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样本 没让你动
这话说完, 那个卷毛男人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到些什么似的。
一无所获。
他终于将手从他头上拿开,略带惋惜似的喃喃自语:“果然……”
又对他说:“这是项伟大的工作, 你哥哥也很重视这块内容。我们大概需要百来个实验体做最初样本……当然, 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我只告诉你,可能会很疼,会生一场大病,甚至有可能很久以后都不会好那种,你愿意吗?”
“你是跟着沈逸的, 和其他实验体不太一样。我给你选择的权利,只要你不愿意,依旧可以回去安安稳稳的生活。所以,你的选择?”
安稳吗,好像也没有。
顶多比那些已经被当成垃圾处理掉的实验体好一些。
敏锐如他,自然察觉到卷毛男人话里的警告之意。
他能感觉到,对方似乎期待他做出回应,却又在害怕着什么。
洛奕俞思考片刻, 问:“我愿意的话, 哥哥真的会开心吗?”
“不好说。”卷毛男人倒是诚实,摇了摇头, “只能说,算是给他一个结果, 了却一桩心愿。或许是能让他轻松些吧。”
洛奕俞又想起那个晚上,沈逸眼底翻滚着的痛苦。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想,他都不会愿意再让他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便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算是主动把自己交了出去。
即便,实验体本就没什么选择的权利。
再之后, 便是被绑在手术床,打了麻醉。
实验是有关什么的他不清楚,只是在那天之后,他需要每天吃大量各式各样苦到发涩的药,有大大小小仪器围在自己身旁,记录他每一下心脏节拍,每一次呼吸频率。
很疼,和被打的感觉不太一样,更像是由内而外的痛。他们同一批参与此项实验的实验体相互隔离,可却又能清晰听到彼此穿透墙壁的哭嚎声。
每天都要打无数次的针,身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发紫发黑的青,透着深深浅浅红点。
他的情况算好,听护士说,隔壁有几个运气不好的,身上已经出现了溃烂腐坏预兆。
连血带肉,活生生腐烂,用手术刀割掉脓疮,刮干净骨缝。
光是听着这几个字眼都觉得胆寒,更何况,那些人离他那么近。
他害怕,恐惧到了极点,感受自己正在一点点失去生命力的身体,总觉得下一个就是自己。
沈逸依旧没来看他。
他不后悔,只是害怕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掉……
大概两个月左右,实验室研究出来对抗病菌方式,他们剩余还活着的实验体被再次推往手术室,接受最终治疗。
他很幸运,活了下来。代价是免疫系统遭到破坏,编号计入残次品区域。
他见到了沈逸。
他看见沈逸眉头紧缩,神情焦躁不安:“不行,还是不太够。E735副作用太强,只能起一时作用。手术风险太大,这些都是弊端,还需要再精进。”
卷毛男人意有所指:“是吗,那可需要再耗费大批实验体来一次了哦。”
空气沉寂几秒。
他听见沈逸道:“实验体这种东西,死就死了。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忽然觉得陌生,惊悚。
两个在此之前绝不会跟沈逸扯上关系的词汇,此刻就像从他身体里寸寸长出来那样,将他整个人死死缠绕住。
他本想叫他的名字,跟他炫耀:我坚持下来了,我很厉害的,能不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可在听见那句话后,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如果是从前的洛奕俞,或许还会厚着脸皮撒娇似的问一句:那我呢,我也是实验体呀,我对哥哥而言也是可以“死就死了”的存在吗?
他知道答案了。
残次的实验体,和普通的还不太一样。
普通实验体或许还有自己的职务,每天定时有序完成各式各样的实验,有利用价值。而他们这些残次的,跟未被处理掉的垃圾没什么区别。
不再隶属于任一区,会被进行各项身体开发,测试各式各样的极限数据……
沈逸不再管他了。
他会有意无意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又刻意在沈逸面前表现出来,妄想能让他看一看自己。
不求心疼,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可是没有,没有。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是残次品所以让沈逸觉得恶心了,还是自己在不经意间又做错了什么事。
每天拖着残损的身体回去,却连沈逸人影都见不到。
他几乎要被这种期望感落空的感觉逼疯。
然而,就是在这时,那个卷毛男人又出现了。
洛奕俞很想冲那个男人发脾气,大骂他是骗子,可身上其余人类给他留下的疤痕还很深很深,他清晰知道,实验体根本没有资格对管理者表现出一丁点抗拒之心。
更别提,他还是个残次品。
那男人神情怜惜:“手头事刚处理完,你哥哥他应该会休息一段时间。”
洛奕俞毫无波澜地“哦”了一声。
休不休息,好像和他都没什么关系。
沈逸又不会因为自己有时间就多看他一眼。
可那个男人却道:“他最近很累,你不想去安慰他一下吗?”
洛奕俞终于开口,手绞紧衣角:“他好像,开始讨厌我了,应该不会愿意看见我的。”
男人笑眯眯的:“怎么会呢,他只是最近太累了而已。”
“越是在这种时候,你才越该主动靠近他,主动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不是吗?”
他心跳漏了拍,眼睛却是亮了。
“真的吗,我该怎么做?”
“怎么样都好,让他得知你的心,让他明白你为了他可以违抗规则,他一定会被打动的。”
他们都是人类,而且这个卷毛男人还是常跟在沈逸身边的……
小洛奕俞信了。
是啊,只要他能证明自己,只要能让沈逸感受到他和别的实验体是不一样的,是不是就能让他多看自己几眼了?
他想起很久之前的糖果,那颗沈逸最早种在自己心底的绿芽。
他看到果篮里有颗藏在角落,却很漂亮的小橘子。
偷窃会怎么样,他不知道。
最多是被吊起来打上一顿?
可他是残次品……总不至于把他一双手都砍了吧。
不会的,沈逸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动他的。
他心脏狂跳,笨拙地将那颗橘子藏进衣兜,用手护着,偷偷摸摸趁四下无人时跑到沈逸房间。
他吃过这上面的亏,在靠近沈逸时会本能地感到恐惧。可偏偏内心焦急,像有团火在心底寸寸燃烧。逼他不得不主动向前一步又一步,最终还是大着胆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晃了晃沈逸胳膊。
沈逸确实是累了,整个人睡得很沉。被他晃醒时眼底困意还没尽数褪去,半梦半醒中,语气竟和从前一般无二: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洛奕俞有一瞬间很想哭。
好像这么多天来,自己所遭受的所有冷眼都在这一刻得以宣泄了那般。
他吸了吸鼻子,将那颗藏了很久的小橘子拿出来。
“生日快乐!”
……
一双手,能受力挨打的地方总共就那么大。
戒尺一层一层砸上来,声音已经由清脆转为沉闷,可划破空气的声音仍旧清晰。
似乎每一下都狠狠落在手骨上,钻心的疼。
从洛奕俞的视角看下去,能清晰看到他每一个细微想躲又不敢的动作,看到他逐渐溃烂的掌心,包括每一下戒尺落上去时不自觉缩紧抽动的神经……
他每一个举动,沈逸都会集中千百倍精力去观察,为了能少挨些打,谨小慎微处处顺着他的意。
他终于,再也不会被忽视了。
洛奕俞放缓了动作,问他:“践踏别人感情,确认完别人心意后又将他残忍杀害,很好玩吗?”
沈逸好不容易才重新举起手,嗓音都在颤:“我给过你机会的。”
“是吗?”洛奕俞终于换了位置,下一戒尺狠狠抽在他小臂内侧,瞬间浮出一道红痕,“什么机会,说来听听?”
沈逸语速极快:“离我远点,你就不会死,就这么简单。我已经给过你那么多次机会了,可谁让你犯贱非要一次次贴过来呢?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同样都是实验体,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会不一样?被绞碎也是你活……”
话没说完,戒尺便扇在了脸上。
这下可谓是用足了力,左脸侧一阵锐痛,不用看也知道是被这一下直接打破了皮。
他闭嘴了。
洛奕俞似乎并没有多么恼怒,只是皱着眉问:“这是犯的什么病?”
