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过于凛冽锐利的杀意, 兰公子能察觉到,这是……仇家?

    “怎么,大名鼎鼎的兰公子,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索命?”

    来人锋利长刀砍过来, 被兰公子玉扇击退,也不气馁, 继续换招式杀——

    “你倒是厉害,帮别人说和关系,他们能合作了……老子的生意泡汤了!老子钱没了,婆娘跟人跑了, 家也散了, 相好也都嫌弃老子, 人前都说不认识……”

    他来势凶猛,带着拼命的狠劲, 不太好招架, 兰公子却并不畏惧,一边手腕转动, 玉扇玩出花来,抵御对方蛮力, 一边还能嘲讽阴阳:“我只是促成他们合作, 又没说不让他们跟你合作, 你自己合作不到,本事不够,怪谁?你妻子跟别人跑了,你相好不认你,那是你自己魅力不够, 若想学,多交点学费,我或可考虑教你几招!”

    兰公子玉扇上装有暗刃,刷一声打开,就是武器,他能同这人周旋,也打得过,可太耽误时间,这人拼了命的纠缠不放,一不小心很容易受伤的……他可不能受伤,家里还有人要哄呢。

    他心间快速转动,要怎么度过这个事,实在不行,忍着恶心也先安抚下来,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看来白沙岛岛主照顾不周啊,竟有人在此处挑衅打架!”

    突然一条鞭子过来,卷走了那男人的刀,来人身影娉婷婷,裙摆如花瓣摇曳,是葭茀。

    男人显然也认识她,伸掌就要击过去:“有你这贱人什么事!”

    葭茀躲都没躲,直接一拉鞭子,男人掌力就斜了:“本来的确没我什么事,但你骂我——那就是我的事了!”

    她迅速和人缠斗,一个眼色扔给兰公子,示意兰公子先走。

    兰公子微微蹙眉,但葭茀目光笃定,催促意味明显,他顿了顿,没再犹豫,转身走了。

    “你俩是相好?”

    这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去追兰公子了,改缠着葭茀打:“你来也行,我偷偷潜上岛时,看到你正在藏几个小姑娘……怎样,可藏好了,顺利送出去了?这样,那些小姑娘,你分我一半,我就不告诉岛主你干了什么,如何?”

    葭茀一鞭子甩过来:“你做梦!”

    “别这么生气嘛,大不了给我的那一半,我不能挑颜色,随你分……我转出去卖了钱,你秘密也守住了,咱们勉强算同一条绳上的蚂蚱,都不亏,如何?”男人露着黄臭的大板牙,目光阴森又淫邪。

    这种垃圾玩意,逍遥十八寨不要太多,葭茀懒得同他说话,只动手。

    以她的实力,完全可以干脆利落杀了这男人,可她之前做了很多事,一刻都未得休息,体力有些不支,动作自也没那么利落。

    男人看出来了,出了声口哨:“哟,这是累了?刚跟哪个野汉玩了一趟?还是……几趟?都这样了还能撑,怎么着,该不会是等着咱们逍遥十八寨那个,偶尔行侠仗义的刀客吧?可惜了,这可是岛上,不是逍遥十八寨,随心所欲的刀客也进不了的地方! ”

    “废话那么多,是怕到了黄泉也找不到伴么!”葭茀运力一甩,鞭子擦过男人的脸,就是一道深深血痕。

    “呸——”

    男人摸了把脸,吐出一口带血的牙齿,眼睛眯起:“很好,万花阁头牌果然名不虚传,够辣!老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今夜既来了,只要死不了,就不会空着手回去,你落在我手上,也算是老天爷赏的机会,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让老子先干了你也行!”

    他重新挥刀冲上来——

    一脚被人踹飞。

    翟以朝来了。

    男人不认识他,再冲过来,直接被翟以朝拧断了脖子。

    葭茀有些怔住:“你……”

    翟以朝直接把尸体甩到河里,转回看葭茀,低下声音:“害怕了?”

    葭茀摇摇头:“他是该死的。”

    翟以朝冲她伸出手——

    葭茀却没有动。

    侧里又有暗风袭来,翟以朝直接把葭茀拽到身后,挥拳迎了上去。

    这一次不是意外,是追过来的杀手,冲葭茀来的,岛主杀祝卿安的心是真的,杀葭茀也是,在他那里,葭茀是个非常不听话的女人,压迫不了,威胁不了,便只能杀了。

    葭茀知道这些人什么意思。

    翟以朝也知道,但他没让葭茀动手,葭茀想杀过来,他还把杀手们直接调远,不让她沾手一点。

    这次用的时间稍长,毕竟杀手有点多,还训练有素,但翟以朝最擅长应对的,就是训练有素,有点配合章法的对手……

    他把所有人都解决了,同样一个一个,都扔进了河里,毁尸灭迹。

    他也没催葭茀走,而是走过来,陪她坐下,从怀里掏出几颗圆溜溜水润润的果子,递给她。

    葭茀没接:“不是让你滚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尝尝?”翟以朝把果子塞到葭茀手里,“我见小安吃了好几个,像是挺爱吃,他和阿宽学的嘴刁了,这个应该好吃。”

    葭茀:“我说你为何还来——”

    翟以朝:“你之前说过只喜欢什么?再说一遍。”

    “我只喜欢男人求而不得时的眼神,”葭茀看他,“你得到过了,该滚了。”

    翟以朝指着自己的眼睛:“那你看看我,真的得到了?”

    葭茀没说话。

    并没有,仍然是求而不得,爱1欲深沉,如火燎原。

    葭茀看远处,水天相接,看不到边:“你的战场,不在这里。”

    翟以朝叹:“是谁说,天底下没你葭茀敢干,却负不了责的事?我该不会幻听了吧?被没良心的女人骗了?”

    “你又何曾不是?”葭茀冷笑,非要点透,那便点透,“初见时为何能与我调笑,什么浑话都敢说,后来为何时时远离,不敢看我的眼睛,什么都装听不懂了?翟将军为何克制,为何退避,心里在顾虑着什么,你我皆心知肚明。”

    “那一夜不过酒后兴起,你我不是未经事的少男少女,我也不是你见过的良家姑娘,非得追要个一二三出来,大家露水姻缘,好聚好散吧。”

    翟以朝:“看来你很知道,我为什么不找女人成亲?”

    葭茀:“怕死在战场回不来,怕留下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 ”

    这还用猜?

    “那你可知道,”翟以朝看向葭茀,很认真,认真到眸底只有这个女人倒影,“我现在是怎么想的?”

    葭茀怔了一下,不愧是最擅体察,对人性细致入微的百花阁阁主,立刻想到了:“你觉得……我这样的女人挺好,能让你放心?哪怕有朝一日你死了,我也能一个人好好过剩下的日子,若不小心,我们有了孩子,我也能抚养长大,不会带着孩子寻死觅活。”

    “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翟以朝看着她,“凭什么呢?”

    “嗯?”葭茀不解。

    翟以朝:“凭什么娶了良家姑娘,不能放心,娶了你,就可以?老子放心不了一点,得护着你,得管着你,得让你看着我,得让你馋我,往后一辈子,心里头只有我一个……不管你是谁,哪来的,什么身份,只要入了我的心,就是我的心肝宝贝,别人有的,你都得有,别人没有的,我能挣到,也全都给你,世间所有危险——刀可砍我,不可伤你!”

    葭茀想起刚刚的刀,身前挡着的人……

    突然有点害怕。

    害怕的不是刀,是这个人。

    “滚你的蛋,老娘用得着你保护!”她起身要走。

    翟以朝抓住她的手:“葭茀,我从不是什么好人,若不是当年遇到老侯爷,现在也就个土匪,老侯爷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家人,得护住,自己的家,得守住,你允了我这个家,它就不可以散。 ”

    葭茀眼底微雾。

    她就是知道翟以朝的身份,他现在跟在中周侯身边,又是在白沙岛这种鬼地方,身上肯定有任务,此刻跑到她这里,那任务……怎么办?弃了?

    她不想这样。

    “我不需要。”

    “我知你不需要,但我忍不住,”翟以朝手指轻轻擦过她的眼睛,“葭茀,你在我眼前,我忍不住。我命都可以给你,你不应我,我这可能这辈子,都回不去军中了。”

    葭茀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她和他,分明在勾栏调笑间开始,没谁有真心,玩着尔虞我诈的小游戏,说着不交心的话,竟然慢慢,都陷进去了。

    葭茀挣开翟以朝的手,非常果断:“我不需要你为我付出。”

    翟以朝:“我知道。”

    “我不需要!”

    “我知道。”

    翟以朝突然抱住她:“跟了我吧,葭茀,随便你以后在哪里,随便你愿不愿意跟我拜天地,我只要你这里,”他点了点葭茀心脏的位置,“属于我,只要你愿意答应,以后日子怎么过,都随你安排。”

    葭茀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忍住鼻腔酸意,良久,才慢慢道:“也不是不能考虑。”

    “真的?”翟以朝十分惊喜,眼底燃起灼灼火焰。

    葭茀:“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翟以朝:“你说,多少件都可以!”

    “知道我喜欢你什么样子吧?”葭茀突然笑了,笑得一如既往,风情万种,右手还抚上了他的胸膛。

    翟以朝可太知道了,这女人喜欢他的身子,喜欢他的不要脸,喜欢他偶尔耍贱的嘴皮子,喜欢他……是中州的翟将军。

    葭茀知道他懂:“如若有一天你不再是这个模样,我便不喜欢了。”

    “那你这辈子可跑不了了。”翟以朝盯着她的眼睛,捉住她的手,送到唇前,亲了一口。

    “先就这样吧,试试看,”葭茀笑,“我可以先应了你,若你哪天变了,不再是我喜欢的男人模样,我便立时反悔,弃了你。”

    “好。”

    翟以朝紧紧拥住她,在她耳边落下一吻:“那你好好的,乖一点……不乖也行,但要记住,遇事不可勉强,一旦危险,立刻吹响我给你的哨子,知不知道?找你男人帮忙,不丢人。”

    他话交待的太快,葭茀知道,他要走了,外面还有事要忙。

    “知道了,快滚吧。”

    翟以朝滚了,但是没滚多远,又跑了回来:“忘了这个。”

    他扣住葭茀后脑,吻上她的唇。

    吻很深,但并不久,他再次离开,没再回来,视野里再看不到人。

    葭茀摸着唇,笑了许久,当真是没出息,玩了这么多年,竟被一个老男人撩到了。

    可没过多久,手里果子啃完,正准备离开时,她突然眯眼,慢慢回过味来了。

    她怕是又被骗了!

    姓翟的老狗又套路了她!知道她为什么不让他进房间,知道她心里在顾虑什么,知道一般求法她不可能答允,故意来这一招,哄她允嫁……

    若她没猜错,什么不干正事,当不了中州军了,把命给她,呸,实际任务什么的早安排好了吧,空出这个时间,专门来套路她?

    他知道她顾忌的是这个点,只有这样能解……

    她知道,若她真有危险,这狗男人不可能视而不见,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她和中州只能选一个的危机,萧无咎也不是吃素的,她知道这狗男人虽是故意,也决计真心,感情诚挚热烈……

    但还是太讨厌了!

    大男人能屈能伸是吧?脸是什么,要不要没关系是吧?反正先把她骗到手再说,生气了回头再好好哄是吧!

    中州兵就这么不要脸么,中州侯也不说管管!

    葭茀何曾吃过这种亏,果然情爱什么的吃脑子!

    待休息够了,回到热闹场子,再看到祝卿安和萧无咎,心气实在难平,直接拉住祝卿安手腕,把人带走了,看都没看萧无咎一眼。

    萧无咎:……

    祝卿安先背后冲萧无咎摆摆手,示意没事,又看葭茀:“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同我说过,命盘缺桃花?”葭茀认真道,“可需要我帮你介绍人?这次没开玩笑,我的确认识很多优秀的人,好姑娘优雅公子,什么样的都有,人品绝对信得过。”

    祝卿安:……

    好姐姐,你怎么还记着这件事呢?

    “真不需要,我真没想法。”

    “真的?”

    “大不了这样,我有想法了,再来寻姐姐介绍,好不好?”

    葭茀看了眼萧无咎。

    中州男人性子都狗,她实在担心祝卿安搞不过这堆心机深沉的,会受伤,哪怕只发生了点误会,好好解释就能解开,可误会当时,难道就不会难受了?

    她也知道自己好像稍稍有点过线,今天也不是什么好时候,可如果错过了今天,更没有别的时机,他们……就要走了。

    葭茀决定还是点一点这傻弟弟:“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到你这种能力,你的命盘于你,已没什么指导作用了,对么?”

    这个是的,祝卿安点头:“大概很多事,都是随心而来,随念而动,命盘的运,框不住我。”

    “那你为何对此事这般笃定?”

    “什么?”

    “桃花啊,”葭茀看着他的眼睛,“情爱姻缘,是命盘里没有,还是你自己不想有?抑或是……其实有了,你自己没在意,便看不到?”

    祝卿安一怔。

    葭茀浅叹,指了指萧无咎:“这位中州侯,看起来也很寡,可万一哪日他成亲了……你怎么办?”

    “那就让他成……”

    “让他成么?”葭茀蹙眉,“我可是听闻,你和中州侯认识以来,就住同一个房间,他若成亲了,非但不能和你同住一间房,日后也不会时时见你,时时关心你……”

    提点到这里也差不多了,葭茀言尽于此:“我就随便一说,你随便想想吧。”

    祝卿安若有所思。

    外面突然火光冲天,汹涌危险。

    葭茀一把就把祝卿安拉开,挡在他面前,眉梢凝肃:“怎么回事,怎么着——”

    “姐姐莫怕,是我干的,”祝卿安晃了晃她的手,“我放的火,把岛主种的花植全烧啦!”

    葭茀:……

    她看着这个眉眼弯弯,笑容狡黠的弟弟:“岛主……藏起来养的那些?”

    她其实早前就知道了,那些花,是逍遥香的原料,她也曾试图想过销毁,奈何来了岛上好几次,就是找不到……

    “烧的好!”她直接竖起大拇指。

    祝卿安就悄悄同她说:“何止花,我和萧无咎连他们记录的培植方法,制香流程,所有相关的东西都烧掉了!”

    逍遥香,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做出来了!

    “真乖……”葭茀摸了摸祝卿安的头,挺好的孩子,某些方面傻点就傻点吧,不还有她这个姐姐护着,“你……糟糕,我藏的人!”

    葭茀突然想起救下的小姑娘,提裙就跑:“你乖乖的,去找你家主公,让他护你!”

    祝卿安:……

    葭茀藏小姑娘的地方,离火起处不远,是一片有隐秘空间的假山,她准备离开时一并带走,火急火燎跑过来,发现小姑娘们乖乖的,一个都没动,眼看火都要烧过来了,她们怕的嘴唇都白了,挤成一团,也没有尖叫没有跑!

    可见之前被欺负成了什么样子。

    “没事了,别怕,我来了。”

    她一出现,小姑娘们立刻扑了过来,眼泪汪汪,这是她们唯一的希望,这么大的火,这么危险的地方,如里她不来怎么办……她真的来了!

    葭茀挨个摸了摸头:“我现在就去找船,先带你们走。”

    “怕是走不了了——”

    岛主心腹苗元恰巧看到这一幕,提刀上前阻止。

    “凭你,也配拦我?”

    葭茀将小姑娘们轻轻推到墙边:“大的护着小的,都转过身,不要看。”

    小姑娘们听话转身,葭茀扬起鞭子,脚尖轻点,纵身往前,休息足够的她,已然是个杀器,鞭子一扫一抽,苗元从脸到胸前,就飙出了血线!

    她的鞭和她的人一样,最擅长在各种危险间游走,看似没形状,软的像滩水,但水融万物,以柔克刚……她葭茀,擅琴擅舞,最擅刀尖上起舞!

    管你是谁,管这破天下怎么样子,老娘就是要护住想护的人!

    一场熊熊大火,燃烧了庭院花植,也燃烧起各种野望,引发不同乱象,月光似乎都淡了,默默看着岛上这一幕,有人呼救,有人逃命,有人趁乱干事,混水摸鱼……

    连韦天鹏,都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哈哈哈哈哈——是个儿子!是个儿子啊哈哈哈哈——老子有个儿子,今年二十二了!”

    他连儿子的身份都差不多猜出来了,竟然离他那么近,那么近啊,他竟然不知道!

    “我儿子在……”

    坏了,找不到!以儿子的性格,这么久找不到,恐怕……

    韦天鹏手心渗汗,不行,得找到……他的儿子,绝对不可以出事!

    四处都在闹,四处都在乱,可岛主竟然不出现,这么大的事……也能放心么?

    祝卿安看着遥远天空,星月寂色。

    “……他要死了。”

    今夜,要提前结束了么?

    第72章

    短短时间内, 变故这么多……

    单鲲实在意外极了。

    类似这种聚会,他办过很多次,从未出过差错, 这次也一样,他不觉得会有什么什么问题, 客人们之间的小矛盾,暗里藏的小心思, 他不是不知道,可以往不也如此,人跟人之间就是要有矛盾,有纷争, 才会有他处理获益的空间。

    这次有诸侯悄悄潜上了岛, 可诸侯又如何, 不也有想要的东西,想消灭的敌人?有欲望, 就可以交易。

    骨器, 是他无往不利的工具,现在又添了逍遥香, 更不需要多操心,这两年的顺利让他都有点忘乎所以, 不理解眼下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乱象。

    这群人难道不怕得罪了他, 再也不能享用骨器, 延年益寿,不能享受逍遥香,获至高快感,不能进到这个圈层,交换打探最新的消息么?

    弄乱了他这地方, 对谁有好处?

    他今日的诸多计划,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开展实施!这还才是上半夜!

    到底什么人敢捅这么大篓子,连他的花都烧了! 又是那个命师么!祝卿安怎么找到的!

    种植培育这件事,瞒不了人,花植需要露天生长,需要阳光雨露,必须得在土地上,但他专门请阎国师布过阵法的,除了他和心腹,根本没人会开启,万万不可能被发现的!

    怪不得知野说祝卿安很厉害,必须得杀掉……

    谁知道他有这么大本事啊!知野也没说过,他连阎国师都不输啊,阵法想破就能破!

    单鲲处理完密信,并未按计划离开,而是眸底阴沉,脚步匆匆,改了方向,去往另一处暗道。

    他当然有应对或反威胁的手段,这个岛是他的,别人要在这里撒野,得先问过他答不答应!

    ……

    时间一点点过去,兰公子循着特殊香气而来,于悄无声息间靠近,很快发现了单鲲身影,他也非常果断,见四外无人,时机合适,一个无声轻跃,手中玉扇飞旋而出——

    他的扇子质地特殊,作为武器,边缘足够锋利,骨架足够结实,可它又是个扇子,有所有扇子相同的特点,比如轻盈,比如飘逸,比如气息观感不易让人警惕提防……

    扇子在空中滑出漂亮轨迹,轻灵惑美,似在幽兰空谷里,暗隐雾气中穿行,速度奇快,又悄无声息的……精准靠近目标。

    兰公子很满意这一手效果,成了!单鲲这颗人头,他收了——

    收不了?

    竟然有人拦了他的扇子,一个莫名其妙,凭空出现的男人,脚尖一踩,扇子受力,无声飞了回来!

    兰公子旋身接住自己的扇子,一个轻灵跃步,纵向前方,他倒要看看,这拦人好事的狗东西是谁——

    玄衣,面具,宽肩长腿,让人艳羡的身材比例和肌肉力量感……

    竟然是蒲泽,银钩册那个讨人厌的尊主!

    也是在这个时候,兰公子发现了不对劲,左侧分明没有路,岛主单鲲却突然左拐了——不是没有路,而是有暗道,单鲲在走路过程中开启了密钥,可能是步伐,可能是手上有什么东西,总之暗门丝滑打开,一条隐藏道路出现了。

    而他对这一点,毫无所知,且没有任何预判。

    遂他刚刚的扇击,根本打不中单鲲,若没有被人击回,必会直直往前,撞到墙上也好,落到地上也好,都会发出声响,被单鲲发现……目标警惕了,就不好杀了。

    兰公子表情有些微妙。

    干活出现失误……有点丢人,可他又不是专业杀手,只是兼职接个活,也没那么丢,一点点而已,这回机会失了,再找就是,他在单鲲身上抹了香,人还跑得了不成?

    反正外面也乱,他也有自信,能杀了单鲲,大不了回家晚一点,哄家里男人多费点嘴皮子。

    可偏偏被蒲泽发现了!

    这个讨厌鬼杀人最专业,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讨厌鬼还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去追岛主单鲲了!

    单鲲此时走的这条路可不简单,很长很长,空间幽闭,有莫名的压抑感,想都不用想,必有机关,而单鲲走的很慢,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这种环境看似隐蔽,实则不怎么利于刺杀,毕竟目标比你更熟悉环境。反正单鲲跑不了了,手拿把掐的事,早一刻杀晚一刻杀没什么区别,而且路这么长,人又走的这么慢,不如就等一等,慢慢来,都是杀人,费劲受伤,和游刃有余,区别可大了。

    所以这段等候时间,也别浪费了!

    兰公子轻功练的最出色,一息都没犹豫,直接追缠上蒲泽,就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蒲泽似乎没料到他会追上来,毕竟自己出现的地方,少有人敢这么找死。

    作为杀手头子,他一出手就是杀招,干脆利落,很快将兰公子执扇的手扣在背后,按到墙上:“别碍事。”

    霜寒眸色自面具后透出,他音色锐利如金属,压得很低,很明显的警告——

    再敢动,一并杀了!

    兰公子怎么可能不明白,方才踢回他的扇子,根本不是什么善意提醒,而是因为他耽误对方赚钱了!这位尊主明显也是接了单,要杀的同样也是单鲲!

    呵。

    兰公子手腕一翻,一个巧妙旋腰,游鱼一样滑出对方的控制,手上玉扇旋转,锋利扇缘逼近,让对方不得不退——

    “可是怎么办好呢,这个人头,我也想要。”

    许是心中有火,他清俊眉眼更加锋利,额间朱砂更艳,压低的声音有些许失去控制。

    这个声音……还有,这双眼睛。

    蒲泽有片刻失神。

    兰公子抓住时机,手中扇子立刻呼上去,没想到对方失神能失这么久,躲闪不及,竟真让他打到了脸!

