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白雪之前 > 59、得闲饮茶(二)
    很多年前,纳尔齐斯还在机动局搞他的碟中碟中谍,非常兢兢业业,然后机动局有个任务,需要去一趟邻省。

    那是个还算繁华的省份,他的任务目标是一家旧贵族,新帝国成立后爵位作废,这家人想办法保住了产业,虽然地位一落千丈,勉强也算是架子不倒。

    机动局得到了一些消息,据说这家人在举办一些非常奇诡的降灵会,会上经常莫名其妙地死人,再加上旧贵族在新帝国的敏感地位,机动局判断此事有蹊跷,派纳尔齐斯前去打探。

    其实这任务本该是夏德里安的,但那个时候夏德里安刚好从广州回来,据说得了消化不良,震惊整个机动局,接着这人以“养伤”为由,光明正大地开始休假——说是养伤,这人其实啥也没干,满帝国地找广东菜馆,看起来是吃得很上头。

    纳尔齐斯心平气和地找上门,准备把他打一顿,夏德里安塞给他一碗杨枝甘露,纳尔齐斯吃完,觉得他这个假请得有道理,遂不再打人,拎着行李上了火车。

    他在旧贵族家里谋了个家庭教师的职位,学生是这个家族唯一的男继承人,性格非常恶劣,总想要强迫纳尔齐斯穿女装。

    纳尔齐斯给他上了两节课,课上做了什么暂且不提,结果是从此小孩变得乖顺了很多,还会按时去圣堂抄写玫瑰经。

    又过了一段时间,纳尔齐斯发现了小孩搞到的那些华丽又昂贵的女装是哪来的——这个家族还聘请了一位东方茶艺师,每周定时来教导正宗的东方茶道,茶艺师专业素养不错,非常茶,每次来都花枝招展,在脸上敷很厚的粉,几乎涂成一张大饼脸,捏着个嗓子娇滴滴地跟人聊天,尤擅讲城里各家的八卦是非以及说好听话,每次来都把夫人老爷们哄得团团转。

    这人拿捏人拿捏得很准,如果说纳尔齐斯是用暴力镇压了小孩,那这人就是用类似训狗的手法把小孩训服了,他应该是看纳尔齐斯不顺眼,暗地里塞给小孩儿不少绸缎,撺掇着让继承人给这个不知从哪来的家庭教师换上。

    是的,机动局的训练让纳尔齐斯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人是他,不是她,这个头上戴了三斤珠翠的茶艺师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那一刻纳尔齐斯甚至有点遗憾,可惜这回来的不是夏德里安,换成夏德里安肯定就兴冲冲地换了衣服扮上接招了,指不定这俩人能飙戏飙成什么样。

    但他不是夏德里安,他的解决方式就是找个路口把人堵了,痛打一顿后带人去圣堂念玫瑰经赎罪。

    这人身手很烂,起码比他的茶艺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被打完之后也不敢反抗,小媳妇儿似的跟着纳尔齐斯去圣堂念经,念完之后嘤咛一声:“你欺负人,你坏。”

    纳尔齐斯微笑着听他捏腔怪调,心说东方人的嗓子可塑性是真强,而后平和地说:“虽然不知道你针对我干什么,但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同意?”

    “人家是为你好。”茶艺师嘤嘤嘤。

    “抱歉,我们帝国的传统并不认为男人穿女装是什么好事。”

    “你误会人家啦。”茶艺师抬脸,露出一双画了三条眼线涂了八层粉彩的眼睛,梨花带雨地说:“那个家里的老爷不是好人呀,他、他喜欢男的呀!人家是为你好呀,你打扮成女的他就不会对你有想法啦!他可害怕女人啦!”

    纳尔齐斯被他的一串拟声词叫得头疼,“你怎么知道这家老爷喜欢男的?”

