢想象不到假如自己也无法解决地皮纠纷,他爸妈会通过什么样的手段把韩谦牵扯其中。

    他和韩谦不同,赵郢掏空积蓄买下的房产,不可能一夜卖掉搬到其他地方,他已经在南水扎深了根,事业、住宅、人际。他被困住了,可韩谦没有。

    至少目前没有。

    “我不签。”韩谦梗着脖子跟他对着干,“赵郢,我死都不签。”

    “如果我不说,你打算瞒我多久?一年,十年,一辈子?”韩谦像一面密不透风的墙,严防死守,赵郢头大得很。

    那双他曾经对视过无数次的灰蓝色瞳孔盈满了名为挽留的情绪,赵郢无时无刻不在心软,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换句话说,就像主人准备杀了喂养多年的狗,哪怕脖子上抵着锋利的砍刀,狗也以为这是人在同他玩闹,甘愿引颈就戮。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不过赵郢也想不出更好的了。

    “云升集团董事长乔彬程白手起家,妻子姓杜,两人结婚几十年,膝下有两个女儿。”赵郢短暂地停留几秒,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没说错的话,你妈妈是乔彬程的婚外情人,你也是他的私生子。既然如此,你所遭受的所有不平等的对待,好像都变得情有可原。”

    “赵郢……”韩谦摁着他的肩膀,鼻尖仿佛要往他脸颊上蹭,他咬着后槽牙,“你他妈把话再说一遍?”

    赵郢回视过去,有意激怒道:“你经历的那些痛苦,都是你活该的。”

    “满意了吗?”他说。

    韩谦临走前拿了一支他的护手霜,似乎来的路上刚用过,散着淡淡的柑橘味儿,现在这股味道却撕扯着撤离开来,与赵郢拉远了距离。

    “我最后问你一遍。”

    韩谦目眦欲裂,眼眶红得充血,“你是真心想离婚吗?”

    手心的戒指轻轻落到茶几边角,赵郢在弯腰拿笔的时候揩了揩眼角,转过身后依旧跟没事人一样:“是的。”

    他把纸笔递过去:“签字吧。”

    彼时婚姻法还未增加新规,韩谦在协议上签了字,赵郢心中的石头赶在末班车前沉重落地。

    韩谦搬出去那天,他收拾的速度变得很慢,赵郢耐着性子等,只觉得他像移山的愚公,这辈子都搬不完自己的东西。

    说不准韩谦在给他台阶下呢,多拖一分钟,万一赵郢改了主意,他们还可以在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下班前再结一次婚。

    但他想错了,赵郢是执意要与他分开的。

    于是韩谦头昏脑热,强压着这个没有心的人做了最后一次。

    从前赵郢永远在这种时刻占据主导权,动慢了、弄快了,他总要皱着眉说上几句,然后亲自上阵纠正韩谦,有时候韩谦也不全都听他的,这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倒也无伤大雅。

    这回不一样,不论韩谦快还是慢,赵郢始终没吭一声,两个人都在跟彼此较劲。

    一个不停下,一个不制止。

    到最后赵郢半边身子落到床外,韩谦把着他的腰身,想将他拖回来,却被赵郢狠狠拍开并骂了一声“滚”。

    自此他们再也没有见面。

    回忆停在这里,赵郢的腿盘得太久,酸软得像两条弹性十足的果冻。

    “你当时怎么没告诉我?”

    赵郢沉默两秒,韩谦在他面前提过Greta几次,也放过她生前演过的一些电影。正如Greta所说,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他也很想去美国拜访她。

    “告诉你,你就不会离婚了吗?”韩谦反问他。

    “当然……”他看到韩谦眼睛一亮,调转话头说,“还是会的。”

    韩谦:“那不就完了。”

    赵郢安静一会儿,说道:“你那个时候是不是挺恨我的?”

    为了把韩谦撇出去,他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韩谦没一巴掌抽他都算好的了。赵郢知道他这是在明知故问,但他还是想听听当事人的回答。

    韩谦避开他的视线,无语地撇撇嘴:“可不吗,我快要恨死你了。”

    “事先说好,不是因为我妈妈的事。”他在半空中侧躺,只给赵郢留一个后脑勺,“我妈——Hofmann女士是一位很重感情的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乔彬程追求她的时候,一口咬死自己是单身,八岁那年他回来找我们,又可怜兮兮地说,他与那位杜女士仅仅是商业联姻,没有真情。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人,也只有我妈妈才愿意献出一颗真心。”

    “可能阿姨心里也清楚,只是不想承认而已。”赵郢说,“她为此投入太多时间和精力,就像沉没成本,已经回不了头。”

    韩谦“嗯”了一声,背影动了动:“那会儿我们都在气头上,后来我有冷静地分析过,心想,你大概是有苦衷才这么说的。”

    赵郢笑了一下,表情有些苦涩。

    “你怎么知道我有苦衷?万一我真的是铁了心想伤害你的感情呢……”

    “你不是那样的人。”韩谦飘到他面前,板着脸说。

    赵郢:“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韩谦用“你是”开了个头,后面就没再说话了,似乎在组织语言。

    半晌,他垂下眼睫,高深莫测地说:“赵郢,你是一个喜欢把别人推开,独自承受一切的人。”

    第22章 第 22 章 落下一个没有亲到实处的……

    “对。”

    赵郢心中腾然产生一种被揭穿的惊慌感, 但他藏得很好,气定神闲地说:“你说得没错,我正是典型的香蕉型人格。”

    韩谦:“……”

    已经很晚了, 名叫赵郢的香蕉明天还得上班。他拿上换洗衣物走进浴室,赵郢的洗漱流程极其繁复精致,在身体不那么疲劳的前提下, 往往一小时起步。

    他撑开束发带,将额前的碎发捋向后脑勺, 在掌心挤了一粒黄豆大小的洗面奶, 打出泡沫后在脸上均匀铺开。

    此时洗漱台的镜子上渐渐出现第二个人影,那人歪着身子靠在门框旁, 闻味似的抽抽鼻子:“你换牌子了。”

    赵郢掬起水冲洗残留的洗面奶, 眼睫糊成一团, 洗完脸的模样很是狼狈滑稽。他闭眼摸索洗脸巾,手掌往下一压, 触碰到一块绵柔的材质。

    洗脸巾的位置比他想象的更近些,这次赵郢没像瞎子一般找很久。

    仔仔细细擦干脸上的水, 他睁开眼:“同一个东西用多了会腻, 跟你们写程序一个理, 需要不停更新迭代。”

    “能别指桑骂槐吗?”韩谦垂眸看着他,对这种行为表示高度鄙夷。

    赵郢反应了一会儿, 满脸莫名其妙:“谁指桑骂槐了?神经。”

    “你看你看,人身攻击!”

    “……”

    他不想跟这个人形都没幻化出来的鬼多费口舌, 告饶地举起双手:“好吧我承认, 其实是常用的牌子年度大调价,涨到九百一瓶了。新换的这个价格才一半不到,量大管饱经济又实惠。”

    韩谦哼哼两声, 像只得意的,以逼出赵郢实话为荣的猪。

    “我留下的遗产够你买一辈子的奢华精粹洁颜凝胶了。”他惬意地半眯着眼,“赵郢,不要舍不得,把这瓶扔了买新的。”

    “浪费。”

    赵郢思考着说:“那等用完了再换回原来的吧。”

    韩谦满意地点点头。

    自从赵郢打开淋浴头试了试水温,浴室就仿佛白雾缭绕的仙境。满室的热气中,他拽住睡衣下摆,布料上滑,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小腹。

    这套睡衣是真丝材质的,细软贴肤,很衬赵郢的肤色。但他脱到一半没有继续下去,而是转身看了一眼。

    不出所料,韩谦翘着二郎腿坐在马桶盖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我要洗澡了。”赵郢下逐客令。

    韩谦:“哦。”

    “听不懂人话”可能是变成鬼的副作用吧,赵郢心想。

    他把睡衣放下来,赤足走到韩谦面前,直白道:“请你出去。”

    “赵组长。”韩谦表情戏谑地喊着赵郢原先的职称,托着腮帮说,“我又不是第一次看你洗澡,没必要吧?”

    当然有必要,赵郢心想。

    合法婚姻关系,一块洗澡是小情调;婚姻破裂后,一方看着另一方洗澡叫耍流氓。

    他蹙眉顿了几秒,随后转过身去,象牙色睡衣簌簌脱落,被叠放在洗漱台一角。

    想看就看吧,他又不会掉块肉。

    如瀑布般细密的水流倾泻而下,赵郢被温热包裹全身,如往常一样挤了几泵柑橘味的沐浴露。

    他洗澡一贯讲究,沐浴露要搭配磨砂膏,冲洗的时候赵郢不经意瞥了韩谦一眼,那人的视线仍然紧紧聚焦在自己身上,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目光有实质,他大概从头到脚都被韩谦摸了一遍。

    “赵郢,你好像又瘦了。”再一转头,韩谦已近在眼前。

    他宛如一个翻转着地球仪的学者,精准地分析着赵郢哪里变瘦了。赵郢被他自带的那股冷气吹得一哆嗦,不禁调高水温,默默挪开一点。

    很小的时候赵郢就有些营养不良了,学校的老师说他光长个头不长肉,像一把麻秆,细条条的。

    赵郢没好意思说,自己为了省钱一天只吃两顿饭,偶尔的加餐是学校中午统一发放的兑了香精的杂牌牛奶。

    这样的搭配,能胖就奇怪了。

    后来上大学了才渐渐好起来,因为学校的食堂有国家补贴,不贵,十块钱出头就能吃到有荤有素的饭菜,赵郢终于从“小麻秆”长成“稍粗一些的麻秆”。

    工作后每月有了稳定的收入更是不一样了,纵然身型还是薄纸片那一挂,好歹屁股有肉。

    韩谦巧妙地跟他想一处去了,庆幸道:“还好,屁股一点没小。”

    赵郢:“……”谢谢啊。

    浴室的水汽随着开关关停缓慢散开,他裹着浴巾从湿淋淋的隔间走出来,一只脚踩在塑料小板凳上,弯腰朝小腿抹身体乳。

    固态的膏体被赵郢掌心的水珠揉开,散成白色的乳液状,弥漫着淡淡的不知名香气。

    赵郢刚想问韩谦有没有在公主的食盆里添狗粮,一扭头,那道高大的鬼影变淡些许,韩谦的人中落了两条浅红色的血迹。

    “鬼也能流鼻血吗?”赵郢问。

    “能啊。”韩谦抽了张纸擦掉鼻子上的血痕,淡然道,“别的也能,你要不要试试?”

    赵郢做了一轮深呼吸,让他赶紧滚。

    有些人生来不知道“边界感”三个字怎么写,睡前,赵郢看向身旁那半边隆起的被褥,失语地将摊在腿间的杂志往后翻了一页。

    他感觉韩谦死了以后,脸皮更厚了一些,最值得一提的是他装聋的技术,简直令人大开眼界。

    赵郢连杂志都看不下去了。

    “赵郢,你的梦想是什么?”韩谦正面朝上地躺着,睡姿十分安详。

    赵郢将手机解锁定闹钟,闻言扫他一眼:“你要为我转身吗?”