他也不知道。
大概,是有些受不住了吧。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便由不住地,想要拉那个罪魁祸首一起往深渊里坠。
即使,他所能做的,最多也不过是说几句能刺激到洛奕俞的话,仅此而已。
那二百下也不知是打完了还是没有,亦或者期间是不是多翻了几倍数……洛奕俞终于了放下那把戒尺。
他起身,摇椅便轻轻摇晃。随着窗帘被拉住一头扎进黑暗里。
洛奕俞不知从哪搞了个投影仪,光射在白墙,声音放出来那刻,沈逸连呼吸都停了。
“你看,咱俩谁更贱一点?”
他下意识想站起身,想举起已经被抽到不能看的手来挡住投影仪射出来的光,可膝盖刚挪动半分,便听见洛奕俞道:
“没让你动。”
他瞬间停了所有动作,被这四个字钉在原地。
令行禁止,原来说的不止是洛奕俞手下实验体,还有他。
轻而易举,用几个字就能死死制住的他。
第32章 主动 和我一起,永远
耳边声音是熟悉的, 恶心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被录过视频,也大概明白洛奕俞大概不会将这些东西传出去。
可只要有这个把柄被紧紧攥着,沈逸就不得不每时每刻提心吊胆, 自乱阵脚。
洛奕俞强逼他转过来, 盯着投影,看着那段镜头略微摇晃,却异常清晰的两个交缠人影。
沈逸如芒刺背,下意识想攥拳,手轻轻一动, 又被强烈的剧痛逼到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视频里的他意识模糊,却又在本能地迎合洛奕俞,跟着他的攻势走。
低俗,混乱,不堪。
“谁更贱,嗯?”
沈逸又开始颤抖:“我……”
“被实验体上是不是特别爽?你不是说实验体不算人吗,那你自己和被畜生上了也是一样的吧?”
“是……”
他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整个人思绪再次被活生生撕开, 大脑空白。
洛奕俞盯着他看了几秒,意识到沈逸状态不太对劲。
他猜, 这或许是沈逸的自我保护方式?
每一次底线被践踏摧毁,大脑都会短暂放空, 试图缓冲外界带来的压力……
有什么用呢。
该来的什么也逃不掉。
他有些不悦,拍了拍沈逸的脸:“你又走神了。”
沈逸忽然陷入莫大的惊恐。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将视线放在投影,突然很想哭。可眼泪又在即将溢出去的前一刻,被自己生生逼了回去。
再低贱, 还能低贱到哪呢。
这些言语上的贬低其实对他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毕竟他自己心底也清楚,他毫无反抗之力。
“对不起……”沈逸眨了眨眼睛,极力克制住鼻尖漫上来的酸意。
他被迫以第三视角观看全程,陌生、恶心,恍惚间意识甚至会被拉回那天,逼出他一身冷汗,胃里久久翻江倒海。
洛奕俞终于按了暂停,那些混乱的求救、哀嚎、低喘终于得已停止,可投影画面仍在。
像把悬在头顶的刀子,不会威胁生命,却久久地停在那,盯着自己,指着自己。
“别怕。”洛奕俞靠过来,很轻的碰了他嘴唇一下。
不算吻,却又是实打实贴到了,浅尝辄止。
“哥这么好看,我怎么会舍得让别人看见你那种样子呢?只要你乖一些,说点好听话,我们也就都不至于撕破脸……你说呢?”
沈逸无力点头。
洛奕俞得到回应,眼睛亮了亮,循循善诱:“那我们先去处理一下你的伤,然后再继续好不好?”
继续什么?
沈逸颤了下:“还要继续?”
“啊,你那会儿说的话有点太伤我心了,总得付出些什么补偿一下吧?就当是哄我了嘛。哥该知足些,没数量翻倍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简直,和笑面虎没什么区别。
沈逸被他拽着衣领从地上拉起来,这才发现跪久了,整条小腿都是发麻的,膝盖处也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只不过这样的感受,跟被硬生生打到血肉模糊的掌心相比,实在是好了不知多少倍。
洛奕俞将他带到洗手池前,接了一大池清水,又轻车熟路拿出凝血剂挤在水里,理所当然道:“喏,洗洗吧。”
沈逸看了那装凝血剂的瓶子几秒,僵住了。
好半天才在洛奕俞催促下开口:
“你知不知道,这个是刺激性最强的?”
洛奕俞点头:“知道啊。怎么,哥以为我是来让你享福的?”
“忍一忍吧,虽然是疼了点,但效果可是最好的。需要我帮你吗?”
沈逸咬牙,尝试性将手举起放在水面上,指尖上伤口刚触碰到那滩液体一下,立即就被蛰到,火烧火燎。
沈逸下意识想将手缩回去,小臂却被洛奕俞握住,以不容抗拒的态度直接将两只手按了进去。
霎时,像被浓硫酸侵蚀,剧烈的刺痛直冲天灵盖,头皮发麻。像是每一寸皮肤都被活生生割掉了一般,他遏制不住尖叫出声,眼泪直接不受控制掉了出来。
他浑身颤栗,抖得像筛糠,浑身上下细细密密出了层冷汗,好半晌才感觉到那尖锐的刺痛一点点转为麻木。
洛奕俞却在这时,从身后轻轻环住他:“你看,你又不听我的话。说了不许哭的。”
沈逸耳鸣的厉害,却还是奇迹般能听见他说得每一个字,甚至是结尾控诉似的尾音。
他不知道究竟是谁疯了。
那池子已经被他血弄脏的水被洛奕俞放掉,他整只手都像是烂掉了,红的鲜亮。
洛奕俞毫不客气一手抓住,紧接着拿出凝血剂,没有丝毫稀释直接挤在他手上。
沈逸站不稳,整个人痛到失力发软。可洛奕俞在身后抵着,又不让他就这么摔下去。他就这么被迫整个人紧紧贴着对方,几乎能听见对方沉闷有力的心跳。
好疼,他只能感觉到疼。那凝剂直接透进伤口里,像在肉里来回搅动,侵蚀他的神经。剧烈痛感顺着两只手蔓延至全身,他几乎喘不上气。
洛奕俞打开水龙头,将双手极冰的他放在下面洗洗冲洗,甚至还一点点搓动。
沈逸双手像断了骨头似的,想要反抗,却提不起一点力气。
他知道,洛奕俞是故意的。
但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他什么也阻止不了,他连自救都做不到。
“看吧,”洛奕俞笑了下,“我说止血效果不错的。”
的确。
伤口发白,软烂,却是真真切切没再往外渗一丝血。
沈逸甚至不知道他该回些什么话,大脑还没从剧痛中挣脱出来,整个人便又被他牵拉着跪在地上。
又是那把戒尺,沾着他血还没来得及被擦干净的戒尺。
沈逸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可以抛弃那些精神层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像条狗似的跪在洛奕俞身前,可身体上的,却是实打实要他自己咬牙扛的。
他举不起来了。
双手有知觉,很痛。可就是举不起来。
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控制手腕向上扬起一点。
“不行……”
他知道洛奕俞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像认命似的轻叹口气:“小俞,换个地方打。”
这个略带亲密性的称呼,一下就将两人拉回什么也没发生,相互依偎的那几年。
沈逸不再像被逼无奈的战俘,反倒更像是娇纵不懂事孩子的年长者,在有意惯着他。
尽管两人一跪一坐,云泥之差。
洛奕俞眯了眯眼,直接戳破:“哥,你在讨巧。”
沈逸也没想着遮掩:“是。”
洛奕俞停了半晌,再次用戒尺拍了拍他的脸:“行吧,算你讨巧成功,饶你一次。”
沈逸沉默片刻,开口:“谢谢。”
即使他顶着一身伤和快要被对方残损的神智,说这两个字时未免有些可笑。
在某些方面,他们都太了解对方。
那个刹那,洛奕俞心脏都好像被人狠抓一把。
很疼,能将他整个人都掐碎的疼。
他的信念都动摇了一瞬,甚至开始反思这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可事情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似乎也没什么回头的可能。更别提,他也是真真切切恨沈逸。
他不后悔,也绝不会收手。
反观沈逸这边,好不容易才站起身。颇有些心惊胆战地看向那把险些就要再往自己伤口碾一轮的戒尺,总算是松了口气。
连轻碰一下都疼,更别说再让他打一回了。
拖着这样的手笨拙地去翻医药箱,十指根本使不上力,他只能靠着牙齿将医用纱布撕开,松松垮垮在手上绕了几圈。
洛奕俞不知在想什么,就这么安安静静看着他弄。末了似乎总算看不下去了,站起来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蹲下。
“好丑。”他点评。
“有吗?”沈逸看了眼,“还行吧,是有点歪。毕竟是用牙咬的,能包住就行。”
洛奕俞抓住他的手腕,很小心避开上面伤口,将沈逸缠着的那几圈纱布扯下来,重新包扎。
很娴熟的手法,不紧不松,手指还有活动的余地。从沈逸的视角看下去,正正好好能看见他垂眸时微微颤动的眼睫。
“很疼吗?”