    “哎呀。”茶艺师娇羞捂脸,“因为物以类聚呀,人家一眼就看出来啦。”

    纳尔齐斯:“……”

    他没再把茶艺师怎么样,将人丢出圣堂,眼不见为净。然后花了几日查证,发现这家老爷确实喜欢男的,而且有莫名其妙的女性恐惧症。

    纳尔齐斯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算是领了茶艺师的情。

    从此之后他们慢慢熟了起来,有的时候纳尔齐斯下了课,刚好赶上茶艺师也教完了茶道,他们就会在仆佣专用的小房间里闲谈几句,茶艺师还是那副脑子里进了三斤水的鸟样,说话的时候总是拿个帕子掩着嘴,听到什么都能笑得花枝乱颤,纳尔齐斯说今天天气挺好他笑,说老爷这次找的新情人脸长得像鹦鹉他也笑,说夫人的三舅姥姥的四姑娘死了他还是笑,笑得吟吟哦哦一咏三叹,俩人凑在一起,一个语调清淡一个笑声癫狂,像两个声部的八哥,驴头马嘴的鸭和嫖客,或者相亲时强行捧场的俩男的。

    有次继承人看到他的俩老师这么一静一动相映成趣地聊天,呆滞地旁观了很久,第二天得出结论,他这两位尊师一个脑子进水,一个估计是个聋的——他一直受不了茶艺老师那猫叫|春似的笑声,纳尔齐斯老师能听那么久还心平气和,耳朵肯定有问题。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他把这个心得讲给纳尔齐斯,纳尔齐斯听完道:“很有想象力,很好。”

    然后温和地摸摸他的头,“既然这么闲,下了课把玫瑰经再抄十遍。”

    继承人嗷嗷大哭着去抄经了,并且认为他的老师是恼羞成怒,既然他的老师会恼羞成怒,那么就说明他发现了事实。

    发现了什么事实呢?

    继承人一边哭一边抄经一边左思右想,不得不说新脑子就是好用,第二天他把他的发现告诉了他妈妈,于是纳尔齐斯再上门的时候,贵夫人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先生,听说您和府上的林小姐情投意合,两位郎才女貌,我看着登对得很,要不要我替二位做个媒?”

    纳尔齐斯莫名其妙但还是保持微笑:“请问是哪位林小姐?”

    “哎呀,您不要故作掩饰了。”贵夫人用扇子挡着嘴,“就是每周来教茶艺的那位东方美人啊。”

    纳尔齐斯花了一秒钟思考贵夫人方才说的“东方美人”和“郎才女貌”,而后心说:难道我长得很像个不男不女的人妖吗。

    他试着解释:“我和林小姐并不熟悉。”

    贵夫人:“哎呀,您不要害羞嘛。”

    纳尔齐斯:“……这其中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贵夫人:“哎呀,您不要害羞嘛。”

    纳尔齐斯:“可以把林小姐找来,我们都能保证这不是真的……”

    贵夫人:“哎呀,您不要害羞嘛。”

    饶是纳尔齐斯这样的人也不禁有点气急,微微抬高了嗓音说:“夫人,这不是真的!”

    贵夫人兴奋一拍大腿:“看!他果然害羞了!”

    纳尔齐斯:“……”

    “林小姐”来了之后听完此事,也不澄清,反而笑得更加癫狂,咧着个大嘴扯着纳尔齐斯的袖子跟他讲:“您可要对我负责呀。”

    纳尔齐斯不想看对方那张花红柳绿的大脸,强行把他的头掰到一边。

    “林小姐”立刻娇羞道:“郎君为什么要对人家动手动脚。”

    纳尔齐斯深呼吸,微笑着把他踹了出去。

    “林小姐”弱柳扶风地往前一扑,人没事,头上的发饰掉了三斤。

    总之不论古往今来东方西方,做媒这件事是除了当事人之外所有人的狂欢,是旁观者对当局者、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特权。根本容不得纳尔齐斯解释澄清,他和那位连真容都没见过的“林小姐”就被强行绑定到了一处。

    饶是纳尔齐斯见多识广,去圣堂做祷告的时候也忍不住喃喃道:“神啊,世间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旁边抄经的继承人见怪不怪地说,“有什么奇怪的。”小孩满脸都是墨水,满不在乎地说:“大家不都是这样结婚的吗。”

    “是长辈或者家族介绍、只见过几次、新婚夜之前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长什么样。”他扳着指头说,“还有就是除了新郎新娘之外所有人都很开心。”

    说完他点点头,看向纳尔齐斯:“这么看来老师你们非常般配呢!可惜就是林老师有点太开心了,要是他也像你一样不开心就完美了。”

    纳尔齐斯沉思片刻,摸摸他的头,说:“你还是再抄三遍经吧。”

    继承人马上垮了脸,看起来简直要哭了:“为什么?”