    虽然隔着面具,也躲了,但这一下,肯定很疼!

    兰公子挑眉,清凌凌眼底转出些得意,谁能想到呢,这位尊主也有走神的时候……还被他打到了!

    看你还敢不敢笑话我不专业,到底谁更丢脸!

    意识到彼此互握把柄的瞬间,兰公子心情彻底转好,还眉眼弯弯,极为灿烂明媚的,冲着蒲泽笑了下。

    蒲泽:……

    他摸了下脸,眼睛眯起。再像,也不一样,他的爱人那般乖甜可爱,脾性温暖,何曾这般不驯锋利过?

    “我再说一遍,不要碍我的事!”

    蒲泽短刀逼近,声音冷肃,指尖力度都带着刚劲——

    兰公子怔了一瞬,这声音,怎么这么像……

    这一瞬,也被蒲泽抓到了机会,锋利短刀直切而来——

    他避的再快,还是受了伤,左上臂被划了道口子,鲜血立刻洇出。

    兰公子气的不行,他家里的男人最是体贴温柔,热情爱笑,怎么可能会是这种死人脸狗东西!

    “很好,你惹到我了。”

    他最讨厌受伤了,不但得疼几天,各种行动不方便,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家里男人交代!

    指间一扣,玉扇边缘锋刃弹出,兰公子直接杀向蒲泽,一点都没留手,必要让对方身上也见见血!

    蒲泽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声音尾调扬起时,更像了……还有这双眼睛,如果把妆粉效果看淡,去掉朱砂,身上的味道也变一变,换成暖甜的熏香调……

    他下意识不再还手,只一意退避,故意卖个破绽,在兰公子追过来时,有意擦肩,极近距离掠过。

    这个肌肤温度和气息……

    蒲泽手开始抖。

    看到对方左臂洇血的伤,蒲泽声音都有点抖了,带着难以言说的哑意:“你受伤了。”

    “还不是拜你所赐!”兰公子踩墙借力,玉扇凌厉杀来,不敢大声,惊动不远处仍在往前走的单鲲,可即便空间有限,他也必要当场把仇给报了,“少在这里装好人!”

    这种声音,这种语气……

    “你听我说……”

    蒲泽最熟悉怎么靠近爱人,三两下交手后,一个探腰转身,旋身扣住兰公子的手,拢住他细腰,带到自己怀里:“我们……”

    “你竟还有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

    兰公子气得发抖,直接扇刃往下,试图削掉他的手:“去死!”

    那个什么垃圾岛主,一会儿杀也行,反正他下了香,人跑不了,在哪他都能闻到,就算人突然横死被碎尸万段,他都能精准找到尸块,现在最重要的,弄死这个死人脸狗东西!

    他都多久没受过这种伤了,更别提被这般羞辱!

    ……

    大火熊熊,竟不只烧了这一处,祝卿安发现,有人在混水摸鱼,想毁掉这里的,不只他和萧无咎。

    现场太乱,气息驳杂,夜色又太暗,星月光晦,视野无法清晰,现场干什么的人都有,有迷茫逃窜的,更有借着逃窜动作搞事的,每个人动作都不一样。

    比如祝卿安看到客人之间有撕扯打斗的,可能之前就有旧恨;有人借着逃跑动作,转着圈在四处寻找,不知道找什么,可能是金银财产,也可能是骨器或逍遥香这种有市无价的东西;也有人不去找更多的,想把眼前的便宜先占了,直接去抢占那些骨器小姑娘。

    他还看到了冯留英和齐束,这两个人没有抢东西,而是在……毁东西?

    但乱象没有人制止,人心会越来越慌,准备跑的人越来越多,这里是岛,想跑,就得有船,可所有人的船来时就被岛上专人帮忙划走,停到码头……客人们根本不知道,这个码头在哪里。

    也有一小部分人,被欺负的人,嘴里喃喃有声,眼睛看着黑夜的方向,似乎在期待什么。

    “他们在期待什么……”

    祝卿安不懂。

    “嘘——”萧无咎不知道去哪忙了,白子垣此刻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跟他讲,“听说逍遥十八寨里,有一个很厉害的刀客,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兴致会起,但这个刀客竟有侠义心肠,偶尔会做点好事,比如会杀乱作恶多端,所有人都骂的混账东西……不留名,也从不收钱,纯纯的行侠仗义。”

    祝卿安不知道这事:“竟有这样的人?”

    “这种烂透了的地方也能有这样的人,我听说时都怪感动的,”白子垣比划着,“听说个子有这么高,很健壮的汉子,好像性子有点冷,不爱说话……”

    祝卿安若有所思。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白子垣眼底闪着兴奋,“咱们去抢劫吧!”

    祝卿安:“抢……劫?”

    白子垣:“你看看这里的客人,一个个脑满肠肥,都不是好东西,咱们适当’帮点忙‘,收点辛苦费,将来用来打天下……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劫富济贫不是?”

    “有道理。”

    祝卿安欣然点头,他们今日来,就是要干掉这个岛的,财产都烧光了多可惜,银票又有什么错呢?

    他刚刚只是在想,来前的睽卦,很多都应验了,也有尚未的,比如九四爻,睽孤,遇元夫,交孚,厉,无咎。

    说的是两个背离孤独的君子,遇到同样的危险,境遇相仿,志向相同,只要心中坦荡,心怀诚挚,推心置腹,任何危险也就不足为惧了,前路终将通畅,愿望终会实现。

    危险的话……现在就很危险。

    祝卿安看过很多人面相,今夜死在这里的人不会少,包括岛主本人,可为何到现在,还看不到他的身影?

    ……

    “你听我说!”

    蒲泽其实很容易能制住兰公子,但他招式刚猛,习惯的都是杀招,他怕伤了他……他已经伤了他了。

    而且兰公子可能因为身量气力不足,习武偏向灵巧一派,或许杀人不比别人出色,但论逃脱,他真的是佼佼者。

    兰公子一点都不想听他说,可这人太磨叽,一味的躲避,手中刀刃不用,干什么不扔了,拿着它做什么,雕花么!

    雕……东西?

    兰公子前翻一波怒气发泄完,终于怔住,感觉出不对劲。

    这狗东西……怎么跟他家里的男人那么像?身材像,声音也像,连躲他打的动作,无奈想抱住他的习惯,都一样。

    “宝贝……”

    蒲泽见他终于不揍人了,轻轻拥住他,隔着面纱,低头吻他的唇。

    令心脏悸动的轻吻,熟悉的气息,纯澈的爱1欲……还有轻柔安抚后背的动作,这个感觉,兰公子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你……”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蒲泽立刻按住他,给他上药。

    因方才动作实在太多,兰公子面巾系带松了,缓缓滑下。

    蒲泽大手抚上他的脸,看他的眼睛,他额间朱砂,他的脸,他的唇,发誓这辈子,都不可以再认不出自己的爱人。

    “我道什么动静,原是有耗子追来了?”

    岛主单鲲突然折返,还带了人。

    兰公子伸向蒲泽面具的手迅速收了回来,蒲泽也快速替他重新覆上面巾,系带绑好。

    “给我上!杀了他们!”单鲲实在焦心外面动静,没时间在这里纠缠,下了令,甩袖就走。

    蒲泽和兰公子看向对方。

    眼下还能如何,打呗!

    单鲲既然发现了,派过来的人就不可能少,两个人倒是不怕,还很快背靠背,盯着前方打的同时,保护背后的人。

    “我男人你也敢动!”兰公子今天真的很有情绪,手里扇子一出,直接划过来人脖颈,杀人杀得很血腥。

    “我的宝贝,你也敢碰?”蒲泽短刀在掌心一转,随意挥翻抛转,就是几条人命。

    “用不着你帮我!”兰公子想起来就生气,“你刚刚都伤了我!”

    “对不起……”蒲泽此刻也很愤怒,要不是接这单破活,他怎么可能连爱人都伤了,眸底杀气四溢,“但我真的忍不了,有人想动你,除非踩过我的尸体!”

    兰公子一噎。

    他那热情阳光,有情趣爱说话,懂生活更懂他的,小狼狗一样的男人,怎么就变成了冷漠死宅男!

    “我要同你和离!”放狠话的时候,他都没忘杀掉一个冲向蒲泽的人。

    “不可能。”蒲泽嘴唇抿得紧紧,背靠背都让他没安全感了,他干脆把兰公子揽到怀里,推到战圈外,不让他有一点受伤的可能性。

    兰公子怎么可能干,拎着扇子又冲进来,气的差点连这男人一块打:“你骗我!你说你是玩雕刀的!”

    薄泽:“雕人骨,怎么不算玩刀?”

    何况他真的也很喜欢吊木头。

    而且他杀人的样子,干脆利落,也的确很有雕刻艺术感。

    兰公子哽住,他真的,从没这么无语过:“反正你骗了我!”

    “宝宝也骗了我,”蒲泽低眸,看了他一眼,“你说你是经营脂粉铺子的,平日最擅调香妆面……”

    兰公子怒:“我这张脸难道不是!我还很擅长给死人画,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

    反正人也杀的差不多了,他手上这一转扇,直接冲着蒲泽去了。

    “对不起,是我错了。”

    蒲泽直接捉住他的手,顺着拉到怀里,隔着面纱,又亲了一口:“杀着人呢,乖一点,嗯?”

    兰公子:……

    乖不了一点!

    他一向自忖聪明,接人待客从未出过差错,情绪永远稳定,干他这一行,最要紧就是不能着急,可今夜接连破功,冷静不了一点,还被对方时时安抚。

    实在太丢人了!他怎么可以栽在这种男人身上!

    蒲泽低低笑了。

    他知道爱人要面子,可他这么可爱,他实在忍不住。

    今夜一切,的确在意料之外,可也添了很多羁绊,日后他需要另外注意关心的地方更多了……好像,感觉还不错?

    他更了解枕边人了,竟然除了又乖又甜以外,还这么活泼,这么生机勃勃,脸上的妆也好美,眉间朱砂更美,不管乖甜还是妖冶,都正正击中他的心……他真的好喜欢!

    他有多喜欢兰公子,就多讨厌现在被打扰的时刻。

    “你们真的很烦……”

    蒲泽挥刀杀掉面前螳臂挡车的手下,直直冲向道路尽头的单鲲:“给我去死,本尊主还有事要办!”

    现场跪搓板还是回家跪搓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夜已太深,过不了多久就会天亮,天亮后,他的宝贝就不让他碰了!

    兰公子一看,狗男人好生卑鄙,竟然偷偷抢跑!

    他立刻踩尖点地,轻功去追,长长衣摆因他过于快的速度,在空中飘荡出漂亮涟漪,迅速越过蒲泽头顶:“我接的单,我比你先!”

    蒲泽瞳孔映照着爱人身影,动作顿了一瞬,好漂亮,可爱,想……

    兰公子一看就知道这狗东西在想什么,毕竟在家里时,这种眼神就意味着……

    “给我收心,不许乱想!”兰公子耳根都红了。

    蒲泽轻笑:“好。”

    二人一起,杀向岛主单鲲。

    单鲲万万没想到,今夜竟如此荒谬。

    这种聚宴,他真的常办,从没出过问题,怎么就突然闹起来了呢,怎么一处闹,别处也跟着闹起来了呢?难道就因为客人里出现了诸侯?也……不应该啊,他这么重要,难道这群人不知道?

    他派了心腹出去,他努力控制了,自己跑到密道,是想开启最后的威慑招,大家一起共存亡的时刻,所有人就会听他的话了。

    不成想还有刺杀者。

    当远处流光袭来,一刀一扇同时透过身体要害时,单鲲终于明白,一切……都来不及了。

    兰公子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松了口气,抬头看向蒲泽时,那人正在笑。

    心中火气好像在这一刻突然释然。

    他们的确都骗了对方,但好像,都没什么错?

    遇到一个很喜欢很喜欢,很想珍惜的人,他们默契藏起了自己身上危险的部分,藏起了锋利尖锐,对对方倾注所有温柔,满腔爱意,想着即便在最黑暗最罪恶的地方,也要让他们的感情开出花来……

    气么,气的,可难过,好像并没有。

    甚至更庆幸——

    此刻有你。

    此方天地之下,有我们。

    兰公子扇子合上,扑向蒲泽。

    蒲泽扔了刀,紧紧拥住他的爱人。

    第73章

    脚下大地突然颤动, 夜色下水波变得破碎,起伏激荡,继而掀浪拍岸, 游鱼惊慌潜入深水,飞鸟集群远翔, 不再落足。

    “地,地动, 地龙翻身!”

    “这个岛……白沙岛,要沉了!”

    人们站不稳,第一时间互相搀扶,连平日里互相看不惯的仇恨都忘了, 眼睁睁看着地面上隐秘裂缝出现, 如蛛网, 一道一道,现在还小, 可谁知什么时候瞬间扩大, 这可是地龙翻身,天灾人祸, 要死的!

    可远处好像并不是。

    地面震动时,祝卿安正好站在一处花阁下, 花阁搭建的并不牢固, 有盆栽往下掉, 萧无咎立刻掠身而来,将他抱起,纵跃高起,去往更远处空地。

    二人滞空时间不短,都看到了更远处的安宁, 石礁没有任何异样,飞鸟很安静,隐隐可见的逍遥十八寨更是和以往一样,灯火通明,如灿夜明珠,不见抖动,不见异状。

    两边有一定距离,但并不算太远,如果是地动,震动这么剧烈,不可能不波及,所以……并不是地动,而是小岛自身在动,非天时,而是意外,人为。

    祝卿安蹙眉,指尖迅速掐算。

    他并未预警到这个危机,因为自身安危无虞,一直没有什么特殊气机,但这个没事……

    祝卿安缓缓阖眸。

    命师哪有尽知天下事的,没想到,没去卜算,就是不会发现……原来今夜岛上有些人的死相,是因为这个?

    他还是被时代环境局限住了,如果是在现代,看到这么多死相,他会立刻是不是什么意外,比如天灾,比如地陷,比如交通意外,可在这里,诸侯势力争锋,天下局势很乱,打一场架就无数生命消亡,这里还是逍遥十八寨,是白沙岛,本就没有秩序规则,混乱无比的地方,很容易某个点被煽动,导致乱象。

    “哈哈哈哈——都死在这里吧!”

    岛主心腹苗元突然大笑,跪下朝南方朝拜,虔诚极了:“岛休诸事毕……信众苗元,必不负您重托!”

    他好像知道点什么,可这白沙岛岛主,并不是他啊!

    白子垣离的近,替所有人问出声:“你们白沙岛,到底在搞什么玩意? ”

    “呵,一群死到临头还不知道的东西。”

    苗元掀袍站起,眸底闪动着疯狂偏执:“这根本不是什么地龙翻身,这是岛上大阵,建造时就埋下的机关,什么命师都没用——”

    说到这里,他还专门看了祝卿安一眼。

    “非岛主鲜血印信不会开启,一旦开启,就停不下来,白沙岛虽离逍遥十八寨不算太远,也并不近,终究偏僻,周遭无有落脚地,这么长距离,任谁都不可能泅水游到寨子岸边,今天不管该死没死的,还是不想死的,全部都得死在这里!”

    非岛主鲜血印信不会开启,也就是说……

    “岛主死了?”

    “谁干的?”

    “尸身何处?”

    现场一片哗然,看谁都是一脸懵懂,一无所知,的确,所有人都很久,没看到岛主本人了……

    还有入卦应局之人,兰公子!

    祝卿安强烈想知道他的安危,立刻以当下时辰取数卜算——

    还不错,只是受了点伤,方位……西南。

    白子垣气的想揍这苗元:“放你爹的屁!我就没听说过什么机关有开法没解法,岛崩了又如何,你爹有船!”

    对啊,人群立刻开始骂,大家都是坐船来的,立刻坐船离开不就好了?可是船在哪里……为什么找不到!劝你识相点,赶紧把船交出来!

    苗元又笑了,单手抵额,笑的得意又放肆:“诸位还真是天真,到岛上摆谱时,怎么没关心你们的船?岛上待客规矩很贴心吧,贵客到来,会专门派人泊船,替你们把船驶走,你们只需要高高兴兴赴宴,完事出来再叫我们帮你把船驶出来就行,至于船放在哪里,都是下面人的事,何苦操心呢,是不是?”

    “你们原也不必操心,白沙岛自有规矩,客人的船,全停靠在专门位置,为保护你们的船,还是遮风挡雨的幽秘上好佳地,所有客人入岛后,此处封闭,宴散时打开,但若白沙岛发生意外——比如今日,毁岛机关开了,此处将直接封合,再也打不开,会和岛一起沉入水中!要什么船,都没有!”

    “可这样……你也是会死的!”有人不相信他的话。

    苗元诡异笑容里有一种奇怪的平静:“死有什么奇怪,人人都要死,我这辈子身处底层,一生苦闷,坚持至今,就是为了更好的来世,今日若献祭生命,正是大好功德,没准今天死了,明天就投生成王公贵族家的嫡长子,像南朝陈国舅那样,生下来脚下就是金光大道,享尽荣华富贵,使奴唤婢,一生无忧,再也不用做人下人……”

    人群中静了一瞬。

    沙岛上的事透着邪性,怎么连这岛主心腹都这般变态?

    祝卿安眸底划过了然,前番被告知这白沙岛背后是南朝阎国师,现在苗元又提到了陈国舅,日常想不起的人,不可能突然被这样提起,所以他和萧无咎之前在窗外看到的,提前离开的小船……莫非是陈国舅?

    他今日也到这边来玩了,但嗅觉比较敏锐,感觉可能有危险,遂提前跑了?

    “我说了,今日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苗元一伸手,四外突然出现一群黑衣人,面貌气质与他十分相类,眼底都有同样的偏执疯狂,人人都拿着刀剑,看起来训练有素,武力不俗。

    “今日以我等性命为祭,有诸侯在此又如何,天下只能是南朝的!”

    他带着众人杀了过来。

    众人只能手忙脚乱逃跑或抵抗,一时间极为混乱。

    知槐也在人群中,因是南朝人,立刻扬眉吐气:“我劝大家还是别费工夫了,结局如此,不若认命。”

    “瞧这话说的,我们会死,你难道不会?你不也在此间天地? ”凉州侯冯留英拿出武器。

    蕲州侯齐束也冷笑嘲讽:“看来你是认命了,阎国师怎么不叫别人来,特指你来送死,想必你平时很不受师父宠爱吧?怎么,觉得死在这里,就有价值了?你师父就喜欢你了?”

    萧无咎也已经在人群中动手,把祝卿安护在身后:“别这么悲观,万一阎国师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呢?”

    知槐当然知道自己同样很危险,他并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他还没那么会卜算,他就是在诸侯小会上被打压狠了,气不过,而今有机会,不嘴几句怎么痛快?

    心里再慌,脸上也不能输,他冷哼一声:“都这时候了,三位也不必嘴硬了吧,等你们这最厉害的三个诸侯死了,天下大势还有什么难的?南朝必将收复所有国土!你们也是自找的,走到这一步,也怪不得别人,上岛来,谁敢说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图谋,敢说没有做逍遥香生意的想法?”

    “当然没有!”萧无咎和齐束异口同声。

    唯独冯留英犹豫了一瞬,没跟上。

    二人立刻目光扫视过去,极尽鄙视。

    “老子之前又不知道逍遥香是什么东西!”冯留英瞪齐束,“老子那穷乡僻壤的,没你有钱有见识,”又瞪萧无咎,“也没你肠子花花,会搞人……”

    他还十分幽怨的,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

    “虚伪至极,”知槐嘲讽,“尔等试图谋朝篡位,窃取江山的,都惯会标榜自己,说什么所行所为都是为了百姓民生,利国利民,这种时候了,何必还装?”

    冯留英嗤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狗崽子,我们几个在这里,还真就与百姓民生有关!”

    齐束干脆利落的收了一个黑衣人人头:“只要摧毁这里,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

    萧无咎也已杀开一条血路:“你又怎么确定,本侯一定会死,怎知本侯没那个本事,能救走想救之人?”

    知槐看着面前一切,大脑已经混乱。

    “你们……不是对手么?”

    为什么现在好像是在合作,杀意都冲着岛上黑衣人,彼此有那么大的后背空挡,竟也不互相偷袭?

    难道真是为了利国利民……

    荒谬……太荒谬了!怎么可能,你们可是意图天下的诸侯,怎么可能不利己!

    而且——

    他大吼:“别人不会知道你们这么做!这里是逍遥十八寨,是白沙岛,没一个普通百姓!”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萧无咎揽着祝卿安离开,“本侯做事,不是为了让别人说嘴的。”

    知槐:……

    你这是在讽刺我么!

    “别管这乱叫的疯狗了,快想想办法,怎么找船吧!”冯留英立刻招呼中州侯。

    人群中也乱:“什么破机关,到底在哪里,我还不想死,我要出去!”

    萧无咎抱着祝卿安,远离苗元等黑衣人攻击范围:“机关打不打得开,砸不砸得了,许要大家群策群力,至于找不找得到,得问问我家军师。”

    祝卿安方才正在卜算,现在已有结果:“方位——正西!”

    “快,大家快去西边!”

    所有人一窝蜂的走了,根本没把知槐当回事。

    知槐咬牙切齿:“祝、卿、安!”

    苗元是真执着,带着所有杀手一同往前,见人就杀,生死关头,人们倒是难得齐心,大部分簇拥着祝卿安往西,小部分武功好的,在周围抵御。

    齐束作为诸侯主,都没有跑到前面去,而是在后面打架,还能有闲心,顺手挑捡宴上菜品——

    “来吧,请你们尝尝我的家乡菜! ”

    他会挑选出来的东西,想也知道是什么口味,黑衣人有几个受不住,当场吐了:“呕——”

    “哎呀本侯穷,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家的,就赏你和本侯抵足而眠,培养培养兄弟情吧!”