声音闷闷的。
沈逸“嗯”了一声:“兔崽子,下手没轻没重的。”
洛奕俞面上倒是没透露出什么,只是手一不小心失了分寸,猛然拉紧,激得沈逸抖了一下。
最普通的对话,最日常的相处方式。于他而言,于他们而言,似乎已经变得弥足珍贵。
或许是双方都知晓,表面平静下,两颗心都在无声痛苦尖叫。
洛奕俞帮他包扎好,又是一副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我要出去一趟,今天晚上大概率是回不来了……需要给你弄吃的吗?”
沈逸连连摇头。
他巴不得这位罗刹滚远些。
“哦,行。”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日常生活用品都有。屋内没断信号,房间也都是干净的,缺什么可以跟我说。”
“好。”
洛奕俞看着他,突然叫:“哥。”
“怎么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洛奕俞,被他眼底近乎偏执疯狂的躁意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洛奕俞一把攥住他的肩膀,力气很大,有些生疼。
“就这样一直下去,不好吗?你,我,我们……就这样永永远远地待在这儿,至少也算有个伴,不行吗?”
发什么疯。
沈逸挣了下,没逃脱开。又不敢将这来之不易的安稳撕毁,只得耐着性子道:“你怎么了,我又不敢跑。”
洛奕俞慢慢松了力,转而一把狠掐住他的脸,认真盯着他眼睛道:“沈逸……哥,你来试试主动吻我。”
第33章 禁锢 试试选我一回
他想测试什么, 亦或者是想求证什么,沈逸不知道。
他那点可怜的生理性厌恶早就被磨灭了,听到这句跟命令没差的话时倒也没有多么抗拒。
只是全身都很僵硬, 不是恶心, 而是发自内心无可抑制的恐惧。
他一点点抬起头,拼命放空大脑,尝试性靠近。
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秒,洛奕俞却突然将身体向后倾了几公分。
“算了,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他起身, 背影有些说不清的落寞,可偏偏语气又极其笃定:“哥总有一天会爱上我的。”
听到这话时,沈逸不由得一怔。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觉得可笑,认为洛奕俞异想天开。
而是下意识思考,他属于自己的神智究竟要溃烂到什么地步,才可能会对施暴者产生类似于“爱”的情绪。
洛奕俞想摧毁自己,甚至不满足于“顺从”这个地步,而是要自己真的对他毫无抵触的意思。
现在的他, 也绝不会怀疑洛奕俞的手段。
可他该怎么逃?
一时的爱或许能伪装出来, 可那些已经被打上烙印的恐惧又该怎么剔除?
他的心,他的理智, 早就不由他自己了。
门“咔哒”一声响,洛奕俞离开。
沈逸僵在原地好一会儿, 才如梦初醒般慢慢活动自己的身体。
最起码,在衣食住行这些方面,洛奕俞倒是没苛待他。嘴上说着训他当训狗,倒也没真让他往狗笼里住。
他内心深处在撕扯打架。踌躇许久,还是试探性走到书房, 目光落在那台笔记本电脑上。
是测试吗,还是什么考验?
特意不藏着这些东西,特意告诉他屋内有信号,特意不在家把他一个人留在这,目的就是为了看他会怎么做?
沈逸站在电脑前停了片刻,还是选择开机。
随便翻翻而已,证明不了什么。
无可否认,洛奕俞说的那些话实打实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外面的人会放任这群实验体嚣张这么久,看着同胞一个个全死在他们手下而不作为。
甚至只是接他出去,破开一个小口子而已。都需要费那么大的劲,白白耗掉那么多条人命。
更别提他完全不明白洛奕俞是怎么做到的,悄无声息把所有人集中在那个完美适用于屠杀的仓库……
电脑亮了。
竟然是真的能用。
如此顺利,反而更让沈逸心慌。
他闭眼,在脑海中反复默背数遍那串代码,轻轻舒了口气。
看着手上洛奕俞精心包好的纱布,迟疑片刻,用牙撕开。
手上伤口很疼,即使他已经十分谨慎,在触碰到键盘挤压时也会无可避免地感受到刺痛伴着麻意直冲头皮。
他将那串编码一个字不差的打了出来,心脏狂跳,手也不自觉哆嗦。说不清是因为单纯的疼痛还是什么。
大概,即使心底知道自己绝不会逃,在做类似于“忤逆”的举动时也会不由自主觉得心慌吧。
沈逸深吸一口气,按下回车键,成功连上外面的网络。
和他想的差不多。这群实验体刚出来不久,能学会简单的隔断信号已经是极限。再深层的一些东西,他们目前还掌握不到。
即使洛奕俞懂得,也不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部教出去。
想到这,他倒是对洛奕俞抱了丝微妙的钦佩。
一个人,领着这么一大帮白痴似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只是空有仇恨的实验体,竟也能组织出现在这副大差不差的模样。
可很快,他眉头便拧做一团。
这不是更奇怪了吗,就算洛奕俞这个实验体大脑恰巧被制造得灵光些,也不见得能在短短三年学会这么多的东西。
他失神片刻,手指也不自主地失了分寸,伤口被键盘棱角划到,瞬间被痛感逼得回神。
又再次陷入迷茫。
连上了,那他下一步该做什么?
让他去主动联系外面那群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先别说他敢不敢,光说就算他真的大着胆子联系上了,又能做些什么?
再让一大群命被视作棋子的人来救自己,再往他头上扣几顶大帽子?
他这个只要对方一抬手就瞬间屈膝,连尊严都不要的可怜人,又能做些什么。
沈逸思维又卡在原地,许久,认命似的随便点开搜索框,寻找近期新闻。
能大概了解目前局势也是好的。
可奇怪的是,他来回换了好几个关键词,却都搜不到相关讯息。
甚至直接搜索实验体,第一个跳出来的还是几百年前第一个“类人形生物”成功创造出的来新闻。
最近的一条在五年多前,在某个高级学术颁奖会上,第一批创造实验体的主导人儿子,已经七八十岁的老人抱着奖杯,面对镜头热泪盈眶。
他声称自己一定会继承父亲的意志,并将相关学识再传递给自己的儿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终其一生为人类事业做奉献。
沈逸对此没什么感触,麻木地扫了一眼便继续向下翻。
多的是像他和沈皖这样,终其一生被锁在实验室里的人……可谁又在乎过他们呢。
没有国籍,没有父母,像飘荡在汪洋大海的孤舟。唯一能代表他身份的,大概也只是“A区管理员”这个狗屁称呼。
更可笑的是,他现在所遭受的这一切,几乎都拜这个职务所赐。
一个有思想有基本道德的正常人,要在血堆里泡多久,才能做到在手刃实验体时麻木到没有一丁点多余感受。
没人会在意。
他还算幸运,至少混了个管理员身份。那些更多的,没爬上去的人,可能到头来连名字都没人知道,白白丧命。
沈逸越是往下翻,心底不安便更甚。
实验体制造涉及内部机密,新闻不会报道太多可以理解。但没道理发生事故这么久,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难道信息被封锁了,还是他连的网络出了问题?
沈逸换了几个问法,依旧没有近期报道。
直至,脑海中出现一个声音。
【马上就要到新年了,先生。可他们大概,都很难和家人团聚了呢。】
他立即搜索有关新年的关键词。
霎时,页面弹出百来条近期相关链接。
他手抖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每每试图接近抓住,却又会瞬间散一团迷雾。
沈逸点进,最新一条来自于半小时前,是张照片。
一个圆桌,上面摆满刚出锅,还散着热气的菜。一家人围在一起,其乐融融。
没有战争,没有硝烟,没有数不尽的尸体。
这是对的吧……毕竟实验体目前只集中这里,其余地方没有受到波及,照常生活是正确的。
可沈逸还是觉得很割裂。
同一个世界,同一片天空下。
他的同事被杀,城市内无辜的人类被屠,实验体踩在他们尸体上欢歌笑语。
他被囚在这里,暗无天日,朝着实验体下跪,被实验体上,给实验体当狗。
而此时此刻,同样身为人类的他们,却在远方庆祝新年……
沈逸不由得嫉妒,甚至,还有一丝小小的悲伤。
他尝试性向这群贺新年的人发送一些信息——自然,是和逃跑无关的。
可不管是什么,跟实验体有关的也好无关也罢,就算是最简单的新年祝福,无一例外都被拦截,连发都发不出去。
这一步的网络,是断开的。
沈逸没由来心慌,尝试黑掉服务器。
毫不意外,根本攻不破。
他本就不是科班出身,在计算机网络这一块儿勉强糊弄糊弄实验体还可以,可一旦放在同类面前,别说攻破了,连翻越都是天方夜谭。
可是为什么?