    “因为能量守恒。”纳尔齐斯语重心长地说,“林小姐那么高兴,总要有人替他不高兴呀。”

    “老师你对林老师可真好。”继承人瘪着嘴说,“你们居然不会互相憎恨,这样看起来你们就有点不般配了。”

    “而且老师你刚刚说话有点像林老师。”继承人又道,“‘呀’来‘呀’去的。”

    纳尔齐斯愣了一下,接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过继承人的话给了纳尔齐斯灵感,他思考了一下,决定反其道而行之,第二天“林小姐”上门之后照旧如牛皮糖般缠着他,纳尔齐斯这次没把人推开,对方愣了一下,笑道:“我这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

    纳尔齐斯道:“我最近发现了一个道理。”

    “林小姐”:“什么道理?”

    “在这个城里的上流社会,无论是做媒的人还是看热闹的人,本质上都有一种报复心理。”纳尔齐斯道,“他们就是喜欢制造怨偶,以此获得某种代偿,简单来说就是自己淋过雨所以要把别人的伞也撕了。”

    纳尔齐斯想了想,又说:“我不喜欢你,这才是他们非要把我们凑到一起的原因,所以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事情就很容易解决了。”

    “林小姐”听完笑了,翘起指尖点了点他的胸膛,“那你想怎么解决呀。”

    纳尔齐斯抓住他的手,防止这人动手动脚,“很容易,我们只要表演得很恩爱就行了。”

    “你戏挺多。”纳尔齐斯轻描淡写,“演一下。”

    “哎呀,早说嘛。”对方哧哧笑了,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保证让别人看了以为我们浓情蜜意三十年。”

    虽然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这人看上去更爽了。纳尔齐斯心道:算了随便吧,只要回去的时候机动局别人人都谣传我要结婚了就行,弗朗西斯科那混账不得笑死。

    某种意义上的一拍即合之后,纳尔齐斯和这位“林小姐”在“神仙眷侣”的路上一路高歌,基本上大宅里天天都能看见这俩人黏在一块儿,纳尔齐斯上课这人在门外头等着,纳尔齐斯吃饭这人带小灶,纳尔齐斯散步这人就柳若扶风地跟在旁边发花痴,纳尔齐斯去厕所这人也要跟着,叉着个腰在外头敲门,“哎呀郎君!挺胸抬头不容易便秘!”

    纳尔齐斯摔门出来,这人马上压低声音提醒他:“浓情蜜意,浓情蜜意。”

    纳尔齐斯:“……”

    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跳,纳尔齐斯算不上欲哭无泪,只觉得自己的演技突飞猛进,上次他和弗朗斯西科搭着演母子被教官判了个不及格,说没见过这么僵硬的妈和如此风骚的儿,等这次回去再考一遍,肯定能拿满分然后惊艳所有人。

    又过了数日,他俩照例在花园里表演郎情妾意夫唱妇随,“林小姐”突然对他说:“你会不会说广州话?”

    纳尔齐斯:“不会,怎么?”

    “那我教你粤语吧?”“林小姐”撑着下巴看着他,笑吟吟地说:“学会了会很有趣的哦。”

    纳尔齐斯:“说一句听听。”

    “林小姐”:“哦喉中以雷。”

    “这发音确实挺有意思。”纳尔齐斯笑着看他一眼,“骂我什么呢?”

    “人家怎么舍得骂你捏。”“林小姐”嗲声嗲气,“你要是学会了,就可以和人家说悄悄话啦。”

    闲着也是闲着,纳尔齐斯干脆学起了粤语,很快他就发现了这门语言的妙处——大宅里就他们两个会说粤语的,这就制造了完美的加密通话,从此两人相处起来顺心了不少,或者说他俩都更精神分裂了,表面上好像是纳尔齐斯在深情款款地讲什么情话,实际上他是在说顶你个肺。

