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让步 “这回能让让我吗?”
酒店附近有一家粤菜馆。
正是午饭时间, 里面挺热闹。大抵是沾了点环境位置优势的光,其中不少医科院的学生。
季繁路过的时候随意往里面瞥了眼,忽而眼睛一亮, 立即松开拽拉陈硕的手, 就要上去推门。
“干什么?”陈硕没让她得逞,反握回去,皱着眉问。
“吃饭啊。”季繁回头,眼神莫名地白他一眼, 好笑道:“原来你会说话啊。”
刚刚一路上过来, 两人几乎全程没有任何交流。一开始,季繁还会尝试活跃气氛,结果三番两次冷场,饶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受不住。
何况季繁这种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后面索性就学着他一起装深沉。
陈硕显然听明白了她的怨怼。
他抿了抿唇, 没反驳,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他不出声, 季繁也懒得说话。
两人就这么僵持半晌,堵在人家饭店门口大眼瞪小眼。
直到一声清脆的“欢迎光临”打破诡异沉默。
陈硕才深呼吸一口气, 妥协道:“好吧, 我的错,下次不会这样了。”
说完, 他牵起季繁的腕, 朝服务员礼貌颔首:“两位,谢谢。”
服务员笑了笑,躬身向屋里扬起手,热情招呼:“这边,请跟我来。”
陈硕淡淡“嗯”了声,抬脚往里迈步。
他走在前方, 目不斜视。右手自然而然牵着她的,掌心随着走动的幅度不断轻滑至下,然后,手指不动声色地插|进她的指缝中,屈指扣住。
指尖相碰的瞬间,苏苏麻麻的电流一股脑涌上来,冰润触感惊得季繁心跳猛漏掉半拍。
她视线下落,挣了挣,没能挣动,反而感觉到他攥握的力道渐渐加重。
念在周围人多的份上,季繁不好发作,犹豫两秒,选择放弃抵抗。
察觉到她的变化,陈硕身上冷沉的气压总算散了些。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他微不可察地弯了嘴角-
私房菜馆的装修很简约。进门绕过屏风,一眼望去,就是大堂和厨房,南北通透的设计,光线特别好。
服务员带他们来到靠窗的一桌空位。
位置极妙,正是季繁在门口看到的那桌隔壁。
季繁稍稍偏了点头,目光明晃晃地往陈硕背后瞧。
“桌角二维码,扫码点餐即可,有其他需要您随时喊我。”
说完这句话,服务员微笑离开。
陈硕依言拿了手机出来照做,页面加载出来之后,回身,反转屏幕递到季繁眼前。
“你看看想……”
话到一半,他发现她的走神:“你看什么呢?”
陈硕边说边要转头。
“没、没什么。”季繁赶忙想伸手阻止他,却忘记他们此时指尖处的交缠。
动作间,心照不宣的行为置于明面,她羞得脸上一燥,略恼道:“诶,你得先放开我呀。”
陈硕注意力被她转移,没继续。
只轻描淡写地垂眼一扫,很快松手:“抱歉。”
季繁头脑发昏,抬手在虚空中大气一摆:“没关系。”
顿了顿,她又画蛇添足地补充:“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孰料陈硕闻言,竟蓦地笑出声:“不好意思啊。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误解。”
他语气拖腔带调,摆明一副无赖的架势:“我还真就是故意的。”
窗边暖洋洋的阳光往下落,少年说这话时,眉眼晕了层金辉,模糊又朦胧。
让人无法明确分辨其中玩笑成分的占比。
他这话说得坦然,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又好像,只是有持无恐,狂妄到料定她不会拿他怎样。
毫无意外地,季繁被他如此理直气壮的态度噎住,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干巴巴地眨了眨眼。
“那你……”她想了半天,“呵呵”笑了两声,才憋出三个字:“真棒呢。”
陈硕似是听不懂她话里的阴阳,耸耸肩膀便利落地应了:“谢谢夸奖。”
“……”
季繁顿悟。
永远不要再尝试和陈硕这条狗去比脸皮厚度,否则会气死。
空气短暂凝固半分钟。
陈硕漫不经心地抬起下巴,眼神示意她去接手机。
季繁耷拉着脑袋没动。
陈硕瞥她一眼,恰好看到她嘴巴动了动。他照着她的唇形在心里默念了一番,发现是在骂他。
不知为何,方才不久前堆在胸口的那团闷气一下子就没了。陈硕觉得自己简直有病,她骂他狗,他也能感到超乎寻常的愉悦。
这种感觉太上瘾,陈硕一时间很难戒断,于是便学着她的常用句式接着逗她:“知道你喜欢,但别回味了。”
结果季繁彻底不搭理他了。
她气鼓鼓地瞪他。
陈硕难免感到一丝失望。他低眼,把手机塞到她手中,上前两步替她抽开椅子。
可惜季繁没给他面子,径直走去对面落座。
陈硕挑了挑眉。
识趣地噤声,入位。
两人一时无话,环境安静得只剩餐厅里舒缓的背景音乐。
季繁垂眼划拉菜单,心不在焉地挑了几道招牌菜,然后抵着桌面,把手机推还给他。
“我没什么想吃的,要不你再看看?”
陈硕正给她倒茶,眼都没抬,很是了解地开口:“气饱了?”
“……”
季繁发觉,她还是低估了陈硕的无耻程度。
她突然很不爽,身子向后往椅背一靠,从兜里掏了自己的手机出来玩,面上情绪显而易见。
陈硕没注意,倒好茶水之后,把杯子磕到她眼前,才腾出空看了看她点的吃食。
在吃的方面,陈硕向来不怎么挑,大体掠目过去,他没什么意见,随手便点了“下单”。
刚要退出界面时,余光却瞅见其中的样图。
停顿两秒,陈硕忽地招手:“您好——”
不远处的服务员听见动静,快步走过来,脸上挂起职业微笑:“请问有什么需要?”
陈硕翻转手机,指了指:“您家这道菜,是有香菜么?”
服务员弯腰凑近了些,看清后点头:“是,出锅的时候会撒。”
“能去掉吗?”
“可以的。”
“那就麻烦您跟后厨说一声。”陈硕淡淡收起手机,“我们的菜品里都别放。”
“好的,还有其他忌口吗?”
“没……”
“等一下,我吃香菜。”
陈硕话音止住,懒洋洋掀起眼皮,眼神中夹杂探究。
“点两份吧。”季繁没看他,自顾自地嘱咐:“一份多加香菜,一份……”
“不用那么麻烦。”陈硕直接打断她,朝服务员道:“按她说的来吧,一份就成。”
见状,服务员沉吟片刻,提议:“一份分成两种做法也可以的。”
“也行。”
“不必。”
服务员有些犯难:“听谁的?”
陈硕想了想,看向季繁,挺认真地问:“这回能让让我吗?”
季繁不理解他纠结的意义。
听上去倒像是自己在管着他似的。
“随便你。”撂下这么一句话,季繁再次捞起手机。
反正让不让的,到时候介意的只有他。
陈硕得了应允,转过身冲服务员说:“就按原先做法来吧。”
服务员笑笑,回了“好的”,离开。
等无关人员走后,陈硕忽然唤她:“季繁。”
没来由的直呼大名,季繁条件反射性地坐直身子,抬眼:“我……”
一个“在”字卡在喉咙,她又硬生生吞下去,没好气道:“干嘛?”
“你变了。”陈硕平静地说。
季繁眼睫颤了颤,没解释。
她知道他是在控诉自己忘记他忌口的事情,但她没法说,自己是故意的。
人和人之间的磁场很奇怪。
如果要产生羁绊,性格上总得有点彼此吸引的地方,要么近似,要么互补。然而,像她和陈硕这种完全相悖的,却并不常见。
季繁曾经幻想过,去做个专种香菜的菜农。
但陈硕不一样,他的梦想是,拔光世界上的所有香菜。
于是,理想和爱情之间,季繁让步了。
她笨拙地跟从喜欢的感觉,麻痹自我意识,迎合着他。
时间久了,竟然连她自己都快忘记,原来她本身是爱吃香菜的。
刚巧陈硕这会子提起,季繁胸口实在是堵得慌,没细想,便脱口而出。
不带任何目的,就单纯心里不痛快,想和他对着干。
说起来,这还是季繁头回在陈硕跟前表现出强硬的一面。
陈硕盯着她看。
她心虚到不敢对视。害怕当众改口显得太怂包,只能强撑冷漠地说要点两份。
但没承想,陈硕说不用。
其实季繁到现在也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到底是他不介意吃香菜,还是说反正他不吃那道菜。
“挺……意外的。”陈硕笑。
季繁耐不住他眼神的灼热,掩饰般端起茶杯。
与此同时,隔壁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嗓音不大,可季繁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嘿,小李,咱们身后好像有瓜。”
女孩声线甜美,绘声绘色地颠倒黑白,向身边人转述:“我零零碎碎听着,感觉应该是对情侣,女生不爱,男生红着眼苦苦挽留无果,最终认命叹息说‘你变了’。”
季繁扶杯的手一顿。
“那你这耳朵挺灵啊,”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响起,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带透视功能的?还能听出人家红了眼。”
女孩夸张炫耀:“当然啊,你当我那些小说是白看啊!联系语境想一想,画面不就自动生成了吗?”
“破镜重圆火葬场,这梗我熟。”她说,“分手时,双方无一不得猩红了眸子,握紧双拳极力忍耐着即将爆发的情绪。而且一般这时候,总得有个人强忍住眼泪,只待对方转身,就立即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砸。”
“哦。”
“嗯嗯?你这是个什么反应?”
“正常人的反应。”
女孩轻“啧”了声,评价道:“李佚笙,你这人真的很无趣诶!”
被同伴嫌弃的李佚笙并未言语。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你,愣是没一个敢付诸行动的,”女孩大概思索了下,对话中间空白出几秒,又问:“话说回来,你是不是没喜欢的人啊?”
季繁自觉竖起耳朵。
“我……”
“您好,给您二位上一下菜。”
服务员的声音将李佚笙后面的回答盖了过去。
再到后来,她们开始闲侃别的,三言两语聊着实验。可惜季繁作为一个外行人,稀里糊涂,也偷听不明白。
感兴趣的话题一闪即逝,她兴致缺缺地敛神。
“盐焗凤爪、奶黄流沙包、罗马生菜……”服务员对着小票报菜名,“还有,鸡蛋肠粉。”
她不忘强调:“正常做法。”
“菜齐了,慢用。”她揭开笼屉盖。
陈硕道谢,拆了包一次性餐具。
他没急着动筷,用开水烫好碗,熟捻和对面人交换,又挪了挪盘子。
“肠粉放到我这儿吧。”季繁指挥:“反正你也不吃。”
陈硕听从照做,摆好后才抬眼。
“……我吃。”
第32章 改观 “前者才是唯一。”
简简单单两个字。
季繁心头大动。
一时间, 似乎有什么东西冲破牢笼。
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失了节奏,呼吸随之滞后,所有的感官都变得乱套。
“不吃这道菜”和“不介意吃香菜”, 纵然都在让步, 但落进季繁眼中,完完全全就是两回事。
一个仅展示出“不理解但尊重”的态度,迫不得已;另一个则意味着“努力尝试陪伴”的意图,心甘情愿。
季繁呆愣愣地看陈硕动作。
她看着他眉头微微拧起, 迟疑伸筷, 夹了块裹满香菜叶的肠粉,一整个丢进嘴巴里面,囫囵吞枣般咽下去,却被气味呛得狂喝茶水压制。然后, 又故作轻松,无所谓地冲她笑。
“其实也不难吃。”他说。
话音落下一瞬间, 季繁灵魂深处似有枝芽破土而出,尖刺倒扎进血肉, 痛得她鼻子没出息地发酸。
感情总是欲盖弥彰。
季繁垂睫, 有一搭没一搭戳着空盘。她忽然有那么一点愿意相信,已经成为陈硕的陈石页, 也能够喜欢她。
“嘶, 小李、小李。”一道激动女声从侧面悠悠飘来,虽说已经极力压低了音量,可话中看热闹的架势却丝毫不带收敛:“你快往后瞧,让我给说着了吧。”
“我打赌,下一秒,那个女生就能哭出来。”
“无聊。”
“哎, 玩玩嘛。”女孩胸有成竹:“两分钟内,她要是没掉眼泪,算我输好吧?”
“……”闻言,季繁秉持着不争馒头争口气的信念,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深呼吸几下,调整好状态,然后侧身,拍了拍交头接耳的两人-
饭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四人面对面坐,季繁死皮赖脸地挽住李佚笙的胳膊不放,往里挪了空儿,拉她到自己旁边。又热情招呼着她的同伴去陈硕那边。
“呃……你怎么会在这儿?”李佚笙缓过神,直入主题地问:“诶,千万别说是因为想我,真的怕了你这句鬼话。”
听她这么说,季繁偏凑了过去,语气诚恳地同她插科打诨:“可我就是想你了呀,谁让人家这么爱你。”
“……”
一句话,让整桌人陷入沉默。
气氛死凝间,陈硕视线似有若无地滑向斜对面的女孩。
只一扫,便收回眼,重新捧起茶杯。
“别,我承受不住。”李佚笙伸手推开她粘在自己颈窝处的脑袋,仿佛看透一切:“说吧,是不是又跟你那个小男生闹别扭了?”
