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醉酒 他昨夜是抱爽了,人家却被他弄病……

    蓟州 幽蓟镇北节度使府

    “大伯, 幽州来报。”衙前兵马使魏华在书房外沉声道。

    “送进来吧。”

    檀木大案上堆了小山高的折子,折子山里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正在挥毫。

    这人便是幽蓟镇北节度使——魏庆,幽州、蓟州、沧州、平州、营州、海州皆由他一人节度, 可谓大权在握。

    魏庆此前都在南边与南陵国作战,履立战功, 是个威名在外的猛将。

    岭南之南比北地环境更加恶劣,魏庆来到蓟州以为会很轻松,但刚上任不到半年,六州内不少地方就起了旱灾, 后面又有蝗害, 忙得他焦头烂额,觉得还不如在南陵打仗来得便宜。

    虽安插了亲信族人在镇北军中,但他是外来的和尚, 这本经还真是不好念,他期望这次幽州团练能给他长脸,做些政绩出来, 好出将入相。

    魏庆看了送来的折子,一封是崔弦所送,一封是高回风所送。

    两封折子写的都是瓦山大捷, 其余都大同小异, 只有一处不同——团练兵立功名单。

    崔弦所请大功之人为魏栋、钟旺、梁俨、段晗。

    高回风所请之人则是魏栋、钟旺、段晗、高照。

    他的侄儿魏峦曾给他写信说找到了一块璞玉, 名叫梁俨, 可堪提携。

    十三郎倒是慧眼识珠, 随意捡的队头竟真在瓦山立了功。

    “这段晗是谁?”高照一看便知是高回风的子侄,高回风却把段晗排在了高照前面,都是九品队头,能让高回风这样排序, 这段晗要么有背景,要么就是军功太大了。

    “这人是苍阳段氏的嫡系子弟,也是高长史的外甥。”

    忽然,又有两封信送了进来,一属魏峦,一属幽州别驾。

    魏庆先看了宁王书信,在房中踱了一圈才打开魏峦书信。

    魏华见魏庆眉头紧锁,问:“大伯,十三郎和宁王殿下写了什么,让您如此忧心。”那两封幽州来的文书他已经先看过了,不过是请功的折子,算是喜事。

    “伯贵啊,这镇北节度使不好混啊。”魏庆摇头苦笑,“十三郎向来识人善用,这次他可不是捡了块璞玉,而是捡了条沾了泥的小蛟。”说着把两封书信递给魏华。

    魏华垂眼看完书信,眉头也锁了起来:“大伯,这……”

    魏峦在信中说,他对梁俨算有知遇之恩,请魏庆大大提拔梁俨,等军功封赏下去,他去透个信,再嫁个族中女儿过去,好收梁俨为魏家所用,在幽州插个明线。

    宁王书信倒是简洁,只有一句话——梁俨,废太子泓第七子,其母晋州王氏女。

    “这军功授官的文书该如何写?”魏华皱眉,那位小殿下的身份肯定被人刻意掩了,不然十三郎怎么会查不出来。

    魏庆沉吟许久,摸着花白胡须叹了口气:“这事不好办。”

    “崔高两人哪里是来请功,大伯,他们这是在逼你站队。”魏华咬牙切齿,“这崔弦一来便与高回风争权,这才两三月便伸到您这儿来了,当真是雷霆手段。”

    “我何尝不知。”魏庆将那四封书信一字排开,铺在檀木大案上,“幽州崔氏在北地名望尤重,为官做吏者众,如今崔弦又来了,若我应了他,这幽州我们就别想插手了。高回风的根基门第虽不及崔弦,但他替前任刺史打理许久,又是上三佐之一,投靠他的人不少,关系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再者,北地十六家也不可小觑,单个看确实比不上崔氏,可他们却是抱成一团,其中又以渔阳高氏为尊,不然就高回风这个爆竹,不知炸了多少回了,还能活到现在?”

    “照大伯的意思,两边都不能得罪。只是崔弦和高回风都不是善茬,必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毫无转圜余地,我们该选哪一边?”

    “你看这请功书,瞧出什么门道没?”

    魏华又仔细看了一遍,冷笑道:“高回风还真是不要脸,这点子军功也要贪,只怕宁王殿下这信也有深意。”

    魏庆叹了口气,现在皇族、崔氏、北地豪强都卷进来了,他就算不想蹚这趟浑水,只怕也要湿脚。

    “你速给十三郎回信,让他调查清楚,把军功分毫不差的列好,这次我们丁是丁,卯是卯。”魏庆思索一阵又道,“还有,无论十九郎这次立了多大的功,都让他在十将的位置上再呆会儿。”

    “大伯英明,这样高回风和崔弦也无话可说了,只是委屈十九郎了。”

    “你让十三郎给他通个气,别真委屈上了,到时候回巴陵不好跟他老子娘交代。”

    魏华笑笑,说十九郎长大了,不像在南陵时那样大的脾性了。魏庆烦躁地挥挥手,让他下去拟书,明早给他过了目再发,魏华道了安便退出了书房。

    魏庆批完折子,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安眠。

    ——

    沈凤翥知道梁俨今晚庆功,特意煮了解酒的菊花茶等他。两人离得近,他闻到了浓重的酒气,连忙拉着梁俨坐下。

    梁俨喝了酒又走了远路,正口渴,见桌上有茶,端碗就要喝。

    “这茶凉了。”沈凤翥怕他喝了冷茶闹肚子,慌忙夺过茶碗,“你等我给你加些热汤。”

    “无妨,凉茶正好。”

    梁俨见沈凤翥不给喝,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低头附到碗边喝茶。

    “你……”一个脑袋突然凑到身前,把沈凤翥吓了一跳,一动不动,让梁俨把茶喝完了。

    梁俨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边喝边用力揉,揉了了许久却没有缓解。

    “你头疼吗?”

    “嗯。”梁俨皱眉,他现在头疼,身体发热,浑身不舒坦,并不想多说话,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却感觉越来越热,难耐地扯了扯衣襟。

    过了一会儿,梁俨被一片湿濡冰醒,抬眼见沈凤翥正拿着巾帕,坐在桌上帮他擦脸。

    “现在好受些了吗?”

    “嗯~”梁俨被冷帕子舒服到,不自觉地用脸颊去蹭。

    沈凤翥见他仰着头往自己手边蹭,越发像哥哥养的那只狮子狗了,不禁轻笑出声。

    梁俨闭着眼睛乱蹭,似乎触碰到了冰凉的玉璧,来不及思索,一把将那片冰凉扯了过来。

    沈凤翥被猛地拉进滚烫的怀抱,轻声问:“你……醉了吗?”

    “我没醉,你醉了~”

    “这是几?”沈凤翥伸出两根手指。

    “这是剪刀~”说着,梁俨便抓住剪刀放到颊边,发出舒服的喟叹,“剪刀好凉快啊——”

    沈凤翥失笑,都醉得神志不清了,还说没醉。

    酒气萦鼻,沈凤翥的衣袖被梁俨粗暴拉开,一截白臂被他夹在脸颊与脖颈之间,不时用脸颊磨蹭。

    不一会儿,梁俨夹蹭着冰凉玉璧垂下了头。

    沈凤翥见他睡着了,就着这个别扭姿势,靠着宽阔滚烫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凤卿,凤卿——”沈凤翥睁开眼,对上一双清明眼眸。侧脸一看,灯烛已经熄灭,漆黑的天空变成了灰蓝色,天快亮了。

    “昨晚我喝醉了,不好意思。”梁俨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他醒来的时候迷迷瞪瞪的,觉得唇鼻间什么东西香香的,便张嘴咬了一下,香香软软滑滑的,像果冻又像凉糕,他觉得好吃便舔咬了一阵,直到一声嘤咛将他脑内松散的弦绷紧。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如瀑青丝,沈凤翥跨坐在他身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

    他的头搁在人家肩膀上,手臂将人家箍得死死的,他们贴得密不透风,他甚至能听清沈凤翥的鼻息。

    梁俨尝试着动了一下,因为坐着睡了一夜,四肢僵硬,动一下就麻上了天灵盖。

    梁俨缓了好一阵双手才活动开,怀中人还没醒。

    他脖子酸疼难耐,便打算扒开颈上的白臂,把沈凤翥抱到床上睡,结果刚往后仰一点,两人紧贴的胸腹刚有一丝缝隙,沈凤翥就穷追不舍地贴了上来,手臂越环越紧,还把头埋到了他颈窝里。

    昨晚他喝醉了,但他没有喝断片,清楚记得睡前发生的事。

    沈凤翥好意给他擦脸,他倒好,把人家当成人形凉枕抱在怀里缓解酒热,抱就算了还不要脸地乱蹭,蹭就算了,还又蹭又抱了一宿。

    沈凤翥没一耳刮子扇死他都是因为人家温柔心善,懒得跟醉鬼计较。

    垂眸一看,沈凤翥细腻白皙的侧颈上多了一片红痕。

    该死,他刚才做了什么!

