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繁花似锦,万家灯火,即便是假的,又有什么不好?
“弃暗投明?”
黎渐川没什么表情地笑了声:“是认贼作父吧?”
韩林叹息:“川哥, 不要执迷不悟。”
“我查探过,这里没有埋伏,除我之外, 只有你一个活人, ”黎渐川目光冰凉,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韩林笑起来:“在没有处里的确认,在没有百分百的证据表明我就是叛徒的前提下, 你不会杀我。既违反纪律,你心里也过不去。你会想我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有什么安排,是不是卧底。”
“你会犹豫。”
“而且,你也杀不了我,抓不了我。”
他轻轻晃了下手电光:“这是一件实验品,杀人不在行, 但保命逃遁都没问题。若非如此, 我怎么敢来见你?”
黎渐川看了眼那只手电筒:“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我们的神, 潘多拉, 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所以才需要我们, ”韩林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然后道, “原本我可以不必来这一趟的, 可谁让你最近又在现实世界把‘L’的大名折腾出了动静, 还是处里最高权限的特勤人员之一呢?”
“救世会也看到了你的价值。”
“虽然没到非你不可的地步, 但试着拉拢一下总没什么损失, 毕竟这里确实有你需要的真相。”
“当然,我是了解你的。”
“我跟他们说, 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不会动摇的。就算你也怀疑世界,想要真相,也只会自己去找,而不会选择我这条路。他们不信,非让我来试试,还说是投名状。”
“可这种事,哪是试试就能办到的?”
韩林笑着:“我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搏到底。”
黎渐川没说话。
韩林不在意,只漫不经心地望了眼泛白的天际线:“也没说几句,这个夜晚就快要过去了。潘多拉的干扰也不是无限的,我得走了,川哥。下次见,是敌非友,不求你手下留情,但给我个全尸,不过分吧?”
随着他的声音,他前方的手电光开始像潮水一样弥漫开来,欲要将他包裹,带他消失。
就在这一刻,黎渐川出手了。
他也有一件实验品,来自首都研究所,让他具备了强大的隐匿与闪现能力。
他一瞬间出现在了韩林的身侧,尖刀刺破细雪,钉向韩林的太阳穴。
韩林瞳孔骤然一缩,向后一闪,刀锋刹那划过,横贯他的大半张脸,带出血肉翻出的深裂伤痕和一道刺目血线。
尖刀失利,扭转再刺,却实打实地刺了一个空。
手电光卷着韩林,如雾一般消散了。
黎渐川环视四周,等了片刻,收刀转身,走下码头。
他一路走回路边,接通了处里的通讯。
“韩林来找过我。”
黎渐川平静道:“就在刚才,出现在我的任务地点附近。处里的通讯受到干扰,我去见了他。他自称为世界的真相,背叛了处里,加入了救世会。他有一件逃遁厉害的实验品,我没能抓住他。”
他上任没多久的接线员方既明沉默了一阵,道:“我会立刻上报。按规定,你要准备一份详细的报告。”
“我知道。”黎渐川道。
简短的对话后,他挂断了通讯,靠着摩托,摸出全身上下仅剩的一根烟卷,没点,只塞到嘴里,用力地嚼着,嚼了很久很久。
黎渐川以抽离的视角看着这个被融化的雪水湿透了风衣的自己。
他知道,他在恨。
但他恨的不是韩林,而是敌人,而是自己。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韩林的打算。
有意无意地将所有人苦寻不知的救世会的信息透露,还点出了最为关键的、真正的幕后黑手潘多拉,表明了池冬的安全和未来,也暗示了处里存在内鬼的可能,点出了救世会对处里特勤人员的关注,也挑明了祂们虽强大,却力量有限,并非全知全能的神。
同时,也说出了世界也许当真虚假,并非人类眼中的模样。
一字一句,一举一动,汇合成的答案只有一个。
韩林是卧底。
而他能信任的只有黎渐川。
他不知道韩林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选择,但如果不是自己无能,调查这么久一无所获,一切又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或许这责怪有些牵强,可黎渐川放不下。
“我认为韩林不可能是卧底。”
面对处里的审查,黎渐川第三次说出这个回答:“救世会神秘,潘多拉强大,甚至可能有某种手段,连人类的意识都可以翻看、改变,去祂们眼皮子底下卧底,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韩林不蠢,办不出这种事。”
审查员审视地盯着他。
几分钟后,审查结束,黎渐川离开观察室。
他的直觉让他选择了暂时相信韩林。
可就像他刚才对审查员说的那样,韩林做出这个选择,就意味着他已经不想活了。
这是一条彻彻底底的死路。
无论他们最后成功与否。
韩林的事在处里引起的风波不小,大批人员被审查、被隔离、被检测精神体与心理状况。
处里早在大巴袭击事件后就已不在原址,分散入了各大秘密基地,此事一出,各大秘密基地再散,开始全面实行特勤任务模式,只有接线员与暗线两种联系方式,更加保密隐蔽。
黎渐川走过一遍审查流程,便继续去往各地,执行任务。
他以为这和池冬的意外一样,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但却没想到,这样的插曲,在之后的日子里,接二连三地出现,堆成了一寸一寸压垮一切的大山。
2051年春。
惊蛰。
处里“冲锋计划”的近三分之一玩家突然陷入昏迷,疑似精神体误入游戏,并滞留其中,不得返回。李清洲就在其中。这标志着救世会在现实世界的第二轮袭击到来。
同月,全世界所有实行了类似“冲锋计划”的势力全都遭遇类似情况,大量玩家昏迷不醒,各方调查均一无所获。
月末,数个国家与组织同时宣布终止冲刺最终之战的所有计划,只通关游戏,再不收集魔盒。
次月,包括God实验室在内的部分独立组织正式宣告,加入救世会,成立救世联合会。
救世会彻底展露出它的肌肉,以处里为核心的玩家联盟更深地隐匿起来。
新的世界形势渐渐浮出水面。
所有人都嗅到了浓浓的硝烟味,可无论是救世联合会,还是玩家联盟,都没有主动抛出核弹,直接开战。
他们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恐惧着什么。
可不打,便只能被蚕食,被摧毁。
2051年5月5日,处里卫星全部失灵,三个秘密基地接连覆灭,封肃秋在轰炸中重伤。
5月13日,处里接线员遭遇暗杀,死伤过半。
5月20日,华国各地发生异常袭击事件,包括但不限于玫瑰爆炸、精神屠杀、实验品突然失控等。
5月28日,首都研究所被炸,裴慧笙、周斐然等重要研究员昏迷。
6月1日,救世联合会首次于全网发布视频,将魔盒游戏与魔盒玩家的存在全面公开,并放出无数影像资料,称魔盒游戏是外星生物的阴谋,被游戏选择的魔盒玩家已被异化,若放任他们继续追逐所谓的最终之战,便只会为人类带来战争,带来末日。
战争,末日。
这两个词语莫名地引动了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类的情绪。
他们从未如此疯狂地厌恶这两个词语。
在不可见的、透明而黏腻的薄膜的鼓荡下,这种疯狂被无限放大。
各地爆发冲突,抵制魔盒游戏,拒绝战争与末日,魔盒玩家一夕之间成为过街老鼠。
各国各组织都尝试控制,可面对救世联合会放出的所谓阴谋证据,他们却无法解释,甚至自身也隐有动摇。
外部袭击不断,无迹可寻,防不胜防,内部人心涣散,压力重重,动摇无数。
内外夹击之下,没多久,玩家联盟便被瓦解,宣告解散。
华国处里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存在。
2051年7月,又是一个盛夏。
在魔盒游戏与魔盒玩家在明面上被彻底人人喊打后,救世联合会承诺的和平世界终于来临了。
一切安宁,一如往昔。
孩子们欢声笑语,奔跑在校园里。大人们往来奔走,为钞票烦恼。
街道上商店林立,繁华依旧,高楼间灯火点点,温暖如初。
只有某些阴暗的角落里,躲藏着痛苦哀嚎的扭曲灵魂,日日夜夜,难以安息。
繁花似锦,万家灯火,即便是假的,又有什么不好?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
所有建立在虚假之上的馈赠,都必有高昂代价。
黎渐川站在远离华国的地中海岸边,注视着翻涌的海浪,静静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返回了他的小屋,收拾洗漱,躺到床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沉寂许久,魔盒关闭的轻响再次传来。
“我们的‘冲锋计划’损失惨重,但却不能算是失败。在最初制定计划时,我们就没想过会有多高的成功率,可以一举冲到终点,开启最终之战。因为通过种种的调查和试探,我们已经清楚,这个游戏也好,这个世界也好,是他们占优,我们劣势。”
一个多月前,封肃秋醒来,见了黎渐川一面,艰难而缓慢地对他说。
“我们的机会渺茫,所以更要小心。”
“‘冲锋计划’最大的作用,就是试探,试探出魔盒游戏的真实目的,试探出救世会和潘多拉可以动用的最大力量和可以实行的最大谋算。”
“在这一点上,我们成功了。”
“综合所有情报与调查分析,我们已经可以确认,我们现今的世界,确实是存在着某种问题。当然,线索太少,我们无法具体确认。”
“潘多拉不希望我们发现这些,挣开蒙在我们脑袋上的黑布,所以有了救世会,有了玩家的失控,有了种种袭击。”
“而与之相对的,魔盒游戏,或者说最终之战便是潘多拉惧怕的,我们可能发现真实、挣脱束缚的唯一机会,祂们必须阻断。”
“至于魔盒游戏本身,研究所讨论过,认为它更偏向于中立工具,并不具备自身目的。”
“大量魔盒玩家诞生,大量魔盒被玩家获取,按照之前的进度,大概不到一年,最终之战就会开启。这是潘多拉所不允许的。但是,祂们越是为此着急,越是为此做出种种布局,便越是证明,我们就是正确的。”
“接下来,‘守护计划’转入第二阶段。找到真正该守护的东西,并守护它,这才是这个计划的意义。”
“去吧。”
封肃秋道:“去往最终之战。”
“这是你的最后一个任务。”
“从今天起,你们‘守护计划’的所有人都只是受到魔盒游戏蛊惑、暗中不断进入、获取魔盒的普通人……”
第532章 他已经死了。
黎渐川开始疯狂地下副本、刷魔盒。
为了不暴露身份, 他再没有与处里、与过往任何熟悉的人联系过。
他乔装改扮,带着虚假而又真实的身份,在世界各地行走漂泊, 如同一抹游魂, 不敢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 唯恐日光照耀,现出面目。
但或许是潘多拉影响了魔盒游戏, 也或许是现在的黎渐川确实状态不稳,不够聪明,又或许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黎渐川全力以赴的游戏之旅并不顺利。
有时候,甚至十来局游戏下来,都得不到一个魔盒。
他气馁过, 懊恼过, 怀疑过, 甚至还非常可笑地联系过一家精神诊所, 去测自己的智商。
当然,他不是什么高智商天才, 可也远远称不上蠢蛋。
如果他愿意利用自己的战斗优势,学习救世会, 尽可能多地去杀戮玩家, 抢夺魔盒, 那他的进度也完全可以与那些顶尖的天才相比。
可他不愿意。
在他最迷茫的时候, 坐在阿尔卑斯雪山下的教堂前, 拿着一张很旧的、不能再连接任何网络的电子纸,一遍又一遍地书写、勾画, 复盘自己的每一局游戏,试图找出并改正自己的所有失误,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完美。
但人类不是机器。
它本身就是不完美的生物,也因这不完美而鲜活。
黎渐川的电子纸写了很多页,大大小小的失误改了无数个,可每次却又总有新的意外发生。
他为之痛苦。
可他不能痛苦太久。
望着因救世会的屠戮,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大变一次的魔盒排行榜,和榜首永远不会超过七十的魔盒数,他不敢停歇。
再撕心裂肺的痛苦、再动摇无助的迷茫都最多只能占据他一两个小时,一两个小时后,他便又要重整旗鼓,以永远不知疲倦的姿态,再次进入游戏。
一天至少两到三局游戏。
除休息和调整精神与身体状态,确保自己不会迷失外,黎渐川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给了魔盒游戏。
他没有那些高智商天才的聪慧,也没有那些顶尖阴谋家的运筹帷幄,更没有那些纯粹猎杀者的疯狂与狠辣,所以,想要魔盒,他只能靠拼命。
7月,他进行游戏对局八十三场,获取魔盒七个,总数十三。
8月,他进行游戏对局一百二十四场,获取魔盒十八个,魔盒持有数突破三十,成功登上魔盒排行榜,位居第十。
游戏内,许多玩家注意到了他,猎杀者的影子隐约出现。
现实里,地下黑市挂上了他的高额悬赏,新闻广播里再次提醒广大市民,注意魔盒玩家,善用举报按钮。
9月,他进行游戏对局一百八十九场,平均每天六场游戏及以上,获取魔盒二十五个,持有魔盒总数五十六,攀升至魔盒排行榜第四。
现实与游戏,针对他的猎杀全面开始。
在魔盒问答的部分暴露下,黎渐川的部分真实信息被曝光。
商场大厦、街头巷尾,四处都是他的通缉画像。
曾与他有过交集的人,不论熟或不熟,都被一一拉出来公示鞭笞,或主动或被迫地在巨大的屏幕上劝说他,让他回头是岸,不要做恐怖分子,做全人类的罪人。