    韩谦:“……”

    赵郢把手机和杂志一并放到边几上,关了灯,整个人滑进毯子里。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早餐可以吃一笼刚出炉的小笼包,最好配一杯热牛奶。”赵郢回忆道,“上高中后的梦想是,一天可以睡足八小时,每天九点起床。”

    “那现在呢?”韩谦问他。

    “现在?”

    赵郢进入闭目养神的状态,声音也弱了几分:“现在……想去看海。”南水市是内陆城市,所属省份里倒有几个城市临着海,但他并不是真的想去。

    只是想换一个环境,换一种生活方式。

    在云升的这份工作在外人看来是很体面的,既是中层领导,薪资也足够丰厚,除了得透支生命,几乎没什么缺点。

    换句话说,透支生命就是最大的缺点了。

    “我有个在瑞士的朋友读的是地球与海洋科学专业,等天气再热些,我给周宁托个梦,让他帮忙联系一下……看能不能约上他们科考队合作的旅行团。”

    韩谦絮絮叨叨地说:“在沙滩上看海最没意思了,赵郢,你要是愿意休年假,我带你去特罗姆瑟追鲸群。相信我,你绝对会被震撼到。”

    “那个时候如果我还维持着现在这副样子,兴许我们还能省一张船票,你说呢?”

    枕边人久久没有回应,他扭头望过去,小心谨慎地等了一会儿。须臾,见赵郢还是安静不动,韩谦把脑袋凑到他的脸颊边,落下一个没有亲到实处的吻。

    第二天,赵郢顶着一头乱发起床。

    昨晚韩谦在他耳边碎碎念的时候,他没有睡很深,依稀听到了几个关键的字眼,例如“鲸群”“科考队”,害得他做了一晚上有关于海的梦。

    梦境前半段出演加勒比海盗,后半段则是海底总动员。

    赵郢睡醒时仿佛刚从甲板上下来,脑袋一阵阵地发晕,路过韩谦还被他扶了一把。

    “你昨晚说什么来着?”赵郢把挤了牙膏的牙刷塞进嘴里。

    韩谦耳尖薄红,答非所问道:“什么?昨晚我没有亲你。”

    赵郢刷牙的动作停了一秒。

    “借你的iPad绑了我的银行卡,想喝什么自己点。在家好好看着公主,别再让它乱啃我的波士顿蕨,以及——”

    赵郢将睡得翘起来的发梢抚平,在玄关换鞋,接着说:“禁止来公司骚扰我。”

    他右手搭着置物柜稳住重心,中指根部的那一圈凹陷被一枚戒指填满,被雪葬了一整年的婚戒得见天日,喜气洋洋地泛着光。

    韩谦强压着嘴角:“知道了……”

    赵郢出门后,他还追出去几步,望妻石一般探着身子,不舍地朝电梯的方向挥挥手:“你早点回来。”

    赵郢心情复杂地在电梯关门键上多按了几下。

    第23章 第 23 章 “可怜我年纪轻轻为他守……

    出门不到五分钟, 赵郢便收到了备注为“公主”的联系人发来的消息。

    电梯里没信号,走出去的一刹那,十几条未读犹如洪水般朝赵郢滚滚涌来, 将他砸了个措不及防。

    以前韩谦有这么粘人吗?

    他等红灯的时候思考了好久,起步比别的车慢了一些,因此收获好几道不耐烦的喇叭声。

    把车停进公司的地下车库, 赵郢掏出手机,未读消息从十几条增加到惊人的55条。

    他随手翻了翻, 多半是些没营养的口水话。

    韩谦分享欲旺盛这一点, 在他们交往的第一年就初露端倪了。那时英国某著名畅销小说改编的系列电影第一次在大陆重映,韩谦当晚便订了两张VIP厅情侣双人座的票, 拖着赵郢风风火火地检票入场。

    赵郢的童年里并不包含《哈利·波特》, 对此没有特别的情结, 但韩谦与他不同。在灯光全黑的影厅,赵郢数次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 这人蠢蠢欲动地想跟他说些什么,似乎又怕惊扰到别人, 克制地用眼神代替了。

    电影开始到结束, 他们十指紧紧相扣, 从未分开过一秒。

    散场以后,韩谦改为搂着他的腰, 亲昵地挨着赵郢的耳尖说,他小时候见过三位主演。

    “准确来讲, 是婴儿时期。那会儿我妈妈在准备一场试镜, 要去英国见见导演和编剧,试镜地点旁边就是《哈利·波特》剧组的片场。”

    南水市的冬天飘着刺骨的雨雪,韩谦呵出一团白雾, 睫毛也落了雪:“她还托人要了签名,可惜在我们某一次搬家期间弄丢了,便宜了那个捡到的人。”

    “我记得电影拍了很多部,之后你们没再去看看吗?”赵郢问道。

    韩谦摇摇头,说:“我入学后,她就很少接需要离开美国的工作了。”

    “赵郢,我们抽空去一趟英国的环球影城吧。听起来可能有点无聊,我大二那年去过一次,但我想,一个人去和有爱人陪着去是不一样的,你说呢?”韩谦低眸询问他的意见。

    赵郢将喝空的可乐杯扔进垃圾桶,在那片雀跃的蓝海中,他微不可查地轻笑一声。

    “行啊。”他说,“我年假比你多四天,我们总共有二十天重合。在你的旅行计划里,还有北海道滑雪、肯尼亚追动物大迁徙和马尔代夫浮潜这几项。”

    赵郢伸出四根手指,“现在又多一个了。”

    韩谦永远都有花不完的精力,好像对生活、对未来充满无限的热情与希望,这是赵郢所没有的空白。

    以前是他来填补,现在貌似也还是。

    因为某个人昨晚趁他睡觉,已经擅作主张地计划好了要带他看鲸群。

    一踏入公司,赵郢掩着唇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为了保证今天的工作效率,他掉头到一楼的咖啡厅买了杯加浓冰美式。

    在等候区排队时,他开始选择性地回韩谦的消息。

    公主:[已拖地。鬼做家务原来也可以这么轻松!(图片)(图片)]

    赵郢回的是“干得不错”。

    公主:[赵郢,你为什么没有Netflix会员?]

    [不知道怎么弄,你自己研究研究。]

    公主:[在你衣柜角落搜到了一条煊赫门,很好,充公了。(图片)]

    [……随你。]

    大不了他下次再买,赵郢心想。

    公主:[下班帮我打包一份陈记的核桃巧克力拿破仑,谢谢。(爱心)]

    [你又吃不了。]

    公主:[烧给我!(比格暴怒.jpg)]

    赵郢回了一个OK的emoji,紧接着向正在打包的店员说“不用包装袋了,我直接拿走”。

    他隔着纸巾接过咖啡,等电梯的时候碰到仓促站定的白舒沅,对方刘海缭乱,看着无精打采的。

    “早上好啊赵哥。”白舒沅望向同样没怎么睡好的赵郢,晃晃同款加浓冰美式,很命苦的预期,“如此默契的配置。”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赵郢抬手按下电梯键,“我们近期应该没有强制熬夜加班的项目。”

    白舒沅做苦瓜脸。

    电梯又进来一些人,到了楼层,她出去后才小声说:“廖经理昨晚找我呢。”

    “廖彦开?”赵郢挑眉,“他找你做什么?你又不是他团队的人。”

    “他说他昨晚有事找你,但你没接他电话,只好来问我喽。”

    白舒沅耸耸肩,说:“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工作上的事。罗廉开的手下净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而且廖经理和我诉苦呢,说罗廉开没交接到位,一堆烂摊子。”

    赵郢翻开通话记录,确实有两通未接来电,估计是他手机开了静音,没听到。

    “剩下百分之一呢?”他抓到重点。

    “噢……”

    白舒沅吸了一大口冰美式,被苦得直皱眉:“廖经理打听了一下你的感情状况,我说赵哥一向是个神秘的人,我不是很清楚呢。”

    神秘的赵郢赞许地点点头:“很好。”

    “赵哥,我刚刚才发现。”白舒沅咬着吸管口,指了指他那枚镶嵌着硕大彩宝的婚戒,“拼多多还是淘宝?能把链接分享给我吗?”

    赵郢一怔,失笑道:“这个啊,地摊随便淘的。你午休上1688看看?”

    白舒沅比了个“好的”手势。

    下午赵郢办公室来了一位稀客,是廖彦川团队的小方,葬礼上跟在罗廉开身后狐假虎威的那只“狐”。

    罗廉开一走,他的处境显而易见地微妙起来,敲门进来时还同手同脚了一会儿。

    “赵经理,廖哥请大家喝福莲楼,您想点哪一款?我记一下。”

    赵郢将镜框上推少许,眼睫放松地垂落,他不假思索道:“黑糖珍珠,少冰全糖。”

    “替我谢谢你们廖经理。”他客气道。

    下午四点钟,黄昏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百叶窗,倾洒在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办公椅靠背上。

    新甲方不好相处,这让赵郢很头大。

    不管入职多久,遇到难缠的人,该烦的心一滴也少不了。

    他正在放空大脑,此时办公室外有人敲门,赵郢闭眼说了声“进”,心里估算着是小方来送奶茶了,又补了一句“放桌上就好,辛苦”。

    “不辛苦。”

    “小方”放完奶茶袋还没走,声音夹杂着笑意:“小郢,记忆中你很少喝这么甜的东西。”

    从那个人说第一个字起,赵郢就知道他不是小方。

    “人都会变的,廖经理。”他转过来,镜片闪着冷光,“以前觉得某样东西好,不代表它真的好。方便面的包装袋上不也写了‘图片仅供参考’吗?都是同一个道理。”

    廖彦川事不关己地“呵呵”笑了两声,不知道是装没听懂还是真没听懂。

    “你比以前能言善道许多。”他反手关上门,“就是容易叫人分不清,你说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赵郢没说话,左手在桌底开了手机录音。

    廖彦川:“昨晚你说在哄男朋友,可我问了小白,她并不清楚你的感情状况。小郢,有些事不必瞒……”

    “有男朋友就一定要昭告天下吗?”

    赵郢冷笑道:“虽然都是保密,但我的性质算是光明磊落得多。只是不想被人议论而已,又不是瞒着另一半去相亲。”

    “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没放下吗?”

    廖彦川惊讶地张了张嘴,表情假得令人作呕:“小郢,我没想到你一直对我念念不忘。”

    赵郢:“……”

    他被实实在在地恶心到了,刚打算反击,只见廖彦川视线扫过他右手中指的婚戒,收敛神情道:“这是莱茵拍行两三年前交易的拍品,如果我没记错,它的成交价是108.25万美元。”

    “你知道拍下这枚戒指的人是谁吗?”

    “是谁?”赵郢反问他。

    廖彦川表情有些难以言喻,他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

    参加拍卖的不一定是竞买者本人,也有可能委托他人代为出席。

    幸好韩谦没出面,赵郢心想,廖彦川这是在套他的话。

    手段还是这么低级。

    “你真的有伴侣了吗?”廖彦川半信半疑道。

    赵郢看他只觉得碍眼,就像身边围了只赶不走的苍蝇,“怎么,你想补一份结婚礼金?”