陈硕抿茶的动作一顿,抬眼。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季繁隐约察觉到不妙,忙转移话题道:“菜快凉了,吃饭吧。”
她极力忽视陈硕,扭头看向另个女生:“你好呀。你是阿笙的同学吧?”
不待那人回答,她飞快又接了下句,自报家门道:“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停下来,笑了笑:“季繁。”
陈硕突然眯起眼。
女生也目露探究地看向季繁身边的人。
对此,李佚笙不置可否。
只淡淡点头,作为中间人介绍道:“那位是陈梦。我们一个专业的,隔壁班,正巧最近在做同一个大创课题。”
陈梦适时接话:“对,我也是小李自入学以来到目前为止最好的朋友。”
她弯了弯眉,配上那张清纯无害的娃娃脸,轻易就给人一种不见攻击性的错觉。
季繁好胜心被激起:“我认识她比你早。”
陈梦不甘示弱:“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有一句话叫做,后来者居上。”
“……”
季繁说不过她,这次是真红了眼,不过是被气的。
很奇怪,她莫名就产生一种被再次抛弃的感觉。真说起来还挺心酸,季繁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被下了魔咒。
她从出生起,似乎一直在接受比较,可惜战绩惨烈,十有九败。
亲情、友情、爱情。
她一样都没留住。
数学课本上的知识点告诉她,三角形最具稳定性。可现实却是,人心难免偏颇,拥挤之中,一个最字,便成为了她终生困局。
其实季繁也不知道自己纠结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她也明白人生不该如此迂回。但她就是不受控制地去想,为什么他们不能只有自己一个孩子、一个朋友、以及一个爱慕者。
占有欲。
病态的占有欲。
季繁很早以前就发觉不对,然而,她却无能为力。每当情绪汹涌来袭,她总不自觉后退。
她怕自己伤人,她讨厌自己过度敏感,她跟自己生气,反复地在回忆中咀嚼与人相处的细节,只为论证出:原来自己在他们眼里可有可无。
以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为引,联想到无限种可能的bad ending。
疑神疑鬼,自卑怯懦。
哪怕她从未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因为,她永远缺爱。
事情发展始料未及,陈梦显然被季繁这副反应惊了下,连说话都开始结巴。
“诶,别这样,你、你别哭啊。”
陈梦着急忙慌地想要去扯餐桌里侧的纸篓,却被人抢先一步递给对面。
她手下摸空,愣了瞬,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抱歉,我得提醒你一点。”陈硕面无表情地睨她:“在感情方面,后来者居上可并不是褒义词。”
他声音寒凉,语速不紧不慢,混在窗外急起的连绵秋风里,清晰荡进所有人的耳朵。
“后来者可以有很多,”他嗤道:“你又凭什么认定,自己恰巧会是最后赢下来的那个?”
陈梦张了张口,无力反驳。
季繁也止了抽噎。
安抚她情绪的李佚笙拍肩的手一停,这才有功夫打量自从她们落座后便全程静音吃饭,隐形到毫无存在感的男生。
是样貌异常出众的一个少年。
身上穿着简单的格纹毛衣,板式宽松,棕咖色,圆领,露出白净修长的脖颈。
此刻他正姿态肆意地后靠向椅背,手中把玩透色的玻璃方杯。额间碎发随动作垂落,遮在眉骨两侧,令人一时无法看透他的神情。
窗外暖阳细碎,光与衣衫同色。
他忽而淡然开口,落寞身形难掩万般珍重。
“可最初的人,却是唯一。”-
下午的拍摄安排是在室内。
节目组想一出算一出,可能是怕嘉宾们彼此不够熟悉,后期合唱效果磨合不好,索性当场安排了个破冰活动。五人分三组,接力完成一次探险任务。
季繁接到任务卡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探险?”她环绕酒店周围一圈,就差把“嫌弃”两个字直说出来了:“在这儿?”
郑之舟跟在摄像后面,眼睛观察着屏幕的角度,只留了一只手手入镜。
“啊对,有问题吗?”
“……”季繁无语极了,但顾及荧幕形象,只能委婉地提醒他:“导演,您这个‘险’字,用得是不是太过勉强了些?”
“哦?”郑之舟伸手过去,浅浅帮摄像老师调整了下镜头:“怎么讲?”
季繁:“您总不能让我们跳楼吧?”
“……”轮到郑之舟翻白眼,“我说的是让你们去探险,又不是送命。”
“我的意思,酒店这地方没有刺激啊!”季繁恨铁不成钢:“既然要探险,您好歹换个窝,这儿都是些亮堂堂的屋子,有什么好拍……”
话音未落,郑之舟扬手打断她:“鬼楼,够不够刺激?”
季繁:“?”
一个“的”字梗在喉头,她气势渐消:“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郑之舟满意地点头,从荧幕上收回视线,转向她:“工作人员已经利用午餐时间将酒店清场,做好了布置。”
“不知道您提前了解过密室逃脱没有?”他笑了笑,“和那个模式差不多,区别就是,我们只能双人参与。”
言罢,季繁就看见摄影老师附耳过去,貌似跟他说了些什么。
“ok,没问题。”郑之舟点头,对着季繁说:“那我们现在就开拍吧?”
季繁不解,慢半拍地“啊”了声。
下一秒,窗帘猛地被人拉上,刺目白光即刻闪亮。镜头定焦,对准了化妆台间的女孩。
画面由虚到实。
半晌过后,季繁适应了光线,慢慢放下挡在脸前的手,莫名其妙地瞅他一眼。
只见郑之舟没了吊儿郎当的不靠谱神态,清咳一声,面不改色地念起中二广告词:“你是不是常常由于生活的枯燥而倍感乏味,期待用歌喉释放内心的压力?”
“你是不是偶尔也希望在闲暇时光,以歌会友,幻想与世界未知角落的另一半契合灵魂来上一场绝美的浪漫邂逅?”
“……”季繁低头,小声嘟囔着拆台:“谢邀,并没有。”
郑之舟声音还在继续:“值此夜深人静的时刻,欢迎大家来到《一唱一和》综艺舞台赛前特别栏目——寻找亲爱的她/他。”
季繁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午餐吃了几粒花生米啊,能醉成这样,现下明明是大白天。”
“本节目将首次采用网络线上直播的方式,旨在提高全民参与热情和话题讨论度,在要此特别感谢C市‘南宸北往’歌舞剧团独家赞助,感谢北辰大学、‘笙声予我’……”
郑之舟絮絮叨叨说了一串:“以上所有机构和公司的鼎力支持。”
“下面,我们的节目正式开始。”
念完这一大段铺垫后,郑之舟才从兜里掏了手机出来,动指点进微博,用官方账号发布了一条链接。
博文发出不过半秒,观众们便一拥而入。紧接着,视频上方飘起密密麻麻的弹幕,右上角数据显示在线人数已达:7w+。
郑之舟对照镜头和屏幕调整了一下,先打了个招呼。而后,可能是为彰显直播的时效性,他又盯着上面的评论,挑着念了两条,顺带回答了一下大众关心的几个问题。
“怎么白天说成了夜深啊,是不是口误?”
郑之舟绷直脸,吐声:“不是口误,我们拍摄地在国外,有时差的,画面拍摄也会延迟。”
季繁讶异地瞟他一眼。
心想,这帮男的怎么回事,个顶个的撒谎不眨眼?真没一个好东西。
“陈硕老师什么时候来啊,导演你能不能懂事一点,大家蹲在这儿想看什么不知道嘛?这个女的谁啊,乱抢什么镜……”
郑之舟蓦地卡住,嘴角抽了一下:“不好意思,陈老师除了最后的决赛,估计都不会露面。季繁老师作为我们的嘉宾之一,不存在抢占镜头的说法哈。”
“还有,”郑之舟淡漠道:“你爱看就看,不爱看就拉倒,带着戾气提意见,要不这个导演你来当。”
季繁默然,收回固有偏见。
他确实不是东西,但一定是个好人!
差不多意思性地回复了几条,郑之舟骤然丧失兴致,就要关掉弹幕显示。
结果余光随意一扫,却敏锐从各色id中抓住一个名字。
——陈硕。
第33章 往事 “当真就那么喜欢啊。”……
与此同时, 酒店二层的另一间房间里。
谢久辞垂眼看着屏幕上飘过的金V,嗤了声。两秒后,他收起手机, 不紧不慢地推门走到隔壁, 屈指扣了三下。
“进。”干净利落的一个字。
谢久辞没跟他客气,压下门把手,进屋。
“你来干嘛?”陈硕懒洋洋地从手机里抬眼,不悦道:“有事不能微信说?”
谢久辞声音很淡:“我这不是怕打扰你发弹幕护妻吗?”
陈硕抿了抿唇, 没说话。
“我说哥们, ”谢久辞从书桌下面抽了张椅子,坐到他对面:“你近来脾气见长啊,火气比我都大。到底咱两谁是老板?”
陈硕委婉提醒他:“我和公司签的合同快到期了。”
“哦对,好像确实是没剩几天。”谢久辞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忽地躬身凑近了些,语调欠兮兮的:“所以——”
“你找好下家了?”
“跟你有关系?”
“有啊。”谢久辞直起身子, 笑了笑:“防患于未然,总得让我打探一下敌情啊。”
陈硕深呼吸两口, 耐着性子和他磨嘴皮:“我没打算跟你当敌人。”
“哦, 这样么?”谢久辞垂睫。
陈硕没再多言,重新看向手机, 他开着外放, 直播画面还在继续,郑之舟的声音恰好从听筒传出。
“陈硕老师?”
“陈硕老师在直播间吗?”
“哈哈哈哈哈,大家别误会,上一条估计是陈硕老师经纪人代发的弹幕,可能只是想表达一下对新人的友好欢迎嘛……”
“陈硕老师现在应该还在国内,后期决赛时, 他才会作为评委受邀请来现场。”
“哦,之前那条微博啊,当时确实是准备安排他过来全程参与,但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嘛,陈硕老师档期实在太满了。”
“剧本?我们没有哈,也不会存在任何黑幕,搭档安排完全随机,对对对,改规则了。”
“我看看还有什……”
“这个小姐姐好漂亮,刚才导演喊季老师,应该就是硕哥之前说的北辰校花没跑,预言家上线,事情不妙,我老觉得他谈了……”
陈硕指尖微动,准备回复。
旁边忽地伸了只手过来,阻止住他的动作。
陈硕眼皮一掀。
谢久辞:“你消停点吧。”
仿若洞察到陈硕的想法,谢久辞瞥了眼手机上铺天盖地滚动的“加一”和“附议”,头疼扶额,嘴角不自觉抽了一下。
“再折腾,就没法圆了。”谢久辞同他分析其中利弊:“抛开你的上升期不谈,事业低谷都是小事。如果到时候恋情真被媒体扒出来,你二皮脸,习惯了被黑无所谓,人姑娘受得了网暴?”
“……”陈硕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镜头转过,季繁的身影便出现在屏幕里。
此刻她正坐在靠窗的沙发边,身上穿了件彩色条纹的针织开衫,肤白脸小,眼睛黑如曜石。大概是察觉到镜头的方向,她傻乎乎地牵了下嘴角,迟疑抬手,打了声招呼:“嗨?”
陈硕眉眼不自觉地放缓。
指腹隔着屏幕轻蹭过她的脸。
“当真就那么喜欢啊?”谢久辞挨过来看,随口问。
陈硕脸色猛地沉下,摁熄屏幕。
看他这么大反应,谢久辞失笑:“这么小气干什么,我又不和你抢。”
陈硕默了半秒,提起另一桩事:“你前女友——”
话刚说出口,谢久辞眼神骤冷。
陈硕侧头,笑了,把他的话原数奉回:“这么小气干嘛,提都不让?”
“不过也是。”他刻意停顿,火上浇油来了一句:“你这位,抢的人还挺多。”
谢久辞面无表情。
“别这么看着我。”陈硕实话实说:“中午吃饭遇见的,季繁介绍,说是她朋友,留了个神。”
“李佚笙,对么?”
谢久辞眸中似有未知情绪起落,半晌后吐声承认:“不是前女友,同学而已。”
“同学。”陈硕咬音嚼着这两个字:“行,那你当我没说。”
“她一个人?”
陈硕明知故问:“她是谁?”
谢久辞突然沉默了。
秋日正午的太阳垂落至云后,光影随着虚无的缝隙渗透,忽明忽暗。
时间滴滴答地走,仿佛没有了计量。
不知过了多久,又好像不过几秒,谢久辞终于开口。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他抬眼,凤眸黑不见底,喉结上下轻滚:“我爱的女孩,从始至终都只有她。”
他自嘲一笑,笑意不达眼底,说得郑重又严肃:“李佚笙。”
陈硕沉吟片刻,问:“季繁知道吗?”
“什么?”谢久辞没懂。
“季繁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谢久辞感觉莫名:“我为什么要管她知不知道?”