    久而久之,纳尔齐斯的方法开始生效。

    某天“林小姐”没来,家主老爷很亲切地把纳尔齐斯叫来,跟他说最近辛苦了,家庭教师的工作不容易,今天给他放个假,要带他去个好地方。

    纳尔齐斯彬彬有礼地道谢,跟着家主上了车,轿车一路七拐八拐,最后在一片建筑前停下。

    纳尔齐斯下车扫了一眼,立刻看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城里最大的红灯区。

    家主老爷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把纳尔齐斯带到其中一家,点了酒和陪侍,而后非常慷慨地讲:你跟你未婚妻的感情太好了,男人这样是要吃亏的,人生苦短,还是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纳尔齐斯打量着周边的群魔乱舞,微笑道:“你冚家铲啦。”

    家主老爷没听懂,纳尔齐斯笑着解释:“您说的有道理,谢谢您。”

    纳尔齐斯出身圣廷,连夏德里安跟他搭档的时候见到下三路的活都会主动揽一下,他温文尔雅地跟着陪侍往房间里走,心说把神甫拉到这种地方你可真是造了大孽了。

    等两人走进房间,纳尔齐斯抬手捂住对方的眼睛,贴着对方的耳边,含笑说:“嘘,我们来玩个游戏。”

    纳尔齐斯这方面的本事比不过夏德里安,搞定一个陪侍还是游刃有余,陪侍哪见过他这样的,三两下就被耳边的声音迷得七荤八素,纳尔齐斯眼看差不多了,开始问问题。

    他问的都是和家主老爷有关的事,从对方来这里的频率以及来这里做什么,最后他得到了一个结论——那个频繁死人的降灵会应该就是在这里的某个特殊房间举办的,降灵会上会用到一种特殊的药,这种药很贵,但有时候吃了会死人。

    纳尔齐斯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抬手干脆利落地把陪侍劈晕,然后扔到了床上。

    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念珠,念了两句玫瑰经赎罪,关上门走了。

    回到大宅的时候纳尔齐斯正好赶上女主人待客,小客厅里正在举行茶艺表演,客厅的装潢是时下流行的东方风格,淡绿色的花纹壁纸和美人屏风,还有整套的青花瓷器。

    茶艺师拎着茶壶行云流水地斟茶,壶嘴三起三落,茶叶在水中翻转舒展,沁出清淡的香气。

    “林小姐”每次来都是盛装打扮,连指甲都涂得山青水绿,纳尔齐斯也不知道他是真留了这么长的指甲还是贴了什么甲片,边缘磨得很圆润,在阳光下闪烁着一层磷光,像青鸟的喙。

    看久了,人会出神。

    唉,由俭入奢易。刚刚看多了妖魔鬼怪,现在见个有点人样的都觉得眉清目秀。

    虽然头顶一斤珠花脸上两斤白面脑子里还有三斤水,起码还是个人。

    “林小姐”分完茶,端着自己的那只茶杯走过来,笑吟吟地凑到他的嘴边,明目张胆地说:“家嫂你返嚟,试吓我嘅手势。”

    纳尔齐斯也笑,接过茶杯道:“扑街啦你。”

    女主人斜眼看着他俩“夫唱妇随”,用扇子挡住脸,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

    事后纳尔齐斯给机动局写信,汇报任务的进展情况,顺便寄了一封信给夏德里安,让他帮忙打探一下这个“林小姐”的身份,省得这货天天闲着吃杨枝甘露,肯定要发胖。

    没多久夏德里安就洋洋洒洒地给他回了信,信纸上还沾着干掉的奶油——这货在信里打包票说林小姐身份没问题,搭档请放心,东方人嘛喜欢唱戏,为人处世是戏精了一些,但这是人家的处世哲学,本质上挺安全,可以打可以骂也可以好好相处,实在闲得无聊把他睡了也行。

    纳尔齐斯忽略了最后一个选项,夏德里安在情报方面一向很靠谱,他放了心,现在撺掇他和“林小姐”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们的相处也终于趋于平静。

    平心而论,乍一看“林小姐”仿佛很像那种脑子里进了三斤水的家伙,不过和这种人相处纳尔齐斯反而挺放松——因为这种抽风患者一般有仇当场就报,比如尖叫着挠花某个揩他油的老爷的脸。

    没有憋屈的人往往内心平静,不会没事琢磨着搞事。

    某天他们一同在花园里晒太阳,纳尔齐斯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打瞌睡的白饼脸,心里琢磨:自己这个二流神甫当得不怎么地,三天两头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已经堕落得和魔鬼差不多了,想必死后是要下地狱的,难得能在任务里碰到个比他还妖调的,不容易。