    廖彦川避而不答,又说:“有机会的话,兴许我可以见见你的男朋友……以学长和同事的身份。”

    “不了吧。”赵郢婉拒道。

    “人鬼殊途,我的男朋友点子背,一不小心英年早逝了,可怜我年纪轻轻为他守寡,每年清明还得给他上坟。”他眼尾轻轻上挑,眼神戏谑,“还是说你想到地底下见他?”

    廖彦川被他噎得讲不出话,神色愕然且怪异,仿佛赵郢在讲什么地狱笑话。

    “小郢,这种玩笑是不是不太礼貌?你男朋友要是知道了,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赵郢单手支着脑袋,圆珠笔在另一只手中转得飞快,“对了,我男朋友最爱喝福莲楼的全糖黑糖珍珠了,今天谢谢廖经理买单,等下了班我就把奶茶烧给他。”

    “哦,就说是我学长兼同事送的,他肯定会很喜欢。”

    正值春夏交替,赵郢的办公室平白冒出一股阴森森的寒气。

    廖彦川瞪大眼睛,被他吓得不轻,随便搪塞几句便走了。

    同一时刻的韩谦被连着编排了好几次,对着空气打了足足半分钟的喷嚏。

    比格犬朝他递去担忧的目光,狗头探出一小尖。韩谦揉着它扇子一样的大耳朵,自言自语地喃喃:“是不是快变成人了?鬼不会感冒的吧。”

    公主“汪”了一声,像是附和。

    第24章 第 24 章 那他一定要这么做了。……

    南水市即将迈入五月。

    盛夏到来之前, 云升内部组织了一场一年一度的露营团建,地点选在隔壁市郊的莫湖岛——这是去年全体员工一致抗议的结果。

    原因无他,刘总是个骨灰级登山爱好者, 早期夹带私货,拖着几十号人灰头土脸地把国内第一到第五的山爬了个遍。

    职员里技术宅占的比例不小,不爱运动的更是数都数不过来。熬夜加班已经很伤身体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在“得罪领导”和“得罪身体”之间选择了前者。

    于是,“今年公司团建是露营还是爬山”的匿名投票环节, “露营”这个选项压倒性胜出。

    里面也有赵郢宝贵的一票。

    两辆二十三座中型大巴停在公司楼下, 赵郢一身宽松休闲装,背着容量空间充足的户外包“登登”踏上车内的三段台阶。

    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没能如愿的刘总正兴致缺缺地听着有声小说, 赵郢坐在他后面一排, 看着挺清醒,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都怪韩谦。

    赵郢在心底给他扣了不下十顶帽子。

    昨天一说起要参加团建, 这人百般不舍千般不愿,闹腾了半天想跟他一起去。他严词拒绝, 韩谦非说是他有意与廖彦川私会。

    “我看你是刷短视频把脑子刷坏了。”赵郢绕开他, 将苹果连皮咬了一口, “但你要是真这么想,我也不是不可以——”

    “我没这么想!”

    韩谦蹲在他面前, 脑袋向旁边一偏:“我只是不想你们相处时间太久……当我没说好了。”

    他不止一次产生过类似的想法,也在某些神智不清的时候向赵郢倾诉过数回。

    赵郢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六岁的年龄差不是一个小数字, 他们相遇的第一个年头, 赵郢就足够沉稳优秀了,他是引导型的恋人,许多东西韩谦都是第一次在他这里学到。

    这样的赵郢很容易给人一种“他是不是生来如此”的误解。

    一次大扫除, 韩谦偶然翻到一本大学毕业相册。

    一张张分量不轻的纸页掠过指尖时,看着照片里无数个青涩稚嫩版赵郢的脸,他得到答案:

    不是的。

    赵郢的过去与现在,是两个不同的模样。

    他拥有的是年长的那一半“赵郢”,而年轻的那一半,属于另一个人。

    尽管那个人早已成为赵郢生命里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但他依旧好嫉妒。

    韩谦的身高体型十分优越,以至于蹲下来也是很大一只。赵郢忘了自己是否说过,韩谦生闷气的样子很迷人……

    说了吗?好像没印象。

    “别揉了,赵郢。”韩谦恢复实感的身体部位越来越多,那张英俊立体的面容被搓揉得微微泛红,他小声说,“脸痛。”

    赵郢的手朝左右两侧一撤,这是他蹂躏比格公主的手法。

    “不是不想你去,公司安排的大巴座位都满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你难道要趴在车顶上吗?”他手肘轻轻落在膝头,小臂垂落,中指的婚戒熠熠生辉,“我们目的地见,同意的话把手放上来。”

    赵郢手掌摊平,掌心朝上。

    韩谦不情不愿地拍了他一下,“就这?”

    “那你要怎样?”赵郢有点想笑。

    韩谦主动迅猛地合上眼睛,脸颊抬高四十五度,暗示明确。

    赵郢却还在失神当中。

    鬼魂形态的韩谦体温很冷,赵郢用手盖住他上半张脸的时候,仿佛握着一杯加满冰块的可乐杯,外壁冒着水珠那种。

    手心的皮肉是极其敏感的,轻轻搔一下都会觉得痒,更别说被睫毛上下刮弄这种程度了。

    以韩谦眼皮抖动的频率,不难看出他正在紧张。

    他们有很久没亲近过彼此了,最近的一次都是在各自的梦里,赵郢陡然生出几分不好受的感伤。

    “还要我等多久啊赵郢?再不亲我就……”

    韩谦“唔”了一声,被两瓣柔软贴住嘴唇。

    他们仿佛同频共振,哪怕已经形影不离有一段时间,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宛如初次爆发的火山,喷涌在两人交叠的胸口间。

    论吻技,赵郢四年前是略胜一筹的,可他年轻的爱人是位不掺丝毫水分的恋爱天才,不光实现了弯道超车,还屡次三番把他亲得气息紊乱。

    赵郢有些后悔亲上去了。

    他的下唇被韩谦含着厮磨,犬齿掠过红润的饱满处,稍一用力,便像公主那颗被捏紧的弹力球,陷出一道诱人的弧。

    “行了……韩谦,嗯……”赵郢闷闷地哼了一声,不自觉向后倒。

    他习惯性地放软身子,试图勾住韩谦的胯部,一秒后,赵郢的两条腿砸回沙发垫。

    “……”

    韩谦尴尬地咳嗽几声,眼神飘忽:“抱歉,目前腰还不具备实感。”

    他诡异地停顿少许,又说:“那里也是。”

    赵郢翻了个面,心想他如果是动漫人物,此时头顶上方应该飞过一片黑色乌鸦,以及一串黑点。

    “呵呵,那怎么办呢?”赵郢的声音没有起伏,颈部的烫红消褪下来,只残留一层薄粉。

    但他的身体依旧处在疲软状态中,柔软舒适的睡衣布料堆出层层叠叠的褶皱,隆起的阴影像一座小山。

    韩谦也发现了他的异常,额角青筋暴起,忍得难受。

    赵郢呼噜噜地薅着他头顶的棕毛,转而侧躺下来,腿根微微分开,轻声:“要不你看着我弄?”

    韩谦扯出一抹笑,瞳孔颜色貌似加深了些,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赵郢,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别这么做?

    当了十几年好学生的赵郢:“哦。”

    那他一定要这么做了。

    最后,事实证明没有金刚钻真的别揽瓷器活。赵郢这个常年坐办公室的体力,放在韩谦面前就像小鼻嘎吉娃娃与伯恩山。

    也许是没能完全释放,把自己压抑了一部分的原因,韩谦的手工活暴烈且激进,不光强行打乱了赵郢的节奏,还恶意地进行缩短或者延长,这个滋味简直和坐牢不相上下。

    所以第二天赵郢屁股挨上大巴座椅时,下半身宛如掉线,腰部更是一片酸软。

    在他瘫在座位放空时,邻座的位子多了个人。

    “呕吐袋和晕车药,我多准备了一份。”廖彦川的笑容看着无懈可击,好像把赵郢说过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赵郢没接,说:“廖经理的位置似乎不在这里。”

    “哎,是我让小廖换过来的。”刘总戴着蓝牙耳机,有声小说估计是没放了,暗戳戳偷听他们讲话,“车上座椅太硬,一路睡也睡不好,小廖来了大家可以一块聊聊天嘛!”

    领导的话最好不要反驳,赵郢没说什么。

    路上刘晋还真和廖彦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中年人,关注的话题一般都绕不开经济、教育、世界格局。还好刘晋对此没有太多“自己的见解”,浅浅探讨而已。

    “……AGI是近几年的大势所趋,我来南水之前,燕城总部已经有接触这个领域的意向了。”

    廖彦川一只手放在刘晋座椅背后的防摔扶手上,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身旁人:“可惜韩谦了,这小孩年纪轻轻就是行业佼佼者wAI的控股股东,如果有他在,云升拓展海外市场会很容易。”

    他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前后两排刚好听得见,但在座所有人神色各异,连刘晋都不知道怎么接他这话。

    大家对韩谦这个人的态度十分复杂。

    刘晋是当中最早认识他的人,韩谦刚回国那几年,小老外人生地不熟,一双灰蓝色眼睛灯泡似的,又凶,在学校和人干架被请家长,全是他代乔彬程挨训。

    后一排,赵郢团队里的白舒沅、小李,一个是韩谦刚入职时带他的前辈,一个是受过他照顾的后辈。

    赵郢就更不用说了。

    刘晋笑呵呵地打破僵局,“小韩一开始是个刺头,让赵郢操了不少心。后来这小子被调回总部,中途来南水出了几次差,次次都是拿着我的工卡溜回来蹭公司食堂的饭菜……”

    赵郢眉梢皱成一团,他怎么没发现有这事?

    不过这一年确实有那么几次,他在办公室加班不小心睡着,醒来时身上披了件外套,闻起来有股洗衣店的味道。他在团队群聊里问这是哪位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也没人承认。

    他从没往韩谦身上想过,因为那人的衣服多多少少沾着男士香水的气味,西柚柠檬、烟熏木头,或是其他。

    而且,当时赵郢和他断得斩钉截铁,他也不认为有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回头。

    话题聊到韩谦这里便无声地断开了,刘晋又听起有声小说,从前排传来轻微的鼾声。

    两个多小时的路程,睡倒大巴一片人,赵郢也有些困意了。

    只是他提防廖彦川,一直挣扎着没闭眼。

    “小郢。”

    廖彦川轻声做了个口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那位肯一掷千金的男友英年早逝,韩谦也在今年意外过世,该不会……他们是同一个人吧。”

    赵郢落到车窗外的视线一点点回收,他盯着廖彦川那双看似温柔似水的眼眉,心想多年前自己的确瞎了眼。

    “韩谦被安葬在长怡墓园,你这么好奇,不如亲自问问他?”