他曾居住过的地方被泼上了油漆,充满攻击性的话语从墙壁蔓延到屋顶,鲜红的骷髅头裂开嘴巴,表达着对他的嘲弄与威胁。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找不到隐匿起来的处里,也找不到他早已一一失去的亲人与朋友。
他杀了一批又一批猎杀者,也杀了一批又一批或出于利益或被逼无奈投向救世会的玩家。
他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魔盒。
可游戏与现实的双重围攻,和一天六七个副本的高强度游戏对战,渐渐开始让他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偶尔吃饭时,他会看到一碗白净的米饭突然变成蠕动的蛆虫,齐刷刷朝他睁开恶心的眼睛。
偶尔喝水时,他会望着杯子倒映出的自己的眼镜忽然出神,仿佛在某一刻,瞧见了自己浑身冒出可怖脓包的怪象。
偶尔睡觉时,他会蓦然惊醒,只觉无数不知从何而来的呓语倒灌入耳,如海水将他淹没,周遭的家具、墙壁、天花板,都崩析出奇怪的眼球和斑斓扭曲的色块。
他想要大叫,想要嘶吼,却只能感受到了死死裹在身上的肮脏黏膜。
他还会将无辜的路人看成潜伏的猎杀者,怀揣着尖刀试图杀人,还会将摇动的树影看成晃荡的枪械,几次想要开枪。
在铸下大错前,他仓皇地逃离了人群。
他成为了一匹遍体鳞伤的孤狼。
他想起处里很久以前关于魔盒持有者疯狂失控,疑似被污染的研究报告。
他知道,这才是潘多拉真正杀人于无形的恐怖手段。渗透在魔盒游戏里的高维意识的影响,便如毒药,侵蚀玩家的精神,令其疯狂。
随着他魔盒数量的增加,他所遭受的污染也越来越重,只有在游戏里,才能保持清醒。
这无疑是恶性循环。
在某一次长达两个月的游戏对局结束后,他从西伯利亚无人区的一间石屋中醒来,下意识以头抢地,砸了很久,才终于恍惚地爬起来,望着窗外的冰天雪地,回过神来。
他饱受折磨。
可他不能停下。
“这种污染带来的疯狂,和之前那次不同……之前那次,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没疯,我相信自己,相信我看到的那双桃花一样美丽动人的眼睛,相信我所怀疑的就是真实的……”
“但这次,我清楚地知道,我疯了……”
黎渐川在电子纸上写着。
“所以,这种疯狂其实并不可怕,它没能泯灭我想要战胜它的信念。我仍保持这样一颗心,也仍可以继续走下去。我会去寻找一些方法,努力拉住我的最后一份清醒,直到最终之战结束。”
“目前,我个人还差魔盒二十二个,如果要再赠与一部分给另外两名玩家,达成三人魔盒数过百的条件,还需要更多,时间不多了……”
10月,黎渐川更加疯狂地匹配游戏。
次数最多的一天,他每小时都要进入一局游戏,一天总共进行游戏二十三场。
他已经陷入了疯魔。
他自己或许不知道,可拥有所有记忆、此刻抽离在外的黎渐川却看得无比清楚。
如此这般继续走下去,即使强撑着一口气开启了最终之战,结果也必然是一败涂地,连挣扎和后手都不可能留下。
可未来是,他开启了,挣扎了,也留下了足以再来一次的后手。
促成这个未来的转折,出现在这一年的10月10日。
在这个黎渐川早已遗忘的生日时间,他靠坐在冰岛人烟荒芜的海岸塔楼里,进入了一局游戏。
在这局游戏里,他成为了一支名为莫比乌斯的北冰洋考察队中的一员。
血腥恐怖的怪物,被困时间的客舱,诡异的自我询问,神秘的通灵晚会,厮杀不断的玩家,和海底沉落不知多少岁月的黑金字塔……
黎渐川一步步走向游戏的终点,最终看到了那个气泡。
它漂浮在黑金字塔内部那无法言说的诡异空间,连接着无数不知通往何处的玻璃管。
许多虚幻的身影包裹着它,侵蚀着它,似乎想要将它撕烂分食。
在它的最深处、最中央,躺着一道消瘦的身影。
那是一个陌生的青年,却有着一双令黎渐川无比熟悉、夜夜梦回的桃花眼。
这一刻,那双眼睛无力地闭合着,浸泡在浮动的水流中,失去了潋滟的光彩,失去了幽远的神秘,一点生机不见。
前所未有的痛苦钉穿了黎渐川的心脏。
他分明从未见过这个青年,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便淌下了过去许多年都不曾如此悲伤流下的眼泪。
滚烫,酸涩,咸得发苦。
他颤抖着、痉挛着,挥动起了手里滴血的尖刀。
像是真的疯了一样,他冲向气泡。
一刀又一刀,砍烂那些围拢的身影,刺破那些诡异的水流,打碎那些贪婪的玻璃管。
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是刺痛神经的警报。
“玩家King试图触碰魔盒禁忌……第一次警告,请迅速离开!”
“第二次警告,请迅速离开!”
“第三次警告,予以清除!”
无尽的轰鸣声自遥远的宇宙深处传来。
大洋蒸发,冰山崩解,黑金字塔寸寸坍缩,无数色彩倒卷抽离,无数影像逐渐黯淡。
黎渐川从双脚开始湮灭。
可他仍未停下。
奇异物品纷纷显露,强大的气息扩散,撑住摇摇欲坠的空间。
数十魔盒陆续浮现,组成一面巨大的时钟,被全数涌出的时间之力驱使,定格在了这一刹那。
黎渐川的面容是疯狂的,可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
“你以为我会被你唬住?”
“我早已经知道,现在的我不再是可以被随意抹除的,无论是你,还是潘多拉。你有规则要守,潘多拉无法直接出手。若非如此,何必要有污染?想要打倒一个人,只有外部难以成功时,才会转向内部瓦解。我是疯,可不傻。”
他直视着无垠的深空,倾尽全力,挥出了最后一刀。
巨大气泡无声破碎。
他伸出手,抱住了浑身是血的青年。
“他已经死了。”
机械女声再次传来:“你无法带走他。”
“留下他,他才可以活。”
第533章 这样长的街道,这样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与他同路。
“他……还有体温。”
黎渐川抚上青年苍白的脸庞, 眼神有些发怔。
“可你知道,他已经死了,否则你不会这么疯狂, ”机械女声自极深处落下, 冰冷虚渺, “你们人类没有大脑不能活,没有心脏不能活, 他既没有大脑,也没有心脏,又怎么能活?还有体温,只是因为精神体未散,能量残留,实际上,他已经死了。”
“这一点, 你比我更清楚。”
黎渐川停在青年颊边的手指一僵。
是的。
这一点, 他比魔盒更清楚。
没有呼吸, 没有心跳, 没有脉搏。
他在进入黑金字塔,一眼发现那诡异的气泡时, 就已经感知到了气泡内青年的状态。
他不是活人,只是一具连苟延残喘都称不上的尸体。
“这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
黎渐川抬起一双猩红的眼:“不要以为我看不出, 他身上那些玻璃管通向魔盒游戏的至高处, 通向你!是你在吸取他的力量和精神!死后尚不放过, 生前你敢说他的死与你无关!”
机械女声平静依旧:“他的死确实与我有关, 但更是潘多拉的袭击和他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你有诸多疑问, 诸多怨愤,我只能告诉你, 我与他、与人类有过一场谈判,一个契约,现在你所见的一切,都符合谈判,符合契约。其它的,即便是我,也不能透露。”
“等你走到最高处、最终点,自然就会得到答案。”
“现在,你打破了我的布置,帮他挣脱,就等于是破坏了契约的一部分。我不追究,但你想要他活,就不能带走他。”
黎渐川道:“如果我非要带走他呢?”
机械女声道:“我不会阻拦。”
黎渐川冷冷盯着深空。
他在犹豫,在摇摆,在疯狂地回想着他在魔盒游戏和现实世界所搜集到的所有线索和一切细节,他希望从中判断出对方的话语是否真实。
最终,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短短几刹,黎渐川嘶哑开口:“好。我现在可以不带走他。但我不相信你。我要你分出一部分力量,同我也签订一份契约。”
“如果你们的契约是真,你可以拿走他的能量,但要保留他的自我,将他复活,放他自由。”
“而下一次,当我再见到他时,我会带他离开,而你不能阻拦,不能再夺走他新生的生命与力量……”
机械女声沉默。
许久才道:“可以。”
“但我只保证他复活,不保证其它任何东西,而你,也需要为这份契约,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自游戏获取的力量,将被减半。”
黎渐川道:“好,我接受。”
一束光辉降临到了虚无的黑暗中。
黎渐川看到自己手持灿金色的羽毛笔,在漫天星光中留下了自己的真名与精神印记。
青年没入星光中,渐渐虚化融入。
似是真实,又似是幻觉,在青年消失的最后一刹,黎渐川看到青年的眼睫颤动了起来,仿佛微微睁开了双眼,朝他投来目光。
黎渐川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无数黯淡的星光碎片。
他顿在原地,面露惶然,如坠痴妄。
“我很好奇。”
契约达成,魔盒却并没有立刻离去。
祂望着这一幕,冰冷机械的声音好似在这一刻显出了一分微不可察的人性色彩:“你为什么会为他抱不平,与我谈条件?你应该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吧。”
黎渐川闻声回神,神色漠然:“我不需要知道他是谁,我只需要知道他对我非常重要就可以了。我早就怀疑过我的记忆,现在出现记忆之外却令我感官奇异的人,也不算意外。”
机械女声再次沉默。
“你就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祂问。
“当然想,”黎渐川凝望着星光深处,“但既然涉及‘魔盒禁忌’,涉及你所谓的契约和力量,那便是我问了,你也不会回答,魔盒问答也不会给出答案。我想要答案,只能自己去找。”
“我有预感,我会找到答案,也会与他再见。”
时空崩塌,黎渐川身形逐渐消失,脱离副本。
最后一刻,他听到魔盒的声音。
“宁准,”冰冷机械的女声道,“他叫宁准。找到他,保护他,曾是你的任务。”
黎渐川没有回头。
所有魔盒与奇异物品收拢回归,他敛下羽翼,拖着在不稳的力量的冲撞下近乎支离破碎的精神体,结算离开。
一场游戏结束,仿佛什么都改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黎渐川继续刷着他的魔盒,继续在满世界逃窜,藏匿进荒无人烟的角落。
然后,从某一天起,他忽然开始做梦。
梦中他还是他,世界也还是世界,只是他在十八岁时遇到了一个名叫宁准的小少年,世界也早在2037年的新年因冈仁波齐天空的一道破洞,变了模样。
“如果我说我相信梦里的一切远大于眼见的现实,大概所有医生都会说我病得不轻。”
“可我知道那就是事实。”
“梦里的一切,就是事实。”
“当我得到这个结论,并坚定相信它时,我发现我的病情开始好转。污染只是疯狂的原因之一,或者更准确说,若非真实的缺失扩大了人体精神上的裂缝,即使污染来自高维,也不一定会如此顺利地渗透进来。”
“真实与确定的自我,才是对抗污染与疯狂的利器……”
老旧的电子纸被一行一行填满。
黎渐川抓住了自己渐渐回归的清醒。
他的梦越做越多,越做越完整,无数碎片拼接起来,慢慢勾画出一段清晰的过往。
这段过往的尽头,是一双阴影里泣血的眼睛,是一双星光中含笑的眼睛。
他帮这双眼睛的主人挣脱了梦魇,这双眼睛的主人为他刺破了真实与虚妄的隔膜。
“宁准……”
电子纸的末尾,铺满同一个名字。
记忆如梦,纷至沓来。
“原来如此。”
冰岛苍黑色的土地上,黎渐川望向远方,爬满红血丝的浑噩双眼终于亮起了一点清明的光芒。
他就像是在一个无人的午后做了一场极长极长的噩梦,某一刻,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环顾四下,只有即将入夜的昏黑,可再怎样浓重的昏黑,也都无法压住真实的心跳。
黎渐川开始回归人群。
他一边与一些暗中对抗救世会的隐秘组织联系,一边默写出一份名单,带着它去往世界各地,寻找曾在这个名单上自愿写下名字的故人。
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在魔盒降临之初就成为了首批玩家,如今已经或死亡,或隐匿,只有寥寥几人,还在负隅顽抗,遭受着救世联合会贯穿游戏与现实的双面围攻。
还有一小部分,没有被魔盒游戏吸纳为首批玩家,也早已忘了自己留在那份长长的名单上的名字。他们有的后来也机缘巧合成为了玩家,有的则依旧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黎渐川藏于暗中,助他们解围,但更多的,却是无能为力。
一来,他不敢与他们有太多交集。
真实世界重回的记忆和对魔盒游戏的了解,已经让这个时候的他清楚了这个世界的恐怖。
在这个潘多拉借用魔盒降临下来的世界,高维意识笼罩全球,无处不在。祂们碍于维度间隔,无法直接做些什么,可处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都受到祂们的监控。虽不能事无巨细,全知全视,但只要有人提及祂们,提及某些隐秘,便有可能引起祂们的注意。
黎渐川不想过早地让潘多拉知道这个世界出现了他这样一个漏洞。
二来,在这个以全人类扭曲的愿望为基底,构建出来的世界里,有太多人太多事已经畸形,不复真实。
他看过他们之中很多人的资料,可如今却一点都对不上号。
一路走来,他看到曾经孤儿出身的人身边有了死而复生的父母,团团圆圆,围在温暖的灯光里共进晚餐,欢笑声透过结满霜花的窗子飘出,也看到曾经妻儿陪伴的人孤独地游荡在冬日的街头,嘴里叼着的烟灭了一根又一根,满面皆是枯槁。
他看到曾经因战争失去了双腿的人欢快地跑跳着,闯过马拉松的终点线,也看到曾经强健孔武的格斗专家匍匐在病榻上,颤抖的双手连勺子都握不住,饭菜汤水像覆灭一切的大雨,狼狈地四处滴洒。
他还看到,有人对着镜子里自己完美无瑕的面容恍惚,有人望着自己陌生的房子迷茫,有人站在豪车上抛洒钞票,有人蹲在精神病院冰冷的天台,抬起手掌,接住一片片雪花……
有多少人实现了自己一时的愿望,便有多少人因自己或他人一时的愿望而被扭曲一生。
世界上的所有人类,从来都息息相关,无有独立。
所以,愿望的世界,究竟是好还是坏?