陈硕:“因为……”
话到一半,他拧眉改口:“算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总是说来说去,没意思。”
“那就说点有意思的。”被吊胃口的谢久辞耐心告磬,屈指敲了下桌子,提醒:“你刚才的问题还没有回答我。”
陈硕想了想,说:“不是一个人。”
谢久辞呼吸重了点,没继续问。
陈硕当然也没好心地去解释,放任他独自胡思乱想半天之后,才抛出诱饵:“你专门来C市一趟,不就是为了见她。用不用我给你帮个忙?”-
郑之舟象征性地将镜头朝季繁那边晃了晃。很快收回来,附和说了句“确实好看”,然后就关掉了弹幕。
一切回归工作状态,房内的窗帘还紧紧闭合着,补光灯被调熄,切换成夜间拍摄的模式。
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只有时而跳动闪烁的红光、和一些随拍起伏的零散呼吸声。
诡异、幽森。
怔神间,有人往季繁手中塞了个东西。
她握了握,触感圆润带绒,下方连着线,大抵是收音麦一类的物件。
“不浪费大家时间。”一声清脆打板过后,工作人员陆续撤离。
两分钟后,窸窸窣窣的音响渐歇。房内只余季繁一人。
静静悄悄的氛围,视觉全数剥夺。
记忆如同在顷刻间重塑。
季繁下意识地憋气,手下渗起汗珠。
直到“嗞拉——”一阵电流漫过,掌心感受到颤动,她才骤然泄力,大口地吸气。
目之所及处的红光亮过一瞬。
郑之舟隔着对讲机发话:“下面让我们正式进入游戏环节。”
“请各位玩家佩戴好耳麦。”
季繁缓了缓,听从指挥地戴起耳机,只是动作略显迟缓。
“本轮规则如下:节目组共邀请参与嘉宾五人。其中,女生三人、男生两人。楼内活动区域三层,按难度划分,由上至下分别是,简单、中度和地狱模式。”
“每层楼内均留有套房,前后包含两个电梯间,以及数量未知的故事推理室和线索屋。”
“所有玩家需要自行结伴,两两一组,派一人抽签决定自己队伍的难度系数,最终能完整复述出故事原貌并成功解开电梯密码锁的队伍,即可记作挑战成功。”
“若三组均完成任务,我们则将以难度高低区分冠、亚、季军,并在之后的合唱决赛中给予其适当的加分奖励。”
“那么现在,请各位嘉宾看向桌子上亮光的地方。”
话落,不远处的书桌角果真笼起一层白光。
季繁调整好心态,慢慢起身,走过去。
灯下,是一款样式非常古早的小灵通手机,翻盖的那种,粉色壳子上面贴满了各种图案。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季繁总觉得眼熟。
“这是节目组前期要求大家准备好的儿时手机,经费实在有限,就以此作为联络道具。”
季繁:“……”
她现在很想把季南抓过来打一顿。
他怎么能!不经允许乱翻她东西呢!
这手机在外婆家里面放得好好的,连她自己都快忘掉是在哪个角落收着,真是难为他还能找出来。
不对,她怎么还在替他找补。就算真要用,他也该和自己先商量一下啊。
“大家可以检查一下。”
郑之舟说:“不出意外的话,手机通讯录应该已经导入了全部玩家的电话号码,为保证随机性,统一未设置任何备注。”
季繁一边心里把季南骂得狗血淋头,一边闷闷掀了盖子。
手机刚一拿起,桌角的台灯就灭。暗凄凄的地方,转眼又只余小小一片的光。
白光照在女孩脸上,非但不见任何的违和,反而进一步深邃了她不凡的容貌。
她的表情很浅,看不出内心情绪,只安静垂眼,对着空白的屏幕发呆。
蓝色的框线一闪一闪。季繁皱着眉,尝试输入了一串不规律的数字,摁了“确认”键。
没开。
“十分钟内,大家需要结束配对。”郑之舟规定好ddl,“注意,你所拨出去的电话极大可能会处于忙线状态。机会先到先得,最终无法配对的人,将独自接受此次任务挑战。”
说完这些后,周围一切动静便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死寂令季繁唇线逐渐绷直。
前不久刚压下去的恐慌卷土重来,她脑中思绪变得更加混乱,手下不断重复着密码输入。
一次比一次着急。
一回比一回用力。
没人知道,季繁害怕这种无声的环境。
高三压力最大的那一年,她曾经有段时间,被迫切断了和外界的全部联络。
当时陈硕的《阿笙》火遍全网。
绯闻热度嚣至尘上,陈硕以为她拉黑是因为委屈,还特意赶来了A市想要解释。
但季繁没给他机会。
直接斩断了两人所有的联系方式,甚至连邮箱都没放过。一反常态的干脆。
陈硕找不到她。
只能蹲守在北辰附中门口,一天又一天,坚持了大概半个月。
最后还是谢久辞出面,让他先回去。
陈硕不动,像是没听见他说话,静静地干站在树下。
少年身上那套简单白衣已然发皱,额前发丝凌乱,他却浑然不觉。
似乎固执地在期待奇迹出现。
“她好几天没来学校了。”
谢久辞说。
陈硕忽而抬眼。
原本引以为傲的声线如同沙砾磨过,他目光苍白又凄凉:“她……是故意躲着我吗?”
谢久辞面色没比他好到哪去。
“……不知道。”
“你跟我说不知道?”陈硕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谢久辞,我tm和你怎么说的?”
“你说你不喜欢季繁,我才帮你写的这首情歌,让你去拿它表白。”他身侧垂落的双拳轻微颤抖,隐忍到指节泛白:“结果你干了什么!”
“你骗我。”陈硕眼眶又红了一圈,眸中往日风情不再,死水难退。
谢久辞试图让他冷静:“我没……”
下一秒,陈硕用尽全力往他脸上揍了一拳。
毫无征兆。
谢久辞不备,顺着力道往后连退几步,拿手背抹了把渗血的唇角,笑了。
“消气么?”
陈硕没理他,转身想走,却被扯住。
“还当兄弟吗?”谢久辞问。
第34章 前因 “喜欢你,克制不住。”……
因果循环, 真要从头说起来。陈硕和谢久辞的相遇,也算是人为。
陈硕打接到情书起,便对“谢久辞”这个名字留了个心眼。
许嘉述人脉广。虽说和陈硕一样, 从不曾踏出过江川一步。但所走路不同, 社会混子圈的信息传播总是比好学生之间来得快些。
甚至连情书,最初也是许嘉述先拦截到手。然而耐不住良心谴责,他仅看了后半段,对前面的昵称定语可谓一概不知。
所以, 当陈硕问及谢久辞名号时, 许嘉述没多想,只当他是抱着打听经纪公司的想法,便一五一十,把得来的消息全部告诉给了他。
陈硕听完, 反应很平静,没什么情绪地躬身从桌兜里抽了张稿纸出来, 提笔写字。
翌日,晨起霜露未消。
一封极尽谦逊词汇的练习生简历, 被人无声投进了信箱。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
陈硕终究是妥协, 开始往返于两市之间。学业和工作来回奔波。
其实这个时候,他和季繁的关系还没有闹得很僵。但又因为, 两个人心里头, 彼此有个过不去的坎在,联系也愈渐减少。
到最后,零散几回通话,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季繁记恨他出尔反尔拒绝邀约的行径,陈硕则纠结她和谢久辞不清不楚的瓜葛。
加之那段日子,陈硕实在是忙得晕头转向。
几番耽误下来, 该解释的话,早就在错过之下,变得不再重要。
是以,季繁到现在都不知道。
高二那年,陈硕曾在北辰附中门口踌躇辗转过千百回。可惜,总是少了点去见她的勇气。
而谢久辞反应出陈硕喜欢季繁,是在高三。
李佚笙刚走那会儿,他没心情做其他事。整天窝在家里,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直到周薇打电话说,陈硕要解约。
他懵了一瞬,皱眉点进微博瞅了眼后,当即便扯过外套,飙车前往学校。
陈硕的状态很不对劲。
按理说,一个绯闻而已,媒体纵然做得不大地道,可是营销热度摆在这儿。公司秉持肥水难流外人田的态度,炒一炒cp无可厚非。
总归是双赢的局面。
但显然,陈硕想不明白。
周薇在电话中跟谢久辞交代,陈硕等了季繁近三个礼拜。
为此,她还特意去文科班问过。说是季繁父母给她请了两月病假,恐怕短期内应该不会再返校。末了,叮嘱他别忘记原话转达。
一路上,谢久辞听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从陈硕那句“你说你不喜欢季繁”里品出不对。
可惜有点晚。
他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谢久辞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半张脸仿佛没了知觉,只剩下麻。
血腥味随即在口腔中蔓延散开,他用舌尖顶了顶稍稍裂开的唇角,第一回发现——
陈硕这家伙,真tm能装-
时间转到当下。
季繁依旧在和手机锁屏搏斗。
女孩抿着唇,额间渗出薄薄一层细汗,指尖用力摁向唯一的光源。
她明明记得密码是这样的啊,数字没问题……为什么就是打不开呢?
季繁急得快疯掉。藏匿在黑暗中的手掌抖动发颤,眼眶也越来越红。
那段痛苦的记忆似乎在慢慢浮现,虚影幻象变得逐渐清晰。
幽闭的屋子,逼仄无窗。
光线暗得分不清早晚,周围只余一张小床和一张木桌。桌上有灯,老旧电缆忽明忽灭。
这是季繁整个高三的梦魇。
她被母亲季听岚反锁在车库改装的房间,除了吃饭和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像个机器人一样,一遍遍重复着相同动作。
做题做到吐的程度。
到后来,甚至形成了惯性。不需要继续展开往下读,光是粗略扫一眼题干,季繁就能明白其中暗含的知识点。
季听岚说她太笨,不像姜宸。
只能用死磕的办法。
也许是看出季繁的心不静,季听岚才给她安排了这次的封闭训练,目的就是为排除一切干扰,好冲刺高考。
手机也被她强制收了起来。
后面季繁趁上楼吃饭时,想偷拿过几回,毫无例外都被抓包。
季听岚当场发火,要她滚回江川。
“不争气的东西。”季听岚的语气很冷:“火烧眉毛了,一点自制力没有吗?”
她指着姜宸,面无表情地开口:“同样是一个爸妈生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要不你干脆别考了,就现在这成绩,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我还想要脸呢。”
她越讲越气:“考个三分两分的,倒不如交白卷直接。好歹是做姐姐的,一点不如妹妹让人省心。”
早就听惯了这些,季繁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笑了下,淡定朝她陈述事实。
“确实是一个爸妈生的,但我可没有爸妈养。”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触动了季听岚。
季繁说完这话,就发现母亲那一向冷漠如冰脸上,竟恍惚出现了几道裂隙。
不过眨眼间,她又恢复如常。
“我不是不讲理的家长。”季听岚瞪着她,吐声道:“手机只是替你暂管。公平起见,我会让外婆找个合适的地方寄存。”
“还有——”季听岚语气里夹杂微不可查的烦躁:“少拿你那个不值钱的可怜眼神看我。”
她闭了闭眼,转身往外走:“吃完饭,尽快回去刷题。就算你有天大的意见,也得给我憋到高考之后。”
“另外,我警告你。我不允许早恋,别以为你拉黑了我就查不到。”她说,“陈家那小子我压根看不上,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否则我不介意毁掉他。”
闻言,季繁终于不再忍气吞声,朝着她的背影喊出声:“你敢!”
季听岚脚步一停,回头,笑了。
“你觉得我敢不敢呢?”
……
死去的回忆涌上,季繁感到一阵头痛。
恐慌、愤怒与无力,接连交织在灵魂深处,撕扯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喂喂喂——”耳麦里应时响起郑之舟慌乱的声音:“季老师,季老师听得到吗?”
“刺啦”一声的电流,音过刺耳。
季繁不受控地扬手摘掉了噪音来源,大力掷出去,正巧砸到了屋内与摄像头相连的插座。
直播猛地黑屏中止。
郑之舟反应迅速,赶忙切换了其他嘉宾的画面,而后抽空朝对讲机喊了一声。
“快,来个人去季繁屋子里看看。”-
屋内静静悄悄。
季繁抱膝缩在门角,将脑袋埋得很低,呼吸轻不可闻。
黑暗吞噬了周遭空间。
她隐在光里,无处可归。
两分钟后,门从外面被推开。
走廊上的光渗了点进来,拉出一道欣长笔挺的身影,巧合地同她的叠在了一处。
季繁本能往后退,直至脊背贴紧墙面,冰凉触感顺着衣衫布料透进来,她才有了些生命的实感。
下一秒,有股熟悉的气息自头顶压下。铺天盖地,一点点挤压掉原本稀薄的空气,强势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
季繁抬眼,不出意外地,对上了陈硕晦暗难明的视线。
此刻他正单膝支地,双肘倚于腿侧,半蹲半跪在她面前,抿唇看着她。
远处有灯,近处无明。
三分阴影外渡七分光晕。
少年背对着光,五官更显立体深邃。
过了很久,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不知怎地,在这种诡异静默氛围的衬托下。季繁内心长久以来压抑的那种委屈便不受控地开始泛滥,无所适从地淌过心头,酸意随之泛上鼻腔。
见状,陈硕轻叹一声,问:“害怕?”
季繁忍着眼泪摇了摇头。
“嗯……”陈硕忽地张开手,“过来抱抱?”
季繁明显怔了下。
反应过来后,眼角涌起感动:“你……不打算继续问我吗?”
“问什么。”看她神色有所缓和,陈硕也跟着舒展开眉眼,勾唇笑了笑:“有什么好问的,怕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季繁小声:“哭就证明这个人很没用啊。”
“你这是从哪儿学的歪理?”陈硕偏头,纠正她:“正常发泄而已,不用上升高度。”
季繁突然沉默了。
“嘶。”注意到不对,陈硕皱起眉,动了动,用指腹蹭去她脸颊上的泪:“虽说确实不丢人。”
他改口,无奈地伸手揽过她,动作熟捻:“但是我们不哭好不好?”