    他笑了一声,眼珠黑漆漆的:“你们应该很有话聊。”

    第25章 第 25 章 “我好像百分之百化出人……

    莫湖岛毗邻一座海拔不高的小山, 四面八方有山有水,仿佛一片安静的世外桃源。

    过夜的帐篷一晚118元,赵郢支好以后将户外包扔进去, 拖出睡袋和防潮垫,简单布置了一下。

    忙完他朝周围走了走,顺便帮其他同事也打好帐篷, 最后想到刘总可能没什么露营经验,刚打算去他那边看看情况, 结果不远处已经有人里里外外搭上手了。

    廖彦川应该上知乎开一个收费版职场专栏, 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赵郢在心底腹诽。

    “赵哥!”白舒沅朝他挥舞手臂。

    等赵郢走近, 他看到白舒沅这聚集了五六个人, 男女都有, 有人扛着鱼竿,有人穿着专业登山靴, 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计划接下来怎么玩。

    “小李他们待会儿去湖边钓鱼,我们几个准备收拾收拾去山上看看风景, 一起吗赵哥?”白舒沅盛情邀请道。

    小李是他们团队的传奇空军王, 什么稀奇古怪的都钓上来过, 除了鱼。

    赵郢拍掉不小心蹭到手心的尘土,说:“行啊, 等我两分钟,我带点装备跟你们一块走。”

    “装备”这个词很容易被误解为钓鱼佬的鱼竿, 赵郢顿了顿, 又补充说:“去爬山。”

    登山包里塞了一个便携式腰包,装满了出发前夜韩谦精挑细选的野外用品,甚至还有他们离婚前没用完的避孕套。

    那时赵郢看着标了“超大号”的包装, 欲言又止:“这个就不用了吧。”

    “不用?”韩谦拿了两盒,把空余的空间挤压到最小,“明明是很有必要好吗。莫湖岛有山,登山的时候把这个戴手上可以有效防止摔伤或伤口感染。”

    赵郢:“……”哦,这样。

    韩谦蹲在地上抬眸望他,“想哪去了?”

    赵郢不语:“嘁。”

    当他现场把超大号避孕套拆开,依次给每位同事发了一个时,大家同时露出尴尬又不好意思说的表情。

    “那座山虽然小,但杂草碎石很多,走两步就有树枝挡道,戴这个能避免手部摔伤。”赵郢认真科普道。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像解冻的冰块,面部表情生动丰富许多。

    赵郢憋着笑,将昨晚韩谦对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想哪去了啊你们?一个个心思不单纯,都给我反省反省。”

    须臾,来自不同人的笑声在半空中高低起伏地交错开来。

    上山的时候,赵郢领头带他们走了一条还算平整的小道,他用一根捡来的木棍荡开前方的屏障,动作娴熟,显然之前来过这里。

    缀在他身后的小尾巴里也有人这么问了,赵郢发出一声单音,思绪不禁飘到几年前。

    那是他和韩谦在一起的第一年,约会的地方是韩谦选的,因为赵郢有要求,不能影响下周一上班、尽量在南水市内,最多到隔壁市。还有,不能爬太高的山,他没力气。

    双人的露营帐篷有点小沉,他们换着背,没走到山顶,韩谦拉着他在视野开阔的某一处停下来。

    “这里特别适合看日落。”韩谦说。

    也是一个春季,气温怡人,风光正好。

    晚霞像一卷铺开的鎏金宣纸,流云行走其间,时不时变换着形状。一根巧克力蛋白棒伸到赵郢眼前,他接过去,耳边恰巧传来韩谦咬断蛋白棒的“咔嚓”声。

    “这是我人生中爬过的最轻松的山。”韩谦吞咽完了才说话,嘴角有一点碎渣,“但却是最快乐,最有成就感的一次。”

    赵郢爱干净的毛病大爆发,食指蹭掉那粒巧克力屑,“为什么呢?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没尽兴。”

    韩谦身上保留了一些老外的习性,像喜欢极限运动、经常健身,在阳光明媚的沙滩上晒背,把自己晒出均匀的小麦色,尽管没多久又白回去了。

    他眼底倒映着日落的光辉:“完全不会。我大一入学的时候,跟着社团的朋友爬过喜马拉雅。我是小队里高反最严重的一个,只觉得吸进肺部的每一口不是空气,是刺痛的冰刀——但最后我还是坚持攀到了峰顶。”

    “攀登的过程就像征服和对抗。”韩谦耸耸肩,“这次陪着你,是纯粹的欣赏风景,每种玩法都有它的乐趣。”

    赵郢有些听呆了,半天后愣愣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在大多数人看来,年轻的恋人代表着无限的精力、有限的包容和耐心,除了年轻力壮以外一无是处。

    赵郢并不这么想。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无法形容——他本以为这段恋爱只是一场茶余饭后的消遣,存续时间不会太长,爽够了就行。

    可脑子里有一个声音,每一天都在对他公开处刑,举着喇叭高喊:赵郢,你沦陷了!

    他还记得小学三年级写过的作文,题目是“我想成为——”,同学们众说纷纭,有的想抱着喜之郎上太空,有的想做大英雄,有的想暴揍奥特曼动画片的大怪兽。

    第二天赵郢的作文交上去,他半自拟的题目是,他想成为一只鹰。

    拥抱过自由的人不会渴望自由,陷落在沼泽的飞鸟才想重回天空。

    或许,韩谦就是他想成为的,擅长高空盘旋、栖息地遍及全世界的猛禽。

    太阳在天际摇摇欲坠的那一刻,赵郢坐在树墩上,韩谦先是站起身,再然后单膝跪在他面前,棕色的发丝仿佛打上浅淡的金色框线。

    “咳,其实并不是想要求婚。”韩谦轻轻圈着他的手腕,下巴抵在赵郢手心,“就当是合适氛围下的一种承诺吧。赵郢,我希望陪我看每一场日落的人是你,陪我一直走下去的人也是你……好吧这跟求婚也没多大区别。”

    韩谦摸了摸裤兜,为难地说:“可是我忘了带戒指。”

    求婚日他本来另有打算的。

    “为什么不看日出?”赵郢问。

    韩谦噎了一下,说:“怕你起不来。”

    赵郢:“……”

    “赵郢。”

    韩谦伸出一根手指,修长的指节缓缓弯曲,在他右手中指的尾部形成一个牢牢的环扣,“暂时用这个当戒指了好不好?”他清清嗓子,“你愿意……”

    赵郢觉得有些好笑,但又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你完了,他这样想着,然后指尖轻轻往回勾。

    “我愿意。”

    此刻同一个地点,同一个季节,其他同事已经四散开各自拍朋友圈的九宫格,赵郢走到那颗树墩旁边,摸了摸粗糙表面一圈圈不规则的环形树轮。

    大巴到达莫湖岛,韩谦没有如约出现,不知道这条鬼飘到哪个山头了,赵郢心想。

    太阳即将落山,他听到白舒沅喊人的声音,大概是要走了。

    正当他准备动身,斜后方密集的树丛中传来哗哗异响,他已经做出“H”的口型,却看到来的人不是韩谦,是廖彦川。

    “……怎么又是你。”赵郢无语道。

    “刘总让我来找你。”廖彦川一边过来一边低头摁亮火机,烟尾钻出一圈呛人的白雾,“问了好几个人,听小李说你在山上。”

    赵郢双手插进外套口袋,条件反射地开了录音键:“哦,那下山吧。”

    “赵郢,你真是一刻也不想和我呆。”廖彦川敛眸笑道。

    “你不是知道原因吗。”赵郢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和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呆在一起?没看着你的脸吐出来,我已经很有素质了。”

    “毕业后我每隔一段时间都托人把我的联系方式送到你手里,多少年了……九年?十年?你一次也没放在心上。”

    廖彦川笑容有些崩裂,他高声道:“你以为是我情愿的吗赵郢?我父母很传统,他们接受不了同性恋,逼我结婚生子——现在同性都他妈合法了,他们还把老一辈的话奉为圭臬!我那么爱你,怎么舍得和你分手……”

    “你恶不恶心。”

    赵郢没有表情,平静地说:“我真的要吐了。”

    “你爱我,所以瞒着我跟家里安排的女生相亲。你爱我,所以宁可让我不明不白地留在你身边,也不肯向我坦白一切,一起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哪里爱我了?”赵郢拂开被风吹乱的额发,“你通过婚姻,在那位杜总监的助力下平步青云,我看你享受得很。”

    “够了!”

    廖彦川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上前一步试图拉扯赵郢的衣袖:“你只看到我表面的光鲜,赵郢,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我恨我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哪怕反抗一次,也不至于彻底失去你。”

    他说:“小郢,南水市的调令是我自愿申请的,这次我是为你来的。还有谁会像我一样爱你呢……韩谦吗?他死都死了。”

    “你他妈才死都死了!”赵郢一巴掌挥开他的手,怒不可竭地瞪着廖彦川,“再敢碰我,信不信我让韩谦爬出来揍你?”

    廖彦川听笑话似的笑出声,他把烟头扔到脚下,用鞋底碾灭火光,一步步靠近赵郢:“只有傻子才信鬼神之说。韩谦是什么神奇宝贝吗?赵郢,他都化成灰——呃!”

    眼前的男人轰然倒地,赵郢前一秒还以为他在演,后一秒看到廖彦川倒下后,手持一根粗壮木棍的韩谦,身心双双放松下来。

    这人穿着一身黑,黑色卫衣、黑色兜帽、黑色口罩,比廖彦川还像骚扰犯。

    不过赵郢用了不到一秒,一眼就认出他是谁。

    “阎王派黑白无常把我接走,说是要做一份投诉回访。我说能不能改天,他死活不放我走,摁着我填那个破问卷。对了赵郢,我好像百分之百化出人……”

    他没能说完,因为赵郢像一只凌空蹬起的猫,闪电般地撞进他的胸膛。

    赵郢侧着耳朵,听到了迟来的心跳,每一下都蓬勃有力,体温也不再是冷冰冰的冰碴子。

    他以为自己这么多天已经习惯了,一出声,哽咽地说不下一句完整的话。

    隐忍再三,赵郢揪着韩谦的卫衣系带,把眼泪都抹在他胸口。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第26章 第 26 章 而且你身上很香。

    赵郢和他抱了一会儿, 然后听到下山的同事折返回来找人的声音。

    “怎么办?”赵郢的下颚顶在韩谦胸骨正中间,掀开眼皮向上看他,将以一个难看的姿势倒在一旁的廖彦川忽视得很彻底。

    “你要不躲躲?”