    冯留英鞋子进了水,干脆把鞋脱了,扔到黑衣人脸上——

    他这人抠,在哪花钱都舍不得,对自己也是,鞋子只要不穿破,不带换的,鞋垫更是,这几天路跑的多,囤积的味道就……

    “噫——”

    眼睁睁看着黑衣人翻白眼倒下,白子垣捏着鼻子后退,虽然大家打仗都打习惯了,这点小场面洒洒水,玩一样,可也别上这种大杀器吧,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啊!

    主公萧无咎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小白入侧冀,离不入流货色远点。”

    “是!”白子垣立刻溜了。

    祝卿安同时看了一眼人群远处的葭茀。

    葭茀似乎察觉到他在看,打斗间悬腰转身,冲他粲然一笑——

    不必担心姐姐,这里是姐姐玩转的地方,再坏,也能把控得住!

    知槐非常不理解,怎么可能呢……这种动荡混乱,各自为营,缺乏安全感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凝聚力,为什么会有?

    苗元也很不理解,所有黑衣人中,他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也是死的最快的那一个,他并不忧心,因为他决定了献祭自己,死后还有别人同他一样,他不理解现在这个时刻,也不耽误大笑嘲讽——

    “你们杀了我……又如何……阻止……不过一瞬罢了……阵眼……你们永远不可能知道!”

    阵眼,兰公子和蒲泽知道,因为他们就在这乱象中心。

    地动,从岛主单鲲死了开始,他们看到了单鲲的血,以及手指的奇怪姿势指向,可能用尽死前最后力气,食指指腹的肉都没了,一看,就是开启了机关。

    他们听到了齿轮转动的声音,感受到了来自地底的震动,二人默契对视一眼,跃入不太稳,崩开的密道,破开密门,发现了地底下的巨大机关……

    齿轮的尽头,有大量火药,一旦引线点燃,整个白沙岛将不只是陷落那么简单,而是会爆炸,所有人,都将不复存在。

    “好像没有办法阻止了……”

    兰公子蹙眉,火药可以试试看断其引线,但是齿轮转动,似乎找不到源头。

    蒲泽:“那就试试看,能不能破坏。”

    他甚至立刻找趁手工具,比如拆一块机关外侧的铁柱,能让它坏了动不了最好,坏不了,就找个关键方位卡住。

    兰公子:“就怕坚持不了太久。”

    齿轮往固定的方向用力,卡住的东西随着时间增长,必然会有损耗,损耗殆尽,它仍然会继续转动。

    这个机关太精妙,也太庞大,想要立时解出来,太难太难,根本不可能,他也不擅此道。

    蒲泽也不擅此道,他擅长的,是潜伏和杀人:“总要试一试。”

    “是啊,要试一试,”兰公子看向外侧,外面的声音很大,已经传了过来,“还有人在努力不是?此方天地有你我,又不只你我。”

    蒲泽已经找好工具,准备往下跳:“能做几分算几分。”

    “可是……”兰公子微顿,“很危险。”

    这么深,会死的。

    “舍不得我?”蒲泽转身,单手抚住他侧脸,“我也舍不得你,可若人生注定至此,我已很满足,生命波澜壮阔,娶妻如你可爱…… ”

    兰公子握住他的手:“少同我贫嘴,我轻功好,此次我去。”

    蒲泽并不赞同:“我去——”

    “一起吧,”兰公子突然微笑,“谁能活下来,都是幸事,同死,是幸,共生,更是有幸,怎样都不亏。”

    蒲泽垂眸,握紧他的手:“也好,或许上天待我们不薄。”

    “那,走?”

    “走之前,我想我得交代最后一件事。”

    “嗯?”兰公子心跳陡然变化。

    蒲泽看着他:“或许,你听说过,逍遥十八寨里,有个爱’行侠仗义‘的刀客?”

    兰公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不会就是……”

    “嗯,是我。”蒲泽微笑。

    “你个骗子!我早知道你是骗子唔——”

    薄泽在天摇地动中,亲吻他的爱人,情深,情浓。

    “好了,走吧。”

    “嗯。”

    二人携手,准备一同往下跳。

    “等等—— ”

    韦天鹏突然出现,狂奔过来,满头是汗,眼底有极大的惊喜,以及极致的惊吓:“儿子别跳!”

    儿子?

    蒲泽转身,你叫谁呢?

    韦天鹏看着同样转身的兰公子,手指颤抖:“儿子……”

    兰公子却面无表情,没半分波动,被别人这么叫儿子,不觉得被冒犯,也没有很意外。

    韦天鹏这下连声音都抖了:“你……知道?”

    “起初是不知道的,”兰公子淡淡,“这两年你找的凶,什么事都往外翻,慢慢的,就知道了。”

    “那你为何——”

    “为何不找你?不认你?”兰公子嗤笑,“我为何要认?你对我什么态度,想必自己记得? ”

    韦天鹏顿时哑了。

    他当然记得,他最讨厌娘娘腔,男人只要个子不高,身体不壮,搞那派君子优雅风度,他就看不顺眼,偏偏兰公子虽异军突起,被逍遥十八寨大众追逐,人人夸气质如兰,手腕厉害,可他身量的确比普通男子偏瘦小,又喜欢穿飘逸风格的衣服,还额点朱砂,而覆纱巾……

    他何止是瞧不上,背后不知骂了多少句,都骂的很难听,哪怕兰公子接了生意单子,来逍遥赌坊调和人情矛盾,他都不乐意见,极不给面子,当面辱骂也不是没有过,各种为难随手就来。

    “我不知道你是……”

    “不知道,便可欺辱?不知道,便可随意践踏? ”

    兰公子于过往,并非没有愤怒:“我娘从不与我说生父是谁,也基本不见我,只付了钱,让别人照顾我,可逍遥十八寨,一个孩子长大有多难,你很清楚。我娘管不了我,也不能管我,甚至她不同我有任何关系,才是真的对我好,哪怕我快被人欺负死,她都不能出现,若不是葭茀姐姐……我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

    蒲泽握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韦天鹏意外:“那贱……葭茀,不是只收留帮助女人?”

    兰公子摇头:“她看不过眼的,都会搭把手,只是不喜张扬,被外人知晓,你这样的人,想是不懂的。你以杀人取乐,恃强凌弱,葭茀骨头那么硬,都被你暗中设局欺负过多少次,你的人也曾将我撵入暗巷,试图凌辱,那么难那么难……我那么那么难,才活到了今天。葭茀数年前安排我离开逍遥十八寨,想让我好生成长,过普通人的日子,可我怎么甘心?”

    “我回来,不是为了找爹,也没打算寻仇,只是——谁若再想欺我辱我,欺负我关心的人,那就去死。”

    他话说的很平静,韦天鹏却觉得浑身发冷,心脏被无形力量攥紧,抽抽的疼:“我可以给你钱……我的家业,都是你的!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就当我……当我为过往赔罪,行么?”

    兰公子:“你竟觉得我会稀罕?”

    “为什么不?”韦天鹏有些急,“那贱——葭茀赚的不也是脏钱,你还不是受了!”

    兰公子笑出声:“是啊,逍遥十八寨,谁赚的不是脏钱,可我们脏,只脏自己,他人性命血肉,我们是不沾的。”

    韦天鹏:“当我求你,行么?爹求你,爹真的只有你……”

    “不必了,你再生一个吧,”兰公子看了眼深深的机关坑,“我今日出不去白沙岛了。”

    要是能生得出来,他怎么可能在这里求儿子!

    韦天鹏看得出来,儿子想干什么,他想为这里的人赴死!

    “你为他们牺牲,值得么!没人知道你今天做了这件事,也不会感激你!”

    “可我喜欢啊,我愿意,”兰公子牵着蒲泽的手,与他微笑对视,“我很愿意,我的生命能如此轰轰烈烈,灿若花火。”

    蒲泽摸了下爱人的脸,他绝无可能让爱人死在自己眼面。

    韦天鹏难以置信:“这,这些人,难道比你亲爹还重要?”

    “至少葭茀比你重要,为我做事的手下,我新认识的朋友,未来可在天下大势争锋利民的君子,”兰公子一一细数,“都非常重要,我不想他们有事。”

    韦天鹏突然心一横:“那如果我为你牺牲呢?我替你去!”

    他本来没这么想,但心中绝望,话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这好像是一种宿命,好像就该这样,不这样,什么都改变不了。

    怪不得……逍遥宴开的那夜,祝卿安会那么跟他说,是不是那时,祝卿安就预见到了一切?

    这个孩子,他注定失去了,即便找到,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注定无后,没有人记得他,没有人怀念他,没有人给他立坟烧香……

    他不要这样子,不能这样!

    如果我替你死了呢?

    这个念头突然蹦出来,瞬间疯狂,他不但说了,还这样做了,直接跳过去,推开两个人,看了眼深坑机关——

    “不就是火药,齿轮机关……我把火药引药斩断,我去卡住齿轮,我武功不比银钩册尊主差! ”

    他现在脑子里就只有一句话,祝卿安说过的那句:你有没有,为别人做过些什么?有没有感受过,那种灵魂的满足?

    韦天鹏是真冲动,看到找了数年的孩子,还是儿子的一瞬间,他就有点疯,停不下来了。

    他真的干了!

    他抢过蒲泽手里铁棍,直直往下跳,身形腾挪反转间,他看到了兰公子睁大的眼睛,震惊表情。

    因为风很大,兰公子覆在脸上的纱巾吹飞了,他还看到了他的脸。

    他的眼睛真漂亮,像榴娘,怎么以前就没注意到,一点都没仔细看?他的鼻子,脸颊轮廓,像他,这是他的种,是他的孩子啊……

    这个表情,他应该会记得他吧?

    他从未为这个儿子做过些什么,甚至推动造成了儿子的苦难,可至少救了他一次……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为想疼惜的人付出,心脏软的一塌糊涂,胸腔饱满充盈,像是整个人被填满,不会再有无穷无尽的匮乏感,再多的钱财,再多享受都填不满,以往那些杀人掠财的成功快感,都不如此刻充实。

    韦天鹏清楚的知道,他在做一件回不了头的事,会死,但意外的并不恐惧,也不焦虑,甚至是有点爽的。

    “哈哈哈哈——不要便不要吧!”

    他突然抬手,扔出一枚信印,打到兰公子面门,兰公子只能接住。

    “你也不愧是老子的种,是个有本事的,以后自己好好过!这东西别扔,是打开你爹私库的唯一印信,老子抢过葭茀不少东西,那库里,有她不少,你还给她,其它的,逍遥十八寨不能散,三方鼎足得继续,否则将大乱招祸,外面世道乱,一天形势不明,逍遥十八寨就最好不要有变动——你心里明白,自己看着办吧! ”

    山水蒙卦,逍遥宴上祝卿安的应对,终是有了结果。

    蝴蝶的翅膀,还是扇动了。

    第74章

    韦天鹏死了, 死的没太多人知晓,似乎也并不高尚。

    掌心印章发烫,兰公子不理解:“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为什么会……只因为我是他的孩子? ”

    韦天鹏在逍遥十八寨是个什么名声,过往做过多少糟污垃圾事, 兰公子自己就是个受害者,对此人没半分好感, 甚至存在极大恨意,此刻一点都不感动。

    哪怕今年机缘巧合,知道了身世,他也从未对韦天鹏抱有任何期待, 见他出现, 情绪真的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很意外。

    就这样,这个人就冲动的做了决定, 冲动的去死了?

    为什么啊!

    蒲泽拥住他, 轻轻拍他的背:“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不是么?”

    兰公子不理解:“嗯?”

    蒲泽便换了个问题:“你可会替他料理后事?”

    他轻轻拍了拍兰公子的肩,示意他看外面走廊——

    那里, 有韦天鹏的心腹。

    不管韦天鹏人品多么烂,性格多么烂, 他的确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也有忠心追随者, 这些过往真相,不可能是韦天鹏自己去查的,必然是心腹手下办的,韦天鹏死了,这些人就会奉他的儿子, 也就是兰公子为主,随之而来葬仪方面的要求,再正常不过。

    兰公子蹙眉:“我对韦天鹏没有任何感情,谈不上尊重追思,若这些人愿意,我可帮他收殓送葬,毕竟……总有些骨血关系,若这些人不愿,我也不会非要去做什么,我不欠韦天鹏,更没什么要还的,真要还,过往那些被他欺负过的日子,也还过了。 ”

    蒲泽:“总之,你应该不会忘记他了。”

    “……大概吧。”兰公子垂眸浅叹。

    “人心复杂,选择由己,别人心甘情愿,我们自己做事问心无愧,便已足矣,莫要纠结太多,嗯?”蒲泽提醒兰公子,“我们该走了。”

    火药引线拆掉,齿轮停止,地动也停下来了,但铁棍卡住的关节够不够狠,没人知道,力量不够的话,机关不久后仍然会开始重新转动,所有人都得在白沙岛沉没之前离开。

    “嗯,我们走。”

    兰公子很快和蒲泽转出,也果然,外面韦天鹏的心腹纳头就拜:“参见少主!”

    方才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到了,不进去帮忙,是因为韦天鹏进去前下了死令,而今一切有了结果,他们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兰公子:……

    算了,先随他们吧,现在情况危急,得先出去帮忙,这的事以后再说!

    “不动了,停了!”

    “真的好了!我们有救了!”

    岛上人们大喜,祝卿安却觉得不对,伸手继续卜算……不对,只是暂停而已,稍后还会继续。

    “破了!砸破了,我看到船了!”

    不久前,随着祝卿安指点到的方位,人们一起努力,找工具冲着薄弱处砸,终于打开了口子。

    此处机关仍然没有解开,但船,能出来了,就是口子太小,一回只能拽出来一艘,还是体积没那么大的。

    打开的口子可以继续砸,稍后可以拽出更大的船,但现在,谁不想早点离岛?人们又想争打,但打不起来,因为……方才表现作为英勇,杀人最多的三个诸侯本人还在呢。

    不听话,随便闹,是想被杀鸡儆猴么?

    现场唯一一个敢说话的,竟然是葭茀。

    “让我的姑娘们先走,她们都还太小,”葭茀站出来,“作为交换,我可以最后离开。”

    岛上的客人们明显不愿意:“凭什么!女人出去有什么用,是能主事还是能安家,而且她们都是骨器,除了被男人染指还能干什么……”

    但萧无咎冯留英齐束都没反对,他们也就反对不了了。

    葭茀立刻去安排。

    祝卿安还在研究那个机关,最先注意到兰公子出现,然后是他身边的面具男,这极具特点的穿着打扮……银钩册尊主,蒲泽?

    他注意到了两人间独特的气息,举止间亲密熟悉的感觉,瞬间悟了。

    原来如此啊。

    这两位的姻缘,果然很有趣。

    “我二人自岛主单鲲的密道而来,单鲲已死,岛上沉毁机关开启,似乎不可逆,”兰公子快速讲说另一边状态,“……而今火药被解决,齿轮被卡住,然能卡住多久,我二人无法判断,但只要再次启动,用不了多久,整个白沙岛就会沉没!”

    也就是说,速度得加快!

    现在地不动了,人们还能略理智,说话能商量,待地再动,求生本能冲上来,什么威慑都压不住……

    所以还是得凿大这个豁口,拽出更多的船,能送出去多少人送出去多少!

    大家继续努力,一条船,再一条船,两条船,三条船……

    他们已经尽可能的很快,谁都没留手,使足浑身力气,可脚下的地又动了,重新转动的机关齿轮彰显它的存在,白沙岛沉没将成事实!

    “动了,又动了……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我先上船,你滚开!”

    “凭什么你先上,这是我的船!”

    人群开始骚乱,尽管有三大诸侯压场子,仍然制止不了。

    “大家听我说——”祝卿安扬声,“我卜算过,也看了诸位面相,真的不必着急,只要按部就班,我们来得及离开!若非要争抢耽误时间,反倒得不偿失,自取灭亡!”

    “那总有会死的吧,你怎么不说看出谁死相了?”

    “对啊,你直接把有死相的指出来,让他们等死不就好了!”

    “我反正要活,我要走!”

    祝卿安垂眉:“人的念决定人的运,此刻气机变化无常,或许瞬间做出不一样的决定,结局也会更改。”

    他指不了谁必死,而且现下晃的太厉害,他视野有限,很难看清楚有多少人,看清楚多少人的脸。

    “当心。”

    葭茀扶住他胳膊,助他站稳:“生死有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祝卿安何尝不明白?

    天下没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谈的,但也得注意跟谁谈,有些人,就是不行。

    “你……”葭茀看着祝卿安,感觉他身上有点不对劲,“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累到了?”

    祝卿安的确不对劲,他刚刚掐卦……

    “一点点累而已,没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一笑,推葭茀离开,“姐姐去忙吧,信我,我们都能及时离开,谁都不会出事。”

    “行吧,”葭茀还真就走了,走前捏了把他的脸,“你自己小心,有难处就喊人,我们都在。”

    小姑娘们全部离开了,接下来是岛上的男人,大家骂骂咧咧,争争抢抢……有人死了,有人成功上船,总之,速度倒是不慢。

    “轰——”

    这一次,群策群力不停凿动下,墙上豁口突然崩散,洞口大开,不再需要解什么机关了,里面所有的船都能拉出来!

    虽然还得争抢先机,但也不用那么费力争了……

    萧无咎眼疾手快拽了一条船出来,把祝卿安推上去:“你先走!”

    祝卿安都没有邀请他一起,立刻点头上船:“好。”

    “我陪你一起!”白子垣旋身飞到船上,动作之迅疾,不容置疑。

    祝卿安微垂眉,掩下眸底思绪。

    葭茀也拽出了万花阁的船,招手叫人:“含霜——快来!”

    她们两个,的确是岛上最后离开的女人。

    含霜始终陪在葭茀身侧,打架是,此刻也是,立刻旋身过来。

    “姐姐救我——”

    商言不知怎的卡在了最后面,一路跑着过来,满头是汗,像个可怜小狗,瘦弱的身体……腰身撑的满满,都是银票:“我给你挣了很多钱!”

    含霜:……

    她看起来并不想动。

    葭茀指尖点了点船身:“含霜。”

    每当她这种语气,便是不容拒绝。

    含霜只能快速掠出,拽住商言胳膊——

    奈何商言不会武功,跑不快。

    含霜干脆将他环膝抱起,脚尖轻点地面,轻功飞掠——

    商言害羞捂脸,这姿势……

    他耳根透红,小声说:“我只是看起来瘦,其实每天走路很多,腰腿胳膊都很有力,也能这样抱起含霜姐姐的……”

    “哦,”含霜做势要扔他,“那你来?”

    “别别别——”商言用力搂住她脖颈,还小狗似的,往她肩膀拱,“含霜姐姐,我害怕。”

    白沙岛地面震颤,巨大裂缝崩开,亭台楼阁已经开始塌陷,飞沙走石,惊险重重。

    所有船都已经顺着水流滑了出来,甚至不需要人拽,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已经上船,总有人喜欢玩刺激游戏,比如最后疯狂一把,想看看能不能在最后时间带走点岛上财宝的客人,比如萧无咎,冯留英,齐束这三个诸侯。

    毕竟他们,还有赌约在呢。

    “敢不敢在这里玩一把?”齐束手执长剑,眼底现出兴奋,或者说,疯狂,“天灾人祸,大险当前,能毫发无伤离开,岂非天选之人?”

    冯留英外衣都扯了扔了,十分豪迈:“来!反正正事也办完了,谁不敢,谁是孙子!”

    二人一起看向萧无咎,猎猎江风中,萧无咎视线并未放在他们身上,而是在看远处水面的船。

    冯留英挑眉:“你别不是要跑吧?担心你家那军师?”

    “那可太好了,关心则乱,阵脚不稳,今日你死,本侯必赢!”齐束停顿都没有,直接杀了过来。

    萧无咎何尝畏惧过打架,手中兵器一振,立刻迎上:“那你们便死快些,别耽误了本侯的事!”

    ……

    水面遥遥,波涛涌动,风浪越来越大,凶险,并未远离。

    独自占了一艘小船的知槐,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祝卿安,唇角勾起诡异的笑。

    有些东西,别人不知道,他可太知道了,他这些日子在逍遥十八寨,可不是白白混的,私底下参与了不少事,也知道不少消息,就比如现在——

    祝卿安,让我看看,你会怎么选?

    船行水上,随波起荡,晃的人心中难安,远不如陆地上有安全感。

    祝卿安看着远处百花阁的船,突然跟白子垣说:“我有点想吃桔子,葭茀姐姐那里肯定有,你能帮我去拿两个么?”

    什么桔子,你不是不爱吃?之前给你剥过多少个,你都嫌弃,得要哄的,才能喂一瓣,现在怎么突然想吃了?

    大概也不是真的想吃,是心中紧张,害怕,想随便干点什么,用以消解。

    白子垣懂,他踩水飞过去没什么难度,但现在不行,危险着呢:“咱晚点吃啊,乖,一会儿我给买一篓!”

    祝卿安低了声音:“可我现在就想吃。”

    低眉顺眼,好不可怜,他们中州的命师,定城的大宝贝,主公的小漂亮,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

    白子垣心中十分愧疚,脸上不露一点:“义父!亲爹!您别玩我,行么?现在是真的危险—— ”

    祝卿安’哦‘了一声,用眼睛丈量了一下两边船的距离:“原来你飞不过去,怕掉水里。”

    “怎么可能!就这点水路,你爹能失手?”

    白子垣看看左右,浪涌的有点厉害,但也算平静:“这样,你给你自己掐算一下,没有危险,不会出事,我就去帮你拿桔子。 ”

    “好啊。”祝卿安立刻动手指,也立刻给出了答案,“一丁点都没有,我会很安全,一路安全,直到中州。”

    白子垣:“当真?”

    祝卿安眉目弯弯,笑的粲然:“当然,我什么时候拿卜卦开过玩笑?这可是我安身立命的本事。”

    倒也是。

    白子垣最后确定:“不骗我?”

    祝卿安:“骗你是小狗。”

    “行吧,那就让你见识见识你爹的厉害!”白子垣双手交叉,活动手腕,弓步腿,活动活动腿脚,很快起势,“你在船上不要走动,你爹这就去给你拿几个桔子来!”

