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费奥多尔猛地向后退去,后脑撞上墙壁,剧痛下不受控制地仰面,深紫色的瞳眸被冷光打亮,瞳孔骤缩至针尖大小。
亵渎的圣歌再次轰鸣,回旋于世界中的每一个角落。此时他却已万分确定,那并非回忆中的幻觉。——是的,它就在这里。
费奥多尔试图冷静下来,但他的瞳孔剧烈地闪动着,光暗交替间苍白的手臂缓慢地抬起,张开的每一根手指都在颤抖着痉挛。
只是短短两天——从见到李奈后开始,他的整只手上就开始频率极高地密集交错上无数啃咬所致的伤口。指尖、指节……新鲜的覆盖上旧有的,层层叠叠。
这似乎是某种趋向疯狂的表征。但费奥多尔一直认为一切仍属于可掌控的范围中,现在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是的,它就在这里。就在【我】的深处。
那亵渎的低语与圣歌并非记忆的幻听,它切实地填充满溢在大脑的每一处皱褶中,以骨肉摩擦、神经撕扯等一切毛骨悚然的方式交错演奏,从身体的每一滴血液深处响起,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深紫瞳眸放大收缩,凝视着手指上一道慢慢渗出血线、痉挛着的新伤,血肉的腥气探出冷白的皮肤,一条肉红的花蛇从深雪中猛地窜出,恶狠狠地咬向自己的眼睛!
砰!
一声巨响,西格玛脸朝下,重重磕在了桌子上。
他刚发出声音的喉管抖动着,猛地喷出一口浓黑的血,在剧烈到仿佛要将肺泡震破的咳嗽声中,那滩血迹星点泛出一圈圈可疑的波纹,仿佛有细碎的活物在其中扭动。
——李奈的出现虽然只有那极短暂的一瞬间,即使体质特殊,但作为共振的容器,西格玛仍付了沉重的代价。
如果短时间内再来一次,估计肉|体就要崩溃了吧。
西格玛心知肚明。他仍不停地咳嗽着,七窍都在流血,但他仍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臂,用力到指节泛白。
“我的……神啊……”西格玛嘶哑着痛苦道,“请别……离开我……”
疯子。
费奥多尔捂着半张脸,过长的额发被汗水濡湿,另一只深紫的眼冷冷地注视着西格玛。
接着那只满是阴翳的眼珠动了动,冰冷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西格玛先生!”
果戈里一把抱起仍在咳嗽的西格玛,不顾他微弱但坚决的推拒,笑容满面地凑上去,连珠炮般亢奋地提了一连串问题。
“那是谁?那位就是店主先生吗?是李奈吧、他就是李奈吧?一定是的!我的头好痛哦,心脏也痛得要死掉了,但是这激动惊喜的兴奋之情,实在是美妙至极!”
“放……放开我……”西格玛猛地呛咳一声,浓黑的血顿时溅了果戈里一身。
果戈里非但没有退后,反而掐住西格玛的下颌,更近地贴了上去,笑容夸张到像是涂满油彩的小丑。
“——再来一次,好不好?”
果戈里的眼睛亮得惊人,与撒娇般的语气截然相反的,是堪称毛骨悚然的内容。
“让我试试看真正疯掉,好不好?”
又一个疯子。
费奥多尔闭了闭眼,将捂住半张脸的手放了下来。鲜血自眼眶滑至下颌——在刚刚的幻觉中,他差点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
李奈。
“只是一瞬间,这里就多出了两个疯子……”费奥多尔低笑出声,缓缓站起,血自指缝间淌到指尖,凝成血珠滴落到地上。
“纠正一下,是许多个。”
太宰治的声音沉沉响起。
费奥多尔一顿,这才想起刚刚他并没有截断通讯。
于是那句话同样通过信号传向了那边,太宰治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侦探社内一片混乱的景象。
下意识推理出完整情景的江户川乱步、见过李奈一次的敦、对声音敏感的镜花……幸好,在事情走向不可挽回之前,太宰治眼疾手快地打晕了他们。
国木田比较省心,直接晕了过去,跳过了这个过程。
太宰治苦中作乐般笑了一声,在一桌趴倒的人中坐了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耳孔在流血,他习惯地随意擦了下,向着那边的费奥多尔笑道。
“都到这一步了,即使是老鼠也该走出下水道了吧。”太宰治望向窗外渐暗的天光,“收起那些各自的心思,堂堂正正地互换信息、彼此合作,如何?”
“听起来不错。但是由太宰君来说,并不怎么有信服力。”费奥多尔彬彬有礼道,“——我记得,您已擅自用掉了二分之一的限制,从李奈那里购买了一件‘商品’?”
“……费奥多尔君的情报果然灵通啊。”
“哪里。我们都明白,即使是合作,握有‘商品’的一方也势必拥有更多的主动权……”
费奥多尔的眼珠凝视着西格玛,“——特别是我们都已深刻见识到了r级商品效果的情况下。”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儿。
“但如此下去,最终的结局唯有毁灭。”太宰治沉声道,“我们面对的……可是李奈啊。”
费奥多尔听着,以沉默施以压力,但同时手臂缓慢擦过满是血的脸颊,瞳孔晦暗。
“这样吧,为了展现诚意,我可以先向你分享一部分信息。这是一个有使用次数限制的商品——”太宰治说:“而我可以代表侦探社,将其中一次的使用机会让渡给你。”
费奥多尔挑起眉。
“但是作为交换条件。”太宰治声音低了下来:“你必须亲自到侦探社来‘拿’这一次机会,并且……”
“把西格玛,一起带过来。”
费奥多尔笑了一声。
“看来你也发现了啊。”费奥多尔与动作突然停滞的西格玛对视,缓缓道,“外面的那个是假货。真正的‘教主’,就在我面前。”
西格玛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释然地嗤笑了一声。
“算了,我也没觉得能瞒过去。”他坐回椅子上,将散乱的头发理好,苦笑道,“毕竟我并不聪慧、演技也差劲,只是个凡人罢了。”
就连多重不对等信息掩饰下的潜入,他也没自信能骗过真正的聪明人,所以直接封住了记忆。用最真实的反应去应对,才成功以假乱真,坐在了这里。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在这个地方能做的事。
西格玛冷静道:“所以,要把我带去那里,然后杀死我吗?”