    韩谦兜着手掌, 贴合着一片细韧的腰身,他不轻不重地揉一揉捏一捏,仿佛患上了一种名为“赵郢饥渴症”的罕见病。

    “都变回人了,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戴着口罩,声音闷闷的, “不过你这样说, 有点像我们在偷情。”

    韩谦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在Greta的片场里生龙活虎地乱蹦跶了,好歹也是看着别人拍戏长大的, 演技至少吊打一众只会瞪眼大叫的流量明星。

    他屈指在赵郢肩膀上“咚咚”敲两下, 另一只手恶趣味地揉了揉被休闲裤包裹着的软肉:“嫂子开门, 我是我哥。”

    赵郢:“……”

    神经病。

    他在同事赶到的前一刻把韩谦推远了些,嫌弃地拎着廖彦川的衣角, 但没有要把他扶起来的想法,只是做做样子。

    当小李扛着鱼竿第一个赶到, 惊恐地问这是什么情况, 赵郢抬手探着鼻息, 神色自若地说:“廖经理滑了一跤,可能是磕到哪了, 我没敢动他。”

    “帮忙打个120。”他说。

    小李面露难色:“赵哥,我打不了, 手机掉湖里了还没捞上来呢……”

    他话刚说完, 白舒沅一行人姗姗来迟,有人见状讶异地“嚯”了一声,不是对晕倒的廖彦川, 而是对成功隐于阴影中,不细看压根看不出那里有个人的韩谦。

    “你是?”白舒沅狐疑地朝他看过去。

    两名男同事怕面朝下的伤患呼吸不过来,小心翼翼扶着廖彦川的脖子,给他的脑袋换了个角度。

    赵郢站起身,发现韩谦不知何时又在全副武装的脸上添了副黑墨镜,看着像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一样。

    他解释道:“这位也是来露营的游客,半道上碰见的,担心我找不到人,所以留下来陪我照顾廖经理。”

    小李傻呵呵地笑:“原来是游客啊,我还以为是在逃杀人犯呢,包这么严实。”

    不包严实,直接把脸亮出来吓死你们吗,赵郢心想。

    他看了看韩谦,小李其实也没说错,这身打扮简直离谱。

    “抱歉,我刚整过容。”

    韩谦一本正经地编瞎话,缓慢道:“新割的双眼皮拆线不久,还垫了鼻子打了玻尿酸。”

    120到这得有一段时间,赵郢决定在场的人走一半留一半。他和韩谦作为目击者肯定要留下,其次是对韩谦的“整容项目”非常感兴趣的小李,再就是廖彦川团队的小方。

    “呃……哥,你一个男的为什么要整容啊?动刀子可疼了,我之前拔个智齿都一个月没好好吃饭。”小李说。

    有墨镜挡着,韩谦瞥他他也看不出来:“人为悦己者容,男的怎么就不能整了?”

    他戏瘾犯了,手指摩挲着吹牛说花了几十万整出的亨利卡维尔同款下巴,高深莫测道:“实不相瞒,哥就是靠这张脸吃饭的。”

    小李“哇”了一下,很捧场地说:“能告诉我你叫什么,演过什么作品吗?我这辈子还没见过活着的大明星!”

    “不行。”韩谦婉拒道,“因为——”

    小李:“因为不方便?”

    “Absolutely not.”

    韩谦摇摇头,说:“因为我比较糊。”

    小李:“……”

    赵郢:“……”

    半小时后,救护车赶到,医护人员将廖彦川抬上担架,赵郢与韩谦陪同上了车。

    赵郢自掏腰包代付了一系列费用,晚上十一点,他们到家的时候公主已经趴在狗窝里睡着了。

    “快闷死我了。”

    韩谦摘下口罩墨镜,边捋头发边抱怨这个立体口罩塑形效果好,但透气是一等一的烂,把他耳朵都刮红了。

    他脸颊有点泛红,鼻梁挂着一道红印,不知道是被闷出来的还是被口罩边缘蹭出来的。

    看来鼻梁太高也不一定是好事。

    赵郢进卧室换了身家居服,一出来,韩谦正背着他脱上衣。纯黑的卫衣掀到头顶,底下流畅的肌肉线条将视线挤了个满满当当,他晃完神,韩谦的裤子也脱了。

    而阳台两侧的窗户还没拉上,对面就是另一栋住宅楼。

    赵郢抬腿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眼疾手快地扯过窗帘,骂道:“搞什么?你有暴露癖吗!”

    韩谦脱得只剩内裤,他被踹得一踉跄,捡起地上的裤子,有些委屈:“太久没当人了,赵郢。”

    做鬼一时爽,肉身回来以后反而不习惯了。

    趁赵郢转过去拉窗帘,他从后面把人抱住,鼻尖在赵郢的肩颈处吸来吸去,跟金毛德牧这种大型犬似的。

    “我没洗澡。”赵郢推推他的脸,但没推动,反过来手腕也被韩谦抓着一起亲。

    “没事。”

    韩谦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含糊道:“反正一会儿也是要洗的,而且你身上很香。”

    “……”

    “绝味鸭锁骨的那种香?”赵郢逗他,笑容收敛了一些。

    他现在心情挺复杂,眼眶在医院外被风吹过,涩涩地泛着酸。对他而言,韩谦死而复生就像上天开了个玩笑,让他在巨大的情绪起伏中,给一头棒槌又奖励一颗甜枣。

    喜悦的同时,赵郢偶尔会想,如果没有山体滑坡,没有后续的这些事,他是不是就要和韩谦“到此为止”了?

    韩谦回来是回来了,他所面对的困境却始终不变,他该怎么做才好?

    正思考着,韩谦突然把头埋在他颈侧,沉闷地笑个不停,赵郢感受到了灼烫的热风,以及韩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赵郢,下次不许讲这种话。”

    他笑得骂了句脏,说:“差点萎了。”

    然而他说的和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傻逼。”

    “又骂我。”韩谦双手伸进赵郢的上衣下摆,断断续续地按压着他的小腹,“我都数过了,加起来一共骂了八十一次。”(ps:这里就是摸肚子,摸肚子,摸肚子,审核能不能看清楚?)

    赵郢的腹部上了一圈痒痒肉,忍不住低低喘了一声,他感觉这里对于韩谦就像猫遇到猫薄荷,肚子经常一个不注意就被韩谦袭击了。

    赵郢哪哪都瘦,从前在床上的时候,韩谦会故意握着他的手往肚脐偏上的地方按,问他这里是不是凸起了。

    “不记得我有骂过这么多,少胡诌。”

    衣服里的手往上摸到某个部位了,赵郢伸手朝他左脸轻轻拍了一下,示意韩谦见好就收,他要去洗澡了。

    结果那人腆着脸把右脸凑上来,蓝眼睛闪着光:“这边也要。”

    “滚蛋!”赵郢无话可说。

    韩谦总算从他身上下来,恍如一条离开洞穴的八爪鱼,光着上半身把那个装着他黑白遗照的相框拿走,纠结是扔垃圾桶好还是用打火机把照片烧了好。

    “哎,别给我扔了。”赵郢将相框一把夺走,珍惜地擦掉韩谦印在上面的手指印。

    “这是遗照,赵郢!”

    韩谦贴着他的后背喋喋不休:“很不吉利好吗。”

    “封建迷信。”在寺庙烧了大几百万的赵郢倒打一耙,“留下来做个纪念也不错,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年轻的样子。”

    “你喜欢我可以给你一沓。”

    韩谦说:“我妈妈那里有一本相册,装着我从刚生下来到八岁的所有照片,十几岁的也有几张,不多,最多的是我穿尿不湿拍的写真。”

    “我没有看别人穿尿不湿的癖好。”赵郢淡淡道,“这种你就留着自己欣赏吧。”

    他问道:“相册现在在哪?”

    “唔……”韩谦双手抱臂地靠在放相册的柜子旁,“在我旧金山的家里。”

    “那算了。”照片被赵郢抽出来,塞进钱包夹层。

    “对了。”

    赵郢进浴室准备脱衣服洗澡,韩谦也跟了过来,“你为什么要道歉?”

    T恤的布料太软,此刻像一股拧起来的绳,绞着赵郢的手臂。这回两个人都有些“坦诚相见”的感觉了,赵郢尴尬得说不出话,没想到记性这么好,且具有宝贵的刨根问底精神。

    他承认他的坦然都是装的,离婚后的每一天没有哪一次不在想念,连身体保留下来的本能都在告诉他迟早有后悔的那一天。

    如果韩谦没有活过来……如果韩谦永远长眠,他会带着悔恨走到生命尽头。

    “没有为什么,道歉不需要理由。”赵郢说道。

    “可是道歉一定有有原因。”

    韩谦说,“如果是因为你那不能说的苦衷,我接受你暂时的沉默。”

    “我猜你不想我和你一起洗澡。”他拧着门把手,等赵郢的回答。

    “没错,你可以走了。”赵郢难为情地向他挥挥手。

    韩谦轻笑一声,走之前带上了门。

    去往莫湖岛颠簸的两个小时,加上扎帐篷、爬山以及把廖彦川送到医院,赵郢的体力消耗殆尽,已经扛不住浓烈的睡意。

    韩谦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面部还盖着一本睡前催眠用的财经杂志。

    但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赵郢还做梦在热带雨林探险,没一会儿,路旁蹦出一只霸王食人花,类似植物大战僵尸大嘴花的外形,花芯的位置被一条黏腻的红舌取代,一下子咬住了他的脚踝。(ps:这是霸王花,审核没玩过植物大战僵尸吗?)

    他在一点点地陷落,脚踝湿哒哒的,紧接着相同的湿意一路往上蔓延。赵郢想从食人花的嘴里挣扎出来,却不小心加深了被生生吞食的体验。

    不上不下的感觉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上爬,赵郢颤抖着醒了过来,睁开眼,多出来的那个人宽阔的肩胛将毛毯顶出拱桥的模样。

    韩谦喉结微微滑动,须臾,他托着腮。

    “是我吵醒你了吗,赵郢?”

    第27章 第 27 章 鸭子嘴。

    韩谦的许多想法就像是大脑一热的产物, 好比两个武林高手对决,赵郢刚中规中矩地摆了一个起手式,对方却使出杀手锏结束了战斗。

    他简直拿韩谦没办法。

    “你要是还有点良心, 待会儿就让我接着睡。”赵郢抬手捏捏他的耳垂,看向韩谦撑在他身体两侧的臂膀,啧一声, “压到我腿了。”

    “有吗?”韩谦不服气地盯着他,转而把赵郢的腿分得再开些。

    他大半个人挤在赵郢膝间, 为了不弄醒他, 特地做得很小心,如此谨慎的他是不可能压到赵郢的腿的。

    韩谦做了个类似平板支撑的动作, 一个挺背滑到赵郢头顶, 俯身想同他接吻。嘴唇即将挨上的时候, 却被赵郢的两根手指捏成扁平的鸭子嘴。

    “……”

    韩谦:“嗯嗯嗯?”

    “漱口了吗就想亲我?”赵郢拍了拍空着的另一半床,等韩谦在他身旁躺下了, 翻身在边几的抽屉里找到一瓶漱口水和一个一次性塑料杯。

    韩谦看了他一眼,默默接过:“赵郢, 你自己的东西也嫌弃?”

    “漱口好吗?赶紧漱口。”赵郢强调道。

    他的漱口水也是橘子味的, 有些涩嘴, 宛如被一把毛刷刮了两下舌头。韩谦朝杯子吐了三次,一边嚷着说“这总行了吧”一边把自己贴过去——

    下一秒, 他又被赵郢捏成鸭子嘴。

    韩谦吃瘪的表情很好玩,赵郢打心眼里这么认为, 尽管他总说这个人的举动令人意想不到, 但和韩谦呆久了,他本人也有被同化的趋势。

    这叫什么?近墨者黑。

    赵郢松开手的一瞬间,被愚弄了两次的人将胸膛结结实实地压了下来, 犬齿一口咬下他下巴上。

    赵郢想,韩谦肯定把他的下巴当成仅供磨牙的狗骨头,咬完还要再舔舔,蹭得口水到处都是。

    于是他左腿踩着床垫,用膝盖轻轻怼着韩谦的小腹。

    “嗯?”韩谦捉着他乱动的脚踝,歪歪头。

    赵郢张开嘴,吃药似的“啊”了一声,催促地说:“快点,我好困。”

    两人终于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赵郢后背湿淋淋的,一脑门的汗,但韩谦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仿佛睡在露天房间中,被大雨浇了一身的落汤鸡。

    他抵着韩谦汗湿的额头,这小子经常把他不爱运动挂嘴边,床上运动怎么不算运动?