陈硕说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她的背,像是安抚,更像是诱哄:“不怕,我在的。”
其实最开始,季繁哭得还算比较斯文。
可这句话过后,她的情绪就再也收不住。
仿佛搁置许久漏了气的可乐罐,再度被人拿起来剧烈摇晃,细密的气泡翻滚而至。
“石页……”心理防线毁于一旦,她颤着手攀住他的肩,翁声道:“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陈硕拍她背的手顿了下,但紧接着,又自然地接上:“可能,他之前已经喜欢上别人了吧。”
“你骗人。”季繁吸了吸鼻子,反驳:“就算讲究先来后到,也该是我在前才对,明明就是不公平。”
“……那我呢?”
季繁:“什么?”
“我比谢久辞更早认识你。”
陈硕缓缓放开她,声音放得很轻:“你既埋怨他的不公平,那能不能,对我公平点?”
季繁反应过来:“你……你是不是误会——”
“没有。”陈硕骤然打断她:“我知道,你一直在纠结。”
“然而最终,无论是选择一个喜欢你的,还是你喜欢的,听上去似乎都不大圆满。”他说:“所以我私心,想让你回头看我。”
“你说你很久以前喜欢我。”陈硕试图说得平静些,可惜未果:“你也说,现在没有再喜欢谁。”
他目光带了零散的破碎星火,如有实质般穿透她的眼,灼得她心里发慌。
“那么,谢久辞和我之间——”
陈硕神色似有不忍,一字一句如同从喉间硬挤出来:“就凭他喜欢别人,你为什么不能试着再接受我一次呢?”
“谢久辞和我……”
“岁岁,你先听我讲完,好么。”陈硕没留给她解释的机会。实话说,他对他们的关系在意,却也没那么在意:“从始至终,我都并非想要逼迫你。”
“恋爱这件事,想不想谈,想和谁谈,想什么时候谈,决定权都在你。”少年低眼看她:“可我总得提前为自己争取一下。”
“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放任嫉妒操控理智,刻意反悔,拒绝来A市的邀约。”
“那时,我原本以为你会质问……”
说到这,他止住话头,僵硬地活动了下脸上肌肉,嘴角扯开浅淡弧度,喃喃道:“算了。”
大概停了几秒,陈硕再次开口:“《阿笙》这歌和苏晚笙没关系。”
“那是我帮谢久辞写的,他喜欢李佚笙。”
季繁蓦地屏息。
直觉告诉自己该阻止他接下来的话,但她发不出声。
“而我——”
他垂眼,“却克制不住地,只喜欢你。”
第35章 后果 “你,很好看。”
以往十几年的相处中, 季繁从未幻想过陈硕表白的模样。
关于男女相处,她为数不多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接受同班同学静念的表白信上。
那是个很安静内敛的女生, 却在众目睽睽下, 做出了最大胆的行为。
季繁听闻消息赶去陈硕他们班的时候,刚转过楼梯间,就听见了隔壁屋里不绝于耳的起哄声。
正要推门的手顿了顿,季繁缓缓抬眼, 透过隔窗往里看。
“陈石页, 我……我喜欢你。”女孩的声线很细,尾调带了些许的颤意,“我、我们在一起吧?”
话落,又响起一阵嬉笑的口哨声。
乱哄哄的, 吵得季繁心烦。
她极力稳住心神,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起, 掌心渗出层薄汗。
季繁不知道自己在跟着瞎紧张什么。
是害怕陈硕会不留情面的拒绝,导致女生失了颜面。还是恐慌他被迫赶鸭子上架, 接受了她的表白。
亦或者, 人家二人本就是两情相悦,毕竟陈硕近来提起她的次数太多, 多到季繁有种错觉, 恍惚以为他在给自己打预防针。
季繁想不清楚,目光不受控地凝在不远处挡了她大半视野的身影上。
少年背对她,个子很高,蓝白校服的袖口被他随意推至手肘,身姿冷然如松。
他应该是刚从外面接了水回来,手中还虚捏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水杯。
窗外灼热日光毫不吝啬地往下打, 衬得他肤色更白。
季繁愣愣望向他突起的腕骨,突然产生一种荒谬的想法。
他的手戴上红绳一定会非常好看,她真的很想给他做点标记,私人专属的,记号。
可惜周遭喧嚣从未止息,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视线赤裸且直白。
他明明站得端正,忽明忽暗的光斑却在季繁眼中晃动。
他沉默很久,也可能没有多久。
“嗯。”
很沉的一声回应。
像是拒绝,又像是接受。
没人能懂他的意思。
许嘉述双手环胸倚在旁边,似笑非笑地嗤了声。
季繁看见他把水杯放在桌上,朝前方伸手:“信给我吧。”
“你、你这是、是答应了嘛?”女孩欣喜,语气雀跃又惊讶。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反倒是许嘉述先带头皮笑肉不笑地鼓了鼓掌,凉凉开口道:“恭喜。”
见状,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在一起、在一起!”
那些声音太大,季繁耳内嗡鸣不断,整个人如坠冰窖。
少年没解释,只偏头,似是抬睫看了眼许嘉述,道:“闲得?”
许嘉述扬手制止,众人倏而安静。
他似有若无地往少年身后瞥了眼,而后收回,笑了下:“这不是我同桌太受欢迎了吗?”
陈硕大概是懒得再搭理他,自顾自地接了信,抬脚绕过许嘉述,往里走。
仿佛对于这件事,从始至终,他都是置身事外的过客而已。
淡漠、又疏离。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不带人类的七情六欲。
就算接受喜欢,也只会是冷冷一句:“嗯,我知道了。”
陈硕从不说喜欢。
他很少会如此直接地将心意袒露。
可能是幼时母亲早逝的缘由,他性格一向难以琢磨。
他从不当场给人难堪,绅士般的行径,时常会让很多人误解,错意认定自己是否在他心中有一丝不同。加上他那一副骨相极佳的好皮囊,在那个不论家境、只谈感觉的年纪,足以够他招蜂引蝶。
一个静念,勾起千千万万个追慕者。女生们前赴后继,然而陈硕却照单全收,来者不拒。
直到偶然一天,忘记是哪个女生过来送信被拒绝,不经意地瞧见少年腕骨上的红线,这场闹剧才算是彻底终结。此后,“浪里小白条”名号不攻自破,取而代之的,是“万年纯爱痴情种”。
季繁想到这里,默然垂眼。
此刻,他的手就搭在她的肩上。精瘦小臂处那抹红已摩挲得发暗,松垮挂于凸起的骨头,低调也张扬,线条末端甚至卷起了细细密密的毛糙。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反倒给他添些禁欲的性感。
这是陈硕第一次对人说喜欢。
哪怕在之前无数次确认中,他都只是模棱两可。
季繁说,“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
她说,“你是第一个让我妄图想去抢一抢的人。”
她声嘶力竭,濒临崩溃。而他轻描淡写,无动于衷。
他只是说,“好巧,我也是。”
态度平静得让季繁不敢相信,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但是现在,他说:“我只喜欢你,克制不住。”
他把心剖了出来,额外再加一个定语。他用行动一次次向她证明,自己绝对不是花言巧语。
她推开他一米,他就能靠近九十九米。
涎皮涎脸,像个无赖。
可能对其他正常人来说,陈硕这般做法,多少会惹得厌烦。
但偏偏,季繁就吃这一套。
她太需要爱了。
需要不断被人给予肯定的爱。
她可以独自一人生活。
但要是有选择,她从不否认需要陪伴。
季繁不敢肖想爱情,因为她见惯了反目。从不质疑真心,可惜真心瞬息万变。
然而,大道理谁都懂,感性一旦上头,人难免就会有所期待。她也希望这个拥挤的世界上,能有这么一个人,明白她一切的口是心非,理解她情绪失控时的情不由衷,懂得她难宣于口的言外之意。
可季繁心里也清楚一件事。
这个人。
如果不是陈石页,那将没有任何意义。
喜欢但凡回归实质,所有要求的出发点都会脱离幻想。
季繁逐渐意识到一点:原来,她比自我想象中更喜欢陈石页,那种情感,堪称暴烈。
似乎某一个未知时刻起。
她便再也想象不到,和他除了恋人以外的任何关系-
“季敏。”冷冷清清的女声打破屋内旖旎,宛如利剑封喉,把季繁未能酝酿出的话意拦在了嗓子眼。
来人站靠在门边,睨向他们,眸中有无声情绪流淌,一闪即逝:“你没事吧?”
季繁仰头,就见姜宸抿紧唇角,不赞许地冲她使了个眼色。
“……我没事。”
季繁低下眼,轻轻拨开陈硕的手,起身。
陈硕被扰乱心神,眉眼间郁结难散,不悦抬眼,顺着声音看过去,一愣。
“你怎么在这儿?”季繁勉强地牵了抹笑,主动询问:“不是说,评委只会在决赛时出现吗?”
姜宸:“啊,按理来讲是这样。”
季繁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继续往后说。
“你怎么还哭了?”姜宸忽地话锋一转,佯装嫌弃地指了指她的脸:“妆全花了。”
季繁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当前的狼狈。
她日常并没有带妆的习惯,今天也只是为拍摄让步,画了淡妆。
刚才忘记这茬,哭的时候没什么顾虑。
现下冷不防让姜宸在陈硕面前戳破,季繁表情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啊,是么,那应该很丑?”
姜宸躬身往前凑了凑,点头附和:“确实。”
脸颊火烧一般地辣,季繁有些站不住脚:“那、那你们先聊,我去洗手间。”
“我陪你去。”姜宸想去拉她的胳膊,却被人抢先一步。
陈硕站直身子,拦住季繁,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不必。”
走廊的亮光扑朔,女孩站在半明半暗的灯影交界,不知所措。
只能略侧身,试图以暗色遮挡难堪与尴尬。
“她骗你的。”陈硕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撩至耳后:“很好看。”
季繁呆滞一瞬:“什么?”
陈硕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很好看。”
季繁默了默。
“啧。”姜宸往两人身上环视一圈,明了了大概,掀眼看向少年,直戳了当地问:“你姓陈吧?”
陈硕礼节性颔首。
姜宸笑了笑:“怪不得。”
陈硕懒得打马虎眼:“怎么?”
“没事。”姜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撇嘴道:“谈恋爱嘛,瞎点儿正常。”
陈硕:“……”
姜宸这话要是搁以前,季繁也不会敏感到立即能联想到她回家告状的做法。
但她此时做贼心虚,心里刚冒出来的那点想和陈硕谈恋爱的念头,却在这一瞬间,由于姜宸轻飘飘一句话,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听岚的话适时回响在耳边。
——“陈家,我看不上。”
——“如果你一意孤行,那我不介意毁了他。”
——“你觉得我敢不敢?”
于是,季繁应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绝对不会和姓陈的谈恋爱。”
女孩的声音不大,语调却锐利,字音清晰有力,飘荡在死寂空气中,盘旋不去。
话刚落下,面前两人皆陷入沉默。
姜宸张了张口,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闭嘴不谈。
而陈硕周身则是布满尘雾。
“那……”他像是认真思考着什么,而后蓦地扯了扯唇,“我去改个姓?”
季繁深吸一口气,努力忽视旁边姜宸探究的视线,捏紧拳头:“不用。”
“我只是,暂时不想……”
“暂时不想谈恋爱?”陈硕笑,笑意不进眼,大概是觉得荒唐,他咬着字句:“但就算谈,也绝对不会和姓陈的谈。”
蓦地,他低哂一声。
“那你觉得——”陈硕刻意停顿良久,玩味调侃:“谢字怎么样?”
“……”季繁无语哀叹:“也不太行。”
闻言,陈硕面色终于似有缓和。
可下一秒,姜宸却特别没眼色地插嘴进来:“谢?”
她垂首琢磨一阵子,眼睛亮了亮:“姐,你和谢久辞还有联系啊?”
不知为何,季繁从她转变称呼后的这声“姐”中嗅到一丝不妙,但她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偶尔。”
“怪不得前几天,爸爸回家问起妈妈你搬家的事情,妈妈说是你自愿。”姜宸恍然般摸了摸下巴,意有所指地扔出一个重磅炸弹:“合着是打着近水楼台的主意啊。”
季繁听不懂她的弯弯绕,眉头蹙起,烦躁道:“什么?”
“当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姜宸没在无聊话题上过多纠结,转提:“你和谢久辞进展够快啊。”
季繁面无表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姜宸:“你知道谢久辞也搬出来了不?”
季繁:“不知道。”
姜宸:“那你知道他住哪儿不?”
季繁:“我为什么知道。”
姜宸眨眨眼:“他就在你隔壁啊。”
季繁傻了,陈硕也懵了。
只剩姜宸滔滔不绝:“我起初还当巧合,毕竟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
她往季繁身侧扫了眼,瞄见少年阴沉的眸色,不自觉吞了下口水,僵硬咽下到齿边的名字,摸着良心评价:“但是吧,我觉得谢久辞的确更适合你。”
“至少,他是付出型人格。”
“……”
“而且有钱。”
“……”
气氛一度变得凝重。
两秒后,陈硕领口隐约有红光复现。
“谢久辞。”
他声音明显压着火:“给个解释?”