同为人类,他们为什么要切断这块区域向外联系的方式?
只是单纯为了防止有人泄露机密?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为什么还要阻挡向外联络的通路?
甚至,看那张照片,外面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无端的,沈逸有种自己被抛弃的感觉。
那团压着他舌头,堵着他咽喉的厚布,原来一直都在。
他退出网页,盯着空白页面发愣许久,浑身上下冷的厉害。
可能有些人,就是生来倒霉吧。
没什么公平不公平一说,都是命数。
沈逸认命。
他不甘心,却不知道该对谁说,只得把这些异样情绪硬生生咽下去。
却不想,即将断网前一刻,他收到一封邮件。
很简单两个字:【沈逸?】
沈逸手一顿。
明知那是深渊,偏偏又期盼它有万分之一可能带自己逃离。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又低头看自己被活生生打烂的手。
没关系的,他又不会逃。
这不算犯错。
就这么自我安慰着,极其谨慎给对面回了个问号。
顿时,那边轰炸似的连着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
【天!真的是你!】
【你怎么样,现在情况还好吗?】
【果然,我们就说实验体区内怎么可能突然出现连接到这边的信号,果然是你!】
【你把具体位置发给我们,快!】
【你现在安全吗,961在不在你身边?】
似乎察觉到这样的问法太危险,对面立即换了个能验证他身份的方式:
【守则一是什么?】
他们学过的。
每一条守则,对应一个真正的答案,而每一个守则数字,则对应一个大致的地理方位。
在双方不能直接交流的情况下,可以用这个方式来判断对方是否安全,是否此时此刻被敌人胁迫。
例如守则一,假如他直接回答出其中正确的内容,就代表此刻是他本人真正的意思。反之,如果刻意回答错误,对面就会根据他所回答的错误答案找到相应守则条数,再进行二次破译。
算是个仅对外行起作用,以防万一的笨法子。
可此刻,沈逸拖着伤痕累累的手,在上面一个字接一个字打下守则一时,却只觉得讽刺。
【我自愿为全人类利益奉献终身,我将倾尽我所有拯救同族于水火之中,永不退缩、绝不放弃。即使身处威胁之下,也绝不将刀刃对准同类,不违背人道,以我的人格起誓。】
他有在竭尽所能遵守。
背叛自己的人性,克制自己本能,任凭自己死在那间仓库百余次。
可是从来都没有人救他,他甚至连一声感谢都不会得到。
是命吧。
那边迅速回复:
【太好了,你现在相对安全是不是?你知道自己在哪吗?不知道也没关系,给我们些时间破译地址,这就派直升机接你!】
他的疑问太多。
甚至不知该从何说起。
迟疑片刻,问:“当时那些和我住一栋楼的,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了,为什么这么问?】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瞬间将沈逸所有想说的话都打回肚子里。
好像,是他太过于矫情了。
沈逸手又开始不自觉发抖,根本控制不住,他用力甩了两下才勉强找回些控制权,接着回道:
【别耗费精力在我身上,我不敢跑了。】
并非口头上说说的不敢。而是他脑海中一旦出现类似于逃跑的举动,就会被瞬间拉回那个晚上,霎时喘不上来气,四肢就连活动一下都无比艰难。
他真的被打怕了,也不想再死了。
那边立即炸了,看起来语气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你是不是疯了?留在实验体身边对你有什么好处?生路就放在你眼前,你竟然说自己不敢跑?!】
【相信我,组织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的,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跟我们走而已,有什么为难的?】
【你到底再想什么?!】
恍惚间,沈逸意识到了什么。
他顾不得手上剧痛,打字速度飞快:
【那天,我是怎么被带走的,和我住一栋楼的其他人最后在哪,你知道吗?】
那边似乎觉得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是怎么被带走的我们并不知道,当天监控全方位瘫痪,但其他人不是都去四处找你,没找到后才陆陆续续回来的吗?】
沈逸如坠冰窟。
百余人,百余个杀人凶手。
竟那么默契,没有一个人走漏风声。
并且,没人求救。
哪怕是第一个走出来的,也不会想着去把消息扩散开,赶紧搬救兵。
因为他们也害怕,自己从为了全人类利益献身的英雄,就这么变成杀人凶手。
他能理解的,他应该理解的。
有很多很多理由啊,例如洛奕俞是个不怕热武器的怪物,叫人来了也没用。
例如其他同伴迟早会出来的,没人会死,没什么必要耗费精力。
或者因为信号监控全断,不想在这个时候给组织添乱……
是的,有很多很多理由不选择他。
总而,坠入地狱的只有他一个人。
是他自己不听话要跑,被惩罚是他活该,可他拖累了别人,这就是他的错。
沈逸眼前事物变得模糊,眼前电脑亮得刺眼。
伸手抹了一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掉眼泪了。
那些液体渗在伤口里,疼得厉害。
对面停了几秒,似乎是换了个人来:【先生,我是倪景悦。如果您有什么问题,您可以来和我们当面探讨。但现在时间紧迫,可能不允许我解释太多。您究竟有什么顾虑?】
他冷静下来,不再让自己纠结这个问题,改道:“你能联系到外界吗,为什么我们这块区域被彻底隔开了?为什么不集中火力把这几座城直接铲除?”
倪景悦回答的很快:【这是上面的指示,我们只管听从指挥,服从命令。】
【沈先生,上面的人点名要见您。您有什么疑问,都可以向他咨询。如果您是害怕做实验的话,不用担心,我们绝不会强迫您。】
【只要你愿意,生路就在你眼前。】
沈逸心脏颤了颤。
手放在光标上停了几秒,果断断开网络。
他将那些来往邮件一封封删除,清除掉所有痕迹。
他是懦夫。
他不敢赌,他是真的怕到极致。
他可以死,但他不能被摧毁。
如果属于他的思想都被磨灭,那“沈逸”才是彻彻底底死了……
最起码,他现在还不想死。
他强撑着把电脑合上,将一切都放回原位。哪怕明知这屋内每个角落都可能藏着摄像头,哪怕知道他一举一动无所遁形,却还是极力想掩饰些什么。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视线放到那几条被他用牙扯下来,染血的纱布上。
想要靠自己缠得一模一样是不可能的。
得,等于半天白忙活。
沈逸叹气,将那几条纱布扔进垃圾桶,随便去冰箱搜了点吃的,洗漱完躺在客房倒头就睡。
洛奕俞不回来对他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他不想出门。
即使没人囚着他,也不想。最好能一辈子缩在这个小房间,远离洛奕俞,也远离外面那些想杀掉他的人。
大概是凌晨五六点的时候。
一双手从被子底下掏过来,冰冰凉凉的,激得沈逸打了个哆嗦。
他其实是有些起床气的,尤其今晚是他千载难逢能睡个好觉的时候。
可对面是条疯狗。
他被惊醒,也不得不按捺着脾气:“怎么现在才回来。”
意识清醒一些后,他闻到股淡淡的,几乎要隐藏在沐浴露香气中的血腥味,眉间一皱:“你又杀人了?”
“嗯……”洛奕俞钻过来,抱住他蹭了蹭,这才道,“没有,是我手下的人出了些问题。”
“洗过澡才过来的,哥还能闻见?”
沈逸没回答,只是喃喃道:“你手下的,竟然也会出问题?”
“是啊,哪边都一样,总会有些不听话的。”
洛奕俞有些烦躁:“他们让我弃掉中心区域那部分残次品,我实在压不住声音,只能杀两个吵得最凶的。”
沈逸声音很轻:“为什么要护着那群人呢,他们死了对你而言,其实也减轻不少负担吧?”