黎渐川困惑,于是他又看了更久。
他看到——
重新拥有父母的人出现在午夜父母的床前,尖锐的剪刀一次又一次举起又放下,狠狠扎进自己的大腿;
失去妻儿的人走完长街,满是烫伤疤痕的掌心舒展又闭合,最终不甘地望向手腕内侧的魔盒钥匙;
拥有了双腿的人满载欢呼穿过人群,停在僻静的角落,痛苦地揪住了头发;
缠绵病榻的人吃下饭菜,抽出纸巾,一下又一下,颤巍巍地擦着脏污的床单,望向窗外,渴望而麻木……
这场虚幻的美梦,这个愿望的世界,当真有谁成为了理所当然享受一切的既得利益者吗?
答案没人知道。
黎渐川从这些人的世界沉默走过,只留下了一点帮助,一点暗示。
他不需要与谁相认。
过得好的,他不想打搅,过得差的,他不想令他们雪上加霜。
他也希望能从他们之中选出与自己共闯最终之战的两个战友,但很可惜,潘多拉明显是对首批玩家颇有针对的。
他们之中的佼佼者与勤奋者早都已经身死,剩余的,污染程度实在太深,便是黎渐川将真实世界的一切拉到他们面前放电影,也无法再将他们从疯狂中唤醒。
电子纸上,一个个黎渐川曾亲笔写下的名字,再被他一个个亲手划掉。
他停在川流不息的街道边,举目望去,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可这样长的街道,这样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与他同路。
他想过,带着真实的秘密回去处里,去找封肃秋,找卢翔,找李清洲,找方既明,甚至去找韩林,找池冬。可他无法言说任何秘密,也没有任何证据,即使处里愿意相信他,他也不敢保证潘多拉不会发现,将正在暗中实施更多计划的处里再度拖入深渊。
他就是孤立无援的。
类似的任务情况已经遇到过不知多少次,他要习惯。
大不了,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随便找两个没有投靠救世会的玩家,将魔盒赠与他们,威逼利诱,让他们同自己开启最终之战。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何时在意过手段?
辗转难眠的深夜,他这样劝说自己。
然而,不等他将自己说服,他便又迎来了第二个充满希望的转折。
在他暗中于地下黑市散布过真真假假的关于真实世界信息的一个月后,自2051年11月起,先后有五名玩家强势杀入魔盒排行榜,魔盒数量皆增长极快,直冲一百,一扫猎杀者与傀儡玩家霸榜的现状。
他们分别是Red、Fraudster、Hope、Fools和CatmanQ。
第534章 他第一次惧怕起进入游戏这件事。
黎渐川没有贸然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接触。
他担心他们是潘多拉新的陷阱。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更多的观察,在确定把握足够大之后,他才会行动, 去与他们之中的谁见上一见。
所以, 即使全世界都在关注这个五个名声大噪的玩家时, 他也依旧在按照自己的计划准备魔盒,物色战友。
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救世会很快通缉起了这五个人,并公布了五人中三人的部分真实信息。另外两人,Red和Fools,似乎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并未被调查出什么。
“谢长生……”
在通过救世会的通缉得知玩家CatmanQ就是谢长生时,黎渐川并不意外,他只是在犹豫, 要不要把第一个可以联系的合作对象选定为他, 或者, 要不要冒险帮他一把。
他没犹豫太久。
大概两天, 在查清这五名玩家的大部分信息和谢长生的大致行踪后,他便启程, 根据各方动向,前去找人。
但比他快上一步的, 是救世会。
12月中旬, 玩家CatmanQ疑似于现实世界亚马逊遭遇救世会截杀, 所有魔盒被夺, 本人重伤失踪, 一夜自魔盒排行榜消失。
黎渐川闯进茫茫无际热带丛林,搜寻了很久很久, 也没能找到谢长生的丝毫痕迹。
最终离开时,他在许多地点都放置了物资。
他相信谢长生没有死。
又一周,玩家Red魔盒持有数突然降低,地下黑市小道消息,称其被亲信背刺,魔盒丢失,更险些滞留游戏。
之后,Red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隐匿行踪,一时间全世界都查无此人。
黎渐川想要寻找Red的计划还未开始,便直接宣告结束。
五名玩家,不到半月,便去其二。
黎渐川几乎没什么时间去感慨命运的嘲弄和未来的绝望,就不得不抓紧时间,去尝试接触剩下的三人。
希望浮现又渐渐消失的感觉实在太过窒息,在充分掌握情报的前提下,黎渐川也不由收起了一点谨慎,说服自己前去冒险。他不能再迟疑,必须要赶在救世会之前找到他们。
无论是为了合作最终之战,还是为了保住他们,不让他们重蹈其他玩家的覆辙。
而他的第一个冒险对象,选的便是信息被公开了不少、处境看起来也最为危险的Hope。
Hope名叫加尔卡,四十三岁,南非人,骑士团前成员,半年前,在骑士团主动宣布与救世会共同进行血脉开发实验后叛出骑士团,行踪不明。
黎渐川之所以选择他,一是因为各种情报调查下来,他看着没什么问题,二是因为在真实世界里,黎渐川见过他。
一个曾在战区,为救无数陌生人而劳累昏厥的人,会在改换了记忆与世界之后,就违背自己的良知和原则,成为救世会的爪牙吗?
黎渐川觉得可能性极小。
2052年1月末,他花费周折无数,找到了躲藏起来的Hope。
在暗中观察过他一周后,黎渐川现身在那片鱼龙混杂如九龙城寨的贫民窟里,与Hope见了一面。
他们之间的交谈非常不顺利,但最后还是迫于相同的目标,勉强达成一致,暂时结为前往最终之战的合作队友。
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黎渐川所盼望的、所期望的,都如Hope这个玩家名字一样,露出了希望的苗头。
现实里,他和Hope一同与救世会周旋、逃亡,并寻找可以合作的第三名玩家。游戏里,两人也共同闯过几个副本,虽不是完全志同道合,但也没有生出什么原则性的嫌隙。
他们逐渐建立起了一定的信任。
但很快,黎渐川便察觉到了一些不对。
他不想破坏队友间这难得的信任,便决定在副本内寻找机会,与Hope坦诚聊下自己的怀疑。如此,Hope没问题,皆大欢喜,Hope有问题,身在副本,回归现实,也有更多的操控空间。
不过可惜的是,黎渐川计划得很好,可意外总是会先一步到来。
Hope不知为何提早一步发现了黎渐川的意图。
他撕下了自己的伪装,毫无预兆地从背后袭击,一刀捅穿了黎渐川的胸膛。
原来,他早就投靠了潘多拉。
Hope,希望。
这是潘多拉给予黎渐川的,也是由潘多拉亲手摧毁。
黎渐川拼死反杀,又被随后赶到的救世会成员追击,等他终于杀出重围,躲藏起来时,一身鲜血都几近流干。
他躺在阴暗的下水道里,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被肮脏臭烂的污水包围,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微张着嘴,发出微不可闻的、吸食气流的嘶鸣声。
他的视网膜上跳跃出一块又一块扭曲的图形,一片又一片陆离的色斑,空茫之中,有各种虚幻的声音响起,温暖的,悲伤的,美好的,撕裂的。
他知道,这是人类濒死时才会见到的种种幻觉。
可他已没有力气求救,也再没有人能来救他,抖着手,勉强为自己注射一管黑市药剂,已经是他能做的唯一的自救措施。
意识飞速涣散、沉沦。
针管从指间滑落,黎渐川恍惚地睁大眼睛,不甘心将它就此闭合。
趁最后一丝清明犹在,他精神涌动,激活了魔盒钥匙。
还差十一个魔盒,他的魔盒数便将破百,他要搏一搏,如果玩家魔盒数破百便会迎来大变的传闻是真,那他便会有一线生机,当然,若是假,那他一场游戏结束,无论是输是赢,现实世界的自己都已经死去了,再如何不甘,也只能无奈了。
至少,他已经竭尽所能。
自父母离世那天起,黎渐川就再没有祈求过上天,也再没有相信过任何不可知的垂怜。
所以,在这场卡在生死边缘的游戏对局里,他什么都没有奢望,只想拼尽自己的所有,去抓住那不知真假的、渺茫的机会。
然而,就在进入副本的第一晚,他便在那栋崖边的古楼里,见到了宁准。
宁准当真如魔盒所承诺的一般,死而复生,只是他似乎遗忘了过往的一切,只是一个生存在副本里的魔盒怪物。
黎渐川在试探过宁准的身份后,大喜过望,打算带他离开。
他帮助他觉醒了自我意识,成为了监视者,并尝试以魔盒容纳他。宁准也没有辜负他,他帮他盗取线索,躲避怪物,与他一同走向最终的谜底。
黎渐川一度以为自己再次拥有了希望。
直到解谜前夕。
黎渐川发现宁准一直在用一件奇异物品,窃取他的精神体。
“你不是他……”
黎渐川将宁准钉死在墙板上。
“不是,但也是……”墙上的“宁准”露出恶劣残忍的笑,“如果我真的完全不是他,又怎么能骗过你?不怕告诉你,King,我是宁准,是从他心脏中割出的一部分属于‘恶’的投影放大而成……没想到吧,你深爱的爱人心中也曾有过这样的‘恶’……”
“人类本来就是光暗双生的生命,”黎渐川目光不动不移,“有‘恶’不可怕,放‘恶’才无耻。”
“宁准”笑容不变:“很有道理的话,希望你能一直坚持……哦对,忘了告诉你,你现在杀了我也没用,我不止存在于这一个副本,以后,千千万万个副本,我们一定还会有再见的时候……”
“我会杀了你,在你最信任我的时刻……”
攻心计。
这是黎渐川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就是他与魔盒曾经的契约,有极大可能已经被潘多拉知晓。
祂们想用无数分割自真实宁准的“宁准”,来完全打乱黎渐川的认知和判断,让他就算有朝一日,见到了真正的宁准,也会在第一时间,不由自主、条件反射地升起强烈的怀疑、警惕,甚至是敌意。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难以拔除。
这是潘多拉的阳谋。
而黎渐川对此束手无策。
他走到了这局游戏的最后,成功解谜通关,魔盒数破百,拥有了更加强大的力量,可以辐射到了现实的躯体,让他成功活下来。
但他却没有半点欢喜。
他第一次惧怕起进入游戏这件事。
不过,这种惧怕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他在下水道里苟延残喘的第三天,两个小老鼠一样的拾荒小孩误入这里,在他装睡时悄悄探他的鼻息,然后嘘来嘘去的,摸遍他的口袋,偷出三块压缩饼干来。
饼干有三块,两个小孩以一种特殊的狼吞虎咽技巧,没有噎到地吃掉了两块。
还剩下一块,小孩们犹犹豫豫半天,掰掉了一半,另外一半,却没有带走,而丢了下来,塞到黎渐川的嘴巴里。
“妈妈说过,饥饿是最可怕的事,嘴里带着食物的话,被炸死也不可怕的……”
小孩的声音远去。
漆黑的空间里,黎渐川睁开双眼,慢慢动起嘴巴。
一下又一下,他用力嚼着嘴里的半块饼干,将它咽了下去。
这是救世会唯一没有干涉的战区,一块压缩饼干便是一条人命。
它位于北非,是救世会故意留给全世界所有人的警告——玩家联盟若不解散,这个战区便将扩大至整个世界。
黎渐川想起宁准曾经的话。
“大人们悲痛地尖叫,孩子们绝望地哭泣,大家流离失所,像是孤魂野鬼……”
“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一天……”
黎渐川仿佛坠入迷雾的心脏,再次抓住峭壁,坚定下来。
人类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总是会因各种各样的大小事情怀疑、恐惧、摇摇欲坠,又总会因各种各样的大小事情再次坚定、无畏、一往无前,就像永远都会在燎原火下钻出的野草。
整个四月,黎渐川都在战区奔波。
他将战区的所有孩子都秘密送了出去。
之后,他继续游戏,没多久,在救世会的围追堵截和潘多拉的不择手段之下,他闯过一个又一个险境,杀死一个又一个“宁准”,在第三个盛夏到来之际,他的魔盒数突破一百五——终于,他有了足以赠与给另外两名玩家的魔盒。
而也就是在这一天,黎渐川再次见到了池冬。
第535章 最终之战开启在即,我想和你谈谈。
“对不起黎队, 我来晚了。”
小村镇的荒地里,池冬蹲在一块被砍得崎岖的木桩上,自责哀叹:“我应该在你魔盒还没有破百之前来的, 但中间出了太多意外, 韩林被人摆了一道, 我恢复得也慢,根本做不到。”
“我醒过来后瞧见你的魔盒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一百, 就跟韩林说我再来找你其实也没什么用了,但韩林不信邪,他觉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就还是让我来了。”
“哦对了,黎队,不用担心我们的对话会被监视, 也不用担心我会不会被发现抓回去, 至少现在, 这些事都不会发生。这得益于一件实验品, 它可以把我暂时隐秘起来。”
黎渐川靠在几步外的一棵树边,望向池冬, 看着她努力绽放的笑脸,听着她努力活泼的声音, 心头压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想恢复从前, 甚至穿上了曾经颜色明媚的旧衣裤, 化上了曾经甜美可爱的旧妆容。
然而, 再明媚的衣裤也遮不住她眼底的阴翳, 再甜美的妆容也盖不住她苍白泛青的面色。
她生动的笑脸已经全是僵硬,开朗的声音已经磨出太多嘶哑。
她越是想要回到过去, 便越是表明,这位会在火锅桌上耍筷子舞的少女已经变了。
这不是她的错,却需要她来承担后果。
“那就好,省得我这边儿走着任务,还要担心你们,”黎渐川有点艰难地模仿着自己还做黎队时的模样,语气轻松平常地说,“那就说说吧,冒这么大风险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与魔盒破百有关?”