    少年身形极为漂亮,脚踩船身借力后,如白鹤纵跃空中,时而水面一点,轻如鸿毛,疾如鹰鸟,打水漂似的远走,很快会到万花阁船上。

    祝卿安垂眉,掩下眸底情绪:“对不起……小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骗你。”

    他坐到船头,拿起了桨。

    这条船不大,自己划桨,随风向水流,很快就能飘远。

    在白沙岛上时,他突然心念涌动,立刻给自己掐算,前方行运不太好,有点倒霉,不过倒霉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同路的身边人。

    他并没有骗白子垣,他的确没有生命危险,会很安全,最多吃点小苦头,但谁要同他一起,谁就不安全,有巨大的生命危险。

    遂他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尤其朋友在的地方。

    自白沙岛离开时,不能邀请萧无咎一起;万花阁的船,他不能上;这条船上有他,便不能有白子垣。

    今日的风浪很给力,祝卿安摇桨并不需要太多力气,很快连船带人,在水面上越来越远,慢慢消失。

    发现远离人群,周遭无人后,他就懒得动了,独自坐等……会有人来。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单生意,这么好成?倒省得咱们杀人了……”

    “白带了这么多兄弟……”

    “何止,还有水下装备呢,老子连鲨鱼皮都穿了!”

    “听说是个命师,批命特别准,咱们要不要顺便算一下?”

    “还是别了吧,雇主说得特别小心,越是厉害命师,越会蛊惑人,如果不能把人带到地方,钱可就挣不着了……那么多呢!”

    祝卿安:……

    这么一大片黑压压的队伍,他怕是得瞎了,才看不到。

    “二位,”他转过身,冲来人微微一笑,“其实小算一下不耽误什么,我保证点到为止,绝对配合,如何?”

    来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直接冲他撒了把药粉。

    祝卿安:……

    他很快晕了过去,意识离开前,看清楚了这两人面相,都是大凶大恶,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

    二人身后的队伍也是,满脸横肉,无有情感,手染鲜血。

    逍遥十八寨,从不缺暗中干坏事的力量,银钩册接单杀人,也只是杀人而已,有自己的规矩,可有些小势力,是为了挣钱,什么都干的,心中并不管善恶是非。

    若有人用巨大钱款,将这些小势力网罗利用……

    祝卿安心说自己算的不错,谁在他身边,谁倒霉,真的会死的。

    亲眼看着人晕过去,两个带头的心中松了口气。

    “雇主说的不错,还是得用药,光这笑我就撑不住了,哪还能听他说话……”

    “别废话了,快划,这事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遥遥水波处,知槐划小船隐在丛丛水草后,颇为意外。

    祝卿安竟然……敢这么选?

    或者,他算到了?

    不可能!命师再厉害,也不可能算得这么精准,这也能算到?

    “我回来啦——”

    白子垣拎着一袋桔子回来,没找到船,但他是谁,中州军最厉害的前锋,没点本事,能这个年纪做将军?尽管江水滔涌,似能淹没一切,他还是踩着各种浮木借力,找到了祝卿安的那艘船。

    船很小,一目了然,空荡荡,没有人。

    “安安——义父——亲爹!你别吓我!”

    白子垣扔了桔子,心跳慌的不行,就差把船底翻过来找了:“别躲着我,你去哪了,该不会掉水里了吧!”

    他没找到祝卿安,也没听到任何声音,最后只在船头,找到了一枚平安扣,小小的,系的是浅青色丝绦,他认识,这是祝卿安今日系在腰间用以点缀的对象。

    平安扣很小,又圆润,系的很紧,没有外力撕扯痕迹……只能是自己解开,故意留在这里的。

    “祝、卿、安!你个大骗子!”

    白子垣磨牙,让我逮到,你就死定了!

    还没事,呸!这叫没事?你个孙子以后别算命了!

    他放心不了一点,立刻冲回来,冲向万花阁的船:“祝卿安不见了!被人掳走了!”

    随着他的话,有一大批人自水面远处,四面八方而来,携着武器,杀气腾腾。

    这架势……

    白子垣眯眼,别人许看不出来,他不要太清楚,这是诸侯的势力!

    怎么着,是见局乱,趁机想在水面上打个架?

    也是,今日大好机会,万一能混水捞条大鱼呢?离岛逃窜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若能劫到财富,是收获,若能不小心杀了其他诸侯,尤其萧无咎冯留英齐束其中的一个,那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是你们中间的谁——带走了我们军师!”

    白子垣船也不上了,手中银枪一舞,虎虎生风的杀了过去。

    葭茀在听到白子垣说祝卿安出事时,就豁地站了起来:“找死!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她立刻吹响了颈间戴的哨子。

    翟以朝其实就在离岛队伍最远处,他今日也有任务,本就提防着应对诸侯方危险,听到哨声有些意外,迅速于漫天流箭中灵活纵跃,来到葭茀船边:“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葭茀美眸怒睁,满脸都是火气,“我弟弟被你们弄丢了! ”

    弟弟?

    翟以朝知道她特别喜欢祝卿安,老早就想认弟弟了,反应过来是什么事,立刻眯眼看向远处白子垣。

    白子垣眼圈都红了:“老翟——我没看住小漂亮,他被掳走了!”

    翟以朝心下立刻思量。

    “你还等什么,赶紧去啊!”葭茀气的冲他甩了一鞭子,“我知你早年斥侯出身,一定能行,现在立刻去追,把我弟弟带回来!他要是出了事,老娘这万花阁,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来!”

    翟以朝:……

    葭茀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冷笑一声,嘴里叼住束发丝带,双手拢起背后长发,盘卷成方便行事的利落发髻:“就这点不识眼色的狗东西,也敢在我逍遥十八寨撒野?忘记我同你说过什么了?”

    翟以朝看着她明媚身影:“你葭茀,最会镇场子。”

    “那你还不走? ”葭茀又一鞭子甩过去,迫他离开,大声喊,“含霜!”

    含霜:“在!”

    葭茀站在船头,任江风拂过发梢裙角,眉梢飞扬,眸底灼灼:“便让这群狗东西见识见识,逍遥十八寨谁说了算!”

    翟以朝唇角微扬,将女子明媚身影烙印在眼底,迅速敛眉,转身离开,头都没回。

    葭茀含霜并白子垣一起,对战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人,不多久,兰公子和蒲泽也来了,各自带着手下,河面上交战势酣,激烈非常。

    遥遥水面外,有一艘船遗世独立,两边都不掺和。

    西平侯段叔洵手捧热茶,似在观赏惬意景致:“终于开场了。”

    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他身边,侧后一步,恭敬至极:“一切都不出侯爷所料。”

    “你说,谁会赢?”

    “那当然是……主公您。”

    第75章

    白沙岛没了。

    字面意义的没。

    毁岛机关无法关闭, 地动一直持续,没有火药爆炸,但岛沉趋势, 跟爆炸差不多,沙石飞滚, 房屋建筑崩裂,巨大石块从不知道的角度飞来, 看不看的到,躲不躲的过,全凭运气。

    石块滚落水中,小岛巨大震颤掀起狂风大浪, 以白沙岛为中心点, 海啸般朝四外蔓延, 滔天大浪里,无数船翻, 无数人亡。

    有扛不过灾祸的, 也有踏浪前行,风狂不惧, 浪掀不怕的。

    萧无咎长戟横扫,盯着对面冯留英:“你受伤了。”

    冯留英看了眼自己颤抖的左臂, 看向齐束:“又不止我一个。”

    齐束草将肩上的伤一勒一绑, 毫不在乎, 反盯向萧无咎:“你以为你就能笑到最后?别忘了,我们赌局的内容是——安全回到自己封地!这中间的路,不需要我提醒萧侯吧? ”

    “想死,本侯便成全你们。”

    萧无咎衣服因方才打斗,有很多破损, 襟口再系不上,敞的很开,露出一大片胸膛,风大水寒,他竟一点都不觉得冷,动作大开大合,谈不上优雅,但绝对自信,充满野性的掠夺欲:“反正受伤的,又不是本侯!”

    又一阵激烈打斗,冯留英率先划桨,驶船离开:“哈哈哈你们聊吧,我先走一步!”

    齐束阴了眼,竟也不再恋战,也踩上船,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无咎一眼:“希望不久后,你还能有这个自信。”

    萧无咎目光突然锐利。

    他本想追上去,但今日冯留英和齐束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打架是真的打,谁都没留手,可好像在别处,这两人有种难以言说的默契感,像针对他做了什么……

    就包括现在,两个人离开的方向不一样,选择都非常笃定,像是约定好的一样。

    追谁呢?

    萧无咎谁都没追。

    他和冯留英齐束之间的确存在矛盾纷争,但天下大势并不是立刻要在现在争个结局,太多时机不成熟,后面的路还很长,比起要这两个人的命,他更担心他的人。

    想来这两个人也一样,眼下境况,比起连手对付他,还是先收拢自己的力量最重要,时局已经很乱,自己这边的混乱,可以一时,不可长久。

    萧无咎随便上了艘船,离开正在崩陷的白沙岛。

    白沙岛一点点塌陷,在巨大烟尘风浪里,沉到水里,远在平静水面的知槐,突然感受到了激浪来袭,心跳随之加快。

    巨浪是正常的,毕竟那么大一个岛沉下,掀起的水势可想而知,船随浪起伏的幅度太大,太刺激,引起心跳加快也是正常的。

    可加快的心跳并没有缓下来,不管他怎么深呼吸,怎么平心静气,心跳仍然加速,还越来越快,他开始喘不过气来了。

    他很快意识到,不是因为浪太高,太刺激,是他的心跳本就在加快,随着白沙岛全部崩塌,一点点沉到水里,他心跳快的控制不住,呼吸也停滞了。

    “救……救……”

    呼救的话,根本说不出来,知槐捂住左胸,跌摔在甲板,看到了寂寥天空,星子闪烁。

    闭上眼睛前,他突然想起,自己经历的这一幕,好像并不陌生,他曾见过发生在别人身上,很多次。

    这是……替命术。

    白沙岛上的大阵,是阎国师布的,为何开启后不能解,除了机关本身,还有阎国师的术阵加持,一旦遭遇特殊情况,阵启塌陷,阎国师会受伤。

    可能会吐口心头血,伤及元气,但不会死,哪怕他是年老体衰的年纪,最多也是病一场,死不了。

    可若将这个运转到别人身上……

    别人一定会死。

    阎国师则顶多吐一口不那么伤身的血,元气不会伤,也不会生病。

    所以……这次才让他来是么?原来他来这里,是真的,因为不受宠爱,真的是来送死的。

    可为什么……他为师父做了那么多事,帮了那么多忙……他这次还帮忙联络了……

    为什么?

    “先生?知槐先生?”

    没多久,南朝队伍找到了他的尸体,试过鼻息:“早先不是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死了?这看着也不像被人害的……”

    “要带回去么?”

    “带什么带,走一路尸体都得臭完,扔水里吧,回去好生跟阎国师禀报就是……反正不是什么大人物,一向不受宠,而且知野最烦他,你我受不了连累。 ”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咱们陈国舅提前离开,你我马上就得追过去,同他会合禀报,国舅爷什么身份,你让尸体同他一路?”

    “也对……”

    ……

    祝卿安现在很烦躁。

    他被人掳走,用了迷香,按理说应该昏睡过去,可他精神高度紧绷,萧无咎又没在身边,根本睡不着,可药物作用在那里,他又醒不了,整个人状态极难受,他一难受,就想报复社会,谁、都、别、想、好!

    终于意识清醒,眼睛睁开时,脑仁一蹦一蹦的疼,眼前一片烛光,四外十分昏暗。

    他不觉得是天还没亮,因为他感觉肚子饿了,很饿很饿……这大概,又是另一个夜晚了。

    察觉到动静,有人进了房间。

    齐束一进来,就仔细观察祝卿安表情:“你看到我,好像并不意外?”

    祝卿安凉凉一笑:“怎会意外呢?从逍遥十八寨到白沙岛,你和冯侯,演戏演的可开心?”

    这两个人针锋相对,插科打诨,戏演的可谓漂亮,甚至为放松萧无咎的警惕心,配合演出搞笑夸张又傻憨憨的戏份,还真是辛苦。

    可爬到这个位置的诸侯主,怎么可能是没脑子的傻憨憨,只知道抠门,或吃口味奇怪的菜?

    但这二人玩的太巧妙,针锋相对不是演的,就是真的,他们彼此间就是有矛盾,和萧无咎一样,想让对方死的心是一样的,半点不掺假;插科打诨,也并非没有本心,比如三个人怎么斗,都是三个人的事,但天下民生,他们同样有底线,在认为事情该做的时候,也的确不遗余力,真的互相配合。

    如此,迷惑性就很强了。

    此次诸侯小会,冯留英地盘穷,的确打着主意要交易点东西,齐束就不一样了,他来逍遥十八寨,似乎没什么特殊的战略目的,他有钱,兵也还行,地盘也稳,对他来说,这边这点破事,还不如他家那些兄弟们糟心,他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也很正常。

    祝卿安看他身后:“冯留英呢?你一个人过来,他不来见我?”

    齐束掀袍,坐到祝卿安对面:“你都知道,还敢故意一个人离开?”

    单子是他下的,人是他请的,当时境况,没谁比他更了解。

    “这难道不是齐侯想要的?”祝卿安话音淡淡,“我离开白沙岛时,帮我推船的是你,你当时眼神——我现在才明白,你其实很想,看到我做选择吧? ”

    “你知我本事,最会卜算,对真正危机不可能没有预感,你在静静等待,想看我选,让自己安全,还是萧无咎?若我邀请萧无咎同舟离开,他同我走,待到江心,针对他来的,才是最大杀机,或许插翅难飞;若我不邀请他,让他留在白沙岛,他则只需要对付你和冯留英……你其实,是希望我邀他同舟离开的,是不是?”

    齐束叹气:“你就把我和冯侯看得这么低?”

    “是你们,把萧无咎看的太重。”祝卿安眉眼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事事洞明,“我说的难道不对? ”

    齐束抚掌笑:“很对,的确如此。既然来了逍遥十八寨,来了白沙岛,怎能空手而归?为掳走你,对付萧无咎,我和冯侯的确连手,做了两处准备,江心之上,我们布了很多埋伏暗线,若萧无咎与你一起离开,我们的人对他当然不会留手,他却会因你,处处受缚,即便要不了他的命,我们也能让他重伤……”

    “可偏偏你这么选,你什么都没说,你让他留在岛上,我和冯侯因为赌约,对彼此,对萧无咎都不会留手……”

    白沙岛一场架,最后受伤的,是他和冯留英。

    齐束眯眼:“你分明知道,只要你邀萧无咎上船,他就会同你走,你甚至不需要请求,不需要示弱……这之后所有一切,你都算到了?”

    祝卿安当然没算到那么多,他今日卜卦破阵,已经耗费诸多心血,再仔细卜算,会伤身体,死过一回后,他越来越懂当要珍惜自身,他当时只是算到,如果萧无咎跟他离开,会生死不明。

    他在那时没有任何利好方向,怎么走,都是入网之局,却非生死危机,而任何人在他身边,都会倒霉——

    遂他当然要离开,让自己朋友倒霉算什么本事,让意图网他的人倒霉多好。

    但他没这么说。

    齐束指尖轻敲桌面:“我以为,命师都会惜命。”

    “是很惜,可没办法,谁叫我死了不了呢?”祝卿安微微一笑,“我也想算错一回——不然,你杀我试试?”

    齐束:……

    “你胆子还真是很大。”

    “齐侯谬赞。”

    “你就这么偏心萧无咎?”齐束突然有些嫉妒,“什么时候都会坚定选他?”

    祝卿安毫不犹豫:“当然,只要他安全,我就会安全。”

    齐束怎会听不出:“你还指望他救你呢?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此处早已远离逍遥十八寨,水过无痕,踪迹全无……他找不到,也救不了你。”

    祝卿安’哦‘了一声,一点都没吓到,也一点都不担心:“我饿了,有饭吃么?”

    齐束:“我给你备了——”

    祝卿安立刻阻止他的话:“不要你的家乡菜!”

    坚决不吃!一口都不吃!

    “这般没口福,”齐束非常替他遗憾,“那就只有白粥了。”

    祝卿安当机立断:“就吃白粥。”

    白粥很快送了上来,因为在赶路,并不怎么精致,饭点过了很久,白粥就算温着,也并不滚烫,好在是傍晚新鲜做的,米香足够,身体不舒服时,入口感觉还算不错。

    祝卿安一口一口,很珍惜的吃那碗白粥。

    齐束一直想逗他说话,至少打破不太和谐的气氛,奈何对方并不给面子,只低头吃粥,一句话不说。

    直到外面再起动静……

    冯留英来了。

    这次祝卿安十分积极,立刻推开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挑剔他:“听齐侯说,你主张虐待我,不给我吃饱,不给我穿暖,每天照三顿打,不听话加刑,以此驯服我。”

    齐束噗一声,喷了茶:“我没说!”

    祝卿安视线垂下,看那只半空的粥碗,偌大的桌子,只有这一只碗:“他同我说,我吃过了苦,就知道该跟谁走,蕲州富庶,满目锦绣,什么都有,举凡我想享受的东西,他都能予我,反倒是冯侯你,封地荒凉偏僻,吃口饭都要先紧着主公,我要是被骗过去,也不知寿数能熬到几何。”

    冯留英眯了眼,剐向齐束:“是么?”

    齐束难以置信:“你信他?”

    祝卿安又道:“他还告诉我,掳我之人是冯侯你找的,齐江洋大盗小偷手段于一体,钱却是他付的,你连这点银子都要省,将来待我,又怎么可能大方。”

    齐束:“我什么时候说……”

    不对,这人怎么知道的,谁同他说的!

    祝卿安当然是算到了一部分,看面相,加上普通人都有的逻辑,辅以一点点推理,得出真相有什么难的?

    “你不承认,我也没办法,”他双手一摊,“左右都落到你们手上了,齐侯还是冯侯,我总得选一个,可总不能由着你们骗我哄我,我没一点主动权吧?我好歹是个命师,你们即掳了我来,想是信我本事的,我想有一点选择空间,总没错?”

    萧无咎有萧无咎的本事,冯留英和齐束想要瞒过所有视线,掳了他来,并不容易,肯定要有合作,但这个合作再精诚,再真心,也是有时效性的,比如到了分赃时……

    他们能耍心眼,自己也能耍,本就不齐的心,互相猜疑的立场,再加上挑起的信任危机——

    就不信你们还能心无芥蒂,悠哉悠哉的聊天相处!

    祝卿安眯眼,主公啊……你可千万别着急,慢慢来才好。

    “跟我们耍心眼?你不会以为,萧无咎还会有空来救你吧?”

    齐束和冯留英也都是玩心眼子的高手,怎会看不出祝卿安心思:“我实话与你,你同萧无咎之间,你选他,他同你之间,他却未必选你——你知不知道,定城此刻有危,要保不住了,你与封地,萧无咎必会选择回地盘救火,捉、拿、叛、徒。”

    祝卿安笑出了声。

    挑拨离间,不在于有没有被发现,而是有没有起效,就齐束冯留英现在的情绪气氛,还敢说他的话没用?

    至于定城危,有叛徒……

    他就更想笑了,这些人,怕不是被宽宽玩了吧?

    ……

    定城外望楼,烽火硝烟忽起。

    百姓们不要太熟悉,又有不长眼的玩意儿来犯了!竟然穿越中州,一路到了都城……不是来的人不够多,善于隐藏,就是上面守城将玩心眼子呢,故意放的!

    大家极有经验,不再热闹八卦,话不说了,天不聊了,货不卖了,孩子不放到外头疯了,全部拎回家,关门闭户,让出宽敞街道,只时时支楞着耳朵,听外面动静,如有需要,再听里长吩咐干事。

    有那反应慢的,跑的慢的,还被白老虎追着撵——

    “吼!”

    它这么凶,大家非但不害怕,反而心里有底,士气高昂,瑞兽白虎在这呢!这可是战神!定城怎么可能输?主公不在又有什么关系,不还有谢郎呢!

    侯府,谢盘宽正在披甲。

    明光甲上身,银光飒爽,身段昂藏,配上他极出色的五官气质,写尽儒将风采,英武不凡。

    “几路攻城?”

    “三路,东西南门,都有烽烟。”

    “还挺瞧得起我。”

    谢盘宽穿好甲,转身,看到同样着甲的吴宿:“怎么不说话?”

    吴宿看着眼前人,眼底泛出不可名状的温柔:“主公不在,此间你做主,末将正在待令。”

    谢盘宽长眉一抬,桃花眼里闪出意趣:“听我的令,你就不怕……我跑了?或里应外合?”

    吴宿:“你不会。”

    “倒是信我。”

    谢盘宽抬手,将**扔给他:“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你心下可会不安?”

    吴宿接住刀,眸底见浅浅笑意:“与你一起,生死不悔。”

    “乖了,好好打,”谢盘宽伸手,替他整理略歪的领口,“胜了,我送你个礼物,必是你想要的。”

    吴宿视线滑过他的手,到修长颈线,漂亮的唇形……

    我想要什么,你可当真知晓?

    城门很快竖起旗帜,除了中州令期,还有守城将谢和吴。

    而第一个出城迎战的,竟然是中州的中军将,吴宿!

    近几年来,中州侯萧无咎大杀四方,旗下左右前锋翟以朝和白子垣都威名赫赫,谢盘宽更是以兵法诡谲,出身世家,过于漂亮的脸闻名于世,所有人都忘了,中军将吴宿,擅长后方策应,更擅攻防城战!

    吴宿最初被四外知晓,就是以少胜多的守城战!

    他心性最稳,也最擅计算,战局,信息,士气,策略调整,所有拿捏变幻,一分一毫都不会出错,战场形势,自来掌控随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正跟他面对面打过仗的,对上他感到的不是压力,而是恐惧。

    只是中州军从不乏锐气,他才收敛自己,任别人去表现,而今,猛兽出闸,谁敢争锋!

    “吼——”

    白老虎立于城头上,一声虎啸,伴着长长征号,威震赫赫!