    梁俨在心中忏悔,发誓以后绝对不喝大酒。

    沈凤翥全身的重量压在梁俨身上,梁俨的腿被压了一夜,刚抬了一下,麻得没有知觉了。

    实在没办法,他只好把怀中人喊醒。

    “你醒了~”沈凤翥见梁俨闭眼蹙眉,又在按额角,柔声问道,“你头还在疼吗,要不我给你按按?”

    不等梁俨答应,那双玉手就摸上了他的额边。

    梁俨心里一软,抓住了一双凉沁沁的手:“不用不用,我不疼了。”

    怪不得刚才要往怀里钻,原来他很冷。

    “要不你先下来。”沈凤翥还坐在他腿上,两人靠得极近,感觉沈凤翥的扇子睫毛都能刮到他的脸了。

    沈凤翥经他一说才发现自己的姿势,脸上顿时飘起红云,慌忙就要下地,但他跨坐了一夜,双腿保持一个姿势,刚想落地却发现腿部无法动弹,还麻酥酥的。

    梁俨见他半天没动,知道他也腿麻得不能起身,暗骂自己作孽。

    “对不起啊,让你这样睡了一夜。”就着跨坐的姿势,梁俨抓住沈凤翥的大腿,将人抱起放到桌上,然后帮他按揉僵麻的双腿。

    “没什么。”

    “你怎么不推开我回房里睡,秋夜凉,你也不怕感染风寒。”

    “我…推不开。”

    梁俨无言以对,他力气大,又喝了酒,沈凤翥那小胳膊推他无异于蚍蜉撼树。

    梁俨刚想接话,就听到两道隐忍的“阿嚏”。

    得,一语成谶,他昨夜是抱爽了,人家却被他弄病了。

    第25章 晋升 小公子又犯了娇病

    洗漱后, 梁俨去厨房烧了热水,见台上有几头生姜,顺便熬了些生姜水。

    “怎么不喝?”

    “姜汤辛辣刺鼻, 我……”沈凤翥嗫嚅道。

    这姜是何娘子买的,让他作画时煮些姜茶喝, 好暖身驱寒。他嘴上答应了,但没有煮过一次,就让那几块姜在厨房歇凉。

    梁俨笑笑,知道小公子又犯了娇病, 于是端着碗回厨房二次创作。

    从空间拿了瓶可乐倒入锅里, 又切了些姜片进去,熬沸了两圈才舀了一碗端出去。

    沈凤翥被喂了一口可乐生姜水,眼睛亮晶晶的。

    “好喝吧~”梁俨得意一笑, 又舀了一勺吹了吹。

    他算是摸清沈凤翥的喜好了,这娇气包就喜欢吃清淡香甜的,不喜辛辣刺激, 讨厌油腻腥膻。

    沈凤翥点了点头,也不用哄劝,乖乖喝完了一碗姜汤, 要知道以前受凉喝姜汤, 都是母亲让哥哥和丫鬟合力给他灌下肚。

    天色还早, 两人也不打算回卧房扰梁儇清梦, 踱步回了小厅。

    沈凤翥昨晚就发现了梁俨腰间的葡萄玉雕, 问他哪里得的,一听是宁王给的,秀美的眉毛就蹙了起来。

    “昨天崔弦举办盛大庆典,又当众收你为徒, 宁王还赠你扇坠,他们……”

    梁俨笑道:“他们肯定想从我身上得到点什么。”

    “这是自然,但这太奇怪了,若单为你了,不至于这般。”

    虽然瓦山大捷,但也不必像昨日那般兴师动众,搞得举城同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昨日的庆贺仪式是有人授意的。

    是宁王?

    是崔弦?

    抑或是幽蓟镇北节度使?

    还是另有其人?

    从让团练兵去剿匪起就处处透着奇怪,他们到底要在幽州做什么?

    “凌虚,你将昨日的事细细说与我。”

    梁俨正愁看不透崔弦,自然乐得与他分享。

    “宁王虽与我不熟,但也不至于认不出我。还有那崔弦,不知参加过多少次宫宴,也装不认识我,还收我为徒,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认他为师。”

    “无妨,反正都要借崔家的势。”

    “崔弦我还可以说是崔瞻在背后帮了一把,但这宁王总不会真是因为崔弦才送我东西吧?”梁俨把玩着冰凉的葡萄玉,只觉得烫手。

    “不好说。”沈凤翥看着那枚玉,道:“崔弦曾是宁王伴读,两人从小交好,他说不准真是看在崔弦的面上对你和善些。”

    “事已至此,就随他罢,若他抖出我的身份,反倒难办了。”落难凤凰不如鸡,皇孙身份对现在的梁俨来说不算加分项,要等他爬得再高些才有用武之地。

    “这倒不用担心。”沈凤翥沉声道,“你们最开始是流放岭南,直到出了城门才知道是流放幽州,这里面明显有人动了手脚,改了你们的流放地,甚至还隐了你的身份,除了一同流放的罪眷和押解官应该没人知道了,否则你到幽州的第一天,你的身份就瞒不住。”

    梁俨冷笑:“还真被崔瞻说准了,幽州这方小池,风浪不比玉京小。”

    沈凤翥沉吟半晌,一时也想不透崔弦收徒的深意,只知道这对梁俨不算好事:“崔弦在官场浸淫多年,心思深沉,你成了他的徒弟,少不得要帮他做事,只怕稍不留意就会被他当作棋子摆弄。”

    “你担心这个啊,我倒不在意。”梁俨见沈凤翥眼中是抹不开的担忧,拉过冰凉的手放在掌心捂热,正色道,“我是他手中棋,他亦是我掌中剑,你放宽心。”

    粗糙掌心的温热从指尖传到心口,沈凤翥见他有盘算,不再多说什么,问了他一些剿匪的事就到了早饭时分。

    几个小孩晨起见梁俨坐在小厅,呼啦啦就把他围了起来,有的问他如何剿匪的;有的扒拉的身体,看他受伤没;有的就扑到他怀里哭,说前几天做噩梦以为他回不来了。

    “七哥,你手臂受伤了!”梁微音摸到他右臂上微鼓,拉开袖子,果然裹了一层白纱。

    “你受伤了?”沈凤翥闻言,飞快踱过去拉住梁俨的手臂,“我竟没发现!你受伤了,昨天还喝那么多酒?”他见那白纱上有干掉的血迹,不自觉咬了咬唇。

    梁玄真见状也蹙起眉头:“七哥,饮酒不利于伤口愈合。”

    “这不是庆功嘛,大家高兴,总不能扫兴。”梁俨尴尬笑笑,“好了好了,这几天我不喝了。”

    这伤看着骇人,其实并不严重,若不是梁微音扒拉出来,他都忘了。

    笑闹完,众人就去了张家吃饭。

    “梁将军来啦,快喝一碗这芥菜馎饦,正好解酒。”梁俨先向何冬娘告了礼,张翰海让他赶紧坐下,他有一肚子话要说。

    “老弟,我听说崔刺史收了你做门生,这可是真的?”张翰海目光灼灼,十指不停敲击桌面。

    “是的。”一口热汤下肚,梁俨觉得胃里舒服多了。

    张翰海闻言立马跳了起来,仿佛是他得了刺史青睐。

    “老弟,苟富贵,勿相忘。”张翰海拱了拱手,随即坐了下来,“不过,那崔氏高门显贵的,怎么把你给瞧上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何冬娘端着大盘进来,踩了丈夫一脚,“七郎能文能武,又在瓦山立了功,刺史大人凭啥瞧不上他,再说七郎这般高大英俊,我看刺史想招他做女婿也说不准。”

    “刺史大人都没带家眷来,再说清河崔氏女,七郎再好那门第也配不上啊……”张翰海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

    “去去去,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何冬娘瞪了丈夫一眼,又对梁俨笑道,“说起来也是巧,前些日子我才知道我与你竟都是腊月初五的生辰。”

    “没想到我与嫂嫂这般有缘。”

    “你过了年就十六了,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何冬娘越说越欢喜,“这事原是我欠考虑,你们搬来的时候我随口说你们是来投奔我家的远房亲戚,这不,昨天下午就有冰人来我家里说亲了。”

    “说亲,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你如今立了功,又被刺史相中,可不就是东床快婿?”何冬娘见梁俨惊讶,心道还是个毛孩子,不通人事,“照我说,你这模样性格就是公主都配得,来打探说合的人家大小都是个官儿,你呀,是娶官家娘子的命。”

    梁俨连忙拒绝,说他现在还年轻,以将功立业为重,成亲之事不着急。

    “你说得也对。”何冬娘想了一下,赞同地点了点头,“你再往上升升,说不准连玉京那些公侯世家的小姐都够得上,幽州这些乡下娘子就确实不够看了,既然如此,那些来说亲的我都帮你打发了。”

    梁俨苦笑,虽然何冬娘理解有误,但好歹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吃过饭,梁俨就回柳庄军营了,这几日他们也不用练兵,主要是在这里等封赏。