“可我也曾经是残次品。”说话期间,洛奕俞手已经落在他的后腰处,轻轻摩挲,“没有任何人生来该死。”
沈逸对他这套已经烂熟于心,几乎是在他爬上来那一刻,腿便很配合地微微张开。
被侵犯出习惯,确实也是够贱,够悲催的。
是的,没有任何人生来该死。
可他的价值,似乎全凝聚在这百余次的死亡上。
洛奕俞注意到他微小的动作,哑然失笑,刚想揶揄他几句,却注意到沈逸手上缠着的纱布不见了。
“伤好了?”
“没有。”沈逸双眼微阖,“缠着碍事。”
他能有什么需要干的事。
洛奕俞略微一想,便也明白了,语气逐渐严肃,“哥没什么要对我坦白的吗?”
沈逸觉得好累。
他甚至没什么力气去为自己辩驳:“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还需要我招供?”
他睁开眼,看着和和自己不过距离十几公分的男人,扯了下唇角:“还要罚我吗?天天整这么多规矩,也不过是想把我拴着罢了。很好啊,你很成功。我现在哪也不敢去了,你快高兴死了吧?”
洛奕俞本就心烦,听他这么跟自己阴阳怪气说话胸口那团怒火烧得更旺:
“犯什么神经,罚你也是收着力的。如果不搞这一套真动起手来,你真觉得自己能打得过我?”
这就更可悲了。
他知道自己不行,可被洛奕俞就这么明晃晃地戳破,他就连恼羞成怒的资格都没有。
沈逸目光又垂落在自己的双手。
倒确实是没再流血。
伤口处一片狼藉,皮肤破损不堪,暗红色的血痂覆盖,有些地方散开了青,似乎比原先肿了几圈。
很疼。
良久,他开始颤抖。
没有哭,看神色似乎也没有多么难受,只是不自觉的微微发抖。
这才哑着嗓子道歉:“对不起,今天情绪不太好。”
洛奕俞目光也顺着他的视线落在那两只手上。
很克制地问:“怎么了?是知道什么了吗?”
沈逸不回答。
只是继续用他有些喑哑的嗓音道:“让我先睡一会,明天再罚,行吗?”
洛奕俞手安分了些,轻轻抱住他,像是安慰:“你的眼睛好像很难过。”
沈逸呼吸一窒,莫名其妙的委屈就这么涌了上来,缓了好半晌才挤出句:“我们好像,被抛弃了……可是为什么?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还会被抛弃?”
什么狗屁为了全人类,除了他们之外,其余人都在阖家欢乐,哪里需要他们献身?
黑夜之中,洛奕俞幽幽开口:
“是啊,哥。他们都在把人命当棋。而你,甚至包括那实验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是弃子了。”
“可我要你,沈逸。他们都抛弃你,可我永远都不会扔掉你,你试试选我一回呢?”
第34章 信仰 每个人都是凶手
纯粹放屁。
沈逸再难过, 也不会把罪魁祸首当成救世主。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条路的人。
沈逸倒是也没硬气到直接把这话说出来,只是很巧妙地岔开话题:“我哪有选择的权利……再说,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
洛奕俞却不依不饶:“你的心不在我这儿。”
废话。
他有些不耐烦:“还睡不睡了?”
洛奕俞毫无预兆突然翻身, 手撑在他身体两侧, 几乎是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哥,和我做个交易?”
沈逸意识是清醒的。
可这样极具逼迫力的姿势,强大威压挤着,竟让他真的喘不上一点气。
他喉结滚动,下意识回话:
“什么?”
洛奕俞直接挑明:“你背着我偷偷和外面人联系了吧?我说过不允许的, 可哥还是不听话。”
“明天我会换成藤条,一下就见血那种,专挑你掌心、小臂内侧、臀腿这些地方打,哥绝对承受不住。”
说不清是吓唬还是预警,但效果立竿见影,光是这一句话说出来,沈逸浑身上下便开始隐隐作痛。
“所以,我们来商量一下。我问你一个问题, 哥如实回答我, 我们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这哪是给他选择权。
分明是在威胁:你要是不肯说,明天就等着被活生生打死。
沈逸无可奈何:“你问吧。”
洛奕俞像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笑着亲了他一下,又重新滚到他身边, 恨不得整个人紧紧贴着他:“我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离不开实验室?”
“很难理解吗?”
沈逸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神态,好不容易才缓过神,能喘上几口新鲜空气。
这才缓缓道:“因为我们这些人知道的太多。如果被放出去, 难免造成机密泄露,对谁都不好。”
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却是实打实的,牵扯着他们,让他们无法移动半分的枷锁。
这是骗局,是他们谁也逃不过的命运。
他们所在的这座城市,连带着周边其他已经被屠干净的,还没被侵占的几座,几百年前似乎是一个小国。
经过几次战争洗礼,被周边其他大国欺压蚕食,原有的资源被夺空,不知怎的就成了块类似于边界线的,没人来抢的空地。
渐渐的,聚集了一群流离失所的人,算是一点点重建出来的城市。
当然了,能沦落到流离失所这个地步的,除去那些极少数的倒霉蛋,更多的都是什么各国被流放的犯罪分子,因经济纠纷赶来逃命的老赖,杀了人逃避追捕的等等……
沈逸对此简称为:渣滓聚集地。
再过一些年,又因为这块区域地处大陆边缘,地形平坦且人烟稀少,成了建立实验室的最好地方。才总算来了点各国各地的高尖人才,大脑发育正常的人。
为了保护这批精英,也是为了确保实验能更好地安全进行,几个大国各派出一支军队驻扎在那,治安这才逐渐有了好转现象……
行吧,最后这句在沈逸看来,简直就是扯淡。
什么狗屁治安,那群人分明只会管研究员死活,保证实验室是块净土。
至于其他的平民百姓,就算拿把刀在街上互相砍大概也没什么人会管。
这些都是前话。
沈逸不知道他的父母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最初是什么国籍,是犯了错还是被骗了……
总而,自打他能记事起,就是跟着父母姐姐挤在类似于贫民窟的地方。
即使是今天的沈逸在回忆时也很难相信,在科技如此发达的当下,竟然也会存在那么一小块光照不到,长满阴湿苔藓的老鼠窝。
喝的水是涩的,空气是透着化学剂味的,抬头望不到天,只能窥见一小块很脏的黄褐色。
屋内烧水壶是不知几百年前的旧款式,里面表层覆着一层白垢,洗衣机一按就跟要炸了似的叮呤当啷乱响。屋顶倒是不会漏水,只是家里潮得厉害,被褥一年四季全是黏的。
不是他自夸自擂,他的父母,当真是这渣滓聚集地中难能的正常人。
妈妈是医生,具体是内科外科还是什么什么分类的他不清楚。只知道她在救人这方面很厉害,不管是跌打滚伤还是风寒时疫,就连接生或者器官移植都很有一套。
爸爸性格和善,戴着副很斯文的眼镜,像是读过不少书的文化人。道德感极强,平常会帮着妈妈打打下手什么的……
在那样腐烂发臭的地方,他们每天都会把那些闪着银光的手术刀仔仔细细地消毒擦干净,再小心翼翼收好,像是对待什么绝世珍宝。
沈逸一向敬重生命。
他见过躺在破床上的患者,明明整个人灰暗成那样。可被刨开胸膛后,里面心脏却仍旧鲜活,带着浓烈的色彩一下下跳动……
也见过人这样脆弱的躯体,被掩埋于废墟下时仍旧拼了命似的钻出一只手求救。即使是一些快要死的人,也会凭借求生本能艰难吊着一口气。
如此坚韧,顽强。
环境恶劣,疾病自然多发。
他的父母,在这样的背景下简直和救世主没什么区别。
可是,你以为这样救死扶伤的神就一定会得到所有人敬重吗。
错了哦。
沈逸说过,这地方就是个渣滓聚集地。
来这儿的人,就算最初是有道德的,恐怕也早被磨灭了。
他们不会感谢,他们只会带着一身劣质烟酒味恶狠狠闯进来,掐着他母亲的脖子逼她救人。
即使是技术再精湛的医者,也很难保证自己手术成功率是百分百。
那次的手术失败是偶然,可他父母的结局却是必然。
实在是过去太久了,沈逸记忆早已模糊,只是隐隐约约想起,妈妈似乎是以那个患者一颗眼睛为代价,保住了他的性命。
失败了吗?好像也没有吧。
更别提是那患者自己不听医嘱,不及时来治疗,硬是自己把病情拖到感染坏死的地步……
可是土匪哪会听那么多道理。
他认为,是母亲使坏,是母亲让他从此变成一个令人耻笑的残疾。
农夫与蛇,不过如此。
他的父母想要带着他们逃跑,可是又无路可退。这地方总共就这么大,四处都是亡命之徒,不管往那个方向跑都只能撞到冰冷栏杆。
而那些渣滓的报复,绝不止停留在打一架层面。
他的父亲很高,虽然常被那些地痞流氓戏称“长得娘娘腔”,却也是身强力壮的。
他拼命挣扎过,为了自己的妻子孩子连血带肉扯掉自己身上所有道德,做好了杀人准备,扑上去和人家打架。
可渣滓实在是太多了。
他被死死按住,绑起来动弹不得。
那个恶魔,那个浑身发臭的男人掐着他和沈皖的脖子,一点点缩紧,听着他们的哭嚎发出愉快笑声。
对着他母亲道:“臭婊子。你孩子的两条命,和你男人的眼睛,来选一个。”
这是选择吗?