第36章 请求 “求你。”
很快, 谢久辞低磁的音,滤过电流,清晰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巧合, 不熟。”
冷冰冰的, 丝毫不留面子。
跟陈硕面对女生的做法确实不一样。
季繁对此没太大的反应,只是不免觉得有点奇怪,谢久辞难不成也和家里人吵架了?
陈硕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只当她是失落。
失落就失落吧, 反正早点认清现实, 总比到时候不可自拔来的好,何况他从不自诩是什么正人君子。
在收到情书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陈硕也有过嫉妒, 但更多情绪,还是对自我的怪诞怀疑。
因为他竟然萌生了一种当三的念头。
就好像, 小孩子被抢走了糖果。
哭解决不了问题,换一个他又不服气, 倒不如直接偷回来。
对, 是偷,不是抢。
再准确一点来说, 是伪装。
她喜欢什么样子的男生, 他都可以演。
甚至可以比那个人做得更好。
所以,陈硕非进谢久辞公司不可。
他需要一个完美模板,来对照。结果却发现,这个模板压根不喜欢她。
陈硕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无力又愤怒。
只有这个。
他演不出来。
陈硕非常想告诉季繁这件事儿。想对她说,你看谢久辞他都不喜欢你。
所以,你继续喜欢我吧。
你再喜欢我一次。
好不好。
陈硕不知道季繁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自己, 更不知道她是由于什么最终决定变心。
他只知道,她单方面切断了和他的所有联系,改了名字,如同宣告自己一刀两断的决心。
她像丢垃圾一样,把他扔掉了。
陈硕想不通缘由。
也许是回到城市后,才总算发现江川的一切不过繁华中的消遣。
又或者,是乱花迷了眼。年少那点淡薄的情愫终是抵不过长大后的乍见之欢。
陈硕没有好的家世做背景。
他不敢和童话故事下赌。
公主爱上青蛙,这种情节听上去就很离谱。
除非,最后青蛙也变成了王子。
时间太久,陈硕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季繁。大概率就是初中某一次晚修,她生病不在,晚上回家的路,一个人走起来就有些慢。
墨蓝色的天,圆月高挂。晚风轻轻吹动柳树稍,他忽然就觉得,周围太过安静。
陈硕十分确定一点。
他喜欢她,比她喜欢上自己,要早许多。
但他掩饰得很好。
哪怕她开玩笑说要送他一根红绳宣示主权,他也能强压下快跳出胸腔的心跳,面上装得不动声色。
喜欢一个人,太奢侈了。
可惜陈硕他没有资本。
“谢久辞?”姜宸困惑地歪了歪头,捏起领口上的收音麦:“你怎么在这儿?”
谢久辞没答,反倒是郑之舟压低声音:“哥哥姐姐们,求你们了,直播呢,其他嘉宾画面播太久,弹幕快吵疯了,咱行行好,先把感情这些放一边,救救场行不?”
陈硕情绪不佳,偏头看了眼季繁:“把灯打开。”
“真开不了,”郑之舟很为难:“石页哥,刚开场说好的,节目热度摆在这儿,中途喊停损失很大的……”
陈硕言简意赅:“我赔。”
“别啊,”郑之舟听起来快哭了:“我会被网络喷子骂死的。”
陈硕眼都没抬:“黑红也算红。”
郑之舟:“……”
姜宸好笑地听着他们斗嘴,末了,才不痛不痒地评价了句:“确实。”
郑之舟:“硕哥,你旁边是谁?”
“硕哥?”姜宸细品这两个字,再联想到嘉宾邀请函和之前陈硕的微博置顶评论,忽地站直了些。她眼神自上而下扫过面前的少年,抿了抿唇,不确定地问:“……你就是陈硕?”
陈硕皱眉否认:“不是。”
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对这个和季繁长相完全一致的女孩生不出半点好感。
见她架势显然不信,一双黑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他就只剩下烦。
大概是觉得事情在逐渐超出掌控,谢久辞终于重开金口,却是换了个突破口:“季繁。”
神游的思绪被人扯回,季繁应付地“嗯”了声。
“能坚持录吗?”谢久辞问。
反应过来身处何地,季繁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可以。”
闻言,陈硕眉头拧得更紧:“岁岁。”
他想伸手去拉她,想说让她别逞强,想告诉她喜欢这事没法勉强,谢久辞不会因她的乖顺而改变心意。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掌心短暂停于虚空,因为他可笑地发现,他tm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陈硕闭了闭眼,泄气地垂手。
过了两分钟左右,郑之舟幽幽荡出一句话:“所以,石页哥,你当我是空气吗?”
陈硕没理他。
这回郑之舟学会了,转头去问季繁:“季老师,你身边现在除了陈老师,还有别人?”
季繁看着发呆的姜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硕倒是呛声道:“有没有别人,你做导演的不知道?”
“……”郑之舟磨了磨牙:“这不是,画面转播的电缆被人砸了么?”
季繁听出他话里的痛心指责,下意识道歉:“对不……”
“少往别人身上甩锅。”陈硕嗤了声,心情不爽到极点,指桑骂槐:“但凡你清场工作做好点呢?”
郑之舟没心眼:“那也顶不住有人趁虚而入啊。”
陈硕:“……”
季繁悄悄推了推姜宸,使了个眼色。姜宸回神,几乎脱口而出:“石页,连一起就是硕啊,陈石页就是陈硕,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季繁:“……”
季繁:“人家问的,是你。”
“啊,”姜宸努力平复了下心跳,却在与陈硕对视的瞬间,直接破功。
一向以大方性格示人的她,居然难得支吾起来:“我、我叫姜宸,是节目决赛拟定的评委之一。”
她边说,边观察着陈硕的表情。
他站在她的对面,只一秒,就收回了视线,侧头盯住季繁的方向。
从姜宸的角度,恰好能清楚地看到他流畅的侧脸轮廓。
少年下颚线条硬朗明晰,五官完美到无可挑剔,特别是那双眼睛,薄皮外双,内眼角稍尖,眼尾自然上翘。
是最标准的桃花眼。
动或不动,皆是风情。
此时近距离看,墨黑瞳仁里的冷峻漠然,确实与海报上别无二致。
明明生得张扬,但细看,却不见半分波澜。
姜宸偷偷往他那边瞟了好几次。
但陈硕仿若未觉。
他眼里无她,只有季繁。
不过,如果陈石页就是陈硕的话。
姜宸不由自主地想,或许,季听岚倒也不见得不会同意这份姻缘。
思及此,她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季繁,改口道:“其实——”
“我觉得谢久辞有个致命缺点。”
季繁:“你又卖什么关子?”
“噢。”姜宸耸耸肩,随意道:“想到什么说什么咯。”
“季敏,我说真的。”她凑过去,冲季繁挤眉弄眼:“你要说在陈石页和谢久辞之间纠结,我信。但他可是陈硕诶,这还有犹豫的必要吗?”
季繁不理解她的脑回路:“怎么说?”
姜宸:“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想排队当他女朋友么?”
她夸张地比了个手势:“大概得有十个篮球场那么多,就这数字说出去,跟那句‘追我的人从这里排到法国’简直有得一拼。”
姜宸在这边跟她絮絮叨叨,季繁听得简直头大。哪有人当着别人面大声蛐蛐的啊。
所幸陈硕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季繁硬着头皮转移话题:“知道了,但这和你刚才说,谢久辞的致命缺点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姜宸笑起来:“你没感觉,和谢久辞那个性冷淡相比较,陈硕最起码取向正常点吗?”
季繁:“……”
谢邀,突然不觉得了-
郑之舟派了工作人员过来,修好了游戏预备房间里的视频转接头。离开的时候,顺便半哄半骗地带走了姜宸。
气氛陡然清净。
季繁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弯腰去捞桌子上的耳麦来戴,却被人捏着手腕,反手扣在了墙角。
距离倏尔拉近。
皂角香气迎面而来,彼此肌肤的触碰中,有丝缕的电流延着毛孔渗入,酥酥麻麻,激得季繁下意识屏息,不敢说话。
两人维持这个姿势僵持了一段时间。
季繁耐不住地活动了下。
“别闹。”
“……”
季繁顿了下,琢磨过来。
不是、他们俩,究竟谁在闹啊。
“你到底想干嘛。”季繁恼火炸毛,想挣扎,但还是生生止住了动作,又顾忌话筒存在,刻意压低嗓门。
陈硕靠得很近,深深凝她一眼,然后迟缓偏头,凑近她耳侧蛊惑道:“想听你说点好听的。”
少年的声线温润,尾调带了点磁,发音时胸腔震动,一字一字伴着吐息灌进耳朵里,酥酥麻麻,撩拨得季繁脸红心跳,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
“什、什么……你、你起来,我们好好说话。”
“我现在就在跟你好好说话。”陈硕压得更近,唇似有若无地轻擦过她的耳垂,心满意足地感受着身下人的阵阵颤栗,遽然笑了笑:“刚才那个人,是谁?”
季繁热得头昏,一五一十地交代:“是我妹妹。”
“她叫你季敏,不生气?”陈硕抬头问。
空气焦灼闷热,他呼吸喷打下来,落在脖颈,有些发痒,季繁想躲,很快又被抓了回来。
陈硕单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回来:“说话。”
季繁心头发闷:“……不生气。”
陈硕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没再多言,却也没松开她的手。
安静下来的分分秒秒过得无限漫长。
慢慢地,季繁终究是受不住这种无声的折磨,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想听的听完了?那你现在能放开我了吗?谢久辞他们还等着呢。”
她不提后半句还好,本来已经明显感觉到陈硕捏在她腕间的手在逐渐卸力,结果那个名字一出来,力道反而再一次加重。
季繁愣愣抬睫,就撞进陈硕似笑非笑的眉眼。
“没听完。”
为保证节目拍摄效果,工作人员临走前特意关掉了走廊长明灯,只剩下零星几盏声控的,此时一闪一灭,晃进他黑不见底的双眸,犹如碎子投江,又似烟入寒霜,风过无痕。
半晌,他嘴角弧度渐渐拉大,问她:“能不能忘了谢久辞?”
季繁反应了两秒,没忍住笑开:“你这是询问还是请求?”
陈硕:“有区别吗?”
“当然啊。”季繁在黑暗里眨眼,“如果是询问的话,我只会作为回答问题的人告诉你,不能。”
她话音顿在这儿。
陈硕笑意僵住,面无表情盯着她。
“你想让我求你?”
季繁挺认真地想了想,道:“你试试?”
陈硕怔了下,旋即再次捏上她的下巴,眸色危险:“那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季繁嘴硬:“不求算……”
“求你。”
第37章 备注 “岁岁心头肉。”
陈硕反口太快, 快到季繁来不及反应,就听他没什么情绪地接着问:“满意么?”
见他似乎没有生气的迹象,季繁得寸进尺, 就着仰面的姿势, 吞了吞口水,继续道:“我觉得……态度应该还能再诚恳些?”
陈硕唇线抿紧,不发一言。他手还攥着季繁的腕,捏着她的下巴, 想用点力气, 又担心真得弄疼了她,只能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抓狂,瞪她一眼,冷声道:“差不多得了。”
少年浑身肌肉僵硬, 周遭压迫气场十足。
可惜季繁这会子心情舒畅,彻底不怕他了, 佯装出一副幽怨模样,叹息:“那你既然态度不诚, 我就不能答应你咯。”
“……”
陈硕深吸口气, 胸膛起伏。而季繁则弯眉看着他笑。两人谁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硕垂睫, 遮去眼底的挫败。
“怎么……才算真诚?”
季繁想了想, 逗他:“你得加点语气助词?”
“比如,”她暗戳戳地观察着他的神情,“你应该说——”
为了给他举例演示,季繁甚至连表情都加上了,极其做作地半眯起眼睛冲他撒娇:“人家求求你啦~”
并且后半句话,她还刻意拖长了语调。
谁知陈硕听完之后, 却混淆黑白地反占她便宜,偏头轻笑道:“求我?想要什么,说吧。”
季繁不开心了:“想要学我说一遍这句话。”
“……你换一个。”
“不换。”季繁坚持:“就这个。”
“否则咱俩绝交。”她板着脸说。
不过脑子的话刚一说出口,季繁就后悔了。
他们现在这个状态,要真能绝交才是见鬼。她又回想姜宸临走前趴她耳朵边说的话。
姜宸说:“姐,我看得出来他超喜欢你。”
姜宸还说:“想谈就谈吧,我不告密。”
姜宸鲜少会喊她“姐”。
但今天,她却叫了三次,最后一回,她说的是:“姐,别怕,你配得上任何人。”
这是季繁第一次在某件事情上收到来自亲人的鼓励。姜宸告诉她,他很好,可她也不差。
心底冒芽的念头在寥寥几句怂恿之下膨胀开花,她忽地滋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
不想再瞻前顾后,更不愿再费尽心机地去讨好谁,或者去满足谁的期待。
她做不了季听岚心中的乖女儿,她也想大大方方地做一回自己,活在每一个当下。
因为从未被他们爱过。
所以她一直在寻求认可。
但现在看来,结果似乎并不如预想。
季听岚还是会将她的搬离归咎于胡闹,甚至不无恶意地打探揣测,她是为了和谢久辞的“私情”。
多么可笑,又多么虚伪。
他们一个个看不上陈石页,却妄图攀附于陈硕。
就在这一刻,季繁她终于无助地发现。
原来,地位和权势,才是他们“爱”的具象。
叛逆情绪节节攀升,季繁倔强地坚持着自己的视线,不肯退却。
她必须承认,她想要得到的爱是病态的。她希望能有一个人和她共同坠落。
她期待他能够为自己发狂,做不可思议的事。
就像她为他迷失理智,选择踏出这一步一样。
半晌。
季繁不见他动静,难掩失望:“不说拉倒,我就猜你做不到……”
“好。”陈硕骤然打断她:“不绝交。”
“求你。”
少年眼神似有纠结,但很快,闭了闭眼:“忘记谢久辞。”
“算我——”他启唇,一字一顿:“求求你啦。”-
季繁心情由阴转晴。
“这下开心了?”陈硕看着她翘起的嘴角,用舌头轻顶了下腮帮。
他脑子现下琢磨的全是等以后有机会,一定得让她加倍还回来的事情。
季繁当然不了解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傻乎乎地应:“一般般吧。”
陈硕嗤了声,放开她。
距离恢复正常,他貌似也没多在意她后面近乎挑衅的态度,只伸出手替她整理好衣服,然后又去摁领口处别着的耳麦开关。
他睨了她一眼,淡淡道。
“别得了便宜还不卖乖。”
季繁低头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到底是谁占谁便宜啊?”