    等了两日,魏峦带着封赏到了柳庄。

    梁俨由幽蓟镇北节度府授实职幽州团练兵苍阳营左一都将头,正八品武散官宣节校尉,勋三转,得从六品飞骑尉衔。虽然实职只是将头,但他的虚衔高出不少。

    这可是难得的体面,有的人争一辈子争的也就是这份体面。

    广陵王是从一品衔,现在他的勋衔是从六品,进步空间还很大啊。

    魏峦看着梁俨,心情十分复杂,他千看万算都没料到眼前之人是废太子之子。

    “梁校尉,节帅得知你你手刃匪首很是高兴。”说着,魏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节帅最喜骁勇小将,这银子是他另赏的,收着吧。”

    梁俨接过布包,分量不轻,拱手道:“节帅和都虞候的知遇之恩,梁俨没齿难忘,今夜营中弟兄设宴庆贺,都虞候若不嫌弃,还请与我们同乐。”

    魏峦见他态度谦卑,笑道:“今日不凑巧,我送完告身还有公事要办,改日得空,我在家中摆上几桌席面,你一定要来啊。”说着拍了拍梁俨肩膀,接着转头对诸将官说过几日到他府上去吃酒。

    周围将官听都虞候这样说,高兴不已,连声答应。魏峦吩咐手下将告书分发下去,略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打马走了。

    众人领了军功,魏峦走后便欢呼起来。

    “梁校尉,你这次得出出血请客吧。”钟旺从背后猛拍了梁俨一掌,“大家说是不是?”钟旺这次也得了御侮校尉衔,但只是正八品,比梁俨的低一级。

    众人皆起哄,都说让梁俨请客。

    梁俨在众人中晋升最快最多,知道这顿饭怎么都逃不掉,大手一挥,让左一都的弟兄们都去五珍楼吃席。

    “凌虚,你也太豪气了。”洪文听他竟要在五珍楼设宴,要知道左一都有几十号青壮,他又不是清河崔氏,只怕付不起账,“你也不怕被吃穷了?”

    梁俨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银铤。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洪文见有这么大一块银铤,呼朋引伴,旁边几个将官也说要去蹭顿酒,跟着左一都就去了五珍楼。

    梁俨先骑马飞奔至五珍楼,按着人头包下了二楼大半的席桌,拿出银铤让伙计看着上酒菜。

    伙计收了银铤,又听是幽州团练的官兵来庆功,打包票说保准让将军们吃喝尽兴。

    左一都的小兵多是乡下农夫,站在高耸华丽的五珍楼前,不禁咽了口唾沫。

    “小绫,咱们也是走了大运了,竟能到城里的大酒楼吃席了。”卫小虫看着五珍楼的金漆招牌,不敢进门,“五…楼,这第二个字咋念啊?”

    卫小虫入营后才开始学字,第二个字对他有些难度。

    卫小绫回道:“珍,珍珠宝贝的珍。”

    “难道这酒楼的菜还放珍珠?”卫小虫咋舌,“那队头得花多少钱啊!”

    卫小虫跟着大部队上楼,悄声对梁俨说换个地方请客算了,这酒楼不划算。

    梁俨听他解释完原因,哈哈大笑,拍了拍魁梧朴实汉子的肩膀,让他敞开肚皮尽情吃喝,不必担心钱。

    不一会儿,美酒美食流水似的端上了桌,众人喝酒划拳,好不快哉。

    梁俨心想今晚要回家,得少喝点酒,可左一都的兵卒高兴,每个人都来敬酒,特别是第一队的,恨不得每个人跟他碰个十杯八杯。

    梁俨架不住热情,不一会儿就喝了几十杯,感觉背后开始蹭蹭冒汗了。

    殊不知在二楼暗处,一双阴毒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的后背。

    第26章 夫人 有天仙似的娘子在家等着

    “一群乡巴佬也敢来五珍楼?”高照坐在湘妃竹帘后, 透过帘缝恶狠狠地剜着梁俨,“不就升个官,高兴个屁!”

    段晗眼皮一抬, 淡淡道:“三郎——”

    “我不是说你啊表哥!”高照后知后觉,笑着打了自己嘴巴一下。

    段晗这次也升了官, 受了勋衔,可那些人能跟表哥比吗,他们连表哥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表哥,那梁俨抢了我俩的军功封赏, 难道就这样算了?”高照闷了一口酒, 将酒杯猛地砸向桌面,“我便罢了,那乡巴佬凭什么越过你去?”

    大伯明明给他说了, 这次剿匪结束,他就能封个勋官。今日都虞候去柳庄封赏,连苍阳营的伙夫都有三贯赏钱, 他却没有半分功赏。

    一个萝卜一个坑,梁俨的位置本该是表哥的,表哥的位置是他的!

    都是梁俨这个狗娘养的抢了功, 占了自己的位置, 还有脸来五珍楼耀武扬威, 他也配?

    “当日是他主动请缨首攻瓦山老巢, 亲手斩杀了瓦山头目。”段晗喝品完一杯新酒, 回味无穷,“他越过我不是理所当然吗?好了三郎,这酒清冽爽口,快尝尝。”

    高照见段晗这样说, 也不好再骂,倒了一杯酒喝了。

    “这酒不错,我买一坛子回去孝敬大伯。”

    高照招了小二进来问话,没想到小二竟说这酒是按瓶卖。

    “你们东家又在搞甚花架子,快给我装一坛来。”

    “高公子,您有所不知,这酒名若耶春,是我们东家打湖州运来的,说是用立春那日的若耶溪水酿的,很是难得,江南的文人雅士都是用青瓷小瓶盛酒,用琉璃小杯品鉴,没有用坛子装的。”

    高照撇撇嘴,他最烦这些鸡零狗碎的风雅,“少装腔,给我拿一斗的量来,装了坛子,我好带回去。”

    “高公子,这若耶春千钱一瓶,您柜上现在只余万钱不到。”小二委婉提醒。

    “什么?”高照没想到存在柜上的三十万钱这么快就用完了。

    “给他装一坛,从我账上走。”

    小二见段晗发了话,屁颠屁颠地下楼装酒去了。

    高照见段晗替他出了钱,心想还是表哥最疼他,摇头晃脑地给段晗夹菜。

    “子明老弟,你也在啊?”钟旺如厕回来,偶然瞥见段晗,“过来一块儿喝呀~”

    段晗回道:“改日吧,我母亲今日到幽州,我等下要出城迎她。”钟旺一听,让段晗代他向老夫人问安,说完就又入了酒局。

    “喝喝喝,喝死你们算了。”说罢,高照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羊腿。

    段晗略吃了两口就准备走人,高照本想同去,段晗让他去府衙请高回风回家,今晚阖家团圆吃酒。

    高照笑着应了,说等会儿亲自去罗家铺子买姑母喜欢的樱桃毕罗,等她到了家就有新鲜的吃。

    段晗走后,高照在帘内独饮,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越听越烦,这酒也越喝越不是滋味。

    “高公子,酒给您装好了。”小二抱着酒坛进来,笑得谄媚。

    高照看着酒坛,生了个耍人心思:“对了,那边的梁校尉刚才进来尝了一口,说没喝尽兴,让你拿三十瓶若耶春过去庆功。”

    小二一听,喜滋滋地应了一声便下去拿酒了。

    众将官见小二送了酒过来,又听小二介绍这是南边来的好酒,每人抢了一瓶对着瓶口就是豪饮,四五口就喝完了,这哪里能过瘾,让小二再拿二十瓶来。

    小二见他们这般豪气阔绰,连忙又拿了二十瓶来。

    卫小虫敬完梁俨就忙着吃菜,不再沾酒。

    “小虫,你怎么光吃菜不喝酒啊?“梁俨放下酒杯,晃了晃脑袋,心道决不能再喝了。

    “队头,我刚才问了那伙计,这一碟子小菜竟要八十个钱,你们只顾着喝酒不吃菜,你不吃我不吃,这菜不就糟蹋了?”

    “你还真是勤俭持家~”梁俨笑着攀住他肥厚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脸。

    “梁校尉——”小二凑到梁俨跟前,小声道,“小的刚才算过账了,您给的那快银铤恐怕不够,您还得补些钱。”

    “?”梁俨揉了揉太阳穴,让小二给他报账。

    “等等,我什么时候让你上了五十瓶什么若耶春?”

    小二说清了来龙去脉,梁俨瞥了一眼湘妃竹帘后的人影,在心里默了默,问小二要补多少钱。

    “我们东家说你们是剿匪的英雄,这菜肴的零头便给您抹了,您只添五万若耶春的酒钱就是了。”

    “多少,五万钱?”旁边的卫小虫吓得筷子都掉了。

    一千钱为一贯,五万钱就是五十贯。将头的月俸也才四贯钱,那手掌大的马尿能值这么多钱?

    “你们这不是坑人吗?”卫小虫怒道,“那一瓶酒两口就喝干了,五十瓶也没两斤,那酒难不成是金子酿的,要五万钱?”