    第76章

    夜色渐寒, 月影伶仃。

    窗外万籁俱静,连狗都睡了,祝卿安却睡不着, 因为……萧无咎不在。

    他心里清楚,冯留英和齐束因掳他结成的合作, 没那么容易掰,但猜忌的种子本来就在, 他点透了,两个人脸上再会装,也演不出对方能全然相信的戏码,现在不撕破脸, 不过是正在旅途中, 时机一到, 那点不稳当的信任就会立刻碎成粉末,抓都抓不住。

    至于时机么……

    祝卿安猜, 应该是在两边分路的时候。

    为防陆路留下痕迹, 他们这一路,行的都是船, 凉州要往西走,偏北, 蕲州也往西走, 但偏南, 用不了多久,就得上岸分路了,而那个时候,他的归属,跟谁走, 势必会摆上桌面。

    他也相信,萧无咎肯定找过来了,或许,不确定他的所在,安全与否,不能轻举妄动;或者,在暗中潜伏,以待时机……都是干诸侯的,萧无咎厉害,冯留英和齐束也不是吃素的,此行防卫方面,必然精心布置,不留漏洞,萧无咎靠近很难。

    祝卿安转着心眼子,总不能让别人白白掳他一场,这个失眠的罪,他已经很久没受过了,总得让这两个狗东西吃点大亏,心里这口气才能爽!

    萧无咎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这人有时候心眼超级小,又护短,想让他不报复,不可能。

    那就……

    祝卿安翻了个身,思考两条狗……两个诸侯,单独过来找他时,说点什么好呢?

    应该不会太快,毕竟他才拿话撅了两个人,就算为了给个教训,这两个人也会’冷落‘他一段时间,必要的心理战么,但绝对绝对,在上岸之前,两个人都会单独来找他聊。

    果然,接下来的两天,他过的很平静,冯留英和齐束都没来找他,真有什么场合却不过去,两个人也都是一起出现,没谁同他单独说话。

    他们给的待遇还算不错,每天桌上的菜都挺好,没一样是齐束的家乡菜,要零食话本打发时间,想洗澡也行,基本祝卿安要什么,都能满足,除了想跑。

    但祝卿安还是状态越来越不好,脾气可见暴躁,眼底也越来越青……他是真的睡不着,可戏,还得继续演。

    这什么破地方,什么破世道……地球爆炸吧,都别活!

    终于,这日晚上,冯留英来了。

    悄悄的,独自一人来见他,还单刀直入,十分坦率:“我知你聪明,没必要的寒暄也不说了,你听话,跟我走吧,嗯?姓萧的有什么好,他能给你的,我都给你,我这人是抠,但脑子不胡涂,该花的从来不省,只要你肯来,我都听你的,如何?”

    祝卿安似是被关蔫了,认命的唔了一声:“其实仔细想想……萧无咎也没给过我什么,我在他那里,就每个月两罐糖,每季有新衣服,住在侯府吃喝不用考虑,其他的,好像都没有。”

    冯留英属实没想到,萧无咎把祝卿安看的跟眼珠子一样,时刻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竟然这么抠,比他还抠,什么都不给的?

    “那我肯定比他强啊!”他立刻信心来了,“你就跟我走,保证亏不了你!”

    祝卿安蹙眉:“可他跟我说实话啊,我问什么都说,毫无保留,十分坦诚。”

    冯留英当即拍胸脯:“这有何难,你现在就问问我,我同样什么实话都说,毫无保留!”

    “我又不了解你,问什么,我也不好打探你凉州形势,”祝卿安看他一眼,话音慢下来,“不如冯侯自己考虑考虑,有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这眼神,这话音,这意味深长的劲头……

    冯留英懂——看你诚意。

    留住祝卿安的心有多迫切,想带他走的意有多诚挚,说出的事就会多有分量,如果只是打哈哈混过去,说几件无关痛痒的小事,那便是没什么诚心,也别怪别人不跟他走。

    冯留英想了想,压低声音:“那我就同你说个事,机密,别人一定打探不到——有人在银钩册下单,买萧无咎的命,那位尊主可没说不接单,你可知他要价几何? ”

    祝卿安:“几何?”

    冯留英伸手比划:“十万两。”

    祝卿安嘶了一声:“他可真贵。”

    冯留英:“黄金。”

    祝卿安:……

    银钩册真心想做这笔生意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收益比风险大很多很多时,人心不可能不摇摆,银钩册敢提这个价,还真不是不想接单,只是清楚的知道,会付出多少代价,”冯留英看了外面一眼,神秘兮兮,“你可知,这单子,是谁下的?”

    祝卿安双目清凌凌的看着他。

    冯留英:“别看我,我穷,可没那么多钱。”

    祝卿安只是意外,这两位诸侯主,还有这么多花活儿呢?这事还能是谁干的,齐束呗。

    冯留英这是在暗示他,萧无咎身边危险很多,早晚会死,齐束心思深沉,也不是个好的,他的最好出路,就是跟他走。

    “我就不一样了,我也下了单,”冯留英开始彰显自己不抠,有底线的一面,“但我下单的对象,是白沙岛岛主单鲲,银钩册那边,好像是尊主亲自接了单……你看,你看逍遥香,白沙岛岛主不顺眼,想掀了他们,我也是,咱们志趣相投,三观相合,大方向上是一致的,不会有矛盾。”

    祝卿安想了下,道:“冯侯如此交心,我便也同冯侯说句实话,我不是不想应你,只是……有些担心齐侯手段,你也知道他那性子,阴狠毒辣,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我只要不同他走,他必然会杀我,届时谁护我?我于冯侯,不过萍水相逢,过往未有任何功过,冯侯你愿意为我付出几分呢?”

    冯留英笑:“这你就想多了,你放心,只要你应我,我定能护的住你!”

    祝卿安又与他说了会儿话,看起来颇为推心置腹,互相交了很多底……或者说,套了很多消息,谁真心,谁耍心眼子,谁自己心里清楚。

    前半夜过去,后半夜,齐束来了。

    “我见你这里亮着灯,休息不好么?”

    祝卿安微微笑着看他:“夜昏人歇,齐侯不考虑有话直说?”

    齐束坐到他面前:“我知冯侯必会悄悄来寻你,如何,可被他说服了?”

    祝卿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淡笑看他:“齐侯不也悄悄来找我了?”

    齐束:……

    祝卿安转手把冯留英给卖了:“冯侯说,你在银钩册下单,要杀萧无咎。”

    “这有什么,”看出他与冯留英并没有多亲近,齐束很满意,顾自拎壶倒茶,“我还下了单,杀岛主单鲲呢,只是银钩册那里,因前番接触,我不太满意态度,单子下给了兰公子。 ”

    他微微倾身,与祝卿安讲说逍遥十八寨的八卦:“你或许不知道,那位兰公子,除了做说客,中间人的生意,还会接这种命单吧?”

    祝卿安立时明白了,他大概知道兰公子和蒲泽这对夫夫,遭遇了什么,掉马过程一定精彩纷呈,奈何岛上出事,他竟不得在现场围观!

    这可太遗憾了!

    他没忍住对这对夫夫的好感,被齐束看了出来:“这就高兴了?这样,你跟我走,我呢,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爱看热闹,我都随你,想去哪里,也全不拘束,若你还留恋萧无咎……也好说,我把银钩册那单子撤了,咱俩把定城拿下,我把萧无咎绑过来给你,届时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玩不腻,就关起来一直玩,玩腻了,就扔了,我再给你找个新的……如何?”

    齐束语重心长:“只是不能现在,立刻就做到,天下势乱,萧无咎还有用,不能着急,晚个一两年吧,我一定能如你所愿,怎么样?”

    祝卿安蹙眉:“可是刚冯侯威胁我,若我不跟他走,他就杀了我——明日子夜前就杀,他绝不会让我同你走的。”

    “他敢!”齐束当即拍了桌子,“他也得有那个本事!你放心,我必不可能让他抢走你,哼! ”

    二人也是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谁真心,谁耍了心眼子,谁自己心里清楚……

    之后就是漫长寂静。

    从后半夜,到黎明之前,好像并不多久,但在祝卿安这里,无比漫长,他算计了人,心里也没太高兴,因为睡不着……可奇怪的是,他竟然睡着了,直到天光大亮才醒!

    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睡得这么死!

    难道……

    萧无咎来了?此刻就在不远处?

    祝卿安心底立刻沸腾,很想四处看看,但又得死死忍住,不能妄动,不能让冯留英和齐束看出来……

    深度睡眠让暴躁情绪稍微好了一点,但时间太短,仍然不够,他开始更加贪恋在萧无咎身边的时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安稳稳,彻彻底底的睡个踏实觉!

    这个瞬间,他想起葭茀在岛上同他说的话,问他如果萧无咎有一天要成亲怎么办,当时他的话脱口而出,成就成呗,大家都是朋友,该要给彼此空间,诚挚祝福,现在……

    成个屁!还成亲!萧无咎你一辈子打光棍好了,给我当一辈子的陪睡工具人!

    又是赶路又繁忙的一天,傍晚时,到达一个渡口,祝卿安和冯留英齐束一起,终于弃船上岸,入住属下提前打点好的客栈。

    “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你就得决定跟谁走了,知道了么,祝卿安?”

    “你可得考虑好,被别人的话术骗到,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时间越临近,冯留英和齐束越难维持表面平和,说话越来越带刺,越来越阴阳怪气。

    “跟着心思不正之人,你该知晓,会有怎样下场……”

    “贫贱夫妻还百事哀呢,你是命师,看遍世事,当知物质基础,到底是怎样意义……”

    祝卿安直接摊手摆烂:“有点闷,我能不能散个步? ”

    “不许出去!”

    “就在这里!”

    冯留英和齐束可以说是异口同声,关键时刻,他们怎么可以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行吧。”

    祝卿安也乖顺,根本没往门口走,就在厅堂里转圈,顺手拿了把桌上的瓜子桂圆,有一颗没一颗的剥着,啃着,至于瓜子皮和桂圆核,当然是随手就扔了。

    看起来很像在耍脾气——我不爽,你们也都别想爽,就祸祸你们这个地方,就到处弄脏弄乱!

    冯留英和齐束根本不在意,圈在屋子里的小猫而已,再闹脾气,能闹出什么来?反倒是坐在桌边的彼此——

    “我可警告你,莫要逼本侯——”

    “我才是告诫你,最好不要乱来——”

    二人气势越来越顶,差点打起来时,突然厅中烛光一晃,似有凛冽风来。

    “有人?”难道是萧无咎来了?冯留英立刻警惕。

    齐束也不乏多让:“不可能,我们路线绝对保密,不可能有人知道,萧狗又不是真的狗,没那鼻子,除非……有顶级斥侯。”

    冯留英豁的站起来:“怎么没有,中州军那翟以朝,不就是斥侯出身!”

    齐束:“那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找死么?若是我,比起正面刚,不如悄悄偷……”

    “汪——汪!”

    谁能想到呢,是真的有狗,一条大黑狗,狂奔着就冲了过来,也不知谁家养的,肩高身长,凶的不行。

    “啊啊啊我怕狗啊——不要咬我——”

    祝卿安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大局理智,威胁压迫,扭身就跑,立刻冲出了客栈大堂!

    “不许跑!我二人在呢,它伤不了你!”

    意外发生太快,冯留英和齐束都来不及拦人,眼睁睁看他跑了出去,但不会武功的小猫咪能跑多远,他们并不担心,立刻跟着去追就是了!

    然而,一把长马刀横在门前,直接将他们逼了回去。

    这是战场兵器,两个人都很熟悉,拿着长马刀的人,他们也认识,竟真是翟以朝!

    “萧无咎呢?”齐束虚晃一招,让冯留英把他拦住,就要夺门而出——

    “找我呢?”

    鎏银长戟在空中划出流光,直冲面门,齐束不得不退,对面不是萧无咎是谁!

    萧无咎很快,长戟打开战斗空间,横出一掌,直拍齐束胸口——

    “噗——”齐束瞬间吐血。

    他原本几个月前胸肺就受过重伤,无人知晓,奈何萧无咎发现了,现在还没完全养好,又来这么正这么准的一掌,不伤重才怪!

    解决掉他这个战斗力,要伤冯留英很容易了,萧无咎和翟以朝二打一,战场上无数次的默契配合,一时不能把人杀了,划几道口子,留点重伤,再容易不过。

    冯留英和齐束的人反应非常迅速,可失了先机,主公已然受伤,哪怕萧无咎这边只他和翟以朝两人,形势也立刻反转了!

    “你不要脸——”

    胆子竟然这么大!

    冯留英和齐束都未预料到,黑狗只是烟雾弹,甚至连翟以朝也是……大杀器是萧无咎自己!

    “你什么时候联络到了祝卿安!”不然不可能连时机都卡的这么准!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们二人联合行策,防卫尤其上心,于祝卿安一事,他们利益相同,绝不会背叛彼此,如此严密的防卫,若萧无咎有过靠近,接触过祝卿安,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可这两个人就是勾搭上了,祝卿安还配合了萧无咎的局!

    就像现在,祝卿安根本就没跑远,怕什么狗,他一点都不怕,现在就在街上,把那大黑狗揉的嘤嘤叫……

    他们被骗了!

    祝卿安一边揉狗子,还一边扔了颗石子,击到门框:“起——”

    冯留英和齐束立刻觉得束手束脚,就算自己这边人多,仍然占不到什么便宜,不是视野不明,就是总有突如其来的小意外,拦着他们,阻着他们,让他们不能对付萧无咎和翟以朝。

    这是命师的阵!

    刚刚祝卿安在房间里转圈,根本不是什么小猫发脾气,那些看起来到处扔的瓜子桂圆,根本不是随便扔的,那是在布阵!

    有此阵相助,就算萧无咎只带了翟以朝来,也能全身而退!

    冯留英和齐束明白,大势已去。

    然而还不止如此——

    萧无咎自来护短,睚眦必报,怎么可能这么便宜了他们,短短时间内,攻势凛冽锋利:“这一刀——为我的人!下次再想打他主意时,记住此刻的痛!”

    “这一刀——为我们赌约!你二人,永远赢不了我!”

    然而冯留英和齐束为掳祝卿安,准备良多,并不只明里布的防卫,暗里还有线,特殊号令下,街上很快出现不同的人。

    这次,他们倒是心无芥蒂,立刻连手了。

    但同样没用,萧无咎怎么可能只带翟以朝一人来,他二人单独上前,只是想不惊动,袭以奇招,落后不远处,就有跟着的人。

    定城消息,作为主公的萧无咎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信谢盘宽和吴宿,不用他关照,自己就能守住城,中州大军调动不了,他还有其它力量,逍遥十八寨的诸侯小会,当他只是玩了一趟么?

    还有祝卿安自己在那边交的朋友,甚至白沙岛帮忙批过命的人,听到消息自动自发帮忙,他怎么可能无人用!

    冯留英知大势已去,仍不甘心:“你少在这撒野!祝卿安既是天命命师,大家争抢理所当然!”

    齐束亦冷笑:“就算你今日把他带回去了又如何,日后还有无数次,不是我二人,也会有其他,你不会次次都幸运,次次都能把人保住!”

    “他这么优秀,别人喜欢,不是理所当然?”

    萧无咎手持长戟,野的很,狂的很:“但只我能拥有,尔等皆不配!”

    夜风猎猎,没人知道这人哪来这般强烈的配得感,霸道自信,但此刻他的气势,真真能压的所有人伏首。

    冯齐二人抓祝卿安,首要目的当然是天命命师,他们已经见识过祝卿安能力,作为诸侯主,蔫能不馋?二来,也有那个赌约的原因,如果能让萧无咎关心则乱,露出破绽,能顺势打击瓦解最好,结果……竟然什么都没实现?

    还被祝卿安给骗了!他一定有什么方法确定萧无咎的存在,一定算到了一切!

    冯留英埋怨齐束:“你不是最信命师,命师有什么手段,你不是最清楚! ”

    齐束也忿忿:“这是一般命师么!这是天命命师!我怎知他这般厉害!”

    然而内讧,也改变不了结局。

    齐束试图最后说服祝卿安:“我二人还为你跟别人打架呢!护你的心始终如一!”

    祝卿安怎么可能被骗到:“那也是故意让我看的,不是么?两位这是演戏演的,连自己都信了?”

    齐束噎住。

    冯留英拽开他:“我们的确希望得到你的信任,但初心亦的确无二,是真的想保护你,因为你对我们也很重要!”

    “今日便不杀你们,来日莫再妄图以情分挟持他!”

    萧无咎旋身出来,收起长戟,环住祝卿安:“我们走!”

    一声呼哨,矫健黑马自远而来,二人同骑,穿越长街。

    “可是翟将军——”祝卿安担心回望。

    萧无咎伸手,扳过他的脸:“莫小瞧了他。”

    翟以朝曾为斥候,只身入敌营,辗转数月毫发未伤,后做沙场战将,威名赫赫,敌人闻风丧胆,这个年纪还时不时要和白子垣争做前锋军,其胆识,能力,不比任何人差。

    他敢于交付信任,相信他的姑娘,也会全力以赴,做到自己的责任。

    祝卿安还是不放心,掐算了一把,确定翟以朝真的不会有事,才安安静静的跟着萧无咎走了。

    但很快,他就认了出来,这并不是回中州的大路。

    “必须得甩开后面跟踪之人,还有那个赌约……”萧无咎大手将他腰身扣的紧紧,低沉声音响在耳畔,“此后一路,只你共我,卿卿怕不怕?”

    祝卿安摇摇头,当然是不怕的。

    若此世间,萧无咎能力都不足以让他安全,那前路,还有什么希望?

    这一路赶过去,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他们遭遇了无数次追杀,也看到了太多路边荒凉,灾民处处,百姓流离失所,一双双麻木又无望的眼。

    终于到了定城外。

    百姓的安平热闹,繁荣生机,几乎能透过城门,迎面扑来。

    祝卿安突然道:“萧无咎,去夺天下吧。”

    “嗯?”风有些大,萧无咎没听清。

    祝卿安回头看他:“我说,去打天下吧,做这江山之主,统御万民。”

    萧无咎回想一路荒蛮,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我帮你。”祝卿安十分认真,眼底清澈干净,可映日月。

    萧无咎眼神微深:“……好。”

    有雪花,自天空盘旋落下,定城初雪,如约而至。

    “吼——”

    小老虎风驰电掣,迎着初雪狂奔而来,来接它的主人。

    它练了很久,已经完完全全可以骑了,区区破马,凭什么做主人坐骑,还得是我,战神白虎才配得上!

    第77章

    “噗——”

    丽都地气最旺所在, 国师府邸,风拂浅纱,暗香浮动处, 阎国师吐了口血。

    他这年纪,已经不起任何损耗, 哪怕这口血不是元气精血,也难以抵御, 脸色瞬间惨白,前身伏案,体力不支。

    “师父——”

    就在门外伺候,距离最近的人冲进了房间, 正是知野, 他伸出手, 试图扶起阎国师。

    阎国师略动了动手指,制止他的动作, 自己缓了好一会儿, 才坐直身,嗓音微哑:“……茶。”

    知野立刻捧了茶来, 给他漱口。

    阎国师终于缓过气,淡淡看向知野:“你现在, 是不是很开心?”

    “徒儿不敢。”知野没有抬头。

    “我看你敢的很, ”阎国师老归老, 眼底精光一点不少,“白沙岛,本没必要沉。”

    他布的阵,他看着做的机关,有开启, 自也能关闭,可眼下形势明显,有人干扰了执行程序,它关不掉。

    “岛沉迹消,逍遥香此后再制不成,放在那里养着的骨器全部消失,你很得意,是不是?”

    知野仍然垂着头:“徒儿不敢。”

    “何必呢?”阎国师唤了他的名字,“知野,我知你心中有怨,有恨,可举凡世间人,想要获得什么,总得拿东西出来交换,为师是享用了你,可也予了你足够回馈不是?你是我关门弟子,是命师,未来我之一切的继承者,把这一切都毁了,于你有什么好处?树倒猢狲散,你也是会死的……何不想想未来,坐到为师这个位置,自能随心所欲,任意遨游。 ”

    “徒儿……”

    “莫要试图狡辩,单鲲给我写了信,我马上就会收到。”

    “师父教训的是,”知野眸底微芒闪动,“徒儿知错了。”

    他其实没有刻意想救谁,或者想毁谁,他从头到尾想要对抗的,只有面前这个人——他的师父。

    很多年前,阎国师就已是现在的面貌,看起来越来越衰弱,他却始终对付不了……怎么会甘心呢?

    他并不在意自己损失了什么,未来有几多麻烦,到时再解决就是,他只是想快一点,快一点完成这个进程,快一点拿到这个国师位置,岂知都这样操作了,阎国师还死不了。

    替命术……果然非同凡响,阎国师为什么不教他?怎样才能学到呢?

    知野心下快速转动:“其实逍遥香并不重要,没了便没了,我们最重要的,是骨器不是么?只要还能养,就可以源源不断带来利益,遂在这背后潜在的真正危机,想要毁掉这一切的——祝卿安,必须得除掉,不是么?”

    阎国师眯眼:“你想说什么?”

    “白沙岛虽沉了,但我终于获得了一个人的信任,”知野抬头,唇角勾起微笑,“祝卿安曾有个很依恋的人,师父可知晓?前次我去中州,曾故意以此试探,不管祝卿安,还是萧无咎,都对此事非常在意。”

    阎国师:“你找到这个人了?”

    “不但找到了,”知野眸底闪过野心,“还很知道怎么用。”

    阎国师就喜欢看他这个模样,聪明,有野心,还很识趣乖觉,怎么玩都很有意思。

    “那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阎国师伸手,挑起他下巴:“知野,你记住,为师对你最为纵容,最抱有期望,但也不是永无底线,为师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这次再坏事——不管你什么心思,为师都会亲手杀了你。”

    “为师手段,你懂的。”

    知野浑身一凛:“是。”

    “好了,乖孩子,”阎国师手往下滑,抚过他喉结,肩线,锁骨,“衣服脱了,去领罚吧。”

    “……是。”

    ……

    初雪簌簌,飘逸灵动,无有拘束,漫天遍野飞舞,想去哪里去哪里,有一种洒脱翩然的可爱。

    有早梅露头,点点玫红在枝桠间萌出花蕾,随风雪轻轻颤动,诉天地悠然。

    祝卿安受不住小老虎拱他,骑到它身上:“这么冷,你不怕?”