    休息的几分钟空隙,赵郢目光失焦地发了会儿呆。

    “想什么呢?”韩谦搂着他的腰问。

    透过漏出一条缝隙的窗帘,屋外的天蒙蒙亮,被一层色调暗沉的灰笼罩着。

    他趴在韩谦身上,犹如一条脱水的鱼,颊边浮着一抹高热的红晕,“没什么。”

    “就是在想……你今后怎么坐飞机。”

    韩谦没憋住,扑哧笑了出来。

    他在地府问过相同的问题,因为黑白无常的疏忽以及阎王监管不力,他白白浪费了几十年光阴,被省流版一键火化。再次拥有人身,他还能不能叫回“韩谦”这个名字?

    阎王“这个这个”“那个那个”了半天,皱着一张苦瓜脸:“情况具体是什么样的,还要看具体的情况……”

    “Yes or no?”韩谦的笔尖顿在问卷最后一栏,要知道,他一个笔误,阎王的五星好评可能就会沦为负五星差评。

    “操作空间不大。”阎王恳切道。

    韩谦急了,地府调研办公室的桌案被他拍得哐当响,“那我岂不是成了黑户?问政天庭的意见箱在哪?我要投——”

    “别着急嘛这位小友……”

    阎王嗔怪地看着他,将那碗泡着上好的,他都不舍得喝的宝贝茶叶的瓷杯推到韩谦手边。

    “我查过你的家属名单,你的母亲霍夫曼女士已经过世,父亲乔彬程也差不多快了。你大可以伪装成死去的你的远房表弟,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不会被拆穿的。”

    “至于户口问题,这更好办啦!一旦你确认好你的新名字,地府这边将把你的新身份录入生死簿系统,存档成功后,你在人间存在即合理。”

    阎王说道:“想好你叫什么了吗?”

    韩谦在回访问卷上给阎王勾了一个五星好评,还写了一句体面的评语,有这份具有谅解性质的证明在,以阎王为一把手的地府单位可申请酌情处理了。

    “那你的新名字呢?”赵郢翻下身问道。

    韩谦:“英文名是Alex Hofmann,中文名还叫韩迁。”他在赵郢手心写了个字,“这个迁。”

    “笔画少,不错。”赵郢赞叹道,“这个名字我喜欢。”

    前几年云升想筛选出更符合条件的实习生,弄了一个什么带教日志,凡是手下有实习生的员工都被强制性要求填写。

    别的实习生还好,连名带姓三个字的笔画加起来都没韩谦一个人的多。

    赵郢想想就觉得糟心。

    “原来的那个‘谦’还是乔彬程取的。”韩谦说,“温良恭俭让,叫韩让听起来怪怪的,后来折中了一下,选了意思相近的谦。”

    他提到乔彬程时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老头希望我不争不抢,不要喧宾夺主,可我对他的钱根本不感兴趣。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父亲,还在我葬礼上假惺惺……没劲。”

    赵郢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在他出生的地方,在他念小学初中的县城,所有人都默认听话的才是好孩子,也就是韩谦口中那种不争不抢的性格。

    他随大流地赞同这个观点,上了高中,周围的人又变了话术,说人就是不断地竞争向前,大胆、创新、有自主有斗志。

    进入职场后更复杂了,有人期望你做老子,也有人盼着你做孙子。

    做还是不做,这是个好问题。

    “赵郢,人生下来就得又争又抢啊。”韩谦非要跟他睡一个枕头,低声道,“不然怎么出生?”

    意识到韩谦指的是什么,赵郢在他脑门敲了一记,笑道:“歪理邪说。”

    但是又接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你说得对。”

    说完他和韩谦对视一眼,像是被点了笑穴,乐得腿肚子都在抽筋。

    这个周末是赵郢一年以来过的最舒坦的一个,上一个项目告一段落,没有半夜三更要求推翻重改的傻逼甲方,没有响个不停的企业微信——刘总等人还在莫湖岛露营,他好像处在被世界遗忘的安静角落。

    或者说,这是属于他的“乌托邦”。

    闹了一整晚,赵郢睡到下午四点才醒,他把手伸到一旁摸了摸,没摸到人,顿时吓得心脏将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他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到客厅,此时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韩谦拎着一大袋东西,隔着商超的大号购物袋,他隐约辨认出里面装的是调味料之类的日常用品。

    “穿鞋穿鞋,寒从脚上起!”韩谦将袋子搁到餐桌上,肩膀推着赵郢的后背。

    明明口头说一句的事,却一定要身体力行地贴贴一番。

    赵郢被他推回卧室门口,老老实实踩着拖鞋,走出来后嘴里叼着一根烟:“买了什么?”

    “虾仁馅的速冻水饺,李锦记薄盐生抽……赵郢你他妈把烟放下!”

    韩谦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先藏赵郢的打火机,感谢他的先见之明,赵郢从穿鞋到走进客厅,整整两分钟都没摸到打火机的尾巴。

    “抽死你算了呢。”韩谦变戏法似的抽出一大盒不二家棒棒糖,挑了根香橙味的,撕开包装塞进赵郢嘴巴里,“我活都活过来了,想殉情门都没有。”

    赵郢把糖块顶到右侧腮帮,狂跳的心脏缓慢平稳下来:“我五岁小侄女都不吃这玩意了。”

    “小孩又不抽烟,可比你乖一万倍。”韩谦冷哼道。

    赵郢将装没听见,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水烧开,他向锅里扔了十二个饺子,随后扭头敲了敲隔断的玻璃门,问韩谦吃多少个。

    “和你一样。”那人说。

    等饺子煮好期间,赵郢打了两碗调料,一碗不辣一碗微微辣。

    赵郢把盘子端出来的时候,那一大袋杂物早已被韩谦搬到桌下,他盘腿坐在地板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他凑近一看,韩谦的指间落着一朵快拼好的乐高玫瑰花。

    “就来,一分钟搞定。”韩谦说。

    最后只用了十几秒,玫瑰花的绿色花柄与花朵成功对接,连接处被他旋紧,拧得很严实。

    大号塑料袋底部装着一个蓝白相间的积木花盆,韩谦把花插进去,回到座位上。

    “送谁的啊?”赵郢饺子咬了一半,说。

    韩谦:“你有见过我送除你以外的人礼物吗?”

    赵郢正在咀嚼,只好闷声笑。

    想起韩谦第一次到他家,看到那一阳台绿植,还问过他副业是不是植物学家。

    赵郢当然不是,他养什么都养不好,只能入手一些不易被养死的花花草草。他讨厌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可能冥冥之中,上天感应到了他的心声。

    所以他的爱人失而复得,还送了他一朵永不凋落的积木花。

    赵郢进厨房不带手机,刚好放在韩谦那边。吃饭的时候桌面轻微震动,似乎是他手机收到了许多条消息。

    韩谦瞥了眼锁屏,“舒沅姐的消息。”

    手机递给赵郢之前,锁屏的消息栏滚动不停:“……还有小李的消息、刘叔的消息。赵郢,我记得今天周末?”

    赵郢接过去一看,工作号的置顶群全炸了,白舒沅发了99+的微信,问他和廖彦川到底怎么一回事,让他赶紧看公司大群。

    点开最上方的群聊,赵郢也有些傻眼。

    一位群昵称名叫“杜蘅”的人,在群里甩了一张他和廖彦川那天在山上的错位合照,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赵经理,你跟我老公是什么关系?]

    第28章 第 28 章 “必须好好慰问你的蠢货……

    置顶第一的公司大群最新消息还停留在杜蘅那句质问上, 但赵郢知道,同事私下创建的闲聊群肯定飞满了关于他的猜测。

    什么“男小三”啦,“办公室偷情”啦, 标题他都想好了:

    《树林基情四射,人夫偷食男同事震撼全城》

    八卦是一个人的天性,尤其这还是领导的八卦。如果把主角之一从他换成刘总, 赵郢照样不能免俗,高低要和韩谦唠两句。

    韩谦看着赵郢的眉心越皱越深, 放下筷子碰了碰他的手背, 问:“怎么了?”

    赵郢沉默不语地将手机调转方向,示意他自己看记录。

    杜家的公司是家族企业, 在燕城扎根已久, 好比一棵长了百年的老树, 根系发达枝繁叶茂。杜蘅是乔彬程现任妻子杜女士的家族成员,按辈分, 应该是他们女儿的表姐或者表妹。

    韩谦的手指滑动几下,疑似一目十行地过着群聊的对话, 半晌赵郢听见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狗男女。”

    在狗窝盘成一个弧形的比格犬动了动耳朵, 高昂地“汪”了一声。

    韩谦:“…….没说你。”

    公主又把脑袋低下了。

    “当初刘总找我谈话, 说廖彦川和杜蘅的关系岌岌可危,两人貌似在冷战。这会不会是他们商量好的仙人跳?”

    赵郢在真正组织好措辞前不会回复杜蘅, 当务之急是理清思路。

    他半截小臂横在胸前的餐桌上,仿佛顷刻间进入到工作状态, 严谨地假设情况:“廖彦川负责找机会靠近我, 让人拍下这种容易出误会的照片,杜蘅则以受害者的身份声讨我,用负面舆论逼迫我离职。”

    “等等, 还有一个问题。”赵郢抬眸望向韩谦,“你有见着偷拍的人吗?”

    “没。”韩谦摇头说,“那人在我来之前就走了。”

    他把照片放大一些,着重观察了一下拍摄角度和清晰度,“不过从细节看,你和廖彦川的轮廓都很模糊,画面中还出现了拖影,那个人走得挺着急。”

    “业务不熟练啊。”韩谦评价道,“好歹请个专业点的呢?参照那些扛着‘大炮’拍明星的站哥站姐,人家出的图连毛孔都看得清。”

    赵郢:“……”那还是算了。

    他并不想被全公司的人看到脸上的毛孔。

    “我不觉得是仙人跳,赵郢。你的那位初恋前任智商没那么高,杜蘅的自尊心也强得难以想象,她绝不可能忍受自己的丈夫对一个男人别有居心,哪怕只是做戏。”

    韩谦嘲讽道:“我更偏向于是你的蠢货前任心思太明显,被我这位‘表姐’无意中发现了而已。”

    他话里话外贬低廖彦川的意思也很明显,赵郢大老远就闻到一股酸酸的醋味了。

    韩谦这番酸言酸语仿佛一支放松剂,让他紧绷的肩背松懈下来,萦绕在周围的压抑感也消失了一大半。

    赵郢把手机拿回来,脑海中大致有了思路,于是他点开群聊回复道:

    [杜总是新闻学出身,想必比我更清楚什么是‘视觉欺骗’。仅用一张借位照片就含沙射影我与廖经理有不正当关系,杜总是否违背了本专业的初衷?]