    “若耶春是江南名酒,一千钱一瓶。”小二撇撇嘴,一双富贵眼扫过卫小虫,上下打量了一番,“乡巴佬来我们五珍楼喝什么酒啊。”

    卫小虫气得脸皮涨红,作势就要起身收拾这豆芽菜小二。

    梁俨按下卫小虫,对小二说他今日只带了银铤,能否明日再送钱来?

    小二却说他们五珍楼可以存钱在柜上,但不能赊账,若官人的钱不够便派人送来。

    梁俨喝得脑袋疼,脚步也有些虚,转眼见卫小虫没喝酒,清清爽爽的,便让他去福寿巷找他家人拿钱。

    卫小虫走后,梁俨安安静静地坐在席间吃菜,只和领座略碰了两杯,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卫小虫就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快?”梁俨见他打着空手,皱眉问,“钱呢?”

    “队头,夫人说她等会儿送来。”卫小虫跑着来回,头上全是汗,“对了,夫人还让你少喝些酒,她怕你头疼。”

    夫人?他哪来的夫人?梁俨举着筷子,想得太阳穴突突的疼,便懒得再想。

    “怪不得队头不跟你们去玩咧,队头夫人长得那叫一个好看,跟嫦娥似的。”卫小虫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跟同桌吹牛皮,“有天仙似的娘子在家等着,谁跟你们出去胡裹啊。”

    众人一听来了兴致。

    “队头不是说他没成家吗,呃——”

    “能有多好看,难道比春芳院的小娘子还标致?”

    “你就吹吧,还嫦娥,你见过嫦娥啊?”

    “小虫,等会儿我们见了夫人,若真是赛天仙的人物,哥哥们自罚三杯,否则你就干一坛子。”

    众人都存了逗弄卫小虫的心思,这糙汉子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庄稼人,最多见过村里的年轻小媳妇,哪里知道什么美人,等着被灌酒吧。

    “你们等着罚酒吧~”卫小虫信心十足。

    刚才他上门去取钱,刚敲了两下,一个高挑纤细的素衣娘子就开了门。他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等他说明了来意,那娘子说她等会儿会带钱去找凌虚,让他给队头说莫要喝多了,不然晚上头疼。

    那娘子散着缎子似的长发,面皮跟猪油一样洁白细腻,眼睛鼻子更是说不出来的标致,依他看比画上的嫦娥美多了。

    而且那娘子的声音极其好听,像开春后的山涧碰石,不清脆响亮,但柔润柔润的。

    队头的福气真是羡慕不来,夫人生得貌似天仙,又温柔贴心,哎,他什么时候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啊。

    卫小虫一边吃饭一边往楼梯口瞟,吃了两碗饭,楼梯口终于来了个人,他远远瞧着是个穿白袍的公子哥,吧唧了两下嘴继续刨饭。

    “凌虚——”

    这不是夫人的声音吗?

    卫小虫放下饭碗,见那白袍公子抱着一个匣子站在队头面前。

    “凤卿,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钱。”

    梁俨见沈凤翥抱着钱匣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拉过他的衣袖,压低声量说等回家了再还他。

    “我不是派人去家里了吗,你何苦跑一趟。”

    “无妨,我也想来沾沾你们的喜气。”沈凤翥怕那上门传话的男子是骗钱的浪人,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虚实,他扫了一圈,见那个报信男子在席上吃喝,这才松了口气。

    沈凤翥下楼付了账才重新上楼。

    梁俨见沈凤翥帮他解了燃眉之急,又说想沾沾喜气,便拉着他一桌一桌地介绍。

    众人一听这玉面公子是梁俨的表兄,都举杯敬酒。

    “凤翥前两日吹了风,身子不大爽利,只怕不能陪诸位饮酒,还请见谅。”沈凤翥恭恭敬敬地赔了礼。

    众人见他礼数周到,又听他身子不适,都说无妨,让他以茶代酒便是。

    转到卫小虫那一桌,一人笑着把刚才的赌约大声说了出来,引得哄堂大笑。

    “凌虚,你夫人呢?”一个老将明知故问。

    梁俨无奈笑道:“我孤家寡人一个,家中只有三个妹妹,哪里来的什么夫人。”

    “哈哈哈哈,我就说卫小虫是在吹牛吧,还嫦娥娘子,你就喝吧——”说着那人就把酒坛抬上了桌子。

    “我看是这小子想娶媳妇了,把凌虚的妹子当成了夫人,哈哈哈哈哈。”

    卫小虫又羞又臊,却说不出半个字。他总不能说自己把队头表哥认成了队头夫人吧。

    他抱歉地看了一眼沈凤翥,生怕这俊俏公子找他的麻烦。

    沈凤翥站在旁边算是听明白了,不禁勾起唇角。

    他把人家当骗子防,人家把他当女子讲。

    “壮士,我敬你一杯。”沈凤翥端着茶杯走到卫小虫身边,碰了一下他的酒杯,朝他眨了下眼。

    卫小虫见他给自己使眼色,脸上带笑,没有怪罪的意思,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

    酒桌还没转完,酒却喝完了,沈凤翥便主动下楼去帮梁俨买酒。

    过了一阵,一声清脆从楼梯口传来,众人以为是小二打碎了酒坛,并不在意。

    钟旺性子急躁,正等着醇酒入喉,却听见这糟心声,骂了几句,见小二还不进来,心里很不过瘾,便离席去了楼梯处接着骂。

    “凌虚,你快过来——”

    梁俨正在发晕吃菜,听钟旺喊得这般急,放下筷子就奔了出去。

    走到楼梯口,只见沈凤翥倒在钟旺怀里,梁俨的酒立刻就醒了大半。

    “好好好,果然是蛇鼠一窝,梁俨你个脏心烂肺的,看老子不剐了你们。”

    梁俨顺声望去,只见高照按揉着腰背,佝偻着站在楼梯之下。

    第27章 污蔑 今生今世,我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

    “旺哥, 怎么回事?”梁俨赶紧将沈凤翥揽到自己怀里。

    “我也不知道啊,我一来就看到沈兄弟坐在楼梯上,我把他拉上来, 然后他就倒了。”

    梁俨见沈凤翥捂着心口,以为他心疾犯了, 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

    钟旺见梁俨脸色大变,心道不好,问:“这是怎么了?”

    “我表哥天生有心疾!”他来不及多解释,抱人下了楼。钟旺大骇, 忙跟着下了楼。

    “狗娘养的, 把老子伤成这样,还想跑?”高照把大门堵了个严实,“大家都来评评理啊, 这刺史门生养的姘头把我推下楼,刺史门生屁都不放一个就想带着姘头跑,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高照扯着嗓子嚷, 挡在门前,不让梁俨出去。

    这等桃李艳事岂能错过,五珍楼的食客闻着味儿就出来看热闹了

    “高公子, 现在人命关天。”梁俨不想跟这纨绔纠缠, 他只担心怀中人的安危, “请你让开!”

    高照见梁俨神情紧张, 他更来劲了, 亲手把门给关上了。

    梁俨见沈凤翥眉头越来越紧,也顾不得其他了,抱着人靠坐在墙边,一边柔声安抚, 一边在空间里翻药。

    “凌虚,我无碍,只是……被高公子吓着了,心里有些慌。”

    “吓着了?”速效救心凡已经从空间翻出来,安稳落到梁俨袖中。

    沈凤翥垂眸捏了捏梁俨的衣袖,声音透着委屈:“刚才我正准备下楼,高公子走在我前面,许是高公子喝了酒,脚一滑就跌倒了,我本想拉住高公子,可我没甚力气,自己也倒了下去,好在抓住了扶栏才没滚下楼去。”

    “我说你刚才怎么死抓着栏杆呢。”钟旺在旁边应和,“还好你没滚下去,就你这小身板,若真滚下去,只怕要在床上躺半把月。”

    看热闹的群众一听是这么回事,窃窃私语,有些促狭的还朝高嘘声。

    “放你娘的屁!”高照见这人颠倒黑白,忍不住高声叫骂,“烂了舌头的混账东西,在二楼你就想打老子,老子没跟你计较,你竟趁老子下楼时偷袭。你个下流种子是想要老子的命,还敢在这儿言之凿凿地说救我!”

    众人见有反转,端着酒杯看戏。

    “高公子,你怎可污蔑我?”沈凤翥踉跄着站起身,捂着心口,“我与你初次见面,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我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

    “凤卿——”梁俨见他眼眶泛红,呼吸不匀,忍着病痛辩解,想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高照,不禁捏紧了拳头,指甲剜进掌心,将残存的醉意痛了个干净。

    “高三郎,也不看看你那身膘,一个顶人家两个,人家还能奈何得了你?”一锦绣公子倚在三楼围栏上笑道。

    众人闻言皆笑出声,不少华服郎君都出言打趣高照,他们都是纨绔子弟,酒肉朋友,谁不知道高照的德行,多半是瞧这公子生得好,临时起了色心。

    二楼喝酒的兵卒见楼下吵起来,也探出头来看热闹,见热闹的主角竟是将头他们,十几个胆气大的年轻汉子摩拳擦掌就下了楼。

    “崔十四娘,你换身男装就耳聋了,没听到我说是这贱人害我?”高照朝三楼怒喊,“你别是看他长得俊俏,想收了他吧,人家早就有主了,轮得到你?”