池冬明显避讳,不提,他便也假作过去一年多的陌路从不存在。
“对,”池冬再次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韩林查到的,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就是说潘多拉其实不怕人类开启最终之战,因为祂们在最终之战前,已经在人类和魔盒游戏身上做好了完美的布局。”
“祂们之所以表面上疯狂阻止三名人类魔盒破百,只是演给人类看的,让人类误以为最艰难的道路在最终之战前,只要熬过去,顺利开启最终之战,就能抓住机会。”
黎渐川心头咯噔一下,却又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
在魔盒数接近一百时,他就时常会有一些奇怪的、不安的预感,可却又摸不清来由。
“布局?”黎渐川道,“什么布局?污染?”
池冬摇头:“不是。”
“韩林说,所有玩家在走到高处时,或魔盒破百时,都会面临一个选择,是继续保持人类的本质,还是大量吞吃副本里搜寻到的或一百魔盒带来的超维能量,踏上成神之路,将自己变成更加厉害但却已经不算人类的存在。”
“几乎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玩家,都会选择变强,想要成为堪比潘多拉的存在,去对抗祂们。”
“但这很可能是错的。”
黎渐川皱眉:“为什么?”
池冬也苦恼地皱眉:“太具体的,韩林也不清楚,只说成神之路是潘多拉故意放给玩家的陷阱,走到尽头,是死路。而且,要想最终之战人类方胜利,也必须要让代表人类方的玩家保持人类的本质。”
“韩林知道这些后,瞧见黎队你刷魔盒的速度,怕你也走上这条路,就想赶紧把我赎出来,让我来提醒你,但没想到,波折太多,还是晚了。”
她看向黎渐川:“黎队,你在前面没有在意过这些,但在魔盒破百时,应该是选了以一百魔盒的能量完全改造自己,对吧?”
黎渐川没从池冬的脸上看出任何谎言的痕迹。
他的心微微一沉。
没提什么生死边缘,身不由己,黎渐川直接点头:“对。”
“魔盒破百后,我也隐隐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一些不对,但找不到关节,也许,从某种层面说,我真的在渐渐脱离人类,成为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怪物……”
池冬的笑容渐渐落了下去:“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说得容易呀,可除非时间倒流,否则哪有什么为时不晚,全都晚了……全都晚了。”
黎渐川抬眼:“是呀,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倒流时间。”
“……什么?”池冬一愣。
黎渐川却笑了下,没再说什么,径直转了话题:“之后打算怎么办?跟我回去?还是……去处里?”
池冬更懵,顿了两秒,才道:“我还有别的事。”
黎渐川只是试探,看出她的抗拒,心里叹息一声,也没有强求的打算:“行,出门在外,注意安全。”说着,他伸出手,在兜里抓了抓,掏出一包糖丢给池冬,“从坏人手里抢来的,实验品,放心吃,吃不完。”
池冬看着手里的糖,脸上的所有表情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时候不早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黎渐川压低帽檐,转身往荒地外走。
“黎队。”
池冬的声音忽然响起:“你知道我杀了多少人吗?”
黎渐川脚步微顿。
“韩林说不怪我,我被控制了。如果我问你,问李清洲,问封处长,你们肯定也会这么对我说。可是我知道……被杀的人,和被杀的人的亲人朋友不会这么说。”
“很感谢你配合我的表演。”
“但……对不起,我回不去了。”
“也许,潘多拉看中我,就是因为我是一个天生的刽子手……”
黎渐川霍然回头。
荒地空旷,崎岖的木桩立在原地,衣着温暖的少女却已在夜色下消失无踪,只剩下那包糖,掉在土里,裹满泥泞。
……
2052年8月,所有魔盒玩家突然发现,高居魔盒排行榜榜首的King的魔盒增长速度放缓了下来,像是终于力有不逮,无法再狂刷魔盒。
但也有人注意到,King虽然不再狂刷魔盒,可进入游戏的频率却似乎并没有变少太多,只是他多是利益交换,来利用其他魔盒持有者的魔盒进入,而非自己的独立钥匙。
一时,有人惊叹于他在救世会如此围剿下,还敢与人联系的大胆,也有人诧异于他如此转变的原因。
很快,一则消息在游戏内外流传起来,称能量改造的成神之路是陷阱,King便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龟缩起来。
有人信,有人不信。
但无论怎样,都并不妨碍救世会对黎渐川加大力度截杀围捕。
2052年9月,神秘至极的Fools突破桎梏,魔盒过百,于全维度互动平台公开宣称,将要在第三名玩家魔盒达标时,直接开启最终之战,希望King保持状态。
此言一出,许许多多潜藏的、不甘的玩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疯了一般朝着一百魔盒冲刺。
死寂太久的魔盒排行榜一时热闹至极。
每时每刻,有多少名字陨落,便有多少名字上升。
面对这样的公然挑衅,救世联合会直接宣布,若Fools与King再将这样的恐怖行为继续下去,他们将对已经隐匿起来的玩家联盟正式宣战,无论Fools与King是联盟玩家,还是个人玩家。
世界大战,将因这两个罪魁祸首而打响。
新闻甫一发布,举世哗然。
但只隔不到一天,以处里为代表,几乎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玩家联盟便召开了发布会,隔空对话救世会,让他们在口出狂言前先去问问自己头顶的“神明”,看看世界大战是否被他们的“神明”允许。
这段言论好像还真一下子打在了救世会的七寸上。
救世联合会突然哑火,转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只兀自往游戏与现实里投入更多的猎杀者,却不再提战争一事。
全世界紧张关注双方举动的人一时全都陷入茫然。
黎渐川得到这个结果时,正在拉萨,进行他诸多布置中的一项。
一名处里的特勤裹着藏袍,随他走在大昭寺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很感谢你的情报。”
黎渐川叼着烟,却没抽:“我应该还没被开除?都是处里的,说这话见外了。一年多了,我没和谁联系过,突然回来,只让处里赌潘多拉百分百不会愿意开战,也不说理由,也不说根据,一个不小心就真可能引发战争……就这样,处里还能相信我,是我该感谢处里。”
特勤道:“事情暂时解决,但处里还是很想知道你的依据,不过你不说应该也有你的顾虑,处里相信你。”
黎渐川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没办法告诉处里,这是潘多拉降下的愿望世界,祂们想要依靠这个世界的美梦消解人类的意志,悄悄汲取人类和地球的能量,所以在计划没有彻底成功前,祂们是肯定不愿意破坏这个世界的。
可战争一旦打响,愿望世界与真实世界的重叠度便会大幅度攀升,太多人类会被触动真实记忆,到时愿望世界的真相便有很大概率会被揭开,祂们不想看到那一天。
而救世会与潘多拉不同,他们归根结底还是人类,没有真实世界的记忆,不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拿战争来作威胁,并真的敢来开战,可若潘多拉知晓,百分百是会阻止的。
“替我向处里带句话,我会圆满完成任务的。”
黎渐川停下脚步:“就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特勤闭上眼,微微低头:“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黎渐川回道。
他目送特勤离开,然后在夕阳落下的余晖里,转身走进另一条小巷,抵达更深处,敲开了一扇钉着两三个铁皮牌子的寺庙侧门。
一位熟悉的老喇嘛迎接他。
黎渐川跨进门内,将一卷经卷递送给他:“有一样东西,麻烦您帮我保管,这是现在的我的‘锚点’,也是未来的我的‘启示’……”
2052年11月,被救世会追杀许久而不死的Fraudster魔盒数破九十,距离成为第三名魔盒数破百的玩家更近一步。
差不多同一时刻,一直留意着魔盒排行榜变化的黎渐川打开一个崭新的魔盒,凝望着里面雾一般暗色的星云,开口道:“最终之战开启在即,我想和你谈谈。”
第536章 我们一定会胜利。
在全维度互动平台之外, 无数副本生生灭灭的虚无区域,黎渐川第一次真正见到了魔盒。
祂没有任何具象化的实体,只像一片看不清的、扭曲的星光, 落在黎渐川对面的那张高背椅上。
他们隔着一张长桌, 相对而坐, 脚下是如镜一般平滑的、倒映着无垠宇宙的湖泊,偶尔有流星溅落在湖面, 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涟漪便会荡开,如恒星拖长的星轨。
“我很好奇。”
机械女声道:“你做了这么多布置,是认为这场最终之战一定会失败?未战先怯,动摇意志,就算你原本有赢的机会,恐怕也抓不住,赢不了了。”
黎渐川的面容掩在兜帽的阴影下, 声音平静如昔:“留点儿后手, 就是失了必胜的意志与信心?”
“这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赌局, 而是一个世界的战争。或许有很多人都会因有后路, 而在关键时刻心生胆怯,所以才会有背水一战这个成语。但我从来不是。”
他一顿:“不过, 话虽如此,事实却不一定会如我所想的一般发展。”
“没人知道最终之战会发生什么, 进入之后又将面临什么, 是否还有记忆, 是否还有自我意识, 我也担心自己受到什么影响发生改变, 或潜意识里的某些东西被激发。所以,为了以防万一, 我会在最终之战前,切割掉我的部分记忆,再种下一点新的暗示。”
“自己骗骗自己,总没问题吧?”
星光微微晃动:“人类最擅长自欺欺人,这点我赞同。那么,你来见我,是希望我为你的布置提供一些帮助?”