    小老虎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今天,怎么可能怕!

    它个子长大了,跑起来稳重了,毛毛也养的油光水滑,怕什么冷?它直接带着祝卿安疯跑,跨一路长街,踩出一串梅花爪印,所过之处,鸡飞狗跳,雪花炫舞。

    它像一个超大的白团子,行跃在白色初雪间,祝卿安穿的还是萧无咎专门挑选料子,给他做的银狐皮大氅,领子上的毛毛也是白色的,若不是一头墨发如绸缎水墨般飘逸,都能让人找不着。

    白雪,乌发,红梅,元气满满的小老虎和美人……

    萧无咎慢悠悠骑着马,走过长街,眼底心内,皆是满足。

    他忽然想起,之前祝卿安问过他,为什么做这个中州侯,他当时说,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个位置,自己也擅长,就顺其自然的做了,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但现在觉得,非常值得。

    有幸浑浑噩噩的岁月里未曾轻言放弃,经历这良多,累积这良多,此刻终得上天眷顾。

    命运,果然有好的馈赠。

    “哇快看!是不是军师回来了!”

    “祝小先生!还有咱们主公! ”

    “哇大白虎!咱们的小战神白虎也长大了,能驮人了!”

    定城街道更加热闹,百姓们成群结队的过来看热闹迎接。

    几个月过去,定城建设已见成效,条条大路宽敞整洁,四通八达,房屋鳞次栉比,屋瓦生辉,集市有声有色,活动丰富,盘活了整个定城的商业市场,又因有大商关大东家入驻,带头玩花样,声明远扬,越来越多的人口涌入,百姓们小日子折腾的如火如荼。

    虽今年算不上风调雨顺,春日雨少,夏日洪涝,但因有祝卿安卜算天时,提前预警,侯府几乎第一次使用强权,逼着百姓抢收,又抢种栗黍,今年算得上是大丰收,完完全全可以过个好年!

    果然小先生说过的话就会算数,今年所有人都能在新房子里过年!小先生看过的风水也是,真就这么神,大家日子一天一天眼睁睁的好起来了!

    “小先生——先生!这是我家种的花生,脆脆甜甜,可好吃了,你尝尝!”

    “这是我家黄豆打的豆腐,卤水点的,要多香有多香,这个天气炖锅子再合适不过,不值几个钱,你带上!”

    “这是我娘烙的饼,十里八巷,我娘烙的饼最香了,要不是先生催着我们抢收,哪能得这白面,你千万得尝尝!”

    “还有我还有我!知道小先生爱吃糖,这麦芽糖是我家公婆才熬出来的,您拿着吃,保证以后日子和这糖一样,甜甜蜜蜜的!”

    大家争先恐后给祝卿安塞东西,要不是小老虎虎视眈眈,不让靠近,他们能把自己家给搬过来。

    “主公啊——”

    还有人冲着萧无咎撕心裂肺大喊:“ 您看俺们都有新房子住了,您那侯府都旧成什么样了,赶紧修个宫殿住吧,别凑合了!”

    “没错!修个大宫殿,皇帝老儿住的那种!”

    立刻有人附和:“咱们定城日子越来越好,我看比他南朝丽都不差,怎么就不能是天下独一份了!”

    百姓们敢得很,张嘴就是皇权,皇宫,也没个人管。

    祝卿安听到了,冲着萧无咎遥遥一笑,也没等他,直直骑着白老虎,冲回侯府。

    谢盘宽披着大氅,在庭院等他:“回来了?”

    “吼!”

    小老虎一个猛冲,跑到他身前,围着他转了个圈,才剎脚停住,显而易见的开心。

    谢盘宽揉了下它的圆脑袋:“知道你开心,我也开心。”

    “宽宽!”祝卿安终于能从老虎背上下来,兴奋拉着谢盘宽胳膊,晃了晃,“有没有好吃的!”

    谢盘宽把袖中手炉塞给他:“正巧准备好了,入席吧。”

    若不是精心,哪有那么多凑巧。

    祝卿安也确实饿了,简单清洗整理了下自己,就跑去花厅,吴宿也在,萧无咎比他动作还快,已经入席……好友重逢,聚宴开怀,要多开心有多开心,怎不以酒相庆!

    奈何酒量有限,祝卿安很快饮醉,倒头就睡,直接睡了一天一宿。

    没办法,又是被掳走,又是路上风餐露宿,被刺客杀手追赶,这些日子一直都没睡好,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何止一个爽字了得!

    之后嘛,萧无咎重新投入诸侯主工作,城建,财税,兵防,堆积的事物处理,诸侯小会的收获变现,新的天下形势布局……样样都要管,忙的不可开交。

    祝卿安则开启了疯玩模式,中州的雪有情,一场接一场的下,但中间都有圆缓,会让它融一融,暖一暖,不会集中暴雪,造成灾情,很能让人玩的尽兴。

    堆雪人,打雪仗,造小雪车,会玩的,不会玩的,祝卿安全玩了一遍,小老虎天天陪着,寸步不离,一时毛遂自荐帮他拉小车车,一时一爪子拍过去,拍倒他堆的,它不喜欢的雪人,偶尔还能玩捉迷藏潜伏游戏,在各种各样的角落里,突然跳出来吓他……各种向他展示,最近练成的技能。

    没过多久,白子垣和翟以朝也回来了,全须全尾,没一个人受伤,大家终于凑齐,又是一顿团圆酒。马上年底,诸侯们也忙着过年,外界短暂的风平浪静,没人整活儿,算是一年里,最平静的一段时间。

    翟以朝很快被萧无咎拎走,一起忙碌工作,吴宿做为中军将,管着各种联络中枢,别人不忙他也不会闲,祝卿安么,就继续和小老虎一起疯玩,谢盘宽也犯懒猫冬,正事一点不干,就拢着手炉看他们玩,顺便指点指点,全做参与了。

    白子垣骂了祝卿安两天骗人小狗,就被祝卿安哄好了,也跟着他和小老虎一块疯玩,给祝卿安示范怎么推出又圆又大的雪球做雪人,什么姿势滑雪才不会摔倒……

    他还兑现自己诺言,真的做了一条超大滑道,有高低差,有弯度滑坡,祝卿安坐着自己那个小车车,都不用小老虎拉,在上面一个俯冲,就连人带车滑下来啦!

    又快又爽,简直不要太酷!

    谢盘宽指挥下面人做了冰雕,小的比如花,灯,大的就什么都有了,盆景,城堡,甚至祝卿安玩疯的那种滑道,也造了两条,往集市空地一放——

    孩子们也玩疯了!

    城中大人们也过去尝试,个个有瘾,新入城的流民烤着火,无不落泪感叹,终于找到对的地方了……只要中州不倒,以后,他们就再也不用漂泊了吧?

    祝卿安很满意这段时光,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冬天诶,不玩干什么?冷了,就去屋里猫着,懒得动,就抓把瓜子花生磕,再不然弄几副棋牌玩,饿了,厨房有吃的……这日子,神仙都不换!

    日子一天天过,新年一点点临近,年货一点点备齐,很快到了除夕守岁。

    各家各户张灯结彩,烟花爆竹不绝于耳,团年饭热闹声声,侯府也未能免俗,底下护卫士兵们,大部分都放了假,没让值班,这几个月城里人多起来了,人口多,姑娘也多,成亲的也就多了,很多人都有了家,至于那些还没有的,总有些狐朋狗友,比在主公跟前放的开。

    总之到最后,侯府的团年宴上,就只有萧无咎,翟以朝,谢盘宽,吴宿,白子垣,和祝卿安。

    六个人正经饭没吃多少,但是酒,总要慢慢饮的。

    瑞雪兆丰年,除夕夜,又有雪色,翟以朝便和白子垣张罗着,将席面摆在庑廊,一边赏雪,一边饮酒,菜凉了也不怕,几个小炉烧着,除了煮茶温酒,还能顺便热个菜。

    酒酣梅绽,白雪簌簌,大家慢悠悠聊着天,从诗词歌赋到人生理想……不,从行酒令笑话到小游戏,玩了个遍,说笑累了,也免不了聊起政局。

    比如那个白沙岛岛主单鲲的身份,翟以朝神神秘密透露:“……和阎国师交好,听说行迹隐秘,也暗中与知野勾勾搭搭。 ”

    白子垣不干了:“我们又被知野利用了?”

    “不可能,”谢盘宽很果断,“阎国师只是老了,不是傻了,知野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得不了好。”

    “这倒也是……”

    白子垣提到白沙岛水战,那叫一个水深火热,刀光剑影,他还意外看到了一个人的尸体:“……就是那个叫知槐的,他死的好诡异,身上没有伤,哪哪没流血,嘴边也没有泡泡,看起来也不是淹死的,好像突然就自己死了,闹不明白。”

    祝卿安仔细问了几个细节,有些许猜测:“替命术?”

    白子垣都惊了:“还有这东西?也是命师手段么?”

    “是,但要做成,并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得取血,不止一次,还得被取血者心甘情愿。”用这种手段的,祝卿安很知道是谁,阎国师,这个老东西。

    太多乱象,太多恶心事件的根由,都是这个人,他很少有想弄死某个人的念头,这回真是……

    祝卿安提醒自己平心静气,大过年的,别理垃圾。

    翟以朝又说回那个岛主单鲲:“此人曾是良临侯,传言死了,其子承爵,曾同我们……同主公,有过仇怨。”

    谢盘宽冷笑一声:“原来是他——当年拦着我们回来,救定城危的,不就是这位?知道玩不过,所以来假死这一套?当时可是连葬礼都办了。”

    翟以朝饮了碗酒:“假死真死,总归现在是死了,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儿子可还活着呢——若我们进南朝,良临封地,是必经之地。”

    吴宿话少,入席都没几句,这次倒是接了话:“灭了就是。”

    祝卿安想起见到岛主时,萧无咎的表情,拽了拽他袖子:“所以你那时,就认出了?”

    “他太老了,满脸褶子,不太好认,”但确实,萧无咎当下就提高了警惕,“早晚要打的地方,信息不容有失。”

    白子垣唔了一声:“还是得先打昌海侯吧?他太近了,今年又太得瑟,总不能给他机会,让他觉得自己又行了,”他偏头看祝卿安,“安安好像说过,今年不能打他?”

    祝卿安想起卜过的风天小蓄卦:“这都过去多久了,早无影响,”他顿了下,看向萧无咎,“要不你写个字,我来测一测?”

    萧无咎便以指蘸酒,写了个’提‘字。

    当然,是繁体字写法。

    祝卿安一看,笑了:“提手旁,扬旗而起,这是有人要率先一步,揭竿而起,最后几笔,正好是走的下半部分,意思是要远走他乡——”

    白子垣立刻来劲了:“什么意思,我们要揭竿而起么?”

    祝卿安:“你问问你家主公,有这意思么?”

    白子垣立刻看向萧无咎:“主公!”

    萧无咎摇了摇头。

    “所以这意思是,”谢盘宽挑眉,“别人要揭竿而起,我们可顺势而为?”

    那是谁呢?

    还远走他乡……很远?

    祝卿安之前在逍遥十八寨时,每每卜卦,不知为何,总会关注最南方偏东,想起诸侯小会某个诸侯主的表现……可不就是他?

    “西平侯。”

    这次白沙岛事件,几乎所有人都卷了进来,唯有这位,始终若即若离,他觉得很有问题,许在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这人做了很多暗中努力。

    “他啊……”谢盘宽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可得注意下了。”

    天空烟花再次炸开的时候,翟以朝起身:“你们聊,我出去一趟。”

    “这时才走,是不是晚了点?”谢盘宽立刻调侃。

    白子垣也起哄:“你可是喝了酒,能骑马么?别被葭茀姐姐嫌弃,踹出屋来!”

    翟以朝:……

    显然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哪里,见谁。

    谢盘宽扔了个东西过去:“大过年的,别抠门,给人送件入眼礼物。”

    翟以朝接过:“谢了,回来给你平账!”

    谢盘宽知他不缺这个钱,完全没反对:“也可以不平,吃喜酒我就不随礼了。”

    “哈哈哈哈——”白子垣哈哈大笑,“这招也行!下回我也要用!”

    寒冷的夜晚,阻不住火热的心,翟以朝跑的那叫一个快,先前虽也喜欢马,但并不多热衷,现在,他只喜欢千里马,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见到他的姑娘。

    祝卿安目送他离开,右手托着腮:“说起来……商言和含霜,怎么样了?”

    白子垣嘿嘿一笑:“这事你得问我,来,喊声爹,我就告诉你。”

    祝卿安干脆极了:“义父。”

    “噗——”

    装腔作势拿起,还没喝到嘴里的酒,被白子垣一口喷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你不是小漂亮么,你不是傲气么,怎么可能会玩这个!

    “这有什么,”白子垣懒洋洋道,“你要让我给你五两银子,或许我就不问了。”

    白子垣:……

    失策了!

    祝卿安催他:“他们到底好上没有?”

    “唔,小白兔还是有点本事的,”白子垣很是遗憾,“小姐姐说,可以跟他试试。”

    太快了,根本没多少热闹看。

    “哇……”

    祝卿安却很兴奋,有情人的故事,谁不想多听听呢?

    他这往前一倾,不小心发带勾到桌上摆的花枝,散开了。

    “莫动,我帮你梳发。”

    萧无咎很快拿来了梳子。

    “好啊。”祝卿安乖乖的不动,任他帮忙。

    又不是第一次了,回来的路上,每一天,他的头发都是萧无咎帮忙梳的。

    祝卿安还能自如拍桌,催促白子垣继续:“快快,你同我仔细说说,什么时候答应的,怎么答应的,答应时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太激动了,那响动,小老虎都心疼他的手,桌子那么硬,哪有它的圆脑袋摸着舒服,它直接探过头,让祝卿安揉它的头,还趴在他身边,伸出爪爪探过去,给祝卿安暖脚。

    有风拂过树梢,红梅映雪,暖光摇曳,浓浓夜色伴着璀璨烟火,缱绻旖旎。

    谢盘宽走出庑廊醒酒。

    不多久,吴宿也出来了,伴在他身侧,烛光将二人影子拉得长长。

    “……我的礼物呢?”吴宿声音很低很轻,唯恐打扰到什么,“你允过,说我想要的。”

    谢盘宽偏头看过来,长眉入鬓,面润玉色,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礼物啊……”

    他突然倾身,缓缓靠近。

    吴宿怔怔看着面前放大的脸,如画的眉眼,柔润的唇,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姝色,喉结忍不住颤了一下。

    二人影子在地上纠缠,气息相闻。

    谢盘宽越过吴宿脸颊,柔软的唇贴着他的耳朵:“阿宿……你想要的,只是这个么?”

    ……

    春日,杏花未开,西平侯举旗讨伐南朝,历数陈国舅二十条罪状,斥其控制皇室,挟天子以令诸侯,骂南朝官员尸位素餐,个个都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朝局凋零至此,凡天下有志者,都该要思量替百姓讨个公道,别的诸侯不敢,他西平侯受天恩泽,初心不敢忘,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为百姓争上一争!

    讨伐檄文一出,除了南朝气的跳脚,各种谩骂,别处,根本无人反驳,各地诸侯甚至对此乐见其成,更多揭竿起义者,也如雨后春笋,至此,群雄逐鹿拉开阵势。

    因中州侯,凉州侯,蕲州侯三方暂且未动,各处小打小闹不成规模,收获最大的便是西平侯,势如破竹,版图迅速扩大。

    桃花灿烂时,云雾缭绕,如盘仙境的五峰山,元参被师父踹下了山。

    他抱着铺盖卷,两眼一睁,就是两个大字:茫然。

    “小师弟啊……就当可怜可怜师兄,你早点出现好不好?”

    这天大地大的,他要去哪里找小师弟?

    第78章

    五峰山, 座云雾缭绕深谷,远在离群索居之处,没人知道它存续了多少年, 山主传承了多少代,上面有多少人。

    山如其名, 五座高峰连绵,分别应道家五术, 山医命相卜,山,打坐,拳法, 符咒, 食疗, 修炼**和精神,以期辟邪镇煞, 身心圆满, 大道飞升;医,除了寻常大夫会用的方剂, 针灸,还有专门研究心病的抚慰疗愈术, 名灵治;命, 就是紫薇斗数, 八字之类的批命手段,点拨世人心,趋吉避凶;相,人相,家相, 墓相,乃至铺面印章,什么都能看,是用眼睛观察所有能视之物的能力;卜,就是占卜,选吉,测局等等。

    每个方向,认真研究学习下去都不简单,精通一门已很难得,能兼学几门,还能学的像模象样,便是天才了。

    因不入世,不显于人前,五峰山世人少知,代代山主传承捡徒弟,全靠两个字:缘分。

    然时代不同,天地气机不同,蕴天地灵气的人便也不同,举凡能成大才大贤者,皆需要大气运,遂五峰山上的人并非个个拎出来,都是了不得的厉害人物,大部分都自认很平庸,只比普通百姓多了点运气而已。

    不过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心态好。

    知足常乐,不给自己设限,不给自己定什么目标,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什么都不想干,躺几天也行,万事随缘,非常的懒散咸鱼,没进取心,反正……世上有进取心的人那么多,何必再加我一个?

    此次被踹下山的元参,名字是味药材,习的,也是医道,师父亲自点名拎他出来,说他懒太久,该办点正事了,让他下山寻找走丢了的小师弟,师兄们乐见其成,下山的不是自己简直不要太好,立刻群策群力帮他收拾行囊包袱,背挂好,推下山,关上了山门。

    他往山下走时,师兄们叮嘱的话还自云间传来,一声一声,没一句关心他的,全都在说小师弟,走丢这么久了,不知道小师弟瘦没瘦,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记不记得师兄们给他捉过的蚂蚱,折纸的小青蛙——元参你可务必努力,把小师弟带回来啊!

    “你们这么担心,倒是自己去啊!”

    元参太理解师兄们想法了,疼爱小师弟的心是满满的,不想下山的念也是实实在在的,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他也挺想小师弟的,既然下了山,肯定得用心找,可他只是个郎中啊,怎么找?师父指一个会卜算的师兄弟,找人岂不更快更方便,为什么要派他嘛!

    虽说阴阳五行的基础课,大家是一起上的,可卜卦命理,他只能算是略懂皮毛,深一点都看不透的,这天地茫茫的,他怎么找人?

    他们这一派,讲究的是’缘分‘,聚散皆是缘,无需强求,师父点名指他下山,莫非是……他和小师弟有缘,会碰到?

    那他可就随便了,反正也卜算不出,干脆干干自己的老本行,等缘分安排吧。

    元参很快就淡定了,拿出行头,背好箱子,木棍上铜铃一响,铃医来啦!

    还别说,真缺不了他的活儿干,四处征战打仗,苦的是百姓,好在春时草木生发,药材不算难寻,他便顺着战场灾祸形势,一路走,一路行医治病。

    风餐露宿,兢兢业业。

    小一个月过去,他收获了百姓们真心赞誉的’神医‘之名,人却越来越沧桑,手糙了头发枯了脸上都有皱纹了,小师弟还没个着落……

    小师弟,你到底在哪啊!

    ……

    早在西平侯势如破竹,占据南疆大片土地时,其他诸侯就开始暗搓搓搞事了,冯留英和齐束更不可能闲着,他们和萧无咎的赌局,前半部分已经输了,虽然各自安全回到了自己地盘,但他们两个都受了重伤,萧无咎一丝油皮都没蹭破,但这后半部分的约定,是谁先打进南朝丽都!

    发现西平侯这头鸟干的不错,征伐形势也架起来了,南朝那些没用的东西组织无力,除了一两个武将,根本无人可用,被西平侯搞的节节败退,他们要是再憋着,可就真忍成王八了。

    必须得自己抢先入丽都,还得照约定避着萧无咎的军队……这样以后才能重新谈条件,他们可太忙了!

    所有人都从自己地盘为轴心,往外侵占,萧无咎当然也不可能干看着,首要一件事就是,把先昌海侯的地盘端了。

    ——你之前不是得瑟?以为去年没搞你,是怕了你和南朝暗通款曲?就先拿你,杀鸡儆个猴吧。

    萧无咎用兵,有大的战略方向目的,目光从不局限于一地,晴日点兵征讨,开了个好头后,就分兵各处,他及手下四将都各有任务,一处很紧要的伏击关卡,扔给了祝卿安。

    祝卿安大惊失色:“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个人带兵去?我像是会打仗的?万一输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输,”白子垣试图骑小老虎,小老虎不让骑,他偏要骑,一人一虎正在干架别劲,“咱们主公打仗,天时都是你卜的,全部都无往不利,战无不胜,你也给自己卜一个,指定行!”

    翟以朝站远了些,十分嫌弃白子垣,生怕小老虎挥爪子误伤了自己:“除天时外,战势环境契机,适用的排兵布阵,你也给了非常好的建议。”

    谢盘宽站在一侧,给小老虎壮声势,支持它揍白子垣:“擢选战将,也是你看了八字的,我们的士兵折损率,从未这般低过。”

    吴宿……吴宿不爱说话,就只目光认真的点了点头,意思是赞成。

    祝卿安:……

    你们别玩小老虎了!说话是真心的么!这可是战场,刀剑无眼的!中州的兵也是命啊,怎么能这么随便!

    萧无咎伸手,捏了下祝卿安后颈:“一处小战场而已,卿卿不怕,昌海侯因去年事,声望大跌,又被我揍了一顿,士气低迷,卿卿自己挑选战将,天时,打起来不难的,嗯?”

    祝卿安:“可是……”

    萧无咎:“有任何意外,吴宿的中军都在。”

    祝卿安下意识看向吴宿。

    吴宿眉目笃定,但惜墨如金:“输不了。”

    的确,只要有吴宿做后背支应,任何仗,都输不了,这位,才是中州军中最稳的存在。

    “吼——”

    白子垣又一次被小老虎掀了出去,大字型趴在地上:“求求了!安安你就帮帮忙干一仗吧,顺便管管这臭脾气老虎!”