分明是绝路。
她最引以为傲的医术,用在亲手毁掉爱人的眼睛上。
她手在抖,从医二十多年来,稳如泰山的手,在那一刻控制不住地抖。
她曾宣誓,即使在面对威胁之下,也绝不会用自己的医术违反人道。
可她没有选择。
两条命,和两颗眼球,她没法去放弃自己的孩子。
她的爱人,似乎是想要伸手抱住她安抚,可惜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略带歉意地笑笑,跟她做口型:没关系的。
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他也害怕。
被活生生剜掉眼睛,这辈子只能陷入长久的黑暗。他再也看不到爱人的脸,再也不会见到两个孩子长大是什么模样……
他的妈妈在哭。
她爱他,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发丝都爱。但如果硬要说一个最的话,那绝对是眼睛无疑。
那么好看的器官,承载着所有情感的地方,就这样要由她亲手毁掉。
她在痛哭。
视线是模糊的,手是抖的,怎么能做好手术呢。
她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强硬地夺走自己所有情绪。
她用镊子提起眼球表面的结膜组织,持着微型手术刀沿着角膜边缘,缓缓划开一道弧形切口。
又用专业的眼球剜除器缓缓探入眼内,尖端抵达眼球与眼窝相连的部位,眼球与周围组织一点点分离。
很疼,难以描述的痛苦。
痛到即使理智上不想乱动,不想哀嚎惹她担心,却还是控制不住。
他的头晃得很厉害,说不清流的是泪是血。
那个浑身散发滔天臭气的男人拍了拍他们后背:“快,把你们老子头按住咯。再让他乱动,爷就把你们一家子手全他妈的剁了!”
可能是大脑自我保护机制,也可能是那会儿确实年纪太小……沈逸忘了自己最后究竟是去了还是没去。
但他记得,那天晚上从爸爸眼眶中落出来的,流不尽的血。
沈皖捂着他的眼睛,颤抖着说:“别怕,会好的,会好的。”
她当时也不过是几岁的孩子。
爸爸似乎彻底晕死了过去,妈妈忙着帮他伤口消毒止血,沈皖在收拾脏了的床单地面……
他当时干了什么?不记得了。
自那天以后,妈妈就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了。
很轻的一个刀片,她却不论怎么努力都举不起。
她的信仰被玷污、摧毁。
那群人带走的不仅仅是一双眼睛,更是他们的谋生手段、以及一个家庭的希望。
妈妈苦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本来还想着,攒够一些钱就带你们离开这里呢。是妈妈没用,让你们跟着我受罪。”
爸爸妈妈似乎也变成灰色的了。
只是和外面那些渣滓不同,并不是杂糅的灰,更像是乌压压的绝望。
说过的,这地方是臭气熏天的渣滓聚集地。
妈妈能不能拿起手术刀,那群畜生可不会管。
在恶疾如此高发的地带,如果医生不愿治病,让其余“无辜者”怎么活?
于是,有人给她跪下磕头,有人指责她太过自私,有人拿他和沈皖威胁……
那个可怜的女人,似乎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乱世之中,丈夫是瞎子,孩子又都年幼。她面容姣好,手无缚鸡之力,会是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有人作势要对沈皖下手,妈妈挡在她身前,颤抖:“不要欺负孩子,我来。”
又是一个黑沉沉的夜。
她终于疯了。
她救过那么多人,这里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受过她的恩泽。
可是没有人,没有人愿意帮她一下。
每个人都是凶手。
她终于背弃自己的信仰,在手术中直接割断了某个患者的咽喉。
那个人是“无辜”的吗?不会,这片土地上怎么可能滋养出“无辜者”?
她坐在血泊中,又哭又笑,她的瞎子丈夫紧紧抱住她,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角落里,沈皖握住他的手冰冷,一遍又一遍安慰:“会好的,会好的。”
语言如此匮乏,干瘪。
会好吗?他们都不知道。
很久,久到尸体似乎都冷了,血液在地上凝固。
他妈妈才伸出手,抱着他和沈皖哽咽道:
“宝贝,妈妈做错了事,妈妈背弃了自己信仰。可你们不能走我的后路……永远,永远也不要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也永远不要对自己的同类做这样的事……”
其实这话在现在看来,是在朝着另一个极端走。
如果不是把她逼到极致,她怎么可能杀人。
谁也不想这样,谁也没给过她机会。
但当时只有几岁的孩子却是实打实被吓到了,哭着拼命点头。
杀了人啊。
这地方没什么律法,人死就死了,麻烦的是死者家属会来找事。
她可以死,但两个孩子是她永远的软肋。
她还想看着他们长大。
于是,她用全身家当,这些年一点点积攒下来的钱,本打算用作逃生的钱,全给了出去,为自己换了条生路。
其实也不过是从一条死路移到另一条死路。
算好消息吗,终于没人敢再来求着她治病了。
他们都说,西街里一个瞎子娶了个疯子,还生了两个阴恻恻的小孩,一家子全是神经病。
如果只是这样,那还好。
他爸爸靠清理城市内垃圾赚钱,他妈妈用那双圆润巧妙的手做一些简单针线活……
是的,在其他国家科技化发展如火如荼的时代,这里竟然还保留着最原始的手织。
他和沈皖总会有一天长大,会好的,总会好的。
可是有些人,可能生来命数就不太好。
他的爸爸妈妈同时染病。
初始阶段,是整个人开始发烧,浑身滚烫。
他们都以为是普通感冒,沈皖忙着帮他们擦拭额头,他便跑出去买药。
就这么意外的,又像是命中注定遇见个很干净的孩子。
那是个女孩。看起来同沈皖差不多大,脸却较她圆润许多。身上穿件鹅黄色连衣裙,料子很好,看起很舒服。头发长长的披在腰间,上面还戴着钻石发饰。
眼睛很干净,在太阳下亮晶晶的,跟她的发饰一样漂亮。
那是某个研究员的女儿。
很快便有穿着制服的大人来把她抱走,临了还颇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嫌弃他身上脏,驱苍蝇似的朝他挥手:“去去去,别来这块。”
小时候的沈逸第一次发现,原来世界不只有类似于老鼠窝的地方。
同一座城市下,原来也可以有人活得像人。
原来这么肮脏的地方,也有属于它的净土。
处在阴影里太久,想向上攀爬几乎成了本能,他压根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念,总是想要更多,更多……
也算是在他心底留了颗小小种子,他想逃,想加入实验室,想彻底逃离那块阴暗发臭的地方。
他想,那样自己一定可以跟所有家人好好生活,他们都会获得自由。
那天,药是买到了,他急匆匆赶回去,看着他们吞了下去,却似乎并没起什么作用。
妈妈看着他们笑,很温柔,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们还这么小……怎么办啊?”