    “你……”沈凤翥被气得面如红霞,胸膛起伏。

    “怎么,说不出话了?”高照见他恼怒,正中下怀,“什么初次见面,上次我们不是在春芳院见过吗,你不还对我笑吗,怎么,如今傍上了刺史门生就不认我了?”

    众人闻言,露出“原来如此”的笑容,看向沈凤翥的眼神更是暧昧露骨。

    梁俨见高照这样说,冷声道:“高公子,你放尊重些,我们俩是表兄弟。”

    “表兄弟?”高照笑得狂妄,“我看是契弟吧!梁俨,你若把这美人让给我,我便喊你一声凌虚弟弟,你也可唤我一声子阳哥哥,今日之事我也不计较了。”

    突然,一个瓷碗从楼上投下,碎在高照身侧,洒了一片白米。

    卫小虫举着筷子怒道:“你少在这儿喷粪,沈公子明明是我们队头的表兄,今日来这儿是给我们队头送钱的。”

    “哟,凌虚弟弟,没看出来啊,原来你才是被养的小白脸啊?”高照叉着腰,上下打量梁俨,笑得淫邪,“细看你这副皮子,倒也不错,怪不得崔刺史选你当个篾片相公。”

    “高三郎,你昏头了,竟敢编排刺史大人!”崔十四娘不过看热闹,见这死人竟敢攀扯族叔,赶紧出言制止。

    高照打了个酒嗝,朝三楼大喝:“我大伯是幽州长史,我还怕你!”

    “高公子,我本想给你留些颜面,你既污我们清名,也别怪我不留情面。”沈凤翥闭上眼睛,留下一行清泪,“刚才我准备下楼,在楼梯口遇见高公子,他瞧了我一眼便对我上下其手,当即就要拉我去帘后与他云雨。”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放屁,我明明是让你别跟梁俨厮混,我几时要拉你做那事了?”高照怒极,他平时虽然风流了些,但也不至于下流到在五珍楼行苟且之事,“你这脏了心的下流种子!”说着就要上去打沈凤翥的嘴。

    梁俨见他要打人,连忙将沈凤翥护在身后。

    “高照,你喝昏头了?”钟旺钳住高照的手臂,把他的力气卸了,甩到一边。

    高照被甩得一个趔趄,恶狠狠看向梁俨身后的沈凤翥:“你个下流种子,有本事别躲。”

    沈凤翥见楼里的食客都看向他们,将眼泪收了,悲戚道:“先前在春芳院我是与高公子见过一面,我当时是去送扇面,刚要走,高公子就拉住我,说我是男妓之流,让我服侍他,当时是梅娘子帮我脱身,我不过一个读书人,平时靠画画谋个生计,哪里惹得起长史家的公子,躲着他都来不及,我怎敢害他的命。”

    众人听沈凤翥如泣如诉,见他一身缟素布衣,清素如菊;眉眼清明,郎若明月;脊背挺直,岩岩似松,确实不像娈宠之流。

    “这位公子,这扇上的画和诗可是你的手笔?”崔十四娘携着一位盘了头的年轻妇人走了下来。

    那妇人手里摇着一把团扇,梁俨只瞧了一眼便认了出来——是那夜沈凤翥画的藤萝缠牡丹。

    “正是。”沈凤翥对两位娘子恭敬作揖。

    “原来是你画的啊,果然是画如其人。”崔十四娘喜道,那扇子是她的闺中好友刘家小姐所赠,“二嫂,画师本人在这儿,你既喜欢他画的牡丹,便自己找他画,这扇子啊就还我吧。”

    众人听两位娘子这样说,看来这白衣公子真是个以画谋生的读书人,只不过生得美貌,被高照这厮瞧上了,纠缠不放。

    “高三郎,人家清清白白读书人,你就别招惹人家了。”一纨绔见沈凤翥泪痕半干,惹人垂怜,不禁出言帮衬。

    “就是,人家表弟还是剿瓦山的勇士,你这样污蔑人家兄弟俩,实在过分了些。”

    “我就说嘛,汪兄,你看那画师的姿仪也不像倡优娈童啊,你错信了高三郎!”

    “倒是我眼拙,要怪就怪这公子生得太过美丽,惑了我的神智。”

    “嗐,高三郎的德行你们还不清楚,哈哈哈哈哈~”

    “他也太狂了,在酒楼就要行龌蹉之事,好生不要脸,渔阳高氏怎么出了这样的货色。”

    “世家子弟嘛,多的是这样道貌岸然、仗势欺人的下流东西。”

    ……

    一时间,五珍楼看客皆认为是高照作恶,对沈凤翥投去或怜惜或抱歉的目光,也不窃窃私语,而是放声讨论高照,连北地世家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风流韵事都拿出来下了酒。

    高照被这些议论冲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撸起袖子就要去撕沈凤翥。

    “高公子,我对你一忍再忍,你不要欺人太甚。”梁俨紧紧抓住高照的手臂,不让他再前进。他现在势小,有高回风这尊大佛在,少不得给高照几分面子。

    梁俨回头看了一眼沈凤翥,见他眼睫上还挂着泪。

    只是委屈他了。

    “给老子滚开——”高照怒道。

    “高公子,我不知道哪里得罪过你,若是我的不是,我以后亲自向你赔罪,只是还请你不要伤及无辜。”

    众人见梁俨好声好气,不卑不亢,心道不愧是崔刺史的门生,有这般雅量心性。

    几个膏粱纨绔实在看不过眼,他们北地十六家的脸都被这厮丢尽了,快步下楼将高照架了出去。

    高照走后,热闹也散了,梁俨见沈凤翥捂着心口,带着他回家了。

    回到小院,几个孩子都在张家玩耍,梁俨去厨房烧了热水,兑温了让沈凤翥吃药,然后扶他上床休息。

    沈凤翥见梁俨一路上没有说话,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他坐在床沿,拉着沾染了酒气的衣袖,抬头问道:“凌虚,你怎么了?”

    突然,他被梁俨拉进怀中,温热的大手抚上了他的背。

    “今生今世,我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沈凤翥愣了一瞬,难道被梅娘说中了,梁俨对他也……

    梁俨温柔抚摸着他的背,在他耳边忏悔,说自己现在人微言轻,不能得罪高家,今日无法护他周全,让他被高照折辱至此。

    这傻子果然是心疼了。

    沈凤翥恋恋不舍地离开温热的怀抱,摸上那张愧疚的脸,笑道:“今日之事本就是我的筹谋,我哪里受了委屈?”

    第28章 两意 心悦君兮君不知

    “啊?”梁俨一愣, “所以高照说的才是真的。”

    沈凤翥见眼前人呆得像只鹅,伸手捏了下他的脸颊肉:“不然呢?”

    “当时我茶水喝多了胸闷,便想借着下楼买酒的空档躲躲。”沈凤翥绞着梁俨的袖口, 将人拉到床边坐下。

    当时他刚到走廊,高照便拦住他的去路, 言辞轻浮,说梁俨不过一个破落户,不如跟他回去,保证吃香喝辣。

    他最开始只当高照在耍酒疯, 懒得与他纠缠, 高照见他不言语便抬出自己的伯父和家世,颇有威逼利诱的意味,然后就伸手摸他的脸。

    他一巴掌把高照的手打掉, 高照便怒了,抱着酒坛子就开始大骂梁俨和崔氏。

    张翰海说自崔弦上任以来就明里暗里地在剪高回风的人手,就连他们这些刀笔小吏都能感受到两人的暗流涌动。

    他顿时就生了一个主意, 为何不拿高照这块砖来引高回风的这块玉?

    幽州林子大,谁说一定要吊死在崔氏这一棵树上。如果谨慎些,以后能从两边得利也未可知。甚至等他们鹬蚌相争, 斗个你死我活, 再筹谋等待, 两边通吃也不是不行。

    “所以你就趁高照下楼的时候, 把他踢下楼, 想把事情闹大?”

    “然也。”沈凤翥将绞皱的衣袖又抹平,“你现在是刺史门生,明面上是崔弦一派,自然不能跟高回风有往来, 想跟高回风谈,要有正当理由且不被崔弦怀疑,这并不好办,我便想了这个法子,我想这件事明天就会传遍幽州,若高回风脑子没坏,自然会派人上门赔礼,说不准还会亲自登门,这样崔弦也无可置喙。”

    “你这是以身入局,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梁俨惊了,他没想到沈凤翥竟在下楼的空档盘算了这么多,“若高回风无意与我相交呢?”

    “那便算了,我们就倚靠崔氏。崔弦心思深,对你必有戒备,若我们与高家结了梁子,崔弦对你的戒备应该会小些,即便他没有,他手下的人多少也会,毕竟多一个人同仇敌忾比防着一个人还是便宜得多。”

    沈凤翥玩了一阵袖子才握住梁俨的手把玩,翻开手掌,却被掌心深痕吓到。

    回想在五珍楼的情景,梁俨一直对高照以礼相待,他感受到了梁俨的隐忍克制,只是没想到梁俨是靠伤害自己来咽下高照的咄咄逼人。

    他哪里受了委屈,分明是凌虚受了委屈!