“你会吗?”黎渐川问。
“不会,”机械女声漠然,“除非你可以付出更多。已经成为魔盒排行榜榜首的你,已经有资格与我签订一份新的契约了,只要你愿意。”
“不愿意,”黎渐川笑了笑,也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我的布置不奢求任何存在的帮助,只要你能一直保持好你‘中立’的立场,那我就没什么太多可担心的。”
“我来找你,只是想问三个问题。”
他道:“这三个问题,受到太多力量干扰的魔盒问答无法给出答案,但你可以。”
“我可以解答你的问题,”星光道,“但你又能拿什么来换取我的答案?”
黎渐川道:“我身上所有的奇异物品,包含由地球超维能量浸染塑造出的地球实验品。”
“你认为足够吗?”星光道。
“不够吗?”黎渐川反问。
他微抬起眼,幽蓝的光芒似冰川,在他眸底缓缓浮沉:“其实,在魔盒游戏行走得越久,知道越多真相,便越能发现,你之所以与宁博士进行那场黑金字塔谈判,并不单单是出于表面的那些原因——对三维人类的一点熟悉与怜悯,地球已经开始逸散的超维能量对你产生的致命的吸引力,和担心潘多拉想要控制你、吞噬你,所以必须引入三维人类,对抗潘多拉,驱狼吞虎——我知道,这些原因确实存在,但在你隐藏极深的真正核心里,你绝对还有其它想法。”
“那才是你的真实目的。”
黎渐川凝视着那片星光:“我无意窥探你,只希望在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你可以兑现承诺。”
“解答你的疑问,也是我承诺的一部分?”机械女声依旧冰冷。
“不,”黎渐川道,“是公平交易。所有奇异物品,加上我的威胁,换你的三个答案,很公平。”
机械女声道:“我可以通过你的精神波动分辨出你的意识情况,你不是真的怀疑我另有目的,你只是在试探我。”
“最终之战对人类来说非常关键,你不希望有一项错误是出在我的立场上。但这没有必要。”
“你已经在游戏中以某种力量窥探到了黑金字塔谈判的碎片,你应该知道,我、潘多拉与宁准所代表的地球人类三方之间存在一份至高无上的契约,三方中的任何一方都无法对另外两方作出直接的不利影响。”
“我不会对人类不利。”
黎渐川却没有什么被点破心思的反应,只道:“潘多拉尚且可以借助救世会,间接动手,你也不是一定什么都不能做。而且,你们的三方契约是从黑金字塔谈判开始的,那在黑金字塔谈判之前呢?”
机械女声道:“这算不算是你们人类口中的胡搅蛮缠?”
黎渐川笑起来:“那它奏效吗?”
机械女声沉默片刻,道:“你想问什么?”
黎渐川微微敛起笑意:“第一,最终之战是否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重来的?第二,现在这个现实世界,是否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摧毁或捅出漏洞的?第三,如果前两者可以,怎么做?”
星光似乎也在注视着他:“这三个问题的答案,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我以为你会询问我最终之战的相关情报。”
“我看起来有那么像傻子吗?”黎渐川道,“最终之战关系太多,你是不可能透露给我的。而且,就算你真说了,我也不敢信。至于这三个问题,我询问你,只是想要验证下自己的猜测而已。”
“怎么样,这确实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吧?”
星光没有回答。
它轻轻地晃动着,宇宙的最深处便有迸溅着灿烂火花的流星划过,带着炽热的气流,落到黎渐川的面前。
这是魔盒给出的答案。
黎渐川抬手接住了流星。
“是否如你所想?”
机械女声问道。
黎渐川笑笑,没回答,只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当真知道你的真实目的,也没有切割记忆留在魔盒游戏的打算,你会选择违背契约,现在就杀了我吗?”
“我认为,我们是有一些默契在的。”机械女声道。
黎渐川道:“没错,我也这么认为。”
说完,他拉低斗篷的兜帽,站起身来:“有缘再见。”
机械女声不语。
星光就此崩散。
无垠宇宙在一刹那坍缩为一个极小的黑点,融入虚无不见。
结束了与魔盒的交谈,黎渐川的日子也没有明显的改变。
他依旧寻找着合适的副本,依旧行走在世界各地。
在最后的布置完成前,他去见了一些人。
遥远的北冰洋,他站在街角,望见过神色恍惚的彭婆婆,他没有见到她的女儿苏乐乐,后来得知,这一次的她已经没有女儿了。
深夜的神农架,他靠在树上,望见过在远处道观前清扫落叶的谢长生,他失踪归来,遍体伤病,面容枯槁不似年轻人,肩头卧着一只胖橘猫,懵懂地瞧着他。
海沟潜艇,他在白夜研究所的“命运之眼”里看过人类的无数种结局;
埃及黑金字塔,他在禁忌的“圆月”中窥探世界的无数道破绽;
冈仁波齐,他在地底深处的基地望见超维造物的能量与神奇……
游戏与现实的一切一一闪过。
黎渐川静静地望着,如同最无关的旁观者,又好似最痛切的亲历者。
最后,他站在雪山脚下,闭合双眼,抚平了自己狂躁的精神与内心。
2052年12月1日。
玩家Fraudster于魔盒游戏内成功挣脱猎杀者的大范围围剿,持有魔盒数成功破百。
玩家Fools同步信息,公告全球,魔盒游戏最终之战正式开启。
黎渐川封在欢喜沟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几乎同时。
精神世界巨大的太阳再次放出炽热的光芒。
融入黎渐川体内的时间之力忽然激发,将黎渐川曾于命名之战圆桌审判得到的记忆碎片与笔记扯出,融合激活,凝成了一段没有之前连贯的破碎记忆。
仍是愿望世界的12月1日。
在Fools宣告最终之战开始的同一时刻,黎渐川睁开双眼,眸底有刹那的迷茫一闪而过。
他已将过往的记忆与部分力量切割,一段送入那座民国时期的朋来镇,一段封在镜中平和而扭曲的欢喜沟。
而填补上这些记忆的,是一段他自己留给自己的精神暗示。
这段暗示没有提及任何真相,任何过去,只像是处里领导发布的任务一样,提了两件事,一是通关最终之战,提防潘多拉,二是救出怪物科学家宁准,让他重回现实。
是的。
黎渐川综合各种蛛丝马迹,认为真正的宁准极可能就被隐藏在最终之战里。但他并不能完全确定。因此,他给自己留下了三句话。一如他在现实世界的启示之一所写。
“宁准的记忆是残缺的。”
他死而复生,魔盒不可能让他带着过往的记忆醒来,那涉及太多隐秘。
“宁准可能不是宁准。”
虚假的影子始终存在。
“当你确定宁准是宁博士后,哪怕舍弃生命,也要保护他……”
怀揣着怀疑的种子,失去记忆的你或许不会很快爱上他,但请始终记得,无论他是否是你的爱人,都始终是你的任务。若他是他,便一定会和你站在同一条路上,成为你最坚定的战友,最可靠的依托。
相信他,保护他。
他已为他所热爱的、所信仰的付出了一切,请一定不要让他失望。
黎渐川凝望着空荡的精神世界内如风一般的字迹,空白的神色渐渐染上锋利。
“玩家Fools申请,开启最终之战……游戏检测中,请三名玩家做好准备!”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耳畔响起。
黎渐川向后靠入椅子,双眼闭合的瞬间,来到了一片浩瀚的星空。
一张长桌,三把高背椅,和三个裹着漆黑斗篷的人。
“魔盒游戏降临至今,三名玩家魔盒持有数正式达到一百,潘多拉最终之战开启条件已达成——请确认是否开启最终之战!”
魔盒游戏宣告着。
“最终之战?似乎很有趣。这就是魔盒游戏的顶级对局——据说通关了,就能彻底脱离魔盒游戏的蛊惑和控制,拯救全人类于水火的那个游戏局?当救世主,似乎也挺有意思……”
“我在排行榜上见到过你们的名字。但不管你们有多强大,最后的魔盒只会是我的……”
“你在第一百个魔盒里,看到了什么?”
以奇特视角,沉浸经历并旁观观看着这段记忆的黎渐川望着坐在长桌边的三人,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实在是有点可笑又可悲。
拼死爬到终点的救世者们,或是笑着戏谑轻蔑救世的行为,或是拉来野心做说辞,声称只为最后的魔盒,又或是凭着一点破碎的记忆,问着根本不想知道也没有丝毫意义的问题,想要暗示魔盒破百在最终之战中,也许并非力量,而是拖累——他们是从未会面过的战友,面对彼此,却无法说出一句真话。
曾经的黎渐川对这场最终之战的晚餐深信不疑,认为这是野心家间的斗争,残酷血腥。
可如今再看,却原来尽是无奈与谎言。
“第一百零一个魔盒,只有一个。”
Fraudster说着虚假的、没人相信的鬼话,借机给出回答:“你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吗?你相信所有的祈祷最后只剩下毁灭吗?你相信……人类最终能成为神明,取代日月星辉吗?”
“我相信的,King。”
——我相信你,相信Fools,也相信我自己,我相信即使前方万丈深渊,我们也可以闯出一条活路。
我不相信眼下这个虚假的世界,不相信我们未来的结局只有毁灭,也不相信潘多拉会放任人类真的成神、真的胜出。
但我相信我们。
我们一定会胜利。
“在这个世界上,你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一定要是说谎。”
黎渐川想起了自己留在经卷上的文字。
身处潘多拉的晚餐,谁又能够显露真实的自我?
一切谎言,皆是真心。
三声“确认开启”,黎渐川记忆中的第一次最终之战正式开始。
或许是因为最终之战拥有记忆方面的副本机制,即使黎渐川以时间之力将这部分来自命名之战的记忆碎片激活了更多,也只能比从前观看过的碎片多出一点朦胧脉络。
辨不清晰,却能摸到大致轮廓。
记忆的迷雾中,他看到了出现在破旧走廊的自己,小心推门进入禁闭室的自己,和在茫茫黑暗中,打开手电,照亮少年安静而诡艳的笑容的自己。
“……你就是新来的训.诫者?”
少年浸泡在血水里,睁开了一双漆黑幽沉的桃花眼。
第537章 本就是死局。
黎渐川割去了记忆, 却没有忘记宁准的模样。
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心脏便克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那是一种与遇见虚假投影时,存有保留的距离感完全不同的, 直觉上的激烈情绪, 就好像突地被谁一拳打穿了心脏, 无尽痛苦之下,生出一点犹在喘息的惊喜。
但他并不相信他。
他怀疑地观察着少年, 警惕地试探着少年,与少年做着真假掺半的交易,被动而又将计就计地一步一步,走向这场最终之战的最深处。
实验照片,造神计划,电击驯服……
乌托邦式的和谐小镇与藏污纳垢的圣洁教堂,玻璃台上的婴儿与投票选出的神明, 虔诚的叩拜与疯狂的诅咒, 所有华丽端庄的伪装与所有冠冕堂皇的丑陋人心……
神与人。
神性与人性。
世界上存在它们, 因此有了天堂、地狱与人间。
黎渐川望着这场只有模糊轮廓的最终之战, 如隔雾观花。
他看着雾中的自己穿过无数幻象,踏过无数鲜血, 走在少年的身边,以姓名试探, 以性命试探, 从“你叫宁准”到“你就是宁准”, 一次又一次, 终于确认他的身份。
但是。
训.诫者与监视者。
前者是魔盒选择的最强玩家, 魔盒破百,凝聚能量, 进入最终之战,真正拥有杀死监视者的能力。后者是潘多拉渗透污染的魔盒怪物,自我觉醒,欲望萌生,时时刻刻都想侵入现实。
他们天生对立。
宁准的任务是找到替代品,将自己从这永不安息的造神梦魇中解救出来。
而黎渐川的任务,则是通关这场最终之战。
520周的时间,只有杀死少年宁准,解开副本谜团,拿到魔盒,黎渐川才可以通关——这是他在探索整个副本时,找到的通关答案,无数线索都指向它。
只解谜,只拿魔盒,无法通关。
他必须要杀死宁准。
因为“离开的钥匙在爱人的心脏里”。
爱上宁准,杀死宁准,是唯一的解法。
一个想要爱上人,杀死人,一个想要被爱上,想要被替代,于是,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
他们主动、虚伪而又自然而然地相爱了。
互帮互助,生死依托。
朝夕相伴,暧昧丛生。
扭曲的时间漫长而又短暂。
在第520周的尾梢,黎渐川与宁准坐在星光下。
黎渐川的声音温柔得像朦胧的夜风:“……我相信你,我不会杀你。”
“不拿钥匙,怎么离开?”宁准靠在黎渐川怀里,“你想留下陪我,问过我愿不愿意困在这儿吗?我不愿意,所以你也不要留。我可以为你而死……但是,你如果真的不想杀我,其实也还有第二个办法,那就是带我走……”
黎渐川看向他。
他是整个副本的核心,想要带走他,无异于天方夜谭。
况且,想借助玩家魔盒逃离的监视者千千万万,迄今为止,却没有一个成功过。
但宁准并不在乎过往的概率。
他制定出了一个计划,打算尝试。
而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让自己脱离副本核心这个位置。
“使用这些奇异物品,配合你的时间之力,我们互换身份,”宁准道,“你成为Ghost,我来做King……我以玩家的身份用我的气息浸透你的魔盒,建立一定的精神链接,之后进入你的魔盒,被你带离,也应当不会有什么阻碍。”
“成功后,我会将身份换回来。你开启真空时间,直接解谜,我们离开,潘多拉拦不住……”
“好。”
黎渐川的吻落在宁准的唇上。
他同意了这个计划。
于是。
“第520周,实验体被送离。
有人爱上了实验体。
他的爱人愿意代替他,成为永不安息的恶灵。”
刺目的白炽灯下,荒凉冰冷的疗养院里,黎渐川被固定在病床上,推进长长的实验室通道。
宁准站在漆黑的栏杆外,眨动着一双桃花眼,朝他露出无辜的笑容:“骗了你,真是对不起。”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通过魔盒离开游戏,本来就是不可能的。外头那些追寻这些的监视者,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被忽悠瘸了的蠢蛋。”
“我早就已经知道,监视者能离开游戏的唯一方法,就是弄来一个玩家,不动用自己精神影响和特殊手段,让他以百分之百的精神意志,心甘情愿代替监视者,转换身份。”
“但你们人类是真的自私,再多的爱与奉献,都达不到百分之百,你们永远更爱自己。”
“不过,我是幸运的。”
“感谢你的全心全意,故事停留在这里,你也会为我开心的吧?”