“可是妈妈真的熬不下去了。”
那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病菌……不,在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可能就连是最普通的病毒都变异了好几回,谁也说不准哪个致命。
沈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它的名字。
曼滋米诺病毒。潜伏期极长,在当时没有任何治愈法子,和绝症一般无二。
烧过之后,免疫系统全方位溃烂,身体会出现类似于腐坏的症状。
是遗传病,隔了不知道几代亲,竟也就这么刚刚巧巧被他们碰上。
爸妈相爱前本来就是病友,只是当时并没有查出什么异样,便理所当然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匆匆揭过。
没想到这把看不见的刀悬在头顶二三十年,竟在他们最脆弱时砸下来,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把房门锁上,和两个孩子隔离开,就这么抱着对方,感受对方的身体长出脓疮,一点点腐烂,化作脓水。
很疼,但或许是怕让孩子痛苦,谁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彼此抱得更紧了些。
两个活生生的人,曾经有思想,真真切切活着的人,就这么没了生气,就这样彻底泯灭。
她,他们,救死扶伤一辈子,临了,却没有人能来救救他们。
爸妈死了。
沈皖缩在角落,眼底不安和惶恐终于藏不住,她止不住崩溃大哭。
沈逸握住她的手,像曾经她安慰自己那样,笨拙地说:“会好的,会好的。”
即便,他也在颤抖,他也在哭。
毕竟,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差的结果了。
他们头上始终挂着命运之轮,不论怎么努力,怎么拼命,都撼动不了它半分。
这就是命。
第35章 绝境 所有人都死了
有些扯远了。
本来是想说他最后为什么离不开实验室的, 却莫名其妙扯了一通陈年破事。
沈逸讲到这儿时,突然有些感慨。
那些他自以为早已淡去的疤痕,原来一直都留在那, 隐隐作痛。
只是疼了太久, 以至于他都麻木了。突然提起,才发觉心底那块地方空落落的,像是被人连着血肉一块撕掉了似的。
确实,过去很久了……
如果爸妈还在的话,他的人生应该会和现在很不一样吧。
至少, 不会招惹上洛奕俞这条疯狗,不会连选择生死的权利都被掠夺。
而此时,他却突然察觉到洛奕俞情绪不太对劲。
沈逸在黑夜中眯了眯眼,才辨出来洛奕俞脸上是湿润的。
他沉默了,半晌后才开口,有些不解:“你哭什么?”
洛奕俞将头埋在他胸口处,沈逸这才感受到,对方在细细发抖。
他有些心烦, 又有点说不出来的无奈。
痛苦的是他, 被迫撕开自己伤口的是他,被抛弃的是他, 两只手被打到发烂的也是他。
现在还要麻烦他去哄小孩,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都没再说话。
许久, 洛奕俞才贪恋似的在他身上蹭了蹭,哑着嗓子道:“我心疼哥,真的,对不起。可谁来怜悯一下我……”
“你的家人爱你,就算到死前一刻想着的都是你, 可是我,我被抛弃了啊。我也不想让哥那么痛苦,但是,是你先不要的我啊。”
“……”
沈逸没兴趣和别人比惨。
洛奕俞恨他,他知道。
但再深刻的恨,在他自己看来也该还清了。
他很烦洛奕俞,但在这个黑漆漆的晚上,他被强硬地逼迫撕开自己,袒露自己的过去,却有个人比自己先掉眼泪……
说内心没有一丁点动容是假的,可要是说他真的就这么轻易被打动,那更是天方夜谭。
于是,他也只是轻轻把手放在洛奕俞脸上,擦掉上面湿意,顺带着捂住他的眼睛:“好了,再哭我就不说了。”
洛奕俞便很乖巧的,带着浓厚鼻音“嗯”了一声。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高,抱着他的手能轻而易举刺穿他的胸膛,沈逸恍惚间险些以为他们回到了三年前。
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孩,不由分说让他被同类杀死百余次的洛奕俞……差距如此之大。
沈逸有些绝望地垂下了眼。
*
可能是这几座城市流离失所的孩子实在太多。这样腐败的地方,孤儿院倒是建了不少。
当然了,不会有人愿意平白无故地养一堆孩子长大。他们自踏入孤儿院那一刻起,就是等于将自己后半生的积蓄压了出去。
他们会被安排分配,满十四就去做各式各样底层工作。不管赚了多少,钱都是直接交到院长手中,自己只能得到最基本的饮食保障。
会专门有人来巡逻,强制性把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带过去,再给他们一人拍张大头照,就算是入了档。
哪里是孤儿院,分明是个便宜豢养奴隶的地方。
他们待在那,麻木地学习最简单的文字,最简单的语言,接受洗脑式的教育……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他们去的那个孤儿院,碰巧离实验室很近。
尽管实验室外圈被层层包围,他就算偷跑过去大概也只能看见堵大白墙和来回巡逻的军队。
没关系的,给自己留个念想也好。
沈皖那时也是不太安分的性子,见他天天心不在焉到处乱跑便问了一嘴,知道答案后干净利落拉着他翻墙。
毫不意外失败了。
他们被像拎鸡崽子似的提着脖子扔了出去。
沈皖气着了,越挫越勇,来回碰壁反倒是激起了她的斗志。就这么莫名其妙演变成她主动拉着小时候的沈逸乱跑。
一来二去倒是混了个眼熟。
守门的那几个叔叔阿姨偶尔会给他们投喂些饼干水果什么的,再装出很凶的模样吼他们快走。
也是在这段时间,他们碰上了老白。
他笑呵呵凑过来,随口问:“俩小娃娃,你们父母呢,为啥这么想进去?”
这哪需要什么理由。
他们只是不想跟脏兮兮的老鼠永远挤在一个窝,不想像父母一样躺在床上寸寸腐烂,更不想被人控制着走完一生。
他们想逃。
可两个孩子说不出这么多的话,只是鼓着脸气呼呼的不作声。
老白揉了揉他们的头,没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人把他们放走。
大概这么过了三个多月。
孤儿院副院长终于发现他们不安分,为了以儆效尤,当着所有人面怒抽他们一顿,又把他们分开锁在小黑屋待了几十个小时。
那里是真的没有一点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窸窸窣窣乱响。身上很疼,火辣辣的,他们拼命拍着大门,喊的声嘶力竭,却没人愿意搭理他们一下。
等被放出来,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再谈爬墙偷看的事。
再之后,就是因为打架被吊起来抽时又遇见老白,被救了下来。
他很认真地问了他们的意愿,也警告过他们那里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美好。
可两个孩子当时都只有几岁,认知眼界都不太足,他们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里,想要狠狠打那些欺负他们的小孩脸。
就这么稀里糊涂不管不顾地跟了过去。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不管实验室本身是不是骗局,沈逸都是真心感谢老白的。
最起码,他把他们当人,曾经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利。
那时的他们是真的开心。
会好的,会好的。
虽然爸爸妈妈看不到了,但他们真的有在好好生活。
他们没能逃出去的城市,自己会代他们出去。
迟早的事。
想要真正成为研究员,要学的东西很多很多。
好在老白是个不错的老师,他们的课程也不仅仅停留在理论,实打实观看操作几遍后,很多东西都是自然而然学会了。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接触到了研究员守则一。
老白很认真告诉他们,来这儿的人不分国籍,不论种族,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全人类,他们是在为所有人的利益奋斗。
有人把这些东西当繁琐的废话,自然也会有人将它奉成行动准则。
沈逸很认真地背着那几行字,默默想,他会的。
即使他的妈妈被同类逼疯,爸爸深受同类迫害……但那终究只是少数,总是还有很多很多像老白一样的好人。
他不该,也不能因为几只老鼠就仇恨自己所有同类。
那样的环境下,不论真心假意,在当时还有些中二的沈逸看来,就是所有人怀揣着一个最纯粹的信仰,并做好为之奉献一切的准备。
是个不错的氛围,他们两个三观尚未成形的孩子很难不为之所动容。
剩下的日子,倒是意料之中的平稳。
他们稀里糊涂签订了合同,在白纸上印下两个鲜红的指印,正式成为实验室一份员。
实验室给的补贴不少。他和沈皖约好了,等到他十八岁,两个人就一起离开这里,为爸妈寻一个好的安葬之地。
他们可以去四处旅行,像妈妈一样凭借医学知识救人,也算不辜负老白。
变故大概出现在他十六七的时候。
他看到一大群人在吵架,撕扯。
这幕在渣滓聚集地倒是没少见,可放在实验室里,那可真不是一般新奇。
他那时少年心气很重,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很好奇,也不懂得避一避,就这么杵在角落看热闹。
被围在中间的,是个戴着眼镜的小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撕心裂肺: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我老婆生病了……再不回去,我就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啊!!!”