    “照你所想,今日之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受益。”

    “嗯。”沈凤翥摸上掌心的伤痕,“疼吗?”

    “什么?”梁俨一时没反应过来,见他在摸自己掌心才注意到伤痕,“没事,你不必在意这个。”

    “我怎会不在意!”沈凤翥垂下眼眸,咬了咬唇。这人当真是个傻子,刚才还说今生今世不让他受委屈,难道要他捅破这层窗户纸吗?

    “凤卿——”

    沈凤翥听梁俨喊他,抬头见他的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目若春池水,惹人心神荡漾。

    “怎么……”沈凤翥被他盯得有些羞赧,飞快低下了头。

    “凤卿,有些话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说给你听。”

    “你……你说吧,我听着呢。”沈凤翥全身都在发烧,浑身血液涌上了面皮,他不敢抬头,怕被梁俨发现发现脸上的红。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求。”

    “你先说嘛~”再没有比这个傻子更傻更呆的人了,他也动了心,他怎么会不答应。

    “那我说了,你也不必立刻回应我,我会等你的答案。”

    沈凤翥点了下头,往梁俨处挪了挪,两人的膝盖都碰在了一起。

    他想听得更清楚些,把梁俨的话刻在心里。

    “凤卿若不嫌我,可愿成为我的谋士,为我出谋划策?”

    “谋、士?”滚烫的血液被这句话冻住,脸上的红云刹那间烟消云散。

    梁俨拉起沈凤翥的手,微微一笑:“曹植七步成诗,凤卿五步有计,论智谋我远不及你。”

    梁俨见沈凤翥低着头,似乎在思考,怕他不答应,立马开启彩虹屁模式:“其实我早就发现你很聪明,又有胆气,堪称智勇双全,流放路上我就在想如果你能成为我的谋士,我就能更快为父亲翻案昭雪。”

    梁俨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心里有些拿不准,难道他不吃彩虹屁这一套?

    “八郎走前曾说你有擎天架海之才,我原还不信,现在才知道是我浅薄了。八郎遗愿就是想让我们齐心协力为太子和长平侯翻案,凤卿,你意下如何?”梁亿与沈凤翥交情甚笃,梁俨不得不借用梁亿的面子。

    “殿下抬爱了。”

    “你别妄自菲薄。”梁俨见他有反应了,笑着捏了捏冰凉的玉手,“凤卿,你可明白我的心?”

    “明白。”

    梁俨在心里放了一轮烟花,谋士在手,天下我有。

    突然,沈凤翥挣开他的手,一撩衣摆,直挺挺跪了下去,朝他行叩拜大礼。

    “凤翥受殿下恩惠,愿效犬马之劳,以报殿下恩之万一。”

    梁俨没想到沈凤翥如此郑重,赶忙将他扶起来:“凤卿,我已知晓你的心意,地上凉,何必这般。”

    梁俨见他低头不语,心道他果然还是年纪小,又柔弱敏感,突然被自己拉入这池混水,难免担忧害怕。

    不知为何,他看见沈凤翥低头时的眼睫,心里就会涌上无限怜意,想要拥他入怀。

    沈凤翥的一生只是他在那个时空的几十个小时,他既已当面许诺,就不会背弃誓言。

    今生今世,他都会护着沈凤翥,不会再让他受半分委屈。

    晚间安寝时,沈凤翥说自己这几日感染了风寒,梁儇这几日都在张家睡,说着就拿了枕头被子到小榻上。

    “你不在床上睡吗?”

    “你我同床,我会过了病气给你。”

    梁俨见那小榻狭窄,又只用一层薄褥垫了,看起来又硬又冷:“我身体好,你的病气过不到我身上,你忘了,流放时你发烧着凉都是我抱着你睡的。”

    沈凤翥仍在铺被:“现在已是深秋,我身上冷,还是不要冻着你了。”

    梁俨见他不听,根本不给他商量的余地,将枕头拿了回去:“就是因为你冷,才要在床上睡啊。”

    沈凤翥叹了口气,将被子一裹扔到床上,翻身上床,睡在最里侧。梁俨见他乖,笑着睡在了外侧。

    两人各盖了一床被子,中间隔了楚河汉界。

    睡在熟悉的床上,怀里少了个人,梁俨倒有些不习惯。

    黑暗中,梁俨听到两声轻咳,这声音他太熟悉了,一听就是沈凤翥嗓子不舒服。

    前两日他抱着沈凤翥在小厅吹了一夜风,肯定是那时染了风寒,养了两日还没好全。

    “喉咙不舒服?”

    “还好,咳咳——”

    梁俨轻笑,还是这么嘴硬。

    他起身重新点燃油灯,从空间里拿出药箱找了药,又去厨房烧了点热水。

    “吃了药再睡。”

    灯光下,梁俨见沈凤翥的眼睛像染了桃花汁子,又红又润,心道他又发烧了?

    他连忙放下瓷碗,摸上沈凤翥的额头,感受一阵发现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

    “是不是嗓子痒得难受?”

    “嗯。”

    梁俨见他坐在床上喝药,被子没盖严实透着风,便帮他掖了掖被子,手刚摸上被子他就愣了,布衾冷似铁,没有一点热乎气。

    “好凉!”梁俨往里探了探,沈凤翥窝在被子里有一阵了,竟没将被子捂热?

    顺手摸了了一把沈凤翥的小腿,如他所说冷如寒冰。

    “怎么不用汤婆子?”梁俨又摸了摸他的腰背和手,也是一样的冰冷。

    “希音这两日不舒服,暂时拿了我的去暖腹,我明日出门再买一个。”

    “那你记得多买两个,你全身没一处是热的,你这几日一直咳嗽吗?”

    沈凤翥咬了咬唇,道:“你若是觉得吵,我去小厅睡吧。”说着就开始收拾被褥。

    “我不是这个意思。”梁俨觉得沈凤翥今晚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我是怕你难受。”说着将沈凤翥拉入自己捂热的被窝。

    “你……”

    “我还是抱着你睡吧,免得冻病了。”

    梁俨吹了灯钻入被窝,将人抱在怀里,他将冰如寒铁的脚夹在自己的小腿中间,直到梁俨进入梦乡,小腿间的寒铁才有了温度。

    北风呼号,吹得门外海棠只能舞动光秃的枝干,夜风带来的凉意挤着门缝钻进了床帐,那双被捂得带上温度的玉臂还是不舍地环上了温热的脖颈,直至天明。

    次日,他们去张家吃早饭,正好赶上张翰海休沐,三个男人谈天说地,一餐早饭也吃了大半个时辰。

    梁俨见梁玄真正预出门,劝道:“玄真,小动物都冬眠了,就别去山上了。”

    梁玄真笑道:“我不去打猎,嫂嫂要磨药粉不得空,我拿些白芍和益母草回来给希音熬汤药。”

    “玄真妹子,劳你再帮我带包五味子回来,你只跟我大舅哥说是我要的就行。”

    梁玄真应了声,拿着竹筐就出门了。

    “凌虚啊,你这大妹厉害啊,除了长得好,还识文断字,可见你们母亲原来把她教得好啊。”张翰海前些时日见梁玄真给他家大郎讲学堂留的功课,惊得下巴都掉了。

    张翰海越说越起劲:“你这妹子还敢拔剑斗泼皮,十个男人加起来都没他胆子大,若她是个男儿身,你把她带在身边,迟早是个人物。”

    何冬娘听丈夫这样说,心里十分不舒坦,“女儿身怎么了,花木兰没听过,人家还封了侯呢。”

    难得休闲,几人吃完饭聚在屋里喝茶,没一会儿传来一阵敲门声。

    张翰海去开门,见是官媒人领着两位华服公子和一位金钗绣裙的富态贵妇人。

    第29章 何必 落魄惹狡客

    张翰海作揖问好, 听了官媒人的引荐,慌忙将人请进了门。

    “冬娘,快沏茶!”

    何冬娘出门见乌泱泱的一行人进来, 也不知什么情况,连忙去了厨房沏茶。

    梁俨见张家有客来访, 他们便准备打道回府。

    张翰海见梁俨要走,慌忙拦住他:“走甚?人家找的就是你。”

    “凌虚——”

    梁俨往门口看,竟是段晗朝他作揖,身后是高照搀扶着一位富态雍容的妇人。

    段晗几人坐定, 喝了一盏茶, 在官媒娘子的说合下,梁俨才明白他们的来意。

    原来那日段晗在游街时看上了他家妹子,今日便带着母亲和官媒人来相看说合。

    “凌虚弟弟, 说来唐突,但我真是一见倾心。”

    梁俨扶额,这话似乎在哪儿听过。

    沈凤翥笑道:“我家有三位姑娘待字闺中, 不知阁下说的是我哪个妹妹?”