    [且不说那天我是被邀请上山,身为已婚人士,我对我的伴侣也没有任何背叛的想法。清者自清,杜总方便的话可以在私下与我沟通,我不介意出示我的结婚证件证明我的感情状态。]

    [如果杜总执意偏执己见,届时就让双方律师进行交涉,我们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他发完最后一段,刘总开启了全员禁言,卡的时间刚刚好。

    一眨眼,刘晋的电话拨了过来,赵郢点了接通。

    “赵郢,你……什么时候的事?”他的感情状态对外一直保密,刘晋感到惊讶很正常。

    赵郢从靠椅上起身,经过客厅又停下了,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再避开韩谦。

    “快两年了吧。您知道的,我并不想在公司暴露太多自己的私生活。”

    刘晋在电话里沉默几秒,说:“是公司内部的同事?”

    赵郢“唔”了一声:“算是。正巧刘总您也认识。”

    “我认识?”

    刘晋登时起了精神,开始可汗大点兵,将分公司对得上号的人全提了一嘴,白舒沅都没能逃过他的魔爪。

    中老年人的想象力堪比天马行空,赵郢见他越说越离谱,与反过来趴在椅背上的正主对视一眼,眼底含着笑:“这些都不是。”

    “您大概率想不到的。”他轻快道,“是韩谦呀。”

    “韩……咳,韩什么?”刘总一阵咳嗽,咳得气喘,“韩什么?”

    “韩谦。”赵郢说。

    刘晋那边长久没有回应,但通话又在继续,赵郢猜他正努力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刘晋对他有知遇之恩,又是看着韩谦长大的长辈,自己扶持的两个小辈瞒着他隐婚两年,他接受不了赵郢也能理解。

    赵郢这么想着,手机里传来刘晋的的一声叹息:“我家小孩教育我说,婚姻自由、恋爱自由,你们这些小辈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干涉不了。但是小赵啊,韩谦这臭小子走得这样早,你以后会不会有点辛苦呢……”

    “韩谦是我看着长大的,说是半个儿子也不为过。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那通打到我办公室的电话、那场葬礼很不真实。前几天我还梦到他了,说我老胳膊老腿的少动弹,提着鸟笼在花园溜溜弯不好吗……你看,还是那么没大没小。”

    赵郢默默扫了韩谦一眼,那人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赵郢做了个口型,无声说:“不要欺负老年人。”

    某个无赖指指耳朵,又点了点嘴唇,再一摊手,表示他听不懂赵郢在说什么。

    “小赵,你还是太年轻,处理事情从不考虑给自己留条退路。”刘晋在他耳边念叨着说,“杜蘅是燕城总部的人,她想处理你,我恐怕无能为力,但我会尽力而为,你自己也要做好准备。”

    赵郢说了声“好”,终止通话。

    电话里刘晋提到的“做好准备”,几年前就在赵郢心底留了个雏形。

    走到他如今的位置,每一步都以消耗生命为代价,加班、酒局、二十四小时待命,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考核。云升就像IT人心中的互联网大厂,明知道前方是一团火,焚烧的是源源不断的大好年华,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扑进去。

    他真的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吗?

    他真的热爱这份职业吗?

    赵郢一年又一年地蹉跎自己的时间,只是因为他没得选。

    他就像一个能源中转站,通过精力获得的报酬并不真正属于他,就算付出再多,他也没有实感。

    那个念头渐渐冒芽,他需要一个契机去实现,而当下就是一次不错的时机。

    赵郢将车钥匙装进口袋,“我要去医院看看廖彦川,你想不想跟我一起?”

    韩谦迫不及待地跟了过来,笑道:“想啊。”

    “必须好好慰问你的蠢货初恋。”

    第29章 第 29 章 “管好你自己。”……

    医院停车场离住院楼很近, 赵郢把车停好到走进五楼的一间病房,统共用了十分钟不到。

    一路上赵郢强调再三,让韩谦“不许动手, 不许言语过激,不许抢他的话”,毕竟他们来只是为了从廖彦川嘴里试探出偷拍的人是谁, 而不是叫这人再上一次手术台。

    韩谦“嗯嗯哦哦”地应了几声,赵郢每说一句, 他唇缝便抿紧一分, 遮住眼睛的墨镜反射出条状的灯光。

    他脑袋上罩了一顶版型很好的棒球帽,走在医院长廊上仿佛一堵行走的高墙, 路过的病人见了都要绕道走。赵郢挠了挠这堵墙的下巴, 叹气道:“你放松点, 好不好?”

    绷直的唇缝有了松动的趋势,赵郢转过身, 将病房的门推开。

    廖彦川的床位在进门右手边,剩下的三张床都空着, 有两张放了杂物, 可能是病人做检查去了。

    在医院呆了一整晚, 那人腿上盖着被子,浑身透着一股虚弱的劲儿, 下巴也长了层薄薄的青色胡茬,正转着水果刀给一颗苹果削皮。

    “我能办理出院了吗?”廖彦川似乎把他当成查房的护士。

    赵郢走到床尾, 说:“廖经理, 是我。”

    削水果的那只手一顿,廖彦川抬头看着他:“我要离婚了,小郢……你后面那个人是谁?保镖?你看起来被那晚吓得不轻。”

    赵郢眼角余光瞥到韩谦霎时握紧的拳头, 不露声色地把人挡住,“他是谁跟你没关系,你离不离婚也无人在意,我来只想问一件事——那张照片是谁拍的?”

    “赵郢,你为什么不在意?我离婚可是为了你啊。”

    廖彦川捏住果皮一段,将这条完整的螺旋状物体放到病床旁的柜子上。

    他切下一小块苹果片,慢吞吞地咀嚼:“杜蘅是我的第二任相亲对象,第一任,也就是被你发现的那位,我和我爸妈说了我们不合适。”

    “杜蘅也是不合适的,但好在她对我很满意,我说什么她信什么。要是她精一点,敏锐一点,再强势一点,我那时就不会选她了。”

    赵郢有些反感他说这些话的口吻,很轻蔑,就像杜蘅不过是他光鲜外表下的装饰物,一个给他提供资源的,家世与他势均力敌,甚至更优越的附属品。

    “小郢,我跟你才是一路人,我们是一样的。”

    “一路人?我?”赵郢面无表情,他盯着放在看护椅上的硕大果篮,“你是不是睡着的时候脑子被门夹了。”

    “你以前说话没这么伤人,你曾经是很崇拜我的,不是吗?”廖彦川保持微笑,“我们都不得不听从父母的安排,都无法拥有自主选择权。虽然你在我面前从未提起过你的原生家庭,但我私下找你们这一届的班长要了你的家庭资料。”

    “你过得很辛苦吧,赵郢。当时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分手呢?我们完全可以继续维持这段关系,只要不被人发现就好。更何况,你的父母应该也接受不了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你迟早也是要和女人结婚的。”

    廖彦川望向站在赵郢身后的韩谦,他总觉得这个人但从外形看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他能与自己认识的哪一位对上号。

    但他还是礼貌地对韩谦点点头,慢条斯理地问:“这位先生,你说对吗?”

    韩谦没有回答。他拐了个弯,绕开赵郢冲到病床边,单手拽着廖彦川的蓝白病号服衣领,把人从床上微微提起。

    摘掉墨镜、鸭舌帽以后,廖彦川瞳孔微缩,激动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你”之类的单音。

    “认识一下,廖先生。”韩谦肃然的时候,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传达出一种无机质似的冷淡,“我是Alex Hofmann,我的表弟Andrew Hofmann你或许认识,他中文名叫‘韩谦’。”

    设想一下,当一张与已死之人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你眼前,并用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你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可能继续平静下去。

    韩谦没有松手,拎一个一米八的成年男人跟饭后甜点差不多,“你很喜欢被崇拜的感觉。所以,你在燕城的那些男伴也是因为这种崇拜,才能和你维系长期关系的吗?”

    “你——”

    “我怎么知道的?”韩谦笑道,“廖先生,你的事迹并不难查。也许你的妻子杜蘅女士,也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愚蠢好骗。据我所知,这些年你大约与三位数的人发生过关系,达成长期感情的,有一半是你带的实习生。”

    “到底是“你为了赵郢离婚”,还是“这些不干不净的勾当终于露出马脚”,在我把证据传到杜衡私人邮箱之后就有分晓了。”

    赵郢对于他说的这些一无所知,惊讶之余,他也被廖彦川惊人的约/炮频率狠狠震撼到。

    其实多数人对自己的第一任都有初恋情结,赵郢也有,但在分手后的第二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他有点为当年的自己感到难过,他心想,原来烂掉的人并非一夜之间开始腐烂。

    他们往往从最深的地方开始溃烂发霉,当痕迹延伸到表层,就说明这个人已经从头到尾地烂透了。

    赵郢捡起一张插在果篮当中的祝福卡,字迹龙飞凤舞,两行祝福廖彦川早日康复的黑体字下方是一个人的签名落款。

    “那张照片是张简荣拍的?”他说道。

    看到廖彦川脸色一变,赵郢知道他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张简荣这个人精得冒油,又长袖善舞,第一次被廖彦川找上门,不会贸然同意他的请求。但事不过三,他最终还是会答应与廖彦川合作。

    赵郢心想,张简荣起初可能不知道廖彦川要他拍的具体内容,等到真正上了贼船,发现事情没他想得那么简单,下一步就是给自己留后路了。

    于是他把这张照片发给了杜蘅。

    还有这个果篮,张简荣是不是也料到他会来医院,顺便卖他个人情?

    看来张简荣比廖彦川更适合在知乎开付费职场专栏。

    赵郢在脑子里整理出一个来龙去脉,轻轻碰了下韩谦的手臂,“行了,放手吧。”

    廖彦川领口的抓力猛然一撤,他直挺挺地倒回病床,狼狈地抚平胸前被拧皱的布料。

    “你也没有很爱韩谦嘛。”他挤出一抹勉强的笑,“人死了没多久就和哥哥搞在一块。”

    他朝韩谦“喂”了一声,说:“赵郢从来不会对谁百分之百的坦诚,他压根不懂怎么爱一个人,所以你永远没办法走到他的内心深处。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早晚会受不了,还是知难而退比较好。”

    韩谦当即就想动手,却被赵郢拉住胳膊,拖着往门口的方向走。

    “管好你自己。我的建议是,有空查查艾/滋。”在被赵郢拖出去之前,韩谦鸟语花香中英混杂的脏话迎来最后一句结语。

    随着房门“砰”的一声响,赵郢浅浅呼出一口气。

    廖彦川话糙理不糙,他的确是个……不坦诚的人。

    他不是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他是害怕自己的伴侣在收到那份不那么健全完美的感情后,会产生失望的心理。

    到底是他对自己太不自信。

    至少那个时候他该对韩谦坦白,而非不明不白地结束婚姻,自以为洒脱地把人从自己身边赶走。

    “赵郢。”

    韩谦重新戴上鸭舌帽,帽沿的阴影扫过眼眉,仿佛笼罩着一层阴翳:“是不是又想提分手?没事,你提了我也不会答应的,跑到天涯海角我也照样找过来。”

    “又不是出轨,你也没有移情别恋。每个人都有不想说出来的事,就像我也不希望你知道我三岁还尿过床。”他双手插兜,做了个很酷的表情,“好了,你现在知道了。”

    赵郢:“……”

    因为听力绝佳,等反应过来他听到了什么内容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而且你已经道过歉了。”

    韩谦说:“我原谅你。”

    赵郢的心脏蓦地一空。

    两个人回到车里,临近黄昏,医院停车场没什么人。余晖斜斜洒进挡风玻璃中,在赵郢按着方向盘的那只手上轻轻跃动,将戒指镶嵌的彩宝映得透亮。

    赵郢瞟了一眼韩谦光秃秃的右手,“你的婚戒呢?”