    如此这般地相处起来,显得他反倒正常许多。

    此时他不再是魔鬼,好像也能短暂地做回一个人。

    纳尔齐斯找到了线头,接下来处理任务就顺利得多,他找机会请了假,改头换面到红灯区潜伏数日,终于把这件事查了个底儿掉:降灵会果然就是个噱头,家主老爷是在借机卖一种药,据说可以让人和已死之人对话,本质是因为这种药致幻。

    而这位家主老爷之所以搞这种买卖,是因为他在积攒资金,试图支持君主复辟,以此恢复旧贵族在帝国的地位。

    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该抓抓该杀杀,纳尔齐斯从机动局调了人,把红灯区连带旧贵族世家一锅端了,又顺藤摸瓜查出不少嫌疑犯,沉迷工作到连家庭教师这个幌子都忘了辞,最后机动局的同事清点连坐名单,特别犯贱地跟他说:纳尔齐斯,你是这家的家庭教师耶,从怀疑程度上来说你也要蹲大牢的。

    纳尔齐斯让他少说废话,正要把人踹走,突然想起一件事,问:这家聘请过一个茶艺师,你们把他抓走没有?

    茶艺师?同事翻资料:哦有的,不过我们去抓的时候没找到他人,你知道这家伙藏在哪里吗?

    纳尔齐斯不知道这人会藏在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他想着挺好,这样就好。

    没有结局的故事才是真正的好故事,因为永远都可以未完待续。

    数日后纳尔齐斯再次到红灯区做收尾工作,此处所有的店面都已被查封,街道上人烟零落。

    他路过一条窄巷,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声。

    纳尔齐斯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走进旁边的一座楼,背贴在墙上,从窗户边缘往下窥视。

    窄巷里,一个穿着青绸长衣的人坐在椅子上,身后有人为他打着伞,他似乎在喝茶,有一股悠远的清香飘出来。

    伞下的人不紧不慢地扣着茶盖,说:“……十三行严禁贩卖阿芙蓉,卖给洋人也不行,你既然入了白家,就要守白家的规矩。我在那洋人家里待了几个月,查过来查过去,想不到居然查到了自家人头上。”

    他脚边跪着一个人,被伙计摁在地上,一言不发。

    “行了。”伞下的人又说,“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片刻后,跪在地上的人开口:“是我把阿芙蓉提供给复辟党人的,我认,但我从没有在广州卖过这种东西,我只卖给洋人。”

    “行。”伞下的人笑了,“若此话属实,你虽然不再是白家人,好歹还是个广州人。”

    “按白家的规矩,贩阿芙蓉者杀无赦。”伞下的人放下茶盏,“但我会给你留个全尸,派人送回广州去。”

    跪在地上的人身体有些颤抖,最后闭上眼,磕了个头。

    青衣人起身,身后打伞的伙计把伞举高,青衣人反手握住伞柄,行云流水地抽出了一把长刀。

    银光一闪,人头落地。

    “找个手艺好的师傅把头缝回去,送回广州,扔珠江里喂鱼。”青衣人接过伙计递来的帕子,擦拭刀上的血,“再派人继续往下查,务必斩草除根。”

    伙计应声退下,青衣人将长刀插回伞柄,接着突然抬头,笑眯眯道:“郎君好不要脸,居然从楼上偷看。”

    纳尔齐斯拉开窗户和他对视。

    楼下的人卸了桃红柳绿的妆容,青衣持伞,玉树临风。

    纳尔齐斯辨认着血腥中的茶香,问:“碧螺春?”

    “是。”那人抬头看向他,笑道:“好久不见,当初走的时候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有事,耽误了。”纳尔齐斯看了看楼下的血,“你好像也挺忙。”

    “是挺忙的,咱们有空再聊。”青衣人笑眯眯地招招手,用粤语说:“得闲饮茶!”

    纳尔齐斯点点头,同样用粤语回道:“得闲饮茶。”

    唉,搞错了。纳尔齐斯看着那玉面修罗般的人,心想:折腾半天,这也是个披着人皮的。

    原来我们都是魔鬼。

    终归是物以类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