    段晗拱手回道:“沈公子,我并不知令妹闺名,但应是三位千金中年纪最长的那位娘子。”

    “那不巧, 我大妹妹出门了。”梁俨尴尬一笑, “再说我妹妹们还小, 我们又在孝期, 子明兄还是另寻佳人吧。”

    梁俨快刀斩乱麻, 想将段晗送走。

    官媒人扭着手绢笑道:“梁官人,我听何嫂子说你家大娘年末就满十五,况且咱们只是来相看,三媒六聘花得时日长, 撞不上孝期。”

    “我家大妹妹已许了人家。”沈凤翥淡淡回道。

    梁俨看了沈凤翥一眼,他怎么不知道玄真已许了人家?

    “沈公子,你莫要诓我。”段晗急得站起身,“我是真心求娶的。”

    “既然如此,梁官人,老身能否见见另外两位千金。”段母把儿子拉住,“我家照儿也属意你家的小娘子。”

    表弟要娶梁俨的妹子?段晗狐疑地看向高照,心道这呆霸王什么时候起了这心思,还让他母亲来说合。

    梁俨被吓了一跳,心道高照脑子没坏吧,昨天剑拔弩张,今天上门提亲。

    沈凤翥看着段母,微微一笑:“可以。”

    梁俨听沈凤翥说话,被吓了两跳,忙给他递了个眼色,沈凤翥熟视无睹,让何冬娘叫两个妹妹出来见客。

    梁希音、梁微音见兄长唤她们,也不敢耽搁,理了理衣鬓便去了前厅见客。

    段母见二音出现,愣了下神。

    只见两个小娘子亭亭玉立,身姿绰约。一个面若芙蓉,娇艳欲滴,一个妍似幽兰,清丽难言,当真是绝色美人。

    她原本还不放心自家两个混账的眼光,怕他们把什么脏的臭的都收进房里。

    当她看到梁俨和沈凤翥的时候,担心便少了一多半,如今见了二音,她那点子担心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段晗见到二音,心神一颤,那日他只看到了那个身量高挑的美人,这两个小美人还未长成,身量稍低,被人挡住了,好在今日得见,否则就错过了。

    高照见到二音,咽了口唾沫。他本想纳个梁俨的妹子为妾,回去磋磨解气,没想到竟是鲜花似的美人,这哪里还下得去手折磨,当成心肝疼都来不及。

    二音见是个老妇人,略福了福身,算是见了礼,然后站到两位兄长身后去了。

    段母见二音举止娴雅,还懂礼数,心中颇为满意。

    段晗凑到母亲耳边说了几句话,段母笑着点了点头,又让官媒人附耳过来。

    官媒人一听夫人看上了两个小娘子,笑得合不拢嘴,心道今日要拿两份赏钱了。

    “梁官人,你家大娘许了人家本是遗憾,但夫人说你家这两位娘子也是极好的,二娘许给段官人,三娘许给高公子,都做平妻,你看如何?”

    “什么,平妻?”沈凤翥声音发颤,捏紧了拳,手臂止不住地发抖。

    “沈公子你放心,虽说是平妻进门,但与正妻无异。”段晗连忙解释,他家中已有一妻两妾,但如此绝色,他实在割舍不下。

    梁俨没有结亲的打算,本来心如止水,但听到他们是想纳妾,火气一下就冒了上来,“段晗你脑子锈了,让我妹妹做妾?”

    “官人莫急,虽说是妾,但也是贵妾。”官媒人见梁沈二人面带愠色,忙慌劝解,“这高氏和段氏的家资门第,两位小娘子进了门就是进了福窝嘞,使金奴银婢,吃山珍海味,穿锦绣绫罗,你们两位舅哥也跟着享福。”

    “滚,都给我滚——”梁俨还没来得及骂人,沈凤翥倒是先开炮了。

    “表哥——”二音见沈凤翥捂着心口,怕他犯了病,连忙帮他倒水顺气。

    梁俨见沈凤翥被气到了,狞笑道:“你们昨日欺侮我们兄弟俩还不算,今日还到我家里来折腾我妹妹,真以为我梁俨是好欺负的吗?”

    段晗拉住梁俨,解释道:“凌虚,昨日的事都是误会,三郎我不知道,但我是真心的。”

    昨天的事他回家就知道了,他本想捶这混账表弟一顿长长记性,可惜外祖母和母亲哭天抹泪,把这混账护得跟凤凰蛋似的。

    “真心?”梁希音听了这话,柳眉倒竖,“前脚说倾心我长姐,后脚就要我做妾,你不过是见色起意,哪来的什么真心。”

    “二娘子,我……”

    段母见这女子嘴利,皱了下眉:“纳妾本就是看容色,我儿能瞧上你的模样是你的福气。”

    她儿早就打听清楚了,不过是个小门户的娘子,既无门第也无家产,一个哥哥还只是个小武官,嫁给他儿子为妾都算高攀了,若不是儿子非要纳进门,加上模样确实可人,她才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夫人,这福气我们可要不起,寒舍简陋,就不留你喝茶了。”梁俨冷笑一声,一甩衣袖,做出送客的姿态。

    “这,大家别急,有话好好说。”张翰海在旁边吓得大气不敢出,这可是高长史家的人,哪里能得罪,就算不结亲也别结仇啊,他忙给梁俨使了个眼色。

    “夫人,让我妹妹做妾是谁的意思?”梁微音帮沈凤翥顺了好一阵气,他呼吸才平稳下来,“如果你们是真心求娶,高长史为何不亲自登门?”

    段母瞥了一眼沈凤翥,觉得这人疯魔了:“上门看妾这等小事你让我兄长亲自登门?”

    “如此甚好,夫人请回吧,还请转告高长史,我家妹妹此生不入高家之门,我家的门也不会再对高家敞开。”

    段晗哀伤道:“沈公子,你何必……”

    段母看了一眼梁俨,似笑非笑道:“梁官人,我竟不知你亲妹子的婚事不是你做主,而是你表兄拍板?”

    “我都听表哥的。”梁俨也似笑非笑回道,“夫人您心宽体胖的,我家地方小坐不了您这尊大佛,慢走不送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破落户。”段母气恼,她从小到大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等阴阳怪气,“不过两个贱婢,送到我高家做三等丫鬟我都嫌糙,晗儿照儿,回家!”

    段母等人正欲出门,梁玄真提着篮子回来,与他们正面相见。

    “嫂嫂,家里来客人了吗?”梁玄真望着乌泱泱的人,看了一眼何冬娘。

    “玄真,别理他们。”梁玄真见七哥喊他,快步移了过去。

    段高两人在近处看到梁玄真,只觉得这娘子虽是荆钗布裙,但明艳非常,像春日牡丹一般华贵灿烂。

    段母听到梁俨的话,气得咬牙切齿,哼了一声便出门上轿,扬长而去。

    张翰海今日受了惊吓,坐在椅上久久不能回神。

    梁玄真听了前因后果也气极,怒道:“竟想让希音微音做妾,他们怎敢说这等浑话,若他们再敢上门,我拿剑砍了他们。”

    “阿姐——”梁希音刚才舌战段晗,镇定自若,听长姐这样说,一下就扑近姐姐怀里啜泣。

    梁微音早就在沈凤翥怀里哭过一回了,如今见希音哭,又哭了起来。

    “是我的错,一开始我就不该让你们出来。”沈凤翥把表妹抱紧,眼眶湿润,“让你们平白受了这腌臜气。”

    “七郎,二郎,你们何必跟高家闹红脸。”张翰海摇头叹息,“那高家和段家可是世家大族,两位娘子进门做平妻不也挺好的吗,至少不用辛苦做活。”

    梁玄真蹙眉道:“娶我妹妹,他们也配?”

    梁俨拉住梁玄真,朝她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们是玉京的官家子弟,可如今你们落魄了。”张翰海见这几个孩子都傲性,温声劝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们让我和微音出来见那些人,是不是存了拿我们的婚事做筹码的心思?”梁希音猛地站起身来,看向两位兄长,冷笑道,“今日是做妾,明日是什么,为奴为婢?”

    梁俨连忙摆手:“怎么会,你别多心!”

    “今日做妾没满足你们的期许,是不是明日有人许我们做正妻,你们就答应了?”

    沈凤翥哀道:“希音,你别这样……”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在镇州你们就打过我的主意,当时你们看不上崔家,怎么,现在发现世道艰难,便想让我们嫁给这些腌臜玩意儿给你们铺路?”

    何冬娘和张翰海被梁希音的厉声质问吓得脖子一缩,这二娘子平日温婉娇柔得跟水做的一般,从来都是笑吟吟的,今日怎的这般咄咄逼人。

    夫妻俩见兄妹三人剑拔弩张,一时冻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不敢言语。

    第30章 骨肉 都是哥哥的不是

    梁俨见梁希音一边哭一边骂, 心疼不已,连忙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宽慰:“哥哥没有这个意思,崔家的事是他们一厢情愿, 我当时就拒了,今日也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

    “别以为我好骗, 你若没存这样的心思,喊我们出来见那起子人做甚!”梁希音伏在梁俨怀中越说越委屈。

    “希音,你别怪他,是我让你们出来见人的。”

    “好好好, 你们才是嫡亲的表兄弟——”梁希音挣脱梁俨的怀抱, 死盯着沈凤翥,“父亲给长姐订了婚事,你们不能摆弄, 就打我们姐妹的主意。托了你沈家的福,我们俩有些颜色,等孝期过了就给我们寻个好买主, 早些卖了倒也干净!”