“你……”
太宰治的声音戛然而止。是费奥多尔截断了通讯。
费奥多尔缓步走近,逆光投下的阴影随之压下,西格玛下意识后仰,却被按住了头,被迫与他对视。
深紫的瞳眸幽幽,一只眼珠充血,将本就深黯的紫染成可怖的血红。阴影中落下的视线一动不动,散发出某种冰针般彻骨的寒冷。
但突然,费奥多尔若有似无地笑了下。
他承认他虽顾虑良深,却仍小觑了李奈所出售的【书页】。它所制造出的西格玛,比所有最坏的情况还要麻烦。
但杀死?大可不必。留着他,也许还能反向研究出李奈商品的特性。
至于麻烦……除了杀死外,还有别的手段吧?
——他恰好,很擅长摧毁他人的意志。
“西格玛君,你说你只是个凡人?”费奥多尔柔和道,“但可惜……其实,你并不是真正的人呢。”
“什……”西格玛愣住了。
“你就不好奇吗?为何你没有过去、没有记忆……一切只是因为,你是由【书页】所制造出的生物罢了。”
费奥多尔取出那张已被使用过的“书页”,按在了西格玛面前的桌子上。
看清那上面的文字后,西格玛瞳孔骤缩。
“你的坚持、你对容身之处的渴望、你保护同伴的愿望……一切都是无意义的,这只是【书页】赋予你的设定,由我亲手写在这张纸上。”
“不、不……”西格玛想向后退去,却被费奥多尔按在原处。
“为什么闭上眼睛呢?”
费奥多尔温和地笑着,扒开西格玛的眼皮逼他看向书页,贴近他的耳朵,“来,睁开眼,好好亲眼看清楚。”
西格玛缩小的瞳孔映出书页上的文字,费奥多尔毫不意外地感觉到了手下这具身体的颤抖。但紧接着,那颤抖却在幅度愈大时骤然停了下来。
西格玛毫无反抗地将头埋在桌上,看不清表情。
有点古怪。费奥多尔微微皱起眉,但仍继续往下说道。
“你还不明白吗,西格玛君?这就是真相——你的一切甚至都是由我一手创造,而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什么也不是、你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西格玛的侧脸压在书页上,缓缓偏过头来,一只已平静下来、毫无波澜的眼睛看向费奥多尔。
“那又如何。”西格玛淡淡道,“你要我叫你妈么?”
费奥多尔:“……!”
他猛地抽回手,而与之一同爆发而出的,还有果戈里猛拍桌子的哈哈大笑。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当我与神明联通的那一瞬间就已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没有区别。真和假,本就是一体的。”
西格玛动了动脖颈,从桌面上起身,定定地看向费奥多尔。
“当我坚定信仰,并为此拥有付出一切的觉悟——那我就是真正的人类。在这一点上,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西格玛突然笑了一声。
“哦,还是有一些区别的。我的信仰从未动摇,且越发坚定。”他下意识地模仿着那共振时的感觉,却只露出了一个有些坏心眼的嘲讽轻笑。“——但你呢?”
费奥多尔瞳孔微缩,突然猛地攥住自己另一只仍在痉挛的手掌。
西格玛捡起那张写满文字的【书页】,哼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用它擦去了手上浓黑的血,随手往下一扔。
“放弃吧,我的精神与意志早已属于我的神明。”西格玛冷冷道,“——用我去换你想要的东西吧。除了杀死我,你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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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费奥多尔到侦探社时,在场之人并不少。
“侦探社、港|黑、异能特务科……”
深紫色的眼睛一一扫过太宰治、中原中也、坂口安吾,费奥多尔轻笑了一声,将被绑着的西格玛推向众人中间,半讽半笑地感叹道,“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与几位同处于一个屋檐下。”
“……你真的如约前来,倒也很令我惊讶,费奥多尔君。不过想起对手是李奈,又觉得一切并不奇怪了。”
太宰治站起身,将【骰子】在众人注视下,郑而重之地放在桌面正中央。
“那么,我们……”
“在那之前。”安吾突然道,“太宰君,你和□□联手拿到这件【商品】的事,特务科可以不追究。”
“但是……”安吾抬起眼,镜片反射过一道黄昏的流光,“另一个名额,必须属于特务科。这一点,你有无异议?”
太宰治张了张嘴,话却在刚出口就骤然停止,他猛地扭头,冷冷地看向笑而不言的费奥多尔。
“另一个名额?”苍白皮肤的俄罗斯人笑了一声,“那种东西……已经没有了哦。”
“店主先生!”
果戈里眼睛闪亮,激动地抓起李奈的手,兴奋道,“哇店主先生,我终于见到你了!我是你的超——超级粉丝哦!”
“嘛。”李奈任他抓着,淡定道,“也是经常会有这种情况呢。”
“哦对了,差点忘了!”果戈里放开李奈的手,期待万分道,“店主先生,我要买东西——!”
“好哦。”
李奈微笑起来。
“那么,要选择哪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