“恶人先告状,我还没嫌你动手动脚,压了我这么长时间呢。”
“季繁。”陈硕忽地喊她。
“嗯?”
他叹了口气,提醒:“耳麦开着。”
季繁:“……”
一想到自己刚随口嘟囔的玩笑话被整屋子的人抓个正着,季繁耳根子就热。
何况这两句话连起来,本身多少就有点歧义。
她已经不敢想对面理解成了什么样,只懊恼地瞪了他一眼。
陈硕没注意这些,自顾自俯身,从地面上捋过镜头转录器的电线,插好。
红光亮起的一瞬间,他退出房间。
季繁愣了下,回神。
郑之舟的声音恰时传出来:“喂喂喂,季老师听得到吗?”
季繁重新正了正收音麦:“嗯,听得到。”
“好的,麻烦您再仔细检查一下设备,要是没问题的话,我们切画面了哈。”郑之舟说,“为保证直播效果,这边方才应急调试的时候,顺带拦截了其他人打给您的电话。现在已有嘉宾组好了队伍,只剩下硕哥可以和您配对了啊。”
“他等会儿要是打过来,您接听时一定要注意表情管理,记得惊讶一些,千万别露馅。”
季繁轻轻“嗯”了声,突然想起什么:“等等。”
她犹豫片刻,出言询问:“三组内,不是肯定会有一个人轮空吗?”
郑之舟肯定:“对,确实是这样。”
“那怎么就肯定陈……”意识到不对,她立刻止损:“肯定陈老师会和我一队?”
闻言,郑之舟尬住半秒,支吾道:“啊这……”
“这……”他结结巴巴,听上去应该是绞尽了脑汁:“这不是……”
季繁其实没想难为他:“要不,干脆让我们剩下的三个人一组吧?”
郑之舟:“不行啊,节目一开始就宣读了规则的。”
季繁:“那你这不是黑幕吗?”
郑之舟无力怒吼:“所以,我这不是、才、特意警告你别露馅嘛。”
“……”
说得好有道理啊。
季繁不喜欢这种不公平的做法,直戳了当道:“我装不出来。”
“别介,姑奶奶。”郑之舟急得像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跳脚道:“咱能不能不胡闹啊,直播间快顶不住了。”
季繁动了动嘴巴,没出声。
“唉,这样吧。”郑之舟试图和她商量:“目前场上还剩简单和地狱两种模式没选。你要是真过意不去,觉得对剩下的人不公平。等组队成功后,就自觉选成地狱模式,行不?”
季繁垂眸。
“……好。”
得到肯定答复的郑之舟总算松了口气:“OK,各部门注意,镜头切换,3、2……”
随着最后一声“1”的落下,季繁的视野便再次变回了全暗状态。
一切按部就班。
两分钟后,小灵通铃声响起。
季繁低眼,掀开手机翻盖,看了看来电显示。
不是意料中的一连串陌生数字,而是非常显眼的五个大字:
——【岁岁心头肉。】
季繁卡顿一下,立马用手扣住了屏幕,颇为心虚地往镜头那里瞟了眼。
随后飞快接起来,定了定神,照着郑之舟的要求,竭力装得平静:“喂,哪位?”
陈硕呼吸略沉了点:“你连这个手机上的东西也删了?”
不知为何,季繁竟然从他这话里,莫名听出了一丝指责的意味。但她此时注意力集中,没工夫哄他:“诶,陈老师是吧?您好、您好!”
她假意寒暄:“哎呀,真是巧了。我也正打算拨电话呢。”
“噢,是么?”
“当然。”季繁点头,在无光处牵了牵唇角,语气半真半假:“您可是今天所有嘉宾里我唯一想选的人。”
她蹙眉,神色似带惋惜:“可惜节目组给的这些电话都没有备注,我又不想随便打,为此发愁了好一阵。结果被您给抢先了。”
话落,摄像头红光闪烁了两下。
另一边的观察室。
郑之舟看着满屏飘过的“有奸情”弹幕,双手摘下耳机,冲旁边人比了个口型:“什么情况?”
不是刚刚还信誓旦旦跟他说,演不了吗?
这不表现挺好?简直精准拿捏了恋综流量密码。零星几句,轻易就勾起了观众的胃口。
而且要说穿帮吧,也不算。
虽然节目一开始并没有介绍过嘉宾阵容,但默认是互相在花絮备采过程中碰过面的,一见钟情的噱头倒也不是没可能。
赶巧刚那会儿直播中断。
为凑时常长,导演组临时放了嘉宾的自我介绍视频出去。观众们自是理所应当地认定,陈石页和季繁彼此熟识。
毕竟,两个人在视频中。
一个笑意冉冉,按照剧本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喜欢一个男孩儿,我想登至山巅,只为寻找他。”
另一个寒气凛凛,遵从本心道出一万分痴情:“为了个姑娘,所以前来就山。”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儿。
又各生了副好皮囊,女貌郎更貌,无论从哪个角度瞅都好磕。
郑之舟没骨头似地往椅背上一靠,摸着下巴,满意地直“啧”声。
谢久辞斜他一眼,懒得搭理,悄声对其他人嘱咐了句什么,便抬脚离开。出门时,还不忘从墙角的道具框捞出个骷髅头的长发面具虚虚拎到手上。
见状,不明所以的郑之舟嘴巴张得老大。
他动身,想跟出去,余光却被屏幕亮起的白光吸引。
内心掂量一阵,终是八卦心占了上风。
他重新坐下,动了动鼠标,食指慢滑,放大显示屏上的画面。
……
同一时刻,季繁也在死盯着屏幕。
巴掌大的白光,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撕开一小片破口。上面通话结束的界面摆明提醒着她,眼前发生的事情不是幻觉。
陈硕是真真实实挂了她的电话。
季繁梗了下,思绪不受控地忆起刚刚的场景。
听完她那通胡扯,少年似是笑了笑:“听上去,你挺遗憾?”
季繁决定装到底:“嗯嗯。该我主动的。”
“行。”陈硕估计没打算留时间给她回应,下一秒直接撂断了电话。
与忙音接踵而至的,还有轻飘飘的一句话。
——“那换你求我。”
季繁真就没见过比他还小心眼的人!
她左思右想好半天,也没能想通,两人分开的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才能让一个人变得连脸都不要。
心里将陈硕来回骂了一通,季繁瞧着宕机的锁屏,烦躁地搡了把头发。
而后,认命般抬指,开始试密码。
“奇怪,怎么还是错的。”
季繁皱眉思索,不死心又摁了一遍。
结果没变。
季繁彻底放弃了。
她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房间实在是太黑了,她有点恐惧。
季繁后背贴墙,慢腾腾往外挪,却在即将要够到门把手时,猛地缩回来。
第38章 见鬼 “我刚刚也挺爽。”
“躲什么?”黑暗中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 将她往外拽,季繁差点要尖叫出声。
关键时刻,来人的另一只大掌忽地覆上她的唇瓣, 陈硕低低沉沉的笑音随即溢了出来:“就这点破胆子, 刚才还好意思操心别人呢?”
加速的心跳尚未平歇,伴着这句话的落下,非但没有得到喘息,反而愈演愈烈。
扑通、扑通地, 甚至快要超过脏器本身所能承受的极限。
大概是刚在哪里洗了手过来, 他的掌心还带着浅淡花香,几滴未干尽的水珠冰润,渗进季繁的皮肤里,自然而然, 激起了她的颤栗。
陈硕把她拉出了屋子,走廊的灯光闪烁, 偶有几盏曾跟着声音起伏。
昏黄的光影短暂掠过他的眉眼。
季繁不受控地滞神屏息。
然而,此刻。
周围静静悄悄, 灯便全数灭了, 只剩漆墨一片,他们的呼吸在空气中交融, 肌肤寸寸相贴, 季繁五感失了四份,只能感觉到他贴紧自己脸侧的五指正在慢慢游移。
少年的手指很凉,指形修长,慢条斯理地描摹着她唇角的轮廓。
耐心、且平和。
季繁一颗心被他撩得七上八下,又念身处于在镜头之下,多了几分局促和恐慌。
“石页, 你别这样……”她别开脸,小声提醒:“好多人在看。”
动作间,陈硕指尖落空。
他垂眼盯着手上骤然蹭过的湿润,眸中色如潮涌。
半晌,他笑了笑:“所以呢?”
光又亮了一瞬。
季繁赶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巴,斥道:“你小声些,难道这很光彩吗?”
陈硕:“……”
局势两级反转。
季繁顾不上其他,皱眉提醒:“走廊都是声控灯,你一喊,他们不就能看到我们现在的姿势了吗?”
陈硕默了默,其实他很想告诉她,拍摄镜头用的都是夜间模式,环境没光的话,可能比有光时照得还要更加清晰。
他还想告诉她,他们当前在的这块地方刚好是个视野盲区。
也想告诉她,她这话说得比做得更暧昧。
但他只是想了想,并没有说话。
女孩的手虚虚覆在他唇上,触感貌似比上次他悄悄牵的那回还要软些。
有点想舔。
好在季繁很快收回了手。
她警告般地瞪他一眼,而后自觉向后撤开一段距离,深呼吸了两下,蓦地轻咳一声。
灯一下子全亮了。
季繁歪头朝陈硕弯唇笑了笑:“呀,陈老师!你看我们多有缘。”
“刚挂断电话,就在门口碰上了。”她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丝毫不提方才发生的事情:“不如组个队伍一起探险吧!”
廊间声控灯一闪一闪。顺着时而亮起的影,季繁看过去。入目就见少年妖冶到近乎完美的五官,许是周遭烛火昏黄,他眉眼渡光,硬朗的外表终于不再如往日那般锋利。
陈硕噙着笑,瞥她。
可能是为了上镜,化妆师特意给他的头发稍作梳理,整个刘海全搂上去,并且用闪钻发胶定了蓬松质感的型,只在额角两侧留出少许碎发。
三七侧分,很考验人颜值的发型。
偏他360度不见死角,搭了件低领深V的黑白印花衬衫和浅色阔腿牛仔长裤,一颦一笑的气质闲雅,张扬更显,宛如时装秀场的贵公子。
话毕,灯熄。
“贵公子”双手插兜,懒洋洋地回应:“看我心情吧。”
季繁咬牙问:“陈老师,那您心情怎么样?”
“还行,”陈硕想了想,扪心评价:“也就一般般吧。”
见她低头不说话,他又像模像样地学着她的腔调补充:“那就勉强和季老师您组一个吧。”
季繁极力维持着唇角的弧度:“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好用强呢?”
“没事,你爽就好,我都能接受。”
“……”
季繁被噎得够呛,忽然觉得,她试图和陈硕掰扯道理这一点,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于是她换了个策略,委婉地说了句:“那我多不好意思。”
可惜陈硕闻言,吊儿郎当的神色依旧没有太大变化:“噢。”
“别不好意思。”他笑了下,抬脚往前走,语气随意又自然:“因为我刚刚也挺爽。”
话落,他正好几步来到下一间房门口,躬身摸到把手后,作势便要去推门。
稍带着往后扫了眼,见她还愣在原地,轻啧开口:“还不过来?”
然而季繁脸皮没有他厚,几乎是在他说完的后一秒,便腾地一下子,全熟透了。热意自脖颈处往上攀,她伸手碰了碰耳背,烫的。
此时又听见他喊自己。季繁失措地顿在原地两秒,才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不情不愿扯住他的袖口。
陈硕应该是朝她的方向偏了点头:“嗯?”
“那个……”季繁察觉到他的注视,视线顺着下落,冷不防反应过来,忙缩了手回去。
“我有点怕。”她温声解释。
陈硕没说什么,就着一闪而过的光,垂睫看了她一眼,而后迟疑地,用空出来的另只手,摸索到她的腕,握紧。
季繁不明所以地抬眼。
同一时刻,陈硕冷静摁下门锁,望着缝隙里探出头的白衣长舌鬼,不动声色地侧身,把她往后挡了挡。动作间,他的手掌顺势而下,随后与她的,十指相扣。
四目相对,npc张牙舞爪,掐着嗓子,发出诡异的笑声。可面前少年的眸色却仍不见半点波澜,除了脸侧泛了些红。
良久后,他才仿若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捧场般地朝红衣鬼点了点头。
——“嗯,我也怕。”-
线索屋中弥漫起腐朽的闷潮,幽暗的角落里还有几道阴影若隐若现,墙上的壁纸破碎,将顶上唯一的那一抹亮光切割成片。
白衣鬼飘在他们面前,缓了一会儿,眼珠子往陈硕那边转了圈回来,便开始似泣似喃地哀嚎起来:“呜呜呜,小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陈硕上下瞟了眼他的穿着,拆台道:“你这装扮,好像是个西方鬼吧?”