    祝卿安:……

    他实在不想答应,真出了事,他觉得他负不了这个责任,但天下大势这么乱,中州军的确很忙,而且……早晚有一天,萧无咎会走到那个位置的,手下只有这四战将,如何能够?镇守四方不需要人?平叛灭乱不需要人?

    现在就得培养起来。

    他深呼口气:“那拿战将们的生辰八字过来,我自己选人!”

    大不了都选利好的,他就当个吉祥物……

    四月初二,暖阳正盛,天时大利,当征。

    祝卿安选的主战将是峦松,萧无咎的亲卫小首领,曾帮他隐藏过龙脉的年轻人。过了个年,小伙子越发精干结实,眸底光华内敛,神足且稳,一看就差不了。

    他配合萧无咎用兵计划,带兵前往目标地点,所有指令布局,已在路上就通过峦松下发通传。

    “甲字队利西,尽可放开了打;乙字队利东,正好和甲字队策应;丙字队只管冲锋,生气足够旺盛;至于丁字队,游掠配合,不可冒进——”

    至于祝卿安自己,当然也早有所准备,作为不能亲上战场的脆皮军师,他点了一处山间斜坡,地高,但峰凸,有遮蔽,不易被发现。

    清出一小块平台,竖起战旗,华盖……这里便是最佳视角!

    这是一场埋伏战,做为对萧无咎主力军队的补充,可能没那么显眼,但非常重要。

    “……来了。”

    对方兵马如狂风卷来,这边山谷这一动不动,安静等待着,直到其大部分队伍入了谷,才鸣箭出袭。

    祝卿安没有冲在最前面,下令便以令旗为主,他的旗子比较特殊,语令很多,不过寻个合适之人记下,传达便不是问题,战阵调整能够及时应对,给予对方足够重击,自己没什么损失。

    前方冲锋,两边翼绞杀,后方掠阵,若哪里出现陷势,祝卿安直接旗令变阵,不以杀敌为主,迷惑对方一段时间,打乱其进攻节奏,而自己这边进行快速调整,之后便又是如鱼入水,大杀四方。

    昌海侯方士兵都疯了,怎么回事,别人杀他们砍瓜切菜似的,他们但凡有点起势苗头,就像泥牛入海,被拖的拽不动,等这个劲过去,好么,中州兵又大杀四方了!

    “你们主将到底是谁!因何不露面!”

    “装孙子缩头乌龟是吧,只会打这种阴暗仗!”

    “怕了就直接投降,我军可饶你们不死!”

    中州兵理都不理他们,打仗嘛,能赢就是一切,对方命都要没了,嘴两句怎么了,完全不是个事。

    “不对……不是战将,是军师!我看到了,那个山头上有旗,是他们的军师!”昌海侯这边的士兵突然结巴了,“是祝……祝……祝卿安!那个天命名师!”

    从南朝特遣团,到定城建设,到天时灾祸应到,再到逍遥十八寨,白沙岛,以及诸侯出兵争势的现在,祝卿安早就声名鹊起,鲜有人不知道。

    这位可是算什么准什么,有他出现的地方,谁都白搭!

    没发现主将前,昌海侯方就扛不住,现在发现了大魔王,势气节奏更是陡然转变,有人心中害怕,士气涣散,也有人不信这个,偏不信邪。

    “——军师又如何!不就是会算点命,中州四将一个都不在,我就不信,光凭一个不会武功兵法的军师,能打赢胜仗!老子这就去把他杀了!看他还能怎么指挥!谁愿意跟我走!”

    带头的长脸副将往后一扫,目光如鹰,很快一小队人站出来,决定同他一起去。

    这一群人直直插过埋伏阵型,冲向祝卿安所在山坳。

    祝卿安令旗语令——

    战阵如常,阵型不变。

    冲锋兵及左右翼只能都在该待的地方,负责自己该做的事,看着长脸副将带人穿越阵中,自己方位能拦多少拦多少,左中右加游掠小队,几轮下来,长脸副将的人已不剩几个,但他仍然执着向前,冲着祝卿安方向纵跃。

    山谷喊杀声阵阵,山林间却清幽安静,长脸副将见中州军竟然不分兵拦他,心中大喜:“快,咱们——”

    突然,于静谧山林间蹿出一道白道,就在他们经过时,咬住一个人的喉咙,往下一甩——

    竟是一只白虎,将他们视做了猎物!

    白虎不止咬死这一人,兽类潜伏,玩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近距离扑杀,它精准咬死一个后,转身就虎爪一拍,将另一人踩到爪下,往下一按——

    “吼!”

    人还没死,但差不多了。

    百兽之王的咆哮,山林寂静,鸟兽飞蹿,是生死威胁,亦是肃杀震慑。

    除了长脸副将,仅剩的两个士兵已经腿抖退缩,掌心汗湿:“神……神兽……不行……天命命师……杀不得……”

    长脸副将看了眼山谷战势,紧了紧手中的刀。

    祝卿安必须得杀!只要杀了他,此战才能胜!

    “在这里也是死,都跟我去!”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加速前行,老虎的确擅潜伏,可山林间追逐,未必比人占优势,尤其他们是兵,会武功的!

    中州军在山谷的兵法布阵并没有改变,也没有人过来救援,显然山底战势是死令,没有人管这位军师祝卿安,只要他努努力,只要有那么一点点运气,只要一点点……

    他从背后箭筒取出羽箭,伸手张弓,瞄向祝卿安!

    “咻——”

    箭矢划破长空,映灿日流光,携决心劲力,疾速前行!

    然而祝卿安是谁,不让底下战阵换,不召人来保护,是因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和本领——

    只见他手中把玩的小石子,随意轻轻一提一放,就像天地为棋盘,他执子破局,小石子落地的一瞬间,他头顶圆大华盖突然无风自动,垂带飘荡,柔柔的风掠过他墨色发丝,浅青发带,盘坐间散落在下的袍角也被风鼓动,似浅青莲花绽放。

    而那支射向他的羽箭,不知为何,突然偏了方向,像路过疾风,越过他,射到了后方石缝间。

    怎么可能!

    长脸副将难以置信,他是军中最准的弓箭手,自信张弓下,从无败绩,怎会射不中!

    他不信邪,继续往前纵跃,试图再次张弓——

    然而已经没有机会。

    祝卿安带队伏杀迎敌,该有的配置都会有,他并非独自一人在此,护卫弓箭手亦在侧保护,方才山坳视野阻挡,不利此方,现在人已经这么近了,怎么可能再给对方机会,开玩笑么?

    长脸副将没能靠近祝卿安,还未再次张弓前,山间就有利箭射出,直直冲着他面门!

    而他正是纵跃滞空的时候,无处借力转向,躲都来不及。

    身体重重砸在山石上,吐血而亡前,他不甘心,又只能认命闭眼:“天命……时不与我……”

    祝卿安一战成名。

    萧无咎几路大军同时动作,很快,打下的地盘不比其他诸侯少,与冯留英,齐束基本齐平,而西平侯,因起事时间略早,掠夺的地盘也略多一些,他前期声名不显,这般异军突起,自然大出风头,可祝卿安出现后,就不一样了。

    祝卿安身上有太多传奇色彩,这一年的经历,做过的事,天命命师之名早已传扬的天下皆知,至于军师头衔,前番只是中州军里在喊,他本人并未亲至战场,可现在,他去了,他到了战场,自己带兵作战,独自坐镇指挥,大胜,何止是军师,这样的人已经可以称之为战将了!

    中州军竟然这么厉害……

    一时间,别说压过了西平侯风头,中州军所过之处,对手闻风丧胆,直接投降臣服的,不知凡几。

    战势摧枯拉朽一般,很快,中州军来到了良临侯封地,此处的良临侯,正是白沙岛岛主单鲲的儿子。

    祝卿安琢磨着,萧无咎的仇,得报。听谢盘宽说起,九年前中州局势危急,他们心急如焚地行经此地时,遇到了极大阻碍,很吃了些亏,总得讨回来吧?

    这块封地不大,良临侯平日也是个小透明,没怎么在人前蹦达过,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却是个战略要地,西边北边东边,举凡要去南朝,大都得从此过。

    前方就是这块封地的边缘,良县,在等待大军伙伴们聚齐的时候,祝卿安顺便卜了个卦——

    风雷益,上卦巽为风,下卦震为雷,风雷激荡,雷响增加风的势气,风狂助长雷的威慑,风雷交相帮助,卦象非常不错,是时来运转,枯木逢春之兆,事必有转机。

    然而易经所有卦象都非绝对,定有阴阳交爻,需要注意的地方,益卦与损卦互为阴阳,提示的都是损益变化,前者损上益下,后者损下益上,遇事时,将自身利益放轻,惠益下方大众,才是益卦本质。

    卦方主体必须清楚的知道在这个局里,需要牺牲什么,谁来牺牲,是牺牲自己,造福他人,还是掠夺剥削他人,以利自己,做出的决定不一样,益卦还是损卦,便也在你一念之间。

    既然有相关’损‘的决定,那么前方这个小县城,一定会出点事,战局形势,或可会停滞一段时间……

    入卦之人么,就在良县之中。

    ……

    中州军军师名声太响亮,所过之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嘶,好厉害的命师啊,”元参一边做铃医,为人看病,一边听了一耳朵八卦,“他叫什么名字?”

    祝卿安?唔,名字取的也不错。

    “佩服……是我辈达不到的高度,什么?还这般年轻,竟才刚刚及冠?”

    元参想起山上几位师兄,学命理的,学相术的,学卜卦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没人小朋友厉害,不知听说后,会不会羞愧的哭出来。

    不过么,世间普通人常有,天才不常有,羡慕一下就好,也不知这祝卿安师承是谁,若有机缘能见个面就太好了,自己肯定不是这块料,但能写信给师兄们,让他们过来切磋一下。

    别别,少瞎打听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关注眼前吧!

    “小师弟啊……天底下最最乖巧可爱的大宝贝,你到底在哪里!”

    师父断定咱俩有缘,可他老人家踢我下山都一个月了,我怎么还没遇到你!师父该不会是骗我的吧……看不顺眼我太咸鱼?还是他老人家终归年纪大了,卜算不准?

    小师弟走丢这么久,不知吃了多少苦,师父他老人家也忍心……唉。

    “……元大夫,您这是要走?”

    “干我们这行的,没办法,居无定所啊。”

    元参认命叹气,继续背着行医箱子,摇着行木杖的铃,悬壶济世。

    “那可得避开前面那个良县,”老伯认真提醒,“……说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危险着呢,好几个诸侯都盯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听说那边县令,叫暮行云暮大人好像,头发都要急白啦……”

    元参微笑:“多谢老伯告知,那我肯定要绕个道了。”

    他是真不打算去这个良县,世间的苦太多了,他一个人渡不过来,他们这派没那么大的枷锁讲究,可准备绕道路过时,他突然感觉不对劲,缓缓伸手,掐了个卦……掐了好几次。

    师父说,象只有一次,你问了一回,老天给指示了,你不信,你看不懂,你还要再问,菩萨都有脾气,给蠢货落什么天机,后面的卦象会准才怪。

    可没办法,他不是这块料,只是略懂,看不明白,可不就想多看几次么!

    这前后卦象不一,元参就更不懂了。

    他就是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得去,不去会后悔,这个良县,需要他,别人都不行。

    可小师弟……好像并不在这里?

    元参挣扎了好一会儿,一闭眼一跺脚:“算了!左不过耽误几天!”

    他就先进城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况,如果真需要自己,那就帮个忙,如果不需要,看错了,他再走就是,小师弟那么乖,一定不会怪他。

    结果一进城,就发现走不了了……

    丧良心损阴德的破诸侯们,打仗就打仗,玩什么心脏手段,搞这种垃圾活!

    去死啊!

    第79章

    良县城内。

    街道屋瓦破旧, 百姓衣有补丁,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裕地方,唯一难得的就是, 街道各处尚算干净,小小县城面貌也算整洁, 主事治理者算有点追求。

    但是这里的百姓好像都生病了,顺着街道走进来, 元参看到了很多人咳嗽,抬着病人放去单独隔离出的草屋,病人面色赤红,唇角干裂, 一看就是发着高热, 部分皮肤生疮, 昏迷不醒……

    这里的确需要他,这么多病人, 缺的可不就是大夫!

    街角有差吏维护秩序, 先是劝说,后是严令, 说县令大人亲发措施,请大家务必遵守, 把病人隔离出来, 是为了更多还健康的百姓……

    这种情形, 普通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元参行医,最是明白,这是疫病!

    他立刻背着医箱过去帮忙,蒙上面巾, 戴上自制手套,帮忙处理了一上午病人,一个一个看过来,很快发现不对劲,这种疫病在南方并不鲜见,是需要天气热度,脏水,蚊蝇等等条件,才能构成大量传染的疾病,但现在只是四月初,节气未至,太阳再暖,也谈不上炎热,遂这疫病源头必定不是出自本地,是外面带来的……

    有人故意弄了传染源过来。

    而这传染源,还能是什么?必定是携带此病的死人,或将死之人。

    再联想天下大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有哪个心脏的诸侯,想以此计,坑害点什么,谋取点什么……至于是谁,呵,也不用多想,这个时节,哪个地方最热,能生发出这种疫病?

    除了最南端,几至荒蛮之地的西平侯属地,再无其它。

    元参一边心里骂街,一边迅速投入工作。

    他习医道,懒过,但没退过,哪里有病人,只要他知道,只要他知道需要他,就会义不容辞,全力以赴。

    诊脉看病开方照顾病人,所有能做的,他都会做,休息吃饭都放到了脑后,只要还有精力,只要还能干,就绝不会退开,可病情来的突然,小县城药材紧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也没办法,只能调动所有学到的知识,想想看有没有其它代替的方子……

    好在这个时节,草木生发,城中有山,草药总能采一采,筛选筛选。

    一连五日,元参几乎不眠不休,把自己所有能做的都做了,新药配方,后续该注意什么,全部无私传授给身边医者,病情已经扩散开,想要控制住,需要一定时间,但成效已见,只要不出什么别的意外,整体向好。

    他还是有点想走,不是不想治病,是……心里总记挂着小师弟,万一小师弟也来了这种地方,染上这种病,身边又无人照顾可怎么办!师父说小师弟同他有缘,该不会是这种地方有缘吧!

    小师弟打小就身体不好,大家疼着护着,万一扛不过去可怎么办……那么可爱漂亮的小宝……

    元参有点左右为难,他不怕为病人奉献,入这一行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必要时身死道消都行,可大夫也是人,有自己的家人亲友,他没那么高尚,也没那么多大爱,而且形势已经控制住了……

    他决定出城,去找小师弟!

    可卷起包袱,收拾好行囊,要离开的时候,发现天塌了……城门关了!

    “大白天的关什么城门,我还没出去呢!”元参不干了。

    百姓倒很平静,同他解释:“……县内发生疫病,生病的人都要隔离,何况整个县城……都出不去的,别想了。”

    “出去又有什么用,外面都在打仗,许还没跑远,就被杀死了。”有人眼神迷茫,看不到希望。

    “光盯着良县的诸侯就好几家……疫情控制住了又如何,活不了的……都活不了,要么死在外头,要么病死在城里。”

    “……呵,乱世,人命算什么……我们算什么……”

    元参知道,很多信息都有滞后性,比如这个疫病,他自己知道,已经到了拐点,前方一片光明,可普通人不知道,反而是才意识到这个病有多严重多残忍的阶段,对固执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我是大夫,当然没病,完全可以出城,也不会对他人他地造成任何危机!”

    “你是大夫,就更应该留下!”

    城门守卫不干了,现在大夫多稀缺,别说开城门,都直接盯住元参了:“你连起码的医德都没有么!”

    元参:……

    行,我自己都还没道德绑架自己呢,先被你们给绑架上了。

    他直接冷笑:“我可不是什么救世主,管不了你们那些大理想,我就是个普通人,就关心自己的亲朋好友,我就是要出去,你待如何!”

    小师弟你撑住——师兄不会让你有事的!

    城门守卫:“不如何,反正不让你出去!”

    “行!有本事你们逮住我!”元参转身跑了。

    什么破城门,不让出拉倒,就你们这破县城,难道只有城门能出去?

    他跑出众人视线,找了个地方窝着,努力掐算对自己有利的方位,待月黑风高时……哪怕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也能爬个矮墙不是?城墙损坏,最薄弱之处,不就是他的机会?

    谁知终于等到时机,正深呼口气,打算爬墙时,有一队火把出现,巡逻队来了。

    “……大人,就是此处,此处城墙有些许损毁,最为薄弱,若有攻城者,必难抵御,”领队忧心忡忡,“如今外面至少有三方诸侯窥伺,我们……真的能守住么?”

    真的要守么?

    暮行云知道底下人在想什么,他其实也从未停止过思考,南朝政权腐败,绝非良主,可他只是区区县令,手下无有兵将,乱世飘摇,如何替百姓争出个活法?

    外间对各诸侯传言颇多,真真假假,难以辨别,若他能与这些人有相遇交锋,其实并非坏事,至少可以用自己这一双眼睛好好看看,枝往何依。

    “城中突发疫病,想来别人也不愿触这个霉头,眼下一切以此为先,必须控制住,不可再蔓延,不可祸及它地,此处既为城墙最为薄弱之处,定有人想伺机奔跑,务必守好,必要时可加派人手……”

    县令大人音色很美,如玉清越,如金质脆,身形也是,颀长秀韧,如风中竹,雪中松,脸就更了不得了,如春花,如皎月,修眉灿目,风仪朗朗。

    元参只看了一眼,就折服了。

    师父……天底下竟有这么好看的人!

    县令大人?听说叫暮行云,名字也这么好听!

    他立刻从阴影中跑出去:“暮大人,我是医者,愿为良县疫病尽绵薄之力!”

    暮行云很意外:“你……”

    “我叫元参,是个大夫,”元参笑出一口白牙,自信又爽朗,“暮大人若不信,不妨派人去草棚问问,我手底下的病人,基本没死掉的。”

    “你在这里是……”

    “自然同大人的担心一样,怕别人从此处逃跑,专门在此静候,以便规劝。”元参理直气壮。

    暮行云视线掠过他衣筐上的包袱卷:“是么?”

    元参:……

    他怎会不知,被人看透了。

    果然不愧是这么好看的县令大人,洞察力也这么好,还给他留了面子,没立刻挑破,虽然这面子他也没用好……

    “实不相瞒,我是个铃医,居无定所,身边就这点家当,无处存放,只能随身携带……”

    他直直看着暮行云,根本移不开眼,师父……我好像遇到命定之人了!小师弟抱歉,我现在不能来找你了,咱们见不见的到看缘分吧!今日起,他就要在良县扎根,谁赶都不走!

    “是么。”暮行云垂眸,密长睫羽在眼下织出浅影,更好看了。

    元参心脏怦怦狂跳,根本控制不住。

    巡逻队里,正好有人见过元参,过来行礼禀报:“启禀大人,属下在草棚见过这位大夫,的确医术高超,尽心尽力,几日没怎么合眼,所出脉案方剂老郎中们都赞叹有加……”

    元参这不得顺杆爬,立刻道:“我初来乍到,除一身诊脉看药的好本事,身无分文,无处落脚……暮大人想必也看出来了,我方才,是有点想走的,风餐露宿,又不能收穷困百姓诊金,日子实在有点熬不下去,大人要不行行好……给我安排个住处,我便也不走了?”

    暮行云最知城内医者短缺,哪怕看出来元参似乎别有目的,也无法拒绝:“那便——”

    元参又来了句’实不相瞒‘,一脸恳切道:“这个疫病有些麻烦,我其实已研究出确切应对方法,只是个中细节,可能需要时时调整,最好与主政者保持沟通商量,不知大人可否准允……我住的离你近些?”

    暮行云挑眉:“你想,离我近些?”

    可不是么,不要太想,现在就很想,看一眼就想,越看越想!

    元参尽量收敛自己热情目光,别唐突了对方:“若大人对百姓民生并不关怜……倒也无妨,我住哪里都可以。”

    可怎么不关心呢?

    如果这位不是好官,不可能在这么深的夜晚,携一身疲惫,亲自随队巡查,确认县城安防。

    “可以。”

    暮行云看着元参,眼神微深:“你便住在县衙。”

    元参知道对方警惕,但自己有的不过是一颗真心,随便对方怎么查:“那暮大人您?”

    暮行云:“本官亦住县衙。”

    “大人竟如此清苦,”元参微笑,“您的家眷呢?也随住照顾么?”

    短短一句话,图穷匕见。

    暮行云眼神更深了:“本官孑然一身,无有家眷。”

    “这可太好……”元参笑容灿烂极了,“我的意思是,这可太方便了,日后有任何事需要商量,随时都能找到大人——大人切莫担忧我身体,凡有病症,随时来唤,我必竭尽所能!”

    暮行云:……

    这人高个子,脸也长得不错,眼神干净赤诚,怎么好像是个傻子?

    元参当夜就住到了县衙,且十分兴奋,干劲十足,治病救人,研究病情……真的掏心掏肺去做,他对待工作的态度,一向认真专注,从不打马虎眼,举凡能做到的,都会尽力。

    当然吃饭休息的时候,也不会闲着,各种打听暮行云的事。

    县令大人今年二十四,正当大好年华,曾经是南朝状元郎,听说是没落世家出身,早早就没了光环,坠入寒门,被人各种排挤,受尽白眼,仍愿坚守理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也成为别人的光……

    暮行云自十六岁高中状元开始,就谈不上什么仕途,这八年来,因为始终不低头,不随波逐流,不贪污,不躲事,还嫉恶如仇,始终被朝堂力量压制,一直辗转各地,做小县县令。

    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有,上面甚至为了不让他好过,每次都给他最陌生荒偏的地方,最乱最复杂的环境,试图踩断他骨节,压到他听话,可他就是那么厉害,每到一处,都能迅速整合小县城资源,带领大家好好过日子,能富的富,富不了,也起码能把日子过平顺,不为外敌所扰。

    每一次他调任它处,都能获得当地百姓的万民伞,十里长亭相送。

    到良县理政,依旧如此,这里的百姓对他很是尊重。

    何止百姓尊敬……

    元参听完这些,心间都无比悸动,他就知道,小云朵绝非普通人,他现在就很尊敬,尊敬的都想不敬了……那样一张伟大的脸,怎么可以不尊敬!