他愉悦地眯起眼睛。
然后转身,同一个正在等待他的仿生人离开,去与潘多拉会面。
这不再是虚假的投影,而是真实的宁准。
潘多拉最懂杀人诛心,虚假的投影背叛多少次,都不如真实的宁准背叛一次,要来得痛苦。
可是,真实的宁准会背叛黎渐川吗?
即使没有记忆,即使天生敌对,宁准会背叛黎渐川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疗养院被炸开的大门与迷雾遍布的森林,见过潘多拉,带来最后一条解谜关键线索的宁准与黎渐川飞奔在崎岖的山路上。
时空倒错,色块斑驳。
他们于层层光怪陆离之中撞进了一口井里,捞起一个小镇的模型,开启真空时间,进行最后解谜。
他们的解谜成功了,但通关却失败了。
黎渐川坠入滞留的梦魇,潘多拉的污染疯狂袭来,令他的身心皆发生可怕的异变。
宁准出现在他身前,将冰凉的刀刃塞进他的掌心,带动他的手臂,刺穿了自己的心脏,取出了开启真实之门的钥匙。
“你在犹豫什么……门就在后面,你要快一点。要比他们快。”
宁准的声音落在耳畔。
黎渐川恍惚地攥住了一枚芯片。
然后,这些关于最终之战的、并不齐全的记忆碎片里,忽然有从未出现的一幕被激活补充,显露出了画面——面对拿出钥匙的黎渐川,一直居高临下注视一切的潘多拉终于透过魔盒游戏维度混乱的通道,出现了。
那是一道仿佛空气凝成的人形,没有五官与细节,只有与黎渐川相差不大的高大的轮廓。
祂站在真实之门前,拍了拍手掌:“感人肺腑的爱情。”
“但两位,你们觉得这场最终之战通关的秘诀是什么?是自私的算计,还是无私的奉献?”
“最终之战是我们与你们的战争,魔盒只负责提供场地与谜题,我们守,你们攻,守将什么都决定不了,却能从诸多通关答案之中选择一条最喜欢的,你们猜,我们选了什么?”
“最正确的答案已经被你们完美错过。”
“这扇大门能够通过的,只有自私自利、找到替代品的怪物宁准。”
“你们的那些谋算,真像溺水的蚂蚁,在无望地自救。”
“可惜,蚂蚁永远不明白,它们的死亡从来不是因为溺水,而是因为它们只是蚂蚁——一滴水就能淹死的蚂蚁。”
黎渐川慢慢转过头:“蚁多尚能咬死象。你们选定的答案,真以为我们不知道?”
“怪物宁准离开,玩家King通关失败……人类黎渐川离开,必要杀宁准,取钥匙。”
“其他人杀不了宁准,只有进入他的副本里的训.诫者可以,可宁准一死,魔盒游戏内属于人类方的力量会大大削弱,你们、魔盒、人类的三方契约等同撕毁大半,你们还会再顾忌什么魔盒游戏,什么最终之战吗?”
“这对我们来说,本就是死局。”
他抬起沁血的眼:“但谁说,我们一定要在局中?”
“魔盒游戏永远没有十死无生。”
“仍是魔盒怪物的宁准会从这扇大门离开,带着成功通关的我。”
话音未落,模糊的记忆碎片里,宁准抬起了头。
他的心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最终之战的魔盒。
它与宁准相融太久,已经可以代替宁准的心脏,让他成为了还能活下去的半人半监视者的存在。
伤口愈合,大门敞开,黎渐川将宁准带入了自己的魔盒,宁准将他带入了他阔别已久的现实世界。
然而,最后一刻,黎渐川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般,霍然回头,望向潘多拉人类的人形。
祂没有五官的脸上似乎在微笑。
“什么是实验品?”
“没有记忆的你们似乎都忘了……”
“虽然我们最满意的作品是宁准,但你也不错。准备迎接神降吧,无法再代表人类的神明容器……”
真实之门破碎。
黎渐川的身影坠落在无垠的星空之中。
他的最终之战没有成功,也没有失败。
他找到了破局的答案,却已经失去书写答案的身份。他虽然不知道曾经的自己的布置,和对最终之战的预料结果,但却并不意外这个结局。
蚂蚁想要挣脱溺水的命运,不是只需简单地离开水域。
也不是盲目地变成巨人。
蚁多咬死象,重点不在蚁,而在多。
黎渐川始终都明白这一点。
在即将进入现实时,他利用真实之门的钥匙和自己成为容器后与潘多拉之间的反向联系,搅动起了愿望世界的时间。
被搅动过的愿望世界再次发生了改变。
黎渐川和宁准也如时空旅客一般,从2052年,重回了2050年的盛夏。
“为什么要冒险搅动时间?”加州的海岸边,宁准有过一次好奇。
“我需要这样一场实验,”黎渐川回答,“再多推测,再多问来的答案,都不如一次真正的实验。原本我没有机会,现在看来,我成为容器是弊,却也算有利可图。”
宁准去踩他的腹肌。
他没有追问是什么实验。
他们是游戏里虚假的恋人,却仍有一点并不虚假的默契。
此种境况,关于时间,还能有什么实验?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重来一次的勇气和机会。
黎渐川永远拥有这样的勇气,所以最需要的,便是制造机会。
第538章 最后一个盛夏,如约而至。
愿望世界本就建立在虚假之上, 黎渐川脱离最终之战时的搅动令这种虚假出现了裂痕,也扰乱了原本的时间线与人类认知。
他将这段时间的现实世界称为短暂的“夹缝世界”。
这是愿望世界的尾梢,也是重启世界的序章。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 许多事情都还在按照愿望世界的轨道行走, 即使时间倒流回了2050年, 魔盒游戏也依旧降临,该成为玩家的依旧成为了玩家, 该失去亲朋好友的也依旧失去了亲朋好友。
也是在这个混乱的世界,真实开始渗透,有人开始苏醒。
于是,轰轰烈烈的反抗像滚滚浪潮,淹没了救世会的虚伪,打破了魔盒游戏的恐怖,前往最终之战的路程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 比之愿望世界, 提前了整整一年。
人类燃烧的希望从未如此凶猛, 如此热烈。
可是, 这仅仅只是一道夹缝而已。
这里的希望,这里的2051年最终之战, 只是时间与认知的混乱造就。
实际上,夹缝之外, 真实的情况只有一个, 那就是最终之战没有成功, 若无它法, 便是死路一条。
夹缝是喘息, 是实验,是准备, 却不是真实。
它改变不了任何真实事件,只会像剧情游戏一样,无论变更多少次游戏过程,都只能通向早就规划好的唯一结局。
因为失败早已是既定的事实。
潘多拉没有干涉。
在祂们确定人类的最终之战没有成功时,祂们就已经不再在意愿望世界,任它乱七八糟,祂们也只专心准备着降临的最后一步。
若意识能够于容器中成功降临,到时想要多少个愿望世界,都只是眨眼之间,连魔盒都不需要借助,眼下又何必为一个濒临破碎的世界多费心思?再怎样的搅动,又哪有真正的重来?
祂们只认为这是黎渐川临死前为自己编织的一场荒唐美梦。
祂们不介意赠予他这座废弃的世界舞台。
在这座舞台上,祂们看见他想方设法地想要挽留住自己有关最终之战的记忆,最后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它们被最终之战保护机制点点吞没,只剩一本形似笔记本的实验品上的寥寥几笔……
看见他费尽心思地想要找回宁准属于人类的部分,让他拥有一个正常人类的生活,正常人类的思维,和正常人类的感情,然后一颗早已沦陷的心便再也拉不起利益、交易、合作之类的幌子,明晃晃地掉进了这片名为宁准的沼泽……
还真是一场临死的美梦。
他们竟然又一次相爱了。
在彼此全都失去过往相爱记忆的境况里。
2050年冬初,他们离开了加州的海岸,如这世界上的许多情侣一样,开始旅行。
他们走过了很多地方,见过了很多人,而他们真实的目的,也便隐藏在旅途之中。
埃及、青藏、冰岛、墨西哥、玻利维亚、希腊、南美与南极之间……
七个曾被黎渐川和处里怀疑与魔盒隐秘有关的地点,还有隐约的、属于地球超维造物的影子。
谢长生、彭婆婆、裴慧笙、封肃秋、卢翔、韩林、池冬、李清洲、方既明、Red、简一心……
处里、God实验室、白夜研究所、骑士团、“Red”、“禁忌”、独立军……
无数个曾与两人存在着诸多交集的故人,即使时间已经错乱,再见互不相识,他们也终究还是再见了一面。
夕阳里的小旅馆,谢长生询问着2051年最终之战的结果,风雪中的吉普车,彭婆婆递出了一张预言着未来的小纸条,灯光温暖的治疗室,简一心诉说着左珊珊的病情。
隐蔽的秘密基地,研究所与处里聚集起实验品防护,召开了一场无法明说的、关于重启的会议。干冷的加德满都,Red研究过特殊计划的详细内容,与韩林握了握手,接受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关于协助卧底的心理暗示。
一场场布置,一个个后手。
如果说最终之战前的诸多安排是铺开了草图,那么最终之战后的更多准备就是严密而细致的完稿勾勒。
万事俱备。
旅途的最后一站,两人抵达了太平洋北面的索利尔岛。
漫长的冬夜,极光绚烂,雪山静默。
旷野上,越野车在奔驰。
“我希望你想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苦难之后的美好世界就像暴雨后的阳光,也没有人不贪恋……自由,爱情,大海与无尽的风景,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所有人都可以有圆满幸福的一生……但没有选择的圆满幸福的一生,我不喜欢。只有卑微的被剥夺了一切的虫子才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我们可以不选,但他们不能不给……”
“或许谁都不能真的成为救世的神明,但很多事情,比活着和爱更重要。所以,你还要不要车震?”