“呃……”大抵没料到他这个关注点,npc被怼得一怔:“什么?”
“称呼。”陈硕好心提醒他:“你应该说,nice to see you,Master.”
npc面具下的嘴角抽了抽:“您还真是博学多才啊……”
“没那么夸张。”陈硕气定神闲地吐声:“正好练练六级口语而已。”
npc:“……”
季繁用空出的右手戳了戳陈硕的小臂。
少年感觉到动静,稍稍后转俯下了身子,侧耳贴过去:“怎么?”
“你别说话了。”
“为什么?”
“我怕你被打连累到我。”
陈硕:“……”
两个人你问我答,气氛还算融洽。
而且经过这么一打岔,季繁心底本身那点微弱的恐惧早就烟消云散,她竟也不害怕了,反而颇为感同身受地安慰起了白衣鬼。
“那个……”她慢腾腾地掀起眼皮:“他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嘴巴太毒,六级这么个闭眼都能过的破玩意也就他稀得显摆,你千万不要把他的话放心上,该工作工作哈。”
npc眼神幽怨:“可是我四级还没过。”
季繁:“……”
她看着他那张布满鬼画符的面具,沉默了。
两人在无声的尴尬中对视。
一分钟后,季繁硬着头皮开口:“其实我们也还没考。”
她说得诚恳:“我俩刚上大一,只是听学长学姐们说,英语四六级跟高考难度差不多……”
可能是季繁错觉,她说完这句话时,白衣鬼那张血淋淋的脸上似是浮现出了一丝满意微笑。
“噢,这就对嘛。”鬼说,“我和你们说,别听那帮人瞎吹,估计过不了几个月,高中知识就都忘得差不多了,照旧得去裸考。”
末了,他又以过来人的身份,老神在在地找补了一句:“四级还是很难过的。如果学妹到时候需要的话,我可以免费送你资料。”
季繁对此没什么意见,继续再恭维附和了两声,言词之意大概就是,能在这儿碰上高年级学长还怪开心的。
那只鬼也开心,又问她是哪个学校的。
季繁想了想,没具体答,只说是在A市。
白衣鬼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自来熟一样说,有机会一定过去玩。
季繁没心眼地应了,跟着笑。
反倒是陈硕,不太高兴,但终究没说什么。只用力扣紧她的手,尾指往她手背上滑绕了圈,以此宣泄不满。
季繁觉得有点痒。
目光下挪,定在两人交叠的手指上,一愣。
他们什么时候。
又牵上手了……
她想起上一次牵手的情景。
在饭店门外,他态度强硬地拉拽着她往屋里走,起初也是像方才那样,捏着她的腕,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当下这般的十指紧扣。
而她总一如既往地迟钝。
只有在看清的瞬刻,才能延迟感触到他掌心的温度。
那种感觉,就好像左手握右手。
明明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却在发现他参与进来以后,变得与众不同。
因为知道是他。
所以心跳没法撒谎。
他们自幼相伴着长大,彼此熟悉且亲近,早已养成了外人难以插入的默契。
即便分开的日子再久,哪怕吵架时的狠话再凶,就算暗暗发觉到对方细微的变化。也永远不会感到陌生和隔阂。
自打再见面以来,季繁潜意识里就隐隐约约有一种淡淡的直觉——
她欠陈石页的这笔桃花账,大概这辈子都赖不掉了。而他,似乎也并不打算宽宏大量,更干不出与她一笔勾销的好事儿。
她和陈石页。
他们所爱的、所追求的,所包容的,都是完整的对方,也因此注定,纠缠不清。
……
白衣鬼在前方引路。期间嘴巴絮絮叨叨聊个不停,几乎就没怎么歇过。
陈硕拉着她的手走在前面。
尽管他已经尽力帮她遮挡住可能的障碍,但黑漆漆的环境下,季繁一路上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心惊胆战。
最初季繁还会咬牙硬挺,可时间一长,她就再也无法控制情绪。
碰到垂落下来的道具树叶,要叫一声。蹭过墙上的壁画碎屑,要喊一下。次数多了,连她自己都有点发窘。
终于,游走在旁的白衣鬼先忍不了地瞥她一眼,凑过来调侃:“学妹,你是不是冷啊?”
他视线往下瞄,意有所指地顿在她攥紧陈硕袖子的指尖上,揶揄道:“人家的衣服都快被你扒光了。”
季繁脸色又红又白,立马松开两只手摇了摇头,没吭声。
半秒后,身侧的少年却突然插话:“喂,你上一世是怎么死的?”
白衣鬼呆了呆,明白过来,带领玩家走剧情:“少爷居然恢复记忆了吗?实不相瞒,这是我守在沈家老宅的第三百年,自从当年您和那宋家小姐……”
“我是说——”
陈硕打断,似笑非笑:“不想死就闭嘴。”
第39章 权衡 “我一直都在。”
大概听出他语气不善, 白衣鬼条件反射般地立即火大:“你他……”
正想要发作,对上他的眼神后又瞬间消了气焰。白衣鬼扁扁嘴巴,没敢当面怼回去。只能小声嘀咕:“好好的人, 干嘛非得长一张嘴。”
这句话季繁听清了, 悄悄掀眼往旁瞅了瞅,见陈硕没什么反应,也松了口气。
节目道具组明显用了心,酒店套房改造得很有氛围感。民国风的装饰, 诡异幽森。邪气的红光照亮了整屋, 处处弥漫着浓郁的破旧感。
进门穿过几步走廊,就是客厅。也许是为了进一步衬托故事里的门庭衰败,还特意在最中央用木椅模拟搭出了个类似枯井一样的物件。
窗开了大半盏,但为圆导演“国外时差”的借口, 里侧两边都拉上了厚厚的几层棉布帘,密不透风。偶尔从外面吹来几阵冷风, 纱帘飘动,带起顶上装饰用的纸糊灯笼随之摇晃, 在墙上投射出微弱扑朔的光影, 让人心生阴寒。
红光幽幽,黑影烁烁。
突地, 一声凄惨的呻吟划破沉寂。红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季繁吓了一大跳, 下意识惊得将脸埋进身旁人的胸口。
她感受到抱着人身形一滞。
而后,他缓缓抬手,回抱住了她。
“别怕。”陈硕偏头,手下动作不停,熟捻抚上她的后脑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捋顺她静电下炸起的毛发, 自上而下,轻轻沿着她的脊背拍打。
“我一直都在。”
见状,白衣鬼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心道这人怎么还两幅面孔呢,今天也是奇了怪,狗嘴竟然能吐出象牙。
黑暗中的环境悄然无息,仅有三个人的呼吸细微。他们停在原地,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那阵窸窣的脚步声正逐渐靠近。
“好俊的少年郎。”沧桑凄厉的女音飘进季繁的耳朵,“不知公子可否心有所许?”
季繁趴在陈硕怀里,感受到他的胸膛起伏,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女鬼半晌得不到回应,眸光一转,落在他怀里的女孩身上,沙沙笑了几声,道:“公子怀内女子,可是如今意中之人?”
陈硕没说话,姿势随意,只是将季繁又往心口揽紧了些。
女鬼和他对视一眼,忽然伸手伸手要去扯开季繁的身子:“妄我痴心一片,竟等来你这辈忘恩负义的行径!”
她边说边动,就在快要碰到女孩袖口时,猛地落空。
女鬼愣愣仰首,恰好撞进少年黑黢黢的眸子。
陈硕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女鬼被激得瑟缩了下身子,吞咽口水:“都是剧本,你干嘛……”
陈硕言简意赅地打断:“别吓她。”
少年的脸隐在大片阴影下,看不清楚神态。
“把屋子里的人全喊出来吧。”他发话,“节约大家时间,省得我一个个骂。”
白衣鬼:“……”
女鬼:“……”
镜头对面监控器旁坐着的一众人:“……”
看着满屏飘过的“好man”字样,郑之舟头疼地抬手捏了捏额角,单手捞起撂在显示屏边上的对讲机,不顾其他人反对,闷闷说了句。
“按他的来。”-
屋里依旧是黑灯瞎火。
针落可闻的气氛里,只余破旧的纸灯笼在咯吱作响。
中央“老井”的木椅被拆分开,摆列成行。
几个身着不同颜色及踝长袍的鬼魂自觉围成一排,每个npc都戴了浮夸的面具,姿势却异常拘束,甚至称得上违和般的“乖巧”。
季繁悄悄从陈硕怀里探身瞟了眼。
陈硕单手扯了个空椅子过来,摁着她的肩膀坐下去,淡淡道:“你先歇会儿。”
季繁默了默,迟缓松开捏握他领口布料的手。
陈硕看她一眼,没说话,沉默地拉了另个椅子来,坐到她旁边。
两个人的椅背贴得很近。
陈硕放椅子时没有考虑保留距离的问题,彼此的上衣布料便不可避免地相触。
“你们傻坐着干嘛?”少年手肘前倚,撑在膝上。
动作间带起摩擦,静电顺着棉衫孔隙传至季繁胳膊,泛起酥酥麻麻的涟漪。
季繁呼吸又一次失去规律。
这次,却不是吓得。
陈硕对此倒是没什么察觉,他抬眼扫过面前几人,气定神闲地开了金口。
“你们谁先来?”
鬼比人还懵。
来什么?挨骂么?
他们彼此谦让起来:“白衣兄,你先吧?”
白衣鬼不愿意:“凭什么我先?按道理也该是女士优先!”
在场唯一一位女鬼冷笑两声:“张斯言,你也好意思当个男的?”
白衣鬼语调上扬:“不是!许念欢,你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女鬼:“我说的不对?大男子汉,一点担当没有,说出去也不嫌跌份!”
白衣鬼不乐意了:“我、我警告你,别瞎造谣,要不是看你心情不好,就算你哭着喊着求我,我才不愿意带你一个小姑娘出来玩,麻烦死了。”
“你!”女鬼明显说不过他,气场一旦落了下乘,再起势,自然就不太容易。
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透过面具上的孔,气冲冲地瞪向白衣鬼,胸膛剧烈起伏着。
“都吵够了吗?”陈硕一直等到他们全部蔫下来,才不紧不慢地抬眼:“如果没吵够,要不要专门给你们开个付费专区啊?”
闻言,不太称职的临时npc们终于一拍脑门想起正事,忙拉住白衣鬼劝:“言哥,你少说两句,录着节目呢!”
“就是啊,言哥。”另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嬉皮笑脸地打圆场:“欢姐这不是才失恋吗?心情不好应该的,你多让让。”
女鬼扬手便给了他脑袋一个暴栗:“失恋你个大头鬼!姐姐我这叫荣获自由身,懂?”
恶鬼呼痛讨饶:“懂懂懂,哎呦,欢姐您心情不好,别拿我们撒气啊。何书臣没看上你,那是他傻缺,咱就当作他眼瞎。”
女鬼噌地一下子站起来,气不过地又踹了他凳子一脚:“你给我闭嘴!”
话落,耳根子总算清净。
陈硕懒懒撩了下眼皮:“能消停了?”
众鬼:“……”
半晌后,坐在最中间的白衣鬼代表开口,支支吾吾道:“差、差不多。”
陈硕:“那咱说说正事儿?”
“哦哦好。”白衣鬼连声应着,垂下眼,忽地想到什么,犹豫地张了张嘴巴:“直说,还是按本子来?”
陈硕笑了下:“随你。”
“……”
白衣鬼拿不准他的想法,眼神半求助半威胁地看向女鬼:“许念欢,是不是到你的part了?”
言外之意,该轮到你面对的事情,少搁那儿装死。走剧本还是给答案,自己看着办!
许念欢今天本来就心烦得不行,这会子更是被他们一打岔,把记好的台词给忘了个干净。
见状,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摆摆手:“客卧床头柜倒数第二层书夹最里面,有一串钥匙,你们自己拿吧。”
女鬼说完,垂头丧气地坐下。
陈硕挑挑眉,动身。
起身时突然感觉来自衣角的一阵反作用力,力道不大,可他还是顿住,半躬着腰,偏头。
目光下移至葱白细长的指尖。
看着他那张清冷到极点的脸,季繁咽咽口水,小声问:“你要去哪儿?”
陈硕笑着凝她,没正面回答:“怎么?”
季繁低眼,却没松手:“我就问问。”
“那行。”陈硕直起半身,动了动步子。
季繁依旧拽着那一小块布料不放,不大自然地抿了抿唇角,提醒:“你还没告诉我呢。”
“告诉你干嘛?”陈硕睨她一眼,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淡淡道:“撒手。”
季繁一动不动。
没办法,陈硕俯下身,靠近她的耳朵:“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季繁恼怒地乜他。
“说不说?”陈硕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不说,就自己在这儿待着。”
他明知故问,毫不遮掩恶劣。态度坦然到让季繁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听茬了。
她应该不止一遍说过她害怕吧?反反复复地,他听不厌,她都快说烦了。
季繁越琢磨越气,干脆地甩开他衣角,可算是难得硬气了一回:“噢,待就待,那你快滚吧。”
陈硕:“……”-
陈硕很快拿了关键线索回来。
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季繁余怒未消,别过脸不看他。
“那我们去下一间?”