    说完梁希音就跑出了门,梁微音见状也跟了出去。

    “七哥,哎——”梁玄真叹了一声, 怕两个妹妹出事, 慌忙追了出去。

    何冬娘看着亲亲热热的一家人突然变成这样, 叹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人家的家务事, 何冬娘和张翰海也不好劝, 便退了出去,让梁沈两人在正厅纾解情绪。

    梁俨坐在椅上,心里不是滋味,扭头一看, 沈凤翥竟在无声流泪。

    “祖宗,你就别哭了。”梁俨伸手抹去泪痕,“这次真的是你错了,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利用希音微音,你何必让她们出来听到那些话。”

    沈凤翥挪开他的手,用袖子擦了擦脸,“是我会错了意,我以为高家上门提亲是高回风想联姻拉近关系,没想到他们不过是换着花样来羞辱我们。”

    “我想着嫁一个妹妹给段晗,既表诚意又能做眼线,而且段家确实家底殷实,妹妹嫁过去,虽比不上玉京的日子,但至少也是锦衣玉食,不必再辛苦做活。”沈凤翥恨道,“可他们竟想让我妹妹做妾,希音微音是太子嫡女啊,作为正妻都是下嫁,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梁俨无奈道:“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我是她们俩的血亲哥哥,可真论亲疏,你们三人是从小玩到大的,从玉京到幽州,这一路上她们俩也最黏你,你不该把她们算计进去,不然依希音的性子,她不会发脾气。”

    “是我错了,我错了……”沈凤翥喃喃道,泪水又决了堤。

    “凤卿,事不过三。”梁俨见他流泪伤心,也说不出重话,“镇州一次,今日一次,别再有第三次了。希音微音只是年纪小,不是不省事,等她们回来,我们好生哄哄,她们又乖,这事也就翻篇了。”

    过了一阵,梁玄真一手拉着一个音儿,连拖带哄把人带了回来。

    何冬娘和张翰海颇有眼色,决口不提刚才的事,只带着二音在廊下看院里种的梅花。何冬娘让张翰海出去买些点心蜜饯回来,张翰海一听就知道娘子要说体己话,忙不迭地就溜了。

    何冬娘逗趣一阵,二音脸上才露了笑,她又隔空给梁俨使了个眼色,梁俨心领神会,拉着沈凤翥站在廊下。

    拥抱,是治愈委屈的良药,梁俨的妈妈从小就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了这句真理。

    “好了好了,我家两个宝贝受委屈了。”梁俨一边说一边用臂膀把两个妹妹揽在怀里,“今天是哥哥不对,哥哥给你们赔罪,别生气了~”

    梁俨生得蜂腰猿臂,鹤势螂形,揽两个纤细少女在怀里绰绰有余。

    “反正我们没有爹娘疼了,横竖都要靠你挑选夫婿嫁人。”梁希音眼睛红肿如桃,言语间带着浓重鼻音,“七哥,你挑个开价最高的,最好能保你官居一品重回玉京。”

    “希音诶,你这话说的。”何冬娘听她话里还有怨气,少不得假埋汰真劝解两句,“七郎你也是,你想帮妹子寻个好婆家你给我说啊,你才多大,看人又看不准,等过了我的目,给希音微音说了,再谈婚论嫁才是正理嘛,女儿家面皮薄,你这毛毛躁躁的,可别好心办了坏事。”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梁俨见何冬娘在帮他说话,连忙借坡下驴,“我年纪小,又是个男人,不懂婚嫁之事的规矩,今日让妹妹受了那些人的闲气,是我这做哥哥的不是。”说着,亲昵地顺了顺梁希音的背,又在她耳畔轻语,“横竖都是哥哥的错,你现在来了癸水,不能伤心动气,否则对身子不好,你若气不过,捶我两下解气可好?”

    梁希音闻言脸上一红,埋在梁俨胸口,闷闷捶了他两下。

    “七哥,我们可以不嫁人吗?”梁微音伏在梁俨怀里,声音低落,“我不想嫁给肥胖丑陋的男子,也不想嫁给比父亲年纪还大的男子,更不想离开你们嫁到别处去……”

    她想到一个堂姐嫁给了长得像癞蛤蟆的徐国公世子,一个堂姐嫁给了比父亲还大三岁的承恩伯,一个堂姐嫁到了西疆藩国没两年就死了。

    她都不想,可是她不想又能怎么办呢。

    “我也不要,呜呜呜呜——”梁希音听了这话,又哭起来,“今日那两个人又不英俊又好色,有一个还又肥又丑,若嫁了这样的人,我还不如死了。”

    “你这小娃,眼睛还怪灵。”何冬娘一见段高两人的面色,就知道是染坊里的常客,“七郎你也是,虽说高家段家是好,但那两人真真不堪嫁,你若要给希音微音挑夫婿,还真得让我过过眼。”

    “我家两个音儿这般好看乖巧,哥哥怎么舍得你们嫁人。”梁俨将两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抱得更紧了些,柔声哄道,“以后你们想嫁人就嫁人,不想嫁人哥哥养你们一辈子,好了,别哭了,再哭哥哥也要跟着哭了。”

    “当真?”二音异口同声。

    梁俨将两人松开,拂去小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当然是真的。八郎最后的嘱托便是让我给你们找世上最好的男儿做夫婿。我和八郎的心是一样的,我怎么舍得让你们受委屈,你们若能寻得如意郎君,我自然欢喜,若是寻不到,跟哥哥过一辈子,哥哥一样欢喜。今日之事真的是误会,我和表兄绝不会害你们。”

    二音听到梁亿遗言竟是这个,嘴巴一瘪,埋在梁俨怀中抽泣。

    “凤卿,快过来。”梁俨见哄得差不多了,将两个妹妹松开,唤沈凤翥过来善后,见他捂着脸不动,还以为他不好意思,拉下他的手腕,只见他泪流满面。

    “希音、微音,是表哥错了,表哥不该……”沈凤翥也想抱二音入怀道歉安慰,梁微音见状乖乖伏在了他的肩头,可梁希音根本不理他,闪到了何冬娘身侧。

    “希音……”

    沈凤翥只摸到表妹的衣袖,见她不肯原谅自己,一时间心口酸疼难耐,胸闷得喘不上气,喉间也满是血味,只好捂住胸口慢慢呼吸。

    “你怎么了?”梁俨见沈凤翥脸色不对,连忙过去问他,“哪里不舒服,心疼吗?”

    “哼,沈公子哪里是会心疼的人。”梁希音看着沈凤翥,抹了一把脸。

    沈凤翥闻言一愣,眼睫颤得跟蝴蝶翅膀一般,声线颤抖:“希音,我错了,你不要这样,你要表哥……”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就从沈凤翥喉间喷出。

    “表哥——”

    “凤卿——”

    眼看着就往地上坠,梁俨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揽在怀里。

    “快把他抬我屋去!”何冬娘急道,心想这叫什么事啊,好端端的怎么吐血了。

    梁俨慌忙将人抱进屋里,放到床上时发现人已经昏了过去,何冬娘摸着雪腕唉声叹气。

    “嫂嫂,他这是心疾犯了吗?”梁俨一时拿不准,一边问一边把药翻了出来,“性命无虞吧?”

    何冬娘叹了口气:“死不了。”

    众人听了松了口气。

    “也就在鬼门关打转。”

    “啊——”众人又慌了神。

    “他是伤心过度,气急攻心,这才吐了心头血。”何冬娘让梁玄真去拿药箱,“你们再说些重话激他,再喊几声沈公子,明儿就可以去东街买棺材了。”

    梁玄真拿了药箱来,何冬娘取了两丸药捻开用热水泡了,又让梁俨把沈凤翥的嘴掰开,把药水灌了下去。

    直到傍晚沈凤翥才苏醒,一醒来便要去找希音。梁俨把他抱回了小院,让他不要心急。

    “凤卿,你好生修养,过几日等希音消气了,你再去找她。”

    梁俨也没想到梁希音娇花外表下是一副倔骨,下午她陪在沈凤翥床前,眼见沈凤翥要醒了,却一溜烟跑到隔壁张舟的房间锁了门。

    梁俨见沈凤翥颓着身子,面容憔悴,心里发酸:“凤卿,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希音……”

    “别担心希音了,你先顾好自己。”梁俨兑了一碗温水端来,“等我回来,我再哄哄就没事了,这两日你别去招她,好生休息吃药,好吗?”

    “你要去哪儿?”沈凤翥听他又要走,慌忙抓住他的手。

    梁俨放下碗,拍了拍冰凉的手背,说他只是回军营清点兵器战马入库,过两日就回来。

    沈凤翥闻言才放松下来。

    “那你要早些回来,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