    元参还不管干什么,都要找一找暮行云,表面上郑重其事找点由头商量,实则只顾盯着人看,恨不得时间在这一刻停驻,再也别往前了!

    可暮行云是真的忙,作为县令,掌管城中所有事,要面面俱到,很多事都要提前想到,布置,忙的一日三餐都顾不上,百姓疫病又是不可忽视的大事,哪怕知道元参有点借题发挥,另有目的,他还是不愿放弃任何疫影响治理细节,元参使人唤他,他就真的来。

    很快,元参就不忍心了,小云朵这么忙,这么累,还兢兢业业做事,他怎么好意思耗他?

    元参心疼的不行,之后非但不找暮行云了,还自行解决所有麻烦,能解决的解决,解决不了的,想办法解决,甚至脑瓜子转的飞快,手腕法子延伸到其它角落,就想给暮行云减少点活儿。

    正事不找了,他改三餐睡觉时间去找,耍赖也好,无理取闹也好,反正就要见,嘴上找来各种各样的借口,实则亲自盯着暮行云吃饭休息,还一同饮茶,一同伏案,暮行云办公批注文书,他就整理医案方剂,研究各种药材,反正不能离太远。

    阳光煦暖,星夜灿烂,慢慢的,月亮爬出来,一点一点,由缺渐盈,慢慢圆满,如同元参的心。

    只偶尔想到小师弟时,他会内疚几息,可师父既然暗示小师弟同他有缘……反正总能遇到,总能找回来,今年这才上半年,还有那么那么长的时间不是,先追我的小云朵最重要!

    暮行云打小见惯世态炎凉,自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怎会不知元参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他因为这张尤其招人的脸,遇到的事不要太多,起初,只是觉得元参能用,便用了,对方的无赖,他不喜欢,却也没太不给面子,事有轻重缓急,疫病真的太过重要,可慢慢的,他发现,此人虽然越来越无赖,却也越来越真诚。

    医者仁心,元参对得起’悬壶济世‘这四个字,治病救人时,他专注果断,极有魄力;情起难抑,元参也当得起君子二字,发乎情,止乎礼,耍赖也只是为了见自己,并不会恣意靠近,轻浮轻佻,让自己困扰,一双眼睛能让人一眼看到底,干干净净,满满都是热忱。

    暮行云为官这么多年,周旋这么多年,靠的当然不是脸,他对百姓心慈,对恶人恶事,从不会留手,可对元参辣手,他有些过意不去。

    遂他委婉暗示,拒绝了元参的追求。

    他以为元参能听懂,这人的无赖只是表面,实则也有一颗玲珑心。

    元参听懂了,不但没退,反而更热情,直接挑明了。

    “……你看,你这长手长腿,一看就是入了木行格,面相神足,精力也不错,不看八字也知道身强,你又是状元郎,才华显耀,是很需要火来泄秀的,而我,就是你的火啊!”

    “我是丙火日主,我还身弱,最需木来生扶,你看你需要我,我需要你,咱俩天生一对,多配!”

    暮行云:……

    见过无赖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这疫病到底什么时候结束,能不能现在就赶走他!

    ……

    四月十六,满月。

    祝卿安在良城外山间,负手抬头望月。

    他感觉到了气机……

    应卦之人,好像会同他在此处邂逅。

    第80章

    月光流淌, 落在山下路面,碎银一样铺就光亮,偶尔风掠过树梢, 吹动光点闪烁,静谧温柔。

    有人自远处行来, 身材颀长,略消瘦, 面若皎月春花,君子谦雅如玉,眉目清俊,气质出尘, 远远的看不大清面相, 但能感觉得到, 应该是个气运不错的人。

    但深夜这般行路,还是不安全。

    祝卿安很想提醒, 奈何下山的路还有一段, 许是没这个缘分,小老虎却往山下冲的很快, 可能陪他干站半山腰太无聊了,眼下见到个能动的活物, 就起了玩心, 想吓唬吓唬。

    它也的确, 吓了暮行云一跳。

    “吼——”

    静谧月光下,孤身独行中,蹿出一条白老虎拦路,很突然的就出现了,没有任何预兆, 白老虎还很凶,爪子结结实实按在大石上,张开血盆大口威胁,森冷吊睛圆瞳直直盯着他。

    暮行云退了两步,不再往前走,也没转身逃跑,冷静与其目光对峙,大脑快速转动,然后发现……这只白老虎似乎并不想扑咬他,只是拦着路,不让他往前走。

    “小乖!”

    祝卿安终于走完下山路,大步过来,按住白老虎的圆脑袋,很有些歉意地看向暮行云:“抱歉,吓到你了,这是我养的虎,从不随意咬人,可能是陪我一路太过无聊,见到路上来人,就想玩它平时最擅长的捉迷藏游戏。”

    白老虎圆圆脑袋蹭着祝卿安掌心,喉咙间似有大猫一样的呼噜声,这样看起来,倒的确很乖。

    暮行云微笑拱手:“祝先生。”

    祝卿安讶然:“你认识我?”

    他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暮行云:“清风朗月,仙人之姿,瑞兽白虎,甘为驱遣——世间如此之人,在下想,应该不会有第二位。”

    祝卿安怔了下,笑了:“我竟有这么大名气?”

    “逍遥宴谈笑周旋,白沙岛陷落水战……先生事迹,在下多少听说过。”暮行云音色很好,月光下透着温柔,很容易让人有好感。

    祝卿安笑意更深:“我以为你会说曲阳谷伏击。”

    曲阳谷,就是他独自带兵大胜的仗,近来广为人知,颇具传奇色彩。

    “独坐军帐,笑看战局,闲手棋子间,降敌于方寸之困,先生之能,的确令人叹服,”暮行云看着祝卿安,眼底清澈诚挚,“然在下最为敬重的,是先生对逍遥香的警惕和处理,对世间女子弱者的温情与关怀,非胸怀大爱者,不会有此作为。”

    祝卿安敏锐地察觉到:“阁下今夜,是来寻我的?”

    认出他身份后,主动说话,还一聊,就释放这么多信息,逍遥香,可不是一般人能打听到的东西……此人信息之通达,内心之敏锐,都说明了,能力绝非一般。

    祝卿安又想到:“我应该……不是你找的第一个?西平侯,你也接触过了?”

    这样的小县城附近,这样的人物,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良县现在看似安静,实则很危险,突如其来的疫病就是个特殊信号,而疫病引人忌惮,能阻得了别人侵城一时,阻不了太久,县城主政官要治理疫病,还要替自身,替百姓谋取生路……

    祝卿安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必是县令暮行云。

    他微微一笑,缓声道:“暮大人可是需要我代为转圜,约我家主公中州侯见面? ”

    对方想确认的,是良主,是双眼可见的明亮前方。

    “他明日,会在附近。”

    这次轮到暮行云讶然了,主公行踪,在哪家都是机密,这样透露是可以的么?

    他能力有限,尽管于各种邸报消息中抽丝剥茧,拼凑汇集信息量,仍然对天下形势无法准确把握,今次出城,的确是想出来撞一撞运气,他确定中州军就在附近,且暂时应该没有具体的夺城计划,但能不能见到中州侯,他并不知晓。

    他的时间也非常有限,城中疫病尚在,百姓们白日里见不到他,心力士气也会受影响。

    好在……上天怜他,他已有了不错收获。

    有时想了解一个人,了解一个集体,也并不是非得接触到本人,身边很重要的亲朋伙伴也可以,共饮一方水**谋一方主事,想法信念,总会有相类。

    听说中州侯和其军师祝卿安焦不离孟,甚是投契,现在看来……应该属实。

    “听闻先生极擅批命卜卦,”暮行云看着祝卿安,“不知卦金几何?”

    这是要请他算命?

    祝卿安笑得颇有些意趣:“暮大人信我?”

    暮行云看了看天边:“今夜朗月清风,不免贪赏,又遇先生这般惊采绝艳之人,哪怕厚着脸皮讨个一期一会,也不想轻言告辞,留有遗憾。”

    他话说的漂亮,又极诚恳,但祝卿安知道,批命也不过是聊天的由头,此人更想了解的,是自己,是自己背后的萧无咎,为人处事,甚至在特殊事件上的态度。

    祝卿安却并不反感,此刻,他早已看清楚暮行云面相,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有理想,愿意奋斗抗争,也极纯粹诚挚。

    若这位县令大人想要为辖下百姓和自己寻一个依托,他们中州,当然是不二人选!

    “好啊,”祝卿安也正想了解暮行云平生,性格底色,行事偏好,早前就在收集战况信息时思考过,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方法取得良城,眼下机会来了,自当受用,“烦请暮大人告知生辰八字。”

    暮行云还真没什么心理负担,立刻说了。

    祝卿安微微阖眸,指尖掐算数字年月,安星定盘……

    “暮大人这命盘,很漂亮啊。”

    “嗯?漂亮?”

    “日照雷门格,太阳在卯宫入命,庙旺,太阳星如其名,是一颗很贵的星,散发光芒,给万物以温暖,命星如此,你应该是一个很乐意为别人奉献的人,心中有大爱,胸中有理想,性格底色就是想照亮万物,命宫三方四正会齐文昌文曲,天魁天钺,得如此吉星辅耀,必定文章吐秀,才华横溢。”

    祝卿安看着暮行云:“我知你十六岁中状元,但你最初显露才华,应该是在你五岁那一年,流年文昌文曲发力,与命宫交辉,你应该是在一个不小的场合里,机缘巧合表现自己,有了人生第一波名气,那一年,你父母尚在,家境也还可以,可十三岁,你走出本命命宫,来到人生的第二步大运,运就不太好了,武曲寡宿之星,大运命宫自化忌,三方四正煞凶齐聚,你父母接连去世,家境不在,你孤单无依,尝尽人情冷暖,哪怕中状元的十六岁,这步十年大运里最好的流年,你都过的很不顺利,随时都在经受外界压力,挑剔,排挤……少年困局,你在十四岁那年,有过一次大灾祸,与水有关?看命盘上的象,不像是大雨或者宽河,像是有范围的水,湖,池塘?”

    “是井,”暮行云也未料到,祝卿安能算的这么准,多年不愿回想往事,现在想起,仍然有些不适,“我被人推到了井里,又黑又深,差点溺死。”

    他看起来并不想细说,祝卿安也没想细聊这个,微微一笑:“这人生

    第三部大运就不错了,来到了夫妻宫,天同巨门,巨门星自化禄,天同星,是像孩子一样快乐的星曜,它会让你更懂享受当下,总能在生活各处感觉到开心,体味很简单的幸福感,与外界糟不糟心无关,巨门,与口舌相关的星矅,化忌多口舌是非,化禄么……你的伴侣,一定很会哄你开心,他嘴里说出的话,你都爱听,你们夫妻生活幸福感很高。”

    暮行云怔了一瞬:“在下并没有伴侣……”

    “不可能,”祝卿安看了一眼命盘,笃定极了,“你们现在必已相遇,此人或许就在你身边,可能时间尚短,还未开花结果……良缘难觅,正缘不可辜负,暮大人,有花堪折直须折啊。”

    暮行云:……

    祝卿安又蹙了眉:“不过你现在,正处于大运交接时刻,命盘最苦的劫数已然过去,未来必成就斐然,命宫太阳天梁同坐,三方会齐阳梁昌禄,提升格局,你追求的事业高度,理想追求,一定能达到,只要这段交运时间顺利过去……”

    暮行云:“所以,我有可能不那么顺利?”

    祝卿安:“你有一劫,就在本月。”

    一劫,本月……

    暮行云若有所思,可是良城在诸侯势力下的归属问题?

    “我方才,是不是还没有说卦金?”祝卿安手里揉了把小老虎的圆脑袋,微笑看向暮行云,“刚才我家小乖吓到大人了,不敢言卦金,若大人觉得却不过去,便允一个人,时刻伴你左右吧。”

    暮行云:“谁?”

    祝卿安:“我说’有花堪折直须折‘时,大人心里想到的人。”

    暮行云:……

    “大人可别说没有,”祝卿安冲他眨了眨眼,“无需告诉我此人是谁,无需告诉任何其他人,只要记住此刻承诺,允此人伴你左右,起码半个月内,不能拒绝驱赶,或有意疏远,若我猜的不错……这个人应该很乐意跟着你,只要你不刻意冷漠抗拒,就不会离开。”

    暮行云:“你认识元参?”

    “元参?”祝卿安一脸陌生,“是谁?”

    很明显不认识。

    暮行云知自己想多了,又想起一件事:“人……亦有五行么?”

    “自然,”祝卿安看着他,“你身形高瘦,长臂长腿,应是入了木形格,你的八字格局也是,你是甲木日主,注定傲然挺立,独沐风雨,原局印旺比劫旺,身强,学识和精力都很不错,喜用神为火,你需要火来泄秀,偏今年是属水年份,水克火,浇熄了你的喜用神,不太利你,遂你才在此大运交接时有险,你身边火属性多一点,会好一些,比如丙火丁火日主的朋友,你可多来往,比如五行属火的对象颜色,平时也可多添……你相貌清俊,要不要试一试红色衣裳?穿上肯定好看,配饰也可选用南红……”

    “……此险可能正应良县城之险,暮大人万请小心。”

    “多谢。”暮行云拱手道谢。

    他本是寻个由头拉近距离,方便展开话题,未料祝卿安如此诚恳,真的批命给建议,他心下怎能不暖,接下来的聊天气氛,更为自然宽广。

    祝卿安聊了些中州现状,对暮行云有问必答,包括有关萧无咎,暮行云也说了良县难处,以及过往经历,自己的想法,推行的政策,想达到的目的,也都不藏私。

    二人竟甚为投契,到了该告辞的时候,还觉时间太短,聊兴未尽。

    可夜已太深,并不适合再聊。

    祝卿安最后提醒暮行云:“风雨将至,暮大人小心。”

    暮行云知道,一语双关,提醒他形势,也提醒他天时。

    “先生慢走。”

    目送祝卿安和白老虎消失在夜色,他才缓步回城,到县衙时,夜已经很深,堂屋一点烛光如豆,随风摇曳,有个人还没休息,撑着额头,坐在桌边等他,头一点一点,分明已经要困死了,还是挣扎着不肯去睡,固执的守在桌边,

    是元参。

    暮行云眸色有些复杂,这个人……

    脚步声惊醒了元参,看到人回来,他眼底满满都是笑意,站起身迎过来:“这么晚才回来,是去哪里了……这夜半起风,冷没冷到?口渴不渴?”

    他还迅速翻手,倒了杯热茶过来。

    暮行云盯着递到面前的茶盏,想起祝卿安的话,简单的快乐,会哄人,嘴里说的都是他想听的话……有么?

    好像也没有吧。

    ……

    翌日,阳光过午时,萧无咎来了。

    近来四外形势变幻莫测,战况紧急,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错过时机,遂这段时间萧无咎很忙,他手下四将都很忙,一般情况下,他不会离祝卿安太远,只要祝卿安身体受的住,他也会带祝卿安一同游掠四方,时机不予,他便带兵独自出去,但最多两天,必归,时间长了,睡不好觉,他们两个都受不了。

    他以为今日回来,祝卿安脾气会有些暴躁,可是并没有。

    灿烂阳光洒入营账,宽敞长桌上错落有致的排着六枚铜钱,有的正有的反,祝卿安正双手垫着下巴,趴在桌上,静静看着这些铜钱。

    萧无咎脚步带来的风,卷走一室寂静:“在算什么?”

    祝卿安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刻意平心静气,认认直真起了一卦:“……火入水地,朱雀投江。”

    萧无咎坐到他身边:“嗯?”

    “水火不容,是灾祸之象,一般情况下,这种提示是自然灾害……但,也可以是人为。”

    祝卿安突然抓住萧无咎的手:“西平侯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突然想到,卜到的天时里,马上将有大雨,连绵几日,正常这种恶劣天气,没人会想打仗,万一有个山石洪涝的,别说打别人了,自己都保不住命……可万一,有人喜欢利用这种灾厄呢?

    萧无咎低眸,看到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白皙修长,指尖润粉:“他投了疫病源在良县,吓走其他对手,屡屡骚扰周边,游掠百姓……他似乎很想跟我交手,又不太敢,狡兔三窟,行踪难查。”

    什么想法,也再明显不过。

    若打赢了名声在外的中州侯,西平侯脸上自然更添光加彩,输了,也就更没面子,之前所有胜利,都不值一提,遂他很谨慎。

    祝卿安看着萧无咎,看着他在灿烂阳光中,高大身影渐渐欺近,将自己整个人笼罩了起来,熟悉的剑眉星目,熟悉的气息靠近,掌心亦是熟悉的温度……

    他听到自己心跳有些快。

    萧无咎大手落到他额上,皱了眉:“生病了,自己不知道?”

    祝卿安后知后觉伸手去摸额头:“可我好像……没什么不舒服?”

    萧无咎低眸,看他略苍白的脸,血色很浅的唇,突然把桌上铜钱都拿走:“不许再算了。”

    应该是近来心血消耗太多,又睡得不好,休息不足,心力交瘁,怎么能好?

    祝卿安垂眸,盯着他握着铜钱的手。

    萧无咎:“我能赢。”

    祝卿安小声:“我知道。”

    可就是忍不住关注,想让这个赢的过程顺遂些。

    “乖一点,嗯?”萧无咎握住他的手,声音轻下来,“现在阳光这么好,要不要洗个澡?我给你准备点吃的,吃完好好睡一觉? ”

    “行吧。”

    祝卿安光是想想,就觉得这画面怪舒服,那就懒一天吧。

    他手撑桌面,却没站起来,盘腿太久,腿麻了。

    萧无咎环膝抱起了他,非常标准的公主抱。

    祝卿安蹭了蹭他肩膀,长长叹气。

    萧无咎抱着人,穿越阳光微风:“怎么了?”

    祝卿安只是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习惯萧无咎的随手照顾了,他现在抱他,他竟然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你力气好大,抱个人都能这么稳。”

    “是你太轻,长点肉吧,卿卿,”萧无咎话音隐带笑意,“若有一天,能折腾到我,才是本事。”

    祝卿安觉得今天的阳光有点太过灿烂,灿烂的某些人都跟着灿烂了。

    洗了个极舒服的热水澡,慢悠悠吃完饭,正是黄昏,夕阳西下。

    萧无咎把懒骨头,不想动的祝卿安抱到床上,搂好,盖上被子:“睡吧。”

    祝卿安也的确有些睡意,但还是撑着精神,跟他提起昨夜的事,良临侯不是什么好东西,良县这个县城倒不错,县令暮行云非常难得,这个小城最好不要强硬侵占,能和平领导最好不过,但是西平侯也盯着这里,现在一定在某个角落谋划着什么坏事……

    萧无咎把他的头按在胸前:“我知道,不准再想。”

    祝卿安只是突然想起那个卦象,灾祸,水:“萧无咎,这附近,可有河流?”

    “往西五里外,有江名苍,”萧无咎早在祝卿安说批语时,就想到了,“若苍江决堤,则水淹良县,百姓难救。”

    二人陷入沉默。

    所以很可能,他们要应的,就是这个险,可能是马上连绵大雨带来的灾祸,也可能,是西平侯在干坏事。

    祝卿安话音很轻:“宽宽他们都还没回来……”

    此事,只能萧无咎亲去解决,还不能拖,立刻去。

    良久,耳边才传来萧无咎低哑的声音:“……你病了。”

    不能跟去,他也不放心。

    “你不是答应过,要相信我?”祝卿安话音有些急,“我只是有点发热而已,现在没有任何不舒服,也没有危险预感,没有气机提示,最多也就是个风寒,三五日就好了。”

    萧无咎按住他后脑,没让他抬头,声音很低很低:“你是不是,从不在意我在想什么?”

    “什么?”祝卿安靠在对方胸前,听到澎湃有力的心跳,自己的心都好像跟着这般跳动了。

    萧无咎:“你想让我信你,我信,你想做什么,有危险,但你说无碍,我就允你去,可到了那一刻,我担不担心……你似乎从不考虑。”

    腰背大手越来越紧,祝卿安突然想起,从冯留英齐束手里逃出来时,萧无咎抱着他的力度,和现在一模一样,很紧很紧。

    “你担心我?”祝卿安声音压在对方胸前,有些闷闷的。

    萧无咎:“没有,一点都不会。”

    祝卿安:……

    “我真的没事,一点小小风寒而已,但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很需要你去,”他试图说服萧无咎,“在你心里,也是明白孰轻孰重的是不是?”

    萧无咎看着怀里人似染绯色的眼角,没什么血色的唇,不知为何,就是很不想走:“你需要我赢过旁人,需要我信你,但不需要我陪你。”

    “怎会?”祝卿安故意凶巴巴,“你去忙完,还是得回来陪我的,不然我怎么睡觉?”

    他抬起头,看过来的眼神清澈干净,像皎月落入春日湖水,繁星映照浩渺烟波,美都美的直白坦荡。

    他的确需要他,但好像,也只有这个了。

    萧无咎摁回他的头:“睡觉。”

    天边最后一抹光线消失,夜色侵染,祝卿安精神不足,很快睡着了,不知做了怎样的梦,抓着萧无咎衣角,小声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萧无咎听着,闭眸缓缓叹息。

    “你……”

    他将人抱的更紧,呼吸落在祝卿安颈间,想要靠近做点什么,又堪堪止住:“你对我,就没有除了主公以外,任何别的要求么?”

    他以指为梳,整理祝卿安散在枕间的头发,两个人距离太近,头发都缠绕在一起,亲密无间,远比他们的心近多了。

    萧无咎低眸,拉过祝卿安的手,环在自己腰间:“你需要我的……”

    “卿卿,需要萧无咎,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