季繁不搭理他。
许念欢等一众人刚刚在陈硕触发床头柜机关的时候,就听见了耳机里传来的指示,早早便陆续离开了屋子。
此时,静谧的房间里再一次只剩下他们两个。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情绪,陈硕拉开椅子,坐到了她面前的位置。
他安静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两分钟后,季繁转回来。
“看我干什么!”语气挺冲。
陈硕歪头,似乎还真想了想这个问题。
可说出口的话却混:“因为你好看?”
季繁:“肤浅。”
“没有。”陈硕低低笑了两声,“只有你。”
“你不是见过姜宸了么?”季繁抬头。
陈硕没听懂,皱眉:“嗯?”
“我和她长得一样。”
季繁声音放得很轻:“你可以多看看她。”
和大多数人不同。季繁生来就是特殊的,双生莲并蒂齐根,一花开,则一花残。
她和姜宸,纵然在以往的十几年人生中彼此缺席,可千里的距离,却难断她们的共鸣。
如同一个身体里生活着两具截然不同的灵魂,她们彼此相熟,也彼此陌生。
父母总会用姜宸来定义她。
敏与宸之间,地别天壤。
方才陈硕刻意逗弄她时,季繁就在猜,他是不是也会觉得她矫情。
他估计认定了她的“害怕”只是玩笑,所以才要逼她一遍遍重述,仿佛想不通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陈硕说喜欢她。
他夸她好看。
季繁不知道这两者是否存在联系,亦或者,它们本身就是因果关系。
可究竟是,因为喜欢,所以觉得她好看。
还是,因为她好看,所以他会喜欢。
季繁她实在无从得知。
听起来貌似没什么不同。但对于季繁而言,就是不一样。
敏感如她,总是很轻易就能从他人的言行中感知到那极微弱的情感链接。
她也曾花费很长的时间去接受不被爱的事实。强迫自己释然,劝诫自己放下。
她努力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不在意父母的偏心,不在意其他人的比较,不在意任何想要的东西。
可她却始终放弃不了占有陈硕的欲望。
她在意到,连他看姜宸一眼,都会害怕。
害怕他和大家一样,发现更完美的“她”,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弃暗投明。
窗外冷风呼呼灌入,时间因缄默而减缓流逝。
季繁呼吸变得愈发躁。
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而对面。
陈硕还保持着原有姿势看她,一双眉眼融了浓浓墨色。
第40章 开端 “季繁,我很好看么?”……
陈硕心情看起来很不好, 季繁也是。
两个人十足默契地不再多言。
黑暗中,有莫名情绪发酵,季繁垂着眼转移话题:“走吧。”
她先一步站起来, 说:“抓紧时间, 还有好几间房子没进呢。”
陈硕不动,掀起眼皮瞧她:“这会儿不怕了?”
季繁沉吟片刻,咬了咬唇角,没答。
陈硕看她一眼, 起身, 蓦地笑了下。
“季繁。”他喊她。
“嗯?”
“你是气球么?”
“……”意识到他的调侃,季繁鼓气的腮帮立马瘪下,板着脸回应:“你怎么不干脆说我是煤气罐?”
怕他不懂,顿了下, 她又补充:“易燃易爆的那种,比气球厉害多了, 气球炸了就听个响,煤气罐一旦出事就是要直接出火警的程度, 多受重视啊。”
陈硕笑了笑, 把手中的钥匙掷给她。
“当煤气罐干嘛,这玩意儿, 谁会整日带在身上。”他像是在说这件事, 又好像不止是在说这件事:“哪有气球可爱。”
边说,他提步越过她:“好歹时刻能看着。”
说到这里,陈硕稍稍偏了点头,他个子高,恰好挡住了顶上那点本就昏沉的光晕。
浅黄色的影渡了他满身。
少年修长的躯干如梦似幻,眸中仿佛隐匿万千华光。
“而且——”他说得很慢, 语调平静且柔和,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我这人,就只喜欢气球。”
话落,季繁眼睫颤了颤-
后面几间屋子全是一样的流程。
工作人员接到指令也不多磨蹭,直接拿了东西出来交给他。
陈硕拿到东西也不想多待,当即便转身要走,毫无意外,每一回都会被季繁阻止。
每当这个时候,监控器屏幕前的郑之舟总会抓紧时机在耳麦里喊:“快,走剧情。”
可惜工作人员愣着不动,一时不知该如何自然地续接上表演。没办法,最后只能靠旁白推动,诺大的房间安安静静,只有广播声异常清晰。
季繁默默地听着,时不时还会往身边人的方向扫上一眼,悄咪咪的,跟做贼似的。
而陈硕就漫不经心地插兜站在她旁边,面上不见笑容,却也没有敷衍或者不耐烦的情绪。
光依然是少的可怜。
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繁几次想张口,但终究只是讪讪作罢。刻意地别开头,假装自己没有注意到。
莫名有些懊恼。
……
游戏地狱模式的关卡设置,其实关键不在于场景,百分之八十难度集中在线索收集和故事推理上面。
一层楼两边,各五套房,S型的布局,前后末端均设置独立电梯间,分作出入口。每经过两个线索屋后便是一个小型复盘的空间。
称之为——“推理室”。
室内灯打得很亮,里面布置随机。
前两间倒是挺正常,统一的桌椅摆设,像模像样,都是工作讨论的做派,另外节目组还特意配有DM做引导,明晃晃地放水,就差干脆把答案念出来了。玩的人毫无参与感不说,观众倒是先不乐意,齐刷刷在直播间给节目刷起了负分。
陈硕今天来录制了吗:【差评!这拍的什么鬼玩意儿!打着“密室逃脱”的幌子玩黑幕?游戏难度还不如前面两队,这也能叫地狱难度?导演要是实在不会拍综艺,咱能不能快点把我们阿硕请过来镇镇场?】
闲云野鹤:【唉,恋综不恋综、恐怖不恐怖的,简直白浪费我一上午时间。】
我此生唯硕:【就是说,这个叫季繁的女生家里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啊?一开始单镜头介绍不够,怎么感觉全员在给她作配,合理怀疑硕哥不想来参加节目的真实原因……】
姜酱酱酱:【这个季繁,是她本名吗?我追一个小众的古典乐歌手,叫姜宸,跟她长得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
宸仔:【前面的姐妹别碰瓷啊,她两绝对不是一个人。陈硕微博不是夸她北辰校花吗?我们宸宝今年刚从柏林留学回来,可从来没在北辰大学读过书。】
山高为嵩:【诶诶诶,谁夸了?工作室的锅我们不背哈。阿硕早年就在采访里说过,他本人不怎么玩社交媒体,平台都是交给经纪人打理。导演一开始不也说了吗,阿硕档期很忙,刚刚都是工作人员登了他的号来捧场。】
上万条花花绿绿的评论气泡糊了整个转播画面,郑之舟看得实在头疼眼花,他疲惫地揉着额角,索性切了app,抬手招呼了个人过来。
“你们在这儿看着,我出去一趟。”
来人不知其意:“你要去哪儿?”
郑之舟压着火磨了磨牙:“去给投资商要点名誉损失费。”
那人“噢”了声,没再说什么,暗戳戳向他的背影比了个大拇指,随后收回目光,认真盯起了屏幕。
几分钟的怒骂过后,在线人数大幅锐减,仅余寥寥几十人,屏幕一下子变得干净许多。
也就是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一条评论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Alexus.:【嘶,虽然我也想弃剧跑路,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男生的侧脸和我担有一点点像啊?】-
季繁和陈硕顺利走过了八间屋子。
手上东西越堆越多,事件脉络也在npc的平铺直叙中逐渐清晰。
和网络上那些破事烂梗差不多。
节目组给他们安排的故事,左不过是个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奈何世俗不允,各种阴差阳错交织以致彼此误解,最终怨偶双成,落得个彼此折磨的下场。
土是土了些,但胜在狗血。
仔细想来,却也实在令人唏嘘。
DM说,既踏进这扇门,便是戏中人。
季繁不由自主地想,她和陈硕今年十八岁,真要算起来,年龄倒也确实和本子里的人物相差无几。
一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支鄂侧头,又往旁边看了眼。
陈硕正懒懒倚着吧台,随手把玩着水杯,十有八九是没听着。
少年低着头,额际的碎发垂下来,搭在眉骨尾端,半遮不遮他好看的眼。
季繁视线落于他骨节分明的手,清瘦修长,松松捏了杯口,食指绕在上方无意识滑动摩挲。
很欲的动作。
季繁看得呆住。
“要说你们二人这前世呐。”DM穿了一件修身长袍,棉锦缎面的布料坠感自然,更显他身姿消瘦细长:“那可真是,一个缘字难言。”
他说得起劲,忽地一和折扇,扬手敲了下黄木台面:“您二位就不想知道,这后来发生了什么?”
然而,没人回应。
DM:“……”
似是感到尴尬,他轻咳一声,直戳了当地点名:“季老师?”
季繁慢两拍地“啊”了下,反应过来:“哦哦,不好意思,你说到哪儿了?”
DM皮笑肉不笑:“我暂时说完了。”
季繁点了点头,朝他腼腆地笑,想了想,又举起手拍了两下,捧场道:“很精彩的故事呀,真是辛苦您啦!”
DM:“……”
DM:“我其实还没结束。”
季繁的笑意僵在了脸上:“那、那您接着讲?”
DM冷笑:“你们有人听吗?”
意识到对方似乎是个有脾气的,季繁不敢再怠慢,忙端正了点神色,坐直身子。
可再抬眼时,却见他偏了头,眼神幽怨地看向另一边不受影响继续玩杯子的陈硕。
白炽光线亮堂,DM脸上戴了整张的傩戏白骨面具,上面布满了荒诞又扭曲的图腾,似神似魔,如鬼如妖。
季繁呼吸当即一滞,这才发现,他左侧脖颈处,有个鼓起的血包。
极小一块,如果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顺着DM的角度,季繁犹豫一会儿,鼓起勇气抬手,推了下陈硕。
“嗯?”他掀眼,眼角微扬,态度尽显怠惰。
季繁咬了下唇,勉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小声提醒:“人家一直看着你呢。”
她把脸转回来。
静寂的空气里,似有若无地飘来几缕清爽花香。
两秒后,季繁隐约听见陈硕压低的笑声,闷闷的,如同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微乎其微。
“季繁。”他突然问:“我很好看吗?”
季繁显然被这么一句不要脸的话弄得一愣:“什么?”
视线再度与陈硕的对上。
他挑衅般地挑了下眉,眸中玩味显而易见:“好看也不能一直看。”
“……”季繁无语,“我可没你那么肤浅。”
“噢——”陈硕正身,歪了下头,拖长调子曲解她的意思:“没事,脸皮厚也是好事。”
季繁不说话了,她盯着他的眼睛看。
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陈硕放下杯子,将手搭上她身后的椅背。
而后屈指在她手边敲了敲:“说话。”
一旁的DM看不下去了:“我说——”
陈硕瞅他一眼。
“能不能尊重一下剧本创作者?”DM语气说不上好:“虽说只是游戏,但你们既然都到这儿了,静心参与进来很难吗?”
大概听出他的不满,季繁瞬间清醒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您别生气,我们确实第一回玩,还不太适应,刚刚有点走神。”
“要不,”她温吞地提议,表情怯怯:“麻烦您再重新说一遍,我们一定好好听着。”
DM正想要说话,却忽然在刺啦的电流过后,听见节目导演咋咋唬唬的叫声。
“林星泽老师,听到请回应。”
很快,他又说,“但做的别太明显了。”
“……”林星泽甩开扇面抵唇,轻“嗯”了声。
“计划有变,请您随意发挥,务必更改原本结局。”
“?”临时改工,好小众的要求。
林星泽往对面瞟了眼,没吭气。
郑之舟那边很吵,像是在起争执,他就着喧闹,撂出筹码:“通告费加倍。”
林星泽蓦地笑了:“可以。”
听他这么说,季繁松了口气:“嗯嗯,那您开始吧?”
DM沉吟片刻,提了三点要求。
“过程中不要打断我。”
“好。”
“认真听,要有代入感。”
“嗯。”
“陈石页老师能做到吗?”
“……”
半晌不见人言语。季繁不敢贸然替他应承,只好转过头,底气不足地重复一遍。
“陈石页老师能做到吗?”
陈硕微勾起唇角,懒洋洋地哼了声。
林星泽:“那行,我去关个灯。”
季繁条件反射:“关、关灯干嘛。”
“酝酿情绪。”林星泽头也不回。
季繁噎住。
下一秒,光线倏地转暗,只剩吧台顶一小掬暖色调的橙黄。
光斑迷离。
时光荏苒穿梭。
始末因果追根溯源。
还得从民国十八年的秋天说起。
……
“民十八,闹饥荒。死的死,活的饿。狗咬狗来人吃人……”
马车轱辘碾过地面的碎石子,淹没车内的娇俏女声:“小姐,老爷昨个才说这阵子外面世道乱得紧,您今日便又要去那星禾斋听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