“算了,你没那么快……”
“黎渐川,我永远相信你,就如我永远爱你。”
戏谑的笑声与温柔热烫的吻里。
天塌地陷,世界坍缩。
黎渐川于宁准最后的掩护下再次进入了他的命名之战。
玩家的命名之战若命名成功,副本便会一定程度上受到玩家的力量渗透,是黎渐川在最终之战失败后唯一还可以动动手脚的地方。
他早就知道他切割过记忆,也知道现实存不住他的记忆。重启一次,他与还是半个监视者宁准不同,他什么都带不走,与其遗忘浪费,不如像之前一样,将最终之战和夹缝世界的记忆切割封存。
命名之战的边缘,黎渐川站在荒凉的时间原野上,望向魔盒。
重启世界,力量在人类,而非魔盒,他来见祂,不需要太多筹码,但却需要祂的配合。
“所有魔盒重新回归,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知道,你不会希望看到潘多拉就这样成功,这场战争就这样结束……”
“逸散的超维能量归你。”
魔盒沉默许久。
“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也只能实现一次……”
“不可能存在第二次,无论你们付出什么……”
“重来一次,时间只会更短,祂们只会更强。”
虚渺的声音渐渐远去。
太阳的光芒收敛,碎片里的记忆到此为止,而时间之力激活补充的画面,却还有最后一段——
孤注一掷的时间之力,上百的魔盒气息,超维造物的无穷能量,以及身为容器,狠狠地咬向高维意识的一口。
无数翻涌的力量汇聚。
笼罩整个地球的巨大表盘显现。
星辰凝就的指针被一格一格向后倒推,每退一格,世界的真实便显露一分,虚假便破碎一点。
当轰鸣的时间并非被搅乱,而是真正被推到2050年的盛夏,所有的一切,便伴随潘多拉的愿望世界,重回了最初。
而这个最初,也并非如曾经的愿望世界一样完全虚假。
它融合了一部分渗透进来的真实世界,因此,这个重启的世界有了2037年的天空破洞,有了一次又一次的能量波动监测,有了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属于真实世界的某些人类的自我“启示”。
重启世界,便是布满了真实世界漏洞的愿望世界。
巨大表盘完成使命,无声碎裂,如流星划过2050年7月28日的夜空。
星光尽头,冰冷机械的女声响在虚无之中。
“玩家King申请,转移玩家身份予叛逃监视者Ghost……”
宁准睁开双眼,环顾四周。
这是一条苍白而陌生的金属走廊。
“申请通过,魔盒清零!”
走廊的拐角有研究员走来,笑着喊他宁博士。
“清零结束,身份转移成功,倒计时开始——”
“10、9、8、7……”
宁准平静应着,一步步向前,停在一扇似有些熟悉,又似非常陌生的房门前。
他迟疑了一秒,拉开门,走了进去。
“能量对接完毕,魔盒游戏正式降临!”
房门无声闭合,宁准垂眼,望向自己右手的手腕。
“欢迎各位玩家!”
机械女声落定,血色芍药半开。
最后一个盛夏,如约而至。
……
欢喜沟的异变随神明的死亡渐渐息止。
多子无望而释然的眼泪,福禄疯狂而愤怒的嘶吼,都化作齑粉,纷纷扬扬,飞向天际。
轮回的真身消散。
祭坛坍塌,沸腾的怨气在夜风里稀薄,匍匐在地的人们与河面涌动的面孔茫然地仰望着,哀泣着。
这片无数无辜血肉堆作的刑场上,终于落满了滚滚的头颅。
刑场中央,黎渐川睁开双眼,望见了那双熟悉的桃花眼。
“醒了?”
宁准轻轻眨眼。
黎渐川恍惚地注视着宁准,那颗曾被打穿的、曾被寒风灌满的心脏,好似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在这一刻,它痛苦而又悲伤,欢欣而又热烈地跳动起来。
像漫天烟花绽放,似漫长梦魇苏醒。
“醒了,”黎渐川压着喉头涌来的酸涩,抬手抚上宁准的脸颊,“所以,你也该醒了。”
话音未落,光芒盛放。
成功融合了轮回之主,比之第一周目更加强大、更加旺盛的时间之力全数涌出,灌入宁准的体内。
中枢大脑与福禄天君残留的最后一丝污染被洗去,真实世界的记忆被传输。
宁准红衣翻飞,颤动的桃花眼在光亮中拨去层层阴霾,慢慢恢复清明。
这双清明的眼对黎渐川弯起了一个熟悉的笑容。
如十四岁初见的狡黠依赖,如二十一岁重逢的赤诚纯粹。
如十七岁寻觅到的诡艳靡丽,如二十二岁重启后的幽秘沉郁。
宁准死亡过,复活过,过去的记忆虽被清洗,却一直埋藏在他的精神深处,从未消亡。
如今,它终于被唤醒。
宁准笑着低下头:“没想到真的有这一天,我们能走到这里……为了表示庆祝,就让完整版的黎渐川与完整版的宁准亲一个吧……”
“黎老师不反对吧?”
黎渐川瞥他一眼,不等他的唇落下,便拖着一身狼狈,翻身压了上去。
四周的一切开始虚化破碎。
天空城远去,欢喜沟黯淡。
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像万千宇宙中吹来的一缕微风。
“解谜成功,本局游戏结束!”
“法则清算!”
“通关玩家即将遣返……”
第539章 想要成功赠与魔盒,有三点需要注意。
星河倒悬, 宇宙浩瀚。
成千上万的高背椅漂浮在虚无之中,如星辰,如沙砾, 代表着一个又一个魔盒玩家。
黎渐川出现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身躯的剧痛飞快抽离, 恍惚了一刹的神思也迅速沉定下来。
熟悉的全维度互动平台,熟悉的牛皮纸卷轴。
黎渐川环视四周一眼, 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拿下牛皮纸浏览,而是翻手取出了自己在这局游戏获得的魔盒。
这局游戏他一共得到了两个魔盒。
一个是这局游戏的新魔盒,另一个则是封存着他第一周目记忆和部分力量的旧魔盒。旧魔盒他已经开启过,里面此刻空无一物,而新魔盒,还沉落着完整的雾一般的星云。
“我和宁博士已经恢复了完整的记忆。”
黎渐川看向星云:“最终之战即将开始,在这之前, 我希望可以用这一次的游戏结算, 将我目前拥有的时间之力和‘镜中穿梭’这项特殊能力全部打碎融合, 转化为纯粹的超维能量。”
星云遮掩的魔盒底部, 淌血的花体英文缓缓改变。
一行汉字出现:“你恢复了第一次最终之战的记忆?”
“算是恢复了吧,”黎渐川道, “但最终之战似乎有记忆方面的保护机制,我只有记忆碎片和借助时间之力窥见的一些补充画面, 更多的, 就看不到了。不过, 有一些东西, 即使只有碎片和补充, 我也已经发现了。”
“虽然每个玩家的最终之战都不相同,每一次的最终之战也绝对不会重复, 规则、剧情、谜题、答案尽皆迥然,但是,在这所有的不同里,却存在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限制和转换。”
黎渐川直接道:“玩家进入最终之战,自身的奇异物品和特殊能力都有可能受到限制,但已经被吸收融合的超维能量不会。并且,如果这种超维能量足够多,还可以有一定的几率,让玩家在最受限制、最针对自身弱点的最终之战里,出现一定程度上的造物能力。”
“这种造物能力是无意识的,不可被玩家把控的。但不可否认,它或许才是玩家在最终之战里最该拥有的东西。”
随着黎渐川的话音,星云雾气渐渐沸腾起来。
好半晌,魔盒底部的文字才发生变化。
“是的,造物。”
文字勾勒形成:“最终之战的形成,源于我的本源力量,源于超维能量中‘创造’的一面,因此,玩家体内的超维能量可以在最终之战内与‘创造’共鸣,无意识地展现出来,体现为造物。”
“但它不可被玩家掌控。”
“上一次的最终之战,你在看到禁闭室里凭空出现的水瓶时,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你尝试牵引过这种能力,但没什么用,你的最终之战依然失败了。”
黎渐川神色平淡:“上一次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了,我们一无所知,准备太少,而祂们高高在上,掌控了一切,圈套一个接着一个,本就被蒙蔽着的我们被打得七零八落,不是什么意外。”
“失败是成功之母。没有上一次的失败所撕开的裂口,就不可能有这一次的希望。”
“我不可惜,也不懊恼于上一次的失败,我只期望这一次的成功。”
文字再度变化:“你认为拥有更多的超维能量,拥有更强的牵引无意识造物的能力,会提高你成功的概率?”
“最终之战是什么,因人而异,因心而变。”
“经历过一次,你已经清楚它的本质,剥离你所倚仗的,攻击你所薄弱的。”
“上一次的最终之战开始前,你隐约猜到了这一点,割舍了你的记忆与力量,认为这样便有通关的机会。可这似乎没什么用。它依旧窥见了你真实的内心,哪怕你自己都已经遗忘。”
“你现在的这些准备,或许也会如之前一样,达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而且,你应该没有忘记,身在全维度互动平台,你始终都被凝视着。”
文字漠然。
黎渐川微微抬眼:“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再多隐藏,也没什么必要了。我知道我所准备的,不一定会得到我想要的。但总要尝试,总要改变。中枢大脑已死,造物主被封,潘多拉很清楚我们想干什么,也早就摸过我们的底牌。这是摆明车马的一战。”
“人心生谜题,魔盒衍副本,高维选答案。”
他轻哂:“我们的机会总要自己来争取,不是吗?”
星云略微涣散。
许久,底部的文字才再次改变:“最后确认,玩家King,你是否确定要更改副本结算方式?”
黎渐川没有动摇,也没有再与魔盒多说什么,只平静道:“确定。”
魔盒底部的文字凝固两秒,缓缓消失。
紧接着,一缕缕雾气从星云中抽出,溢出魔盒,于黎渐川面前飞速凝聚,泛起涟漪。
一张空白的卡牌从涟漪中浮现。
血色漫过牌面,显示出黎渐川在本局游戏获得的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时空戏法。
该能力已成功融合伪神之神格与时间之伟力,每局限使用三次。
使用该能力,可化身时空之神,掌控所有时间、空间领域的能力……”
所有时间、空间领域的能力?
黎渐川目光一顿,向下扫过,一眼便看到了下面细分的,包括但不限于时空穿梭、时间重启、时间倒流、时间循环、时间停止、空间封锁、空间变换、空间切割等诸多能力。
一条“不可不敬神”的法则,和重新取回的第一周目力量结合,竟然诞生出了这样强大的特殊能力。
一刹那间,黎渐川甚至有种这是魔盒故意设下的陷阱,就为了动摇他把特殊能力和时间之力转化为超维能量的决心的感觉。但仔细一想,却也觉得这能力虽有些意外,可实际也算合理。
只不过,他的想法仍旧没有改变。
新旧卡牌在黎渐川的注视下合二为一,沉入雾气,化作无形的能量,流入了他的体内。
黎渐川的精神世界再度迎来海啸。
但完整的他所能承载的力量早已今非昔比,这场精神海啸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多影响。
他边熟练地压制消化着它,边收起魔盒,结束这场隔空对话,抬手拿过了那卷悬浮的牛皮纸。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出意外,自然是魔盒排行榜。
黎渐川一眼掠过,在末尾部分看见了自己的玩家名字。
他的魔盒在上一局游戏基本耗尽,如今的数量得益于Kill3的赠与,巧的是,赠与魔盒加上这局游戏得的两个魔盒,恰好就进了魔盒排行榜,位居第十,吊车尾。
上一次排行榜大洗牌出现的名字,这次再看,又换了不少,看来现实世界兵戈扰攘的同时,魔盒游戏里也是风起云涌,各势力代表和各类牛鬼蛇神都迫不及待,纷纷跳了出来。
“魔盒破百……”
黎渐川看向排行榜前三。
第一仍是宁准,魔盒数高居不下,无人撼动。
第二、第三都是陌生玩家,魔盒数已过九十。关于这两人的情报很少,但黎渐川得到过一点线索,知道他们一个是与God实验室有关,一个是与救世会有关。
简而言之,前三名,除了宁准,全是敌人。
紧咬其后的,是谢长生,第四名,上局游戏结算时他的魔盒数就破了八十。但他状态不佳,恐怕无法再进游戏,获得更多魔盒,与另外两人角逐。
不过,这些其实并不要紧。
因为早在他进入单人副本前,处里便就此问题开过一场秘密会议。
会议的决定很简单,就是集处里所有玩家之力,赠与魔盒给选定的三人,将这三人魔盒数推至破百。
当然,这个计划也有诸多限制。
若真的如说起来一样简单,三人魔盒数破百早就达成了,最终之战也早就开启了,何必还要等到今天?