    “周宁替我收着呢。”韩谦说,“你微信给他发个消息,让他把我的东西都寄过来,再帮我问问他的精神状态恢复得如何。”

    赵郢:“……你干什么了?”

    “你以为我是怎么查到廖彦川有接近三位数的炮/友的?”

    韩谦想到什么,尴尬地别开头:“亲自往他那跑了一趟,他估计是被我吓着了,大白天开了一瓶速效救心丸。”

    不仅如此,还抽出压在办公桌下的桃木剑和黄符,朝他念了三遍“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直到韩谦把脸贴着桃木剑,又用手背蹭蹭驱邪符,证明自己“是个人”。

    “那我下次给他补个红包。”赵郢有些心疼。

    “行。”

    韩谦:“周宁说乔彬程快不行了,他前些日子回了燕城,我在想要不要去看看。你觉着呢?”

    “看你自己。”赵郢踩住油门,把车开入正道,“不去也没事,你也不欠他什么。”

    前方是一个红灯,他一只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肘压着滑到最低的车窗。

    赵郢想了想,还是说:

    “明天我准备找刘总提辞职。”

    第30章 第 30 章 浑水摸狗。

    次日, 赵郢把相同的话在刘晋面前复述一遍的时候,他露出了和韩谦一样的表情,不理解但尊重。

    “说说原因。”刘晋端着保温杯, 杯底装的不是养生枸杞,是他委托秘书下楼买的珍珠奶茶。

    “赵郢,你任职将近十年, 呆的时间不短了,你很清楚云升不是一个歧视员工性取向的公司。对于不实的传闻, 你也第一时间做了回应, 这不是你的错。”

    赵郢摇摇头,说:“我辞职不是因为这个。”

    “总部那边, 有人匿名举报了廖彦川作风不良的问题。”刘晋嫌恶地“啧”了一声, 悠悠品着茶, “总部会对他作出相应的处理,你不用担心。”

    “刘总, 也不是因为廖彦川。”赵郢补充道。

    “那是为什么?”刘晋急得团团转。

    他在办公桌后左右徘徊,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没想到亲自培养出来的得力干将比自己还先一步离职。

    “工作量太大?薪酬低了?赵郢, 这些不是不可以商量, 你坐下。”

    赵郢听他的话坐下了。

    回顾他毕业到现在的这八年,二十六岁以前, 他从未动过丝毫离职的念头,甚至早早借贷买房, 像燕子筑巢般把南水当成第二个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回忆了一下, 兴许是从他与韩谦确认关系后开始的吧。

    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一块打破平静湖面的石头,一个炽热张扬的刺头。

    每次韩谦以“年假”起头, 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他们将做什么的时刻,赵郢在心底搭建的稳固根基便不再稳固。

    这段历程中发生了许多事,并非每一件都让他动摇。那种想得到某些改变的感觉很奇妙,像中彩票一样毫无预兆,但是它来到的那一刻,人的心底会出现一个声音——

    说,是时候了。

    如今赵郢正感应了这个声音的存在,他也觉得“就是现在了”。

    “过去我一直认为,人就是要通过不断向上来确认自己的价值和意义,我为此付出了不少努力,还算没辜负自己的期待。”

    赵郢将一路走来遇到的所有艰难险阻一笔带过,温声说:“后来才逐渐明白,这仅仅是一种主流观念,不是金规铁律。”

    在云升熬夜加班是常态,他越晋升,加班的强度随之增大。

    他们团队大部分人身体都出现大大小小的毛病,赵郢是胃痉挛、长期失眠和中度焦虑,白舒沅是神经衰弱、偏头痛,小李有轻度抑郁。

    小李每周末看似去钓鱼,实际是以这种方式把注意力从工作上分散出来,心态变轻松了,抑郁情绪自然有所改善。

    各种五花八门的病,凑一块还能玩消消乐。

    “得给自己喘口气的机会啊,刘总。”赵郢轻笑道,“我也很想去看看……韩谦说过的那些地方。”他良心不安地把某个人搬出来当挡箭牌。

    刘晋听到这句话顿时红了眼眶。

    “是、是,去看看吧。”刘晋背过身去,静悄悄的办公室突兀地响起抽鼻的声音。

    “我下个月再提交离职申请。”

    赵郢:“我手头的工作和客户,公司都需要时间安排交接。包括我团队的人,我打算辞职的事他们也有知情权。”

    刘晋认可地点点头,赵郢接着说:“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刘晋大手一挥:“讲。”

    得到许可,赵郢清了清嗓子:“小白是个好苗子,年轻、上进心强,她跟着我干了这么多年,也做出了许多成绩。”

    他思考的时候眉头总轻轻皱着,赵郢心想,如果要安排一个人接他的班,白舒沅这个人选再合适不过了。

    “更重要的是,”赵郢进一步论证他的观点,“白舒沅的领导力、统筹力非常出色。当然,如果您担心她年纪小没到火候,也可以让她再沉淀沉淀,磨一磨经验。”

    刘晋沉吟了片刻,说:“白舒沅?嗯,我对她有印象。”

    “你的眼光一向不错,好了,我知道了。”

    看他的态度,赵郢心想,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五月初,韩谦从燕城回来,廖彦川的处理结果也正式落定。

    这位的八卦传遍全国的分公司,甚至还有一些离职的实习生跳出来,把廖彦川干的龌龊事做成PDF流传开来。

    不光被冠上“烂瓜男”的外号,还喜提辞退大礼包,杜蘅被殃及池鱼降职降薪,自救都来不及,怎么都不会出面保下他了。

    赵郢高兴地开了香槟。

    他晚上开车到机场接韩谦,这人就在燕城呆三天,却像要呆三年,喝口水都恨不得给他打报告。

    每天晚上还要求打三小时视频通话,赵郢这个月忙着交接,眼底的黑眼圈不减反增,经常挂着视频昏睡过去。等窗外天光乍亮,他被闹钟吵醒,才看到一直留存的通话界面。

    赵郢委婉而无奈地表达了一下韩谦有些过分粘人,隔着手机屏幕,另一端的人仿佛耳朵尾巴全耷拉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地跟赵郢生闷气。

    问就是离婚的那一年思念成疾,想赵郢想得整晚睡不着,这会儿就当弥补那段时间的PTSD了。

    赵郢“呵呵”两声,表示笑一笑算了。

    韩谦的航班晚点了一小时,赵郢站在出口等人,姿势从站着等到蹲着,再从蹲着等到靠着墙。

    终于,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纷至沓来。

    韩谦走在最末,燕城五月份大升温,他内搭是一件灰色印花T恤,飞机开了空调,有点冷,于是在外头罩了件宽松的黑夹克。

    他脖颈挂着头戴式耳机,朝赵郢走过来的时候,一脸睡懵的表情,赵郢手痒痒,在他发顶搓了一把。

    “哎哎哎!”

    韩谦把行李箱靠在腿边,单手搂着赵郢的腰吻了下去,边亲边嘟囔:“薅狗呢?”

    赵郢被迫仰着头,有条不紊地舔了舔他的唇缝,半晌分开道:“那你是吗?”

    “是。”

    韩谦闷闷地笑,把头抵在赵郢肩上,放在他腰间的手悄悄使劲:“我是呢……赵郢。”

    别给他说爽了,赵郢心想。

    车上,韩谦拉开安全带,降下车窗说想吹会儿风。

    赵郢开导航看路,偏了偏头:“燕城的风没吹够,还要回南水接着吹?”

    “别提。”韩谦嫌弃地撇撇嘴,“还一线城市呢,空气质量也差得名列前茅,吹了我一嘴沙。”

    “那不刚好?”

    赵郢一想到待会儿要说什么就有点想笑:“可以帮精卫填海。”

    “沙子能填个屁的海。”韩谦嫌戴耳机硌得慌,把它取下来塞进背包,意味不明地说道,“欠……呢。”

    赵郢:“……”

    韩谦思维跳脱,很快换了话题:“乔彬程在疗养院病逝了,杜华卿把他安葬在瑞园,燕城郊区中的郊区,位置偏僻交通不便,估计清明都没人愿意给他上坟。”

    “你替他感到难过?”赵郢留意着他的神情,没什么变化,相反还带了几分轻蔑。

    话说早了。

    韩谦:“怎么可能,他死一百次我也不掉一滴眼泪,我只是心情有些复杂。”

    乔彬程早年赤手空拳创建了云升,之后又将商业版图一点点扩大,到如今分公司遍布各地,单看事业,他已经做到了极致。

    偏偏他道德败坏四处留情,薄情寡义到生前无人守床,死后无人问津,落到这样的结局也算可悲。

    “我要给我妈妈报个喜。”韩谦说,“这对于我们的Hofmann女士来说,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喜事。希望她见到乔彬程,能鼓起扇他十个耳光的勇气。”

    “我觉得十个少了。”赵郢“嗯”一声,往上面加砝码,“一百个吧。”

    “同意。”

    “那今晚不做?”

    “同……不同意!”

    韩谦趁着红灯在赵郢颊边咬了一口,恶狠狠地:“行啊,浑水摸鱼。”

    “浑水摸狗。”赵郢纠正道。

    他最近累狠了,韩谦嘴上虽然说了一大堆诸如“七年之痒”“抱歉是我年老色衰了”之类的话,回到家,还是默默跑浴室呆了两小时。

    出来后赵郢已经把自己打包塞到被窝了,他换了真丝的枕套,基本沾枕头就睡,十分安详快捷。

    但这回他忍着困意多等了一会儿,身后韩谦窸窸窣窣地上床,火烧般滚烫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

    赵郢把人推了推,梦呓似的:“热,离我远点。”

    “才不。”韩谦两条腿叛逆地夹着他的下半身。

    “你体寒,我们这叫冰与火之歌。”

    赵郢沉默半晌,睡意一键清空。

    他欲言又止道:“……你是不是有病?”

    赵郢切身体会到韩谦某个方面的变化,慢慢打了个哈欠,翻身与他面对面。

    “没事,它自己会消,你睡吧。”韩谦忍痛割爱,试图下床到客房睡,奈何全身沉得要命,动不了似的黏在赵郢床上。

    “借你一只手呢。”

    赵郢环着他的脖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大发善心道:“你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