玩家之间赠与魔盒,是与全维度互动平台和现实世界击杀玩家可得魔盒这两条规则同时出现的,是魔盒游戏为了平衡潘多拉的干扰而制定的规则,并未公布,只自发地出现在了玩家之间。
但魔盒并非随意便可赠与。
想要成功赠与魔盒,有三点需要注意。
一是要赠与方和接受方百分百自愿赠与、自愿接受。
二是要双方之间存在一定的信任,因为赠与魔盒的时候,魔盒内的物品也会随之转移给接受方,所以,接受方接受的,可能是善意的赠与,也可能是恶意的伤害,这个风险需要接受方承担。
三就是接受方必须有足够的能力来接收魔盒,若精神力量不足,便很有可能会被突然到来的魔盒撑爆,失控发疯或当场死亡,皆有可能。
除此之外,第一周目时黎渐川很难找到可赠与的玩家的原因,还有一个,便是有不少距离魔盒破百不远的玩家,都或多或少察觉到了魔盒破百可能存在的隐患和危险。
他们对此没有把握。
而且,玩家间也有传言,依靠自己夺得魔盒的玩家,要远比接受魔盒赠与的玩家,要状态稳定,更合能量。
愿望世界的最后,处里收到过黎渐川的申请报告。基地有许多玩家愿意为此赴死,可却没有谁真正合适。
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
黎渐川不再是赠与魔盒的人,却成为了可以接受赠与的合适人选。他接受宁准赠与的魔盒,魔盒数便可顺利破百。
宁准虽是半人半监视者,但得到了玩家身份,便意味着他恢复了自我,恢复了人类的本质,属于人的一面比重更大,代表人类一方,完全没有问题。
所以,三个破百玩家,粗略一算,已经有了两个。
还差一个,处里的意思是再看谢长生、李清洲等自己人的状态,若实在不行,优先选择已在魔盒排行榜上的盟友。毕竟距离魔盒数一百越近,所接收的赠与魔盒便会越少,赠与时遭受的冲击也会相对较小。
黎渐川的精神世界一直都有隐藏能量,所以当初接受Kill3的赠与时才会没什么感觉。
可不是所有人都是曾主持重启的黎渐川。这一次的选择总要稳妥起见。
想到那两张首选名单和备选名单上的名字,黎渐川闭了闭眼,脑内绕着未知的思绪。
魔盒排行榜下方,照旧是热火朝天的玩家讨论区。
无数滚动的信息里,有一部分仍在说着之前魔盒排行榜玩家大范围变动的事。许多新上榜的玩家名字闪过,情报满天飞,有标价的,也有免费的,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还有一部分则是在讨论近期现实世界的动静。
他们提到了处里,提到了救世会,提到了“Red”,提到了“禁忌”,提到了白夜研究所,几乎所有有名有姓的国家、组织都被拉出来聊了个遍,有认真分析的,也有故意钓鱼的。
这一部分里,有一条消息引起了黎渐川的注意。
这条消息称,华国西南边境有未知势力汇聚,目标疑似冈仁波齐,不排除是救世会终于决定动手,从处里手中抢夺他们心目中的神降之地。
黎渐川没多犹豫,抬手便要点上发布这条消息的玩家名字。
消息是真是假,背后是何居心,聊聊就知道了。
但就在黎渐川的指尖触及牛皮纸的前一秒,这名玩家的名字倏地黯淡了下去,这标志着他已离开游戏,无法再进行交流。
黎渐川拧起眉头。
他收回手,凝视着牛皮纸,思索了很久,才慢慢闭合双眼,默念了脱离。
熟悉的抽离与眩晕。
虚无幻灭,星河破碎。
一阵诡谲陆离的跌宕之后,黎渐川意识回笼。
他一边恍惚地拉拢着自己的思绪,一边重新抓回身体感知,从封闭的医疗监控舱内坐起。
监控舱响起刺耳的滴滴声,数道晃动的人影围拢过来。
玻璃门缓缓打开,黎渐川摘下脑部的仪器,第一时间转头,望向不远处的病床。
床上,沉睡的青年颤动着双睫,缓缓睁开了那双桃花一般的眼眸。
第540章 也许这就是他们相爱的意义。
“王姐, 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
“老刘,干嘛去, 班儿没加完!”
“都大中午了, 还加什么加, 今天大年初一,食堂有红烧肉, 再不去抢就没了!回来再加,回来再加……”
“哎你小子!”
“周科,今天过年,基地特批可以去申请给家里打电话,你去不去?一起呀……”
卢翔拎着两个大饭盒,穿过午休时间的走廊,溜溜达达, 去给从病房转入实时监测区的黎渐川和宁准送饭。
一路上熟人不少, 不管心里有多少忧虑, 大家面上都是喜气洋洋, 打着招呼,互相拜年, 传递喜悦。
春节,对华夏的意义非同凡响, 是一种刻在古老血脉里的文化烙印与精神归宿。到了这一天, 便是再多阴霾沉郁, 也都要为这破旧立新、喜庆欢腾的新春生机让路。
一声爆竹, 一句新年。
万物焕然, 万象更新。
即使日子仍旧是那样的日子,未来也不会因这一天而有太多改变, 可心里头却终究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人类永远需要心灵上的茁壮与强大,催生憧憬,催发信念。
老人们常说的“精气神”的作用便是如此。
卢翔一边笑呵呵地同监测区值班的工作人员拜着年,抓出把糖果瓜子留下,一边录像登记,转进了第二间监测室,抬手敲门。
等了两秒,黎渐川略微沙哑的声音传出:“哪位?”
“是我,”卢翔道,“给您二位珍稀保护动物送饭来啦!”
“滚蛋,”黎渐川骂了声,“门没锁,进来吧……”
卢翔推门进来,一眼就瞧见黎渐川弯着腰,正在宁准床边,给人整理皱巴巴的衣领子,再看两人通红微肿,好像连着吃了三四顿火锅的嘴,顿时嘶了声。
“老黎,你昨晚出来之后,不是说在游戏里头见着宁博士了吗?一出来,怎么还跟小别胜新婚似的?”卢翔给黎渐川使眼色,“这可是监测室,虽然为保护特勤隐私,监测仪器不出现波动,工作人员不会看监控,但你也得悠着点呀,宁博士毕竟刚醒……”
说着,边到餐桌边拆饭盒,边又看向宁准,笑道:“宁博士,过年好啊,来的路上我遇见医疗组的人了,听说您这身体素质强得离谱,恢复起来,简直神速!再打两针药剂,等到明天,就跟正常人的情况没啥差别了,健健康康,比什么都强!”
“卢组长过年好,”宁准笑容晏晏,被黎渐川扶着,下床走过来,“辛苦你来送饭了。”
黎渐川扫了眼桌面:“怎么就带了两盒,你不留下吃?”
卢翔摆了摆手:“一会儿还有事,我就不在这儿吃了,过来送饭,也是我想看看你们俩的情况,顺便通知你们一声。”
“俩消息。”
卢翔竖起两根手指:“一个是关于老黎你昨晚带回来的情报,疑似救世会的未知势力在边境集结,可能是对冈仁波齐有进攻意图,意在天空破洞。这一点,处里已经连夜调查了,时间太短,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异常。但大致已经确定,这情报和亲近和平的某些人士有关,不论真伪,处里都已经上报,很多力量都开始调动了。”
“等会儿下午开会,应该会提具体的安排。”
“还有一个,就是咱们之前就在调查的光明未来联合组织。”
“现在有新的资料传来,说他们组织那个种子计划所发射的飞船绝大多数都是在发射半年后才失联,只有一艘,2036年12月31日当晚便失去了信号,这艘飞船,好巧不巧,就叫‘潘多拉号’。”
“处里尝试去联系了光明未来联合组织的成员,却发现在种子计划后,他们都已经死亡或失踪,关于种子计划的名单和具体执行情况、人类基因库的资料,也都已经被销毁。”
“这些事情背后,都隐约有救世会和如今这个God实验室的影子。”
“根据这些,处里基本断定,潘多拉曾经极可能就是地球人类。”
卢翔笑眯眯地自嘲:“我们苦苦追寻的答案,现在看起来,还真挺可笑的。不过,人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想要挥刀时,或得势了,想要剥削谁时,往往都会更倾向于自己的同胞、同性、同类,这是很常见的,什么人类学家、社会学家一直在研究……”
“反正,就这俩消息,我寻思趁看望你们,过来说说,具体的去保密库看就成。”
这两个消息都有点惊人,却也都在黎渐川的意料之内。
他没什么惊讶,边给宁准夹红烧肉,边点了点头:“行,都知道了……真不吃?”
黎渐川把没拆的筷子递向卢翔。
“不吃不吃,真有事儿,后勤组的还在食堂等我呢,我们边吃边开个小会,”卢翔道,“你们吃吧,我就先走了,咱们下午开会见。”
“宁博士,好好休息,千万保重……”
卢翔撂下问候和祝福,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
监测室的门被带上。
黎渐川瞥了眼,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一转头,便见宁准故意翘着油乎乎的嘴巴,朝他凑来:“黎老师,刚才被打断了,还没亲完呢。这是意外情况,总得补个吧。”
“补什么补,”黎渐川一把捏住宁准的下巴,“停了就是亲完了。”
宁准微笑着,手指擦过黎渐川的胸膛,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来:“昨晚你答应我的,春节礼物接吻十次,每次不少于半小时……”
“我答应你的只有前半句,没有后半句,”黎渐川打断他,“亲一次不少于半小时,这是接吻,你以为是上床?嘴皮子都得亲烂。”
宁准慢悠悠擦嘴:“医疗组说我恢复得差不多了,上床也不是不行……”
话没说完,就被黎渐川夹来的又一块红烧肉堵住了嘴。
“吃你的吧。”
黎渐川无奈:“一醒过来就瞎撩。”
宁准收起笑意,嚼着红烧肉,微微侧眸,看向现实中一段时间不见,已消瘦太多的黎渐川,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专注与认真:“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但如果有下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你也还是要这样担心我,可以吗?”
“可以。”
黎渐川答得不假思索。
他抬眼看向宁准,同样专注与认真:“黎渐川从来不会拒绝宁准,你知道的。”
宁准的表情有一刹那弯出了向下的弧度,似乎是想哭,但那眼角与嘴角颤了又颤,最终还是勾出了一个笑。
他怎么忍心让黎渐川看到他的眼泪?
他不想他难过。
宁准笑着用头去撞黎渐川的头。
黎渐川按住他,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后颈。
如今各类情报里流传的怪物科学家宁准,曾经也是爱哭爱笑的少年,需要家人的支持与爱人的牵挂。
黎渐川知道,所以成为了他的家人,成为了他的爱人。
于是,父母双亡,亲朋疏离,被无数档案抹去了真实姓名的L,从此便也有了家人,有了爱人,有人支持,有人牵挂。
也许这就是他们相爱的意义。
“等下开完会,去看看长生?”
一顿迟来的团圆饭吃到最后,宁准提道。
“好。”
黎渐川当然不会拒绝,他已经和宁准说过谢长生的情况,只等宁准行动如常就可以去探望。
不过事实是,他们的探望最终也没能成行。
因为就在处里下午的会议上,谢长生主动出现了。
黎渐川和宁准进来时,他就已经坐在了会议室的角落。
一身病号服换作白衣白裤,肩上披一件道袍,神色淡漠平静,若非面上仍残留着几分饱受折磨的枯色,便也与黎渐川从前所见的清冷青年没什么两样。
“你……”
黎渐川与宁准对视一眼,同时皱眉看向谢长生。
“没事了,”谢长生的目光转向两人,“那些只是‘小惑’,‘小惑易方,大惑易性’,大的、本性的改变,难以转圜,而小的、方向的一时迷失,总有找回来的时候。”
“你们帮我找回过很多次。”
“这一次难得我自己回来,不恭喜我?”
他微微挑眉。
“谢长生的情况前两天就开始好转了,裴所长发现他的意志力开始复苏,就亲自动用实验品,为他进行了一场精神手术,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封肃秋带着李清洲等几名玩家进来会议室,见三人的模样,笑着解释。
他看向黎渐川:“你当时状态一般,还要去游戏里拿记忆和力量,具体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所以这些事就都暂时没和你说,怕影响你。”
“行了,有事待会儿再聊。”
封肃秋打开光屏:“都坐吧,人到齐了,咱们就直接开始。”
黎渐川又瞧了眼谢长生,见他好像确实不似上次见时一样浑浑噩噩,精神异常,便暂放下了心,坐到了椅子上。
宁准则是和谢长生多对视了两秒,才收回视线,顺势坐下。
“确实是没什么事了。”
宁准对黎渐川小声说:“创伤仍在,但已经在恢复,不会影响长生正常言行和思考。就像他说的,这一次,不需要再借助催眠,是他自己找回了自己的方向。”
谢长生压得低低小小的声音从宁准的另一侧飘来:“信了吧……真的没事了,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忘记自己答应下来的责任,不会让卿卿,还有很多和卿卿一样的人,一直活在这样扭曲的虚假中……”
“那就好。”黎渐川道。
“咳!”
封肃秋清了清嗓子,瞥了说小话的三人一眼。
谢长生正襟危坐,黎渐川面无表情,宁准斯文含笑,惯常糊弄师父、糊弄领导、糊弄除自己以外所有人的三人均老实无辜地对封肃秋回以清澈的眼神,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做。
封肃秋面上严肃,心头却微微一松,有些高兴。
历尽千帆,他们总归还是他们。
这才是年轻人。
死气沉沉,不该属于他们。
“好,现在安静,我们简单开个会。”
封肃秋调出资料:“这次是个小会,参会的主要是处里的部分管理人员、特勤人员、后勤人员,和存在于上次定下的首选名单上的玩家。都是自家人,废话我也就不说了,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先说说现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