嗐,他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沈逸兴致没了大半,甚至有些鄙视。大男人家家的,就因为想回家哭这么久的鼻子,还让一圈人围着安慰……这算什么。
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点酸。毕竟他根本没有家可以用来想念。
沈逸抬脚刚准备走,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他听见那个戴眼镜的小男人怒吼:“为什么这儿航班全被封锁了,连最基本的铁路都没有?!我已经在这里干了十五年,想回一次家有什么错?!”
有人死死捂住他的嘴,按住他的肩膀逼他跪下,微笑道:“话可不能瞎说,机场可是好好的待在那呢,您这样会引起恐慌的。再说,我们给了您家人足够的钱,足够他们活到下辈子了,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您也说了,自己已经干了十五年……十五年都熬过来了,还差这点时间?因为闹小脾气被打上内奸叛徒罪名,十五年全白费,您家人也会受影响,您真的甘心吗?”
眼镜男哭得很厉害,泪水让鼻梁上的镜框打滑,险些摔在地上:“老子他妈的不是内奸!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往外说,只是想回家而已怎么就成了叛徒?!你妈的……你们就是一群暴徒!”
这边儿动静太大,被吸引过来的不只有沈逸。
眼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个气质看上去很像是这群人头子的老男人拿住麻醉枪,干净利落给他来了一发。
那药效,能瞬间放倒一头熊。
眼镜男瞬间晕死过去。
头子收了枪,转而很抱歉似的对围观的同事道:“哎呦,让大家受惊了是不?这位同事最近做实验压力太大,精神出了问题……没关系的,我们实验室有专业负责心理疏导方面的人员,大家不用过于担心。”
“各位在工作的时候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啊。不要像这位同事一样,把自己身体都累坏咯。”
当时正值三伏天,可沈逸却平白无故起了一身冷汗。
说不清缘由。
那些在这里工作很多年的大人似乎对这一幕司空见惯,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很快便散开各忙各的。
甚至就连一个谈论八卦的都没有。
这可就很奇怪了。
沈逸不动声色离开那块是非之地,借口实验室太闷了想去市中心玩玩向老白请了三天假。
幸好,老白对他这个在自己眼皮下长大的孩子几乎是百分百信任,什么也没问不说,还乐呵着给他塞了点钱。
沈逸有一瞬间犹豫。
他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他害怕答案,却又不能接受自己就这么浑浑噩噩耗着。
可如果……如果呢?
老白相当于他和沈皖的第二个父亲,他会不会连累了他?
这样的想法在大脑中打架,他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先给自己一个交代。
铁路被封沈逸是知道的。毕竟这块治安感人,又有实验室。自打他记事起就是荒废的了。
让他疑惑的是航班。
不管是私人的还是国际的,他这些年来都没少见。几乎天天在头上飞,没理由被封啊。
他去了市中心附近的机场一趟。
诚然,确实是有这么个东西摆在这儿,也是确实几十年都不用了。
那头上天天飞的算什么?
沈逸心底不安更甚,打车到城市边缘,又自己走了好一阵才来到真正的边界线。
那是片森林。
下车前,司机曾对他挤眉弄眼:“小伙子,你要进‘吃人林’?可千万别啊,因为一时好奇丢了命,你家里人可不得伤心死。”
沈逸挑眉:“什么东西,为什么叫‘吃人林’?”
“哦呦呦,”司机拍了拍自己胸膛,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那当然是因为进去的人没一个活着出来啊!连骨头渣都不剩,这不是吃人是什么?”
“据说是因为这片林子死了太多人,承担了太多怨恨,这才养出了邪祟……”
这个年纪的人,哪是这么轻易就能劝住的。
更何况,这些年跟在老白身边学了这么多,沈逸早就不信神啊鬼啊之类的东西了。
他道了谢,内心有些忐忑,却还是义无反顾继续朝那边走。
刚靠近,还没等真正踏入所谓的“吃人林”,沈逸便啼笑皆非。
这树,分明是人工后天培育的,怎么就能跟吃人扯上关系了?
心底恐惧轻了不少。他倒是也没愣到什么都不顾直接往里钻,而是巧妙地在树林边缘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用从老白手里套过来的小玩意儿放在眼睛上。
外型和望远镜差不多,却不受地形遮挡物影响。具体原理是用了热成像还是声波什么的他不懂,总而最后经过系统处理过后出来的,跟直接站在人家面前盯着看简直一模一样。
观测范围极大,别说在他们这儿除实验室外科技落后外面几百年的破地方,就算真到了发达地区也不一定能在市场买到。
换言之,就算这片树林建的再大,当时的设计者也很难意识到需要将范围控制的大出特制望远镜观测极限距离。
沈逸内心得意一闪而过。
却也只停留片刻。
他看到了……军队,和尸体。
同负责守着实验室的军队不太一样,这里密密麻麻的人都像是死了似的,直立在那一动不动,看着有些阴森。
每人手里抱着把枪,不管是人是物,不论缘由,甚至连声警告都没有,靠近即死。
那片树林里,外圈只是捕兽常用的夹子,越靠近里层,这种暗器杀伤力就越大。且手段愈发阴狠毒辣。
这是要做什么?
沈逸回忆了下附近这几座城市地理位置,瞬间打了个寒颤。
一侧临海,唯一与陆地相连的土地还被这片人造林生生截断,简直就像座被包围起来的死城……
那个司机没说谎,这就是片承载无数人怨恨与不甘的吃人林。
只要踏入,只要胆敢靠近,就没人能活着出去。
他们所有人都是笼中困兽。
可是为什么?
沈逸心脏狂跳,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找不到头绪。
于是,他又在原地硬生生蹲了两天。
最热的季节,顶着遍布红血丝的眼睛,终于等到那几架天天在头顶上乱绕的飞机降落。
他看到机降落在树林之后,军队之后,降落在那个他们永远走不到的地方。
很快,又有一堆人将东西从飞机里搬运出来,由几个武装齐全的人装配到车上。
是物资,也可能是实验室需要的器材,不知要绕哪条路换哪种运输方式,就这么在他视线中消失。
没错的,这真的是一座死城。
原来,爸妈当年攒的根本不是路费,而是他们一家的偷渡买命钱……
难怪,难怪。
沈逸开始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他感觉自己被骗了,又说不清究竟是被谁骗了,大脑连带着耳边一起嗡嗡作响。
这几座连在一起的城市,竟然是出不去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
他浑浑噩噩回到实验室,用凉水洗了把脸。可能是连着两天没睡觉,也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气急上火……总而,他感受到鼻腔内有温热液体涌出。
那血滴在清水一点点扩散,不知怎的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无力跌坐在地,四肢发麻。
沈皖注意到了,连忙过来把他扶到床上,问他这是怎么了,出去玩了一趟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如果是现在的沈逸,不管再怎么绝望,大概都是不会说出来让她担心的。
但当时,他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沈皖是他唯一亲近的家人,如果不告诉她,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足以逼死人的情绪。
于是,他颤抖着握住沈皖胳膊:“姐,我们好像出不去了……不,不只是我们,这里所有人都出不去……”
他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沈皖。
她面色发白,像是浑身上下血液全都倒流了那般。
逃不出去?
如果真的,这辈子都被锁在这里,那他们这些年又是在为了什么?!
沈皖想到了什么,嘴唇翕动,好半天才吐出句:“怪不得,这里要被称作城市……”
为什么要称之为“城市”?
因为它不隶属于任何国家,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这块区域的身影。
除去特定的运输货物飞机航船,根本不会有任何运输工具在这块停留。
会好的,会好的吗……?
在一座只能进不能出的死城,去哪寻找他们的生路?
沈逸慌了,匆匆抹了一把脸,就去找人问当时那个哭闹着要回家的眼镜男现在情绪怎么样。
毕竟那时还是孩子,大人不会对他抱太大警惕心。便很轻松问出了官方答案:精神压力过大,调节无果,遂选择自杀。
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谁会质疑,谁又敢质疑。
沈逸心底有预感。
他走到实验室后方,那条不知算溪还是算河的岸边。
那是专门用来处理实验体尸骸的地方。
而在一堆血腥残肢中,在味道扑鼻的肉块中,他看到眼镜男的部分混在其中,静静地躺在那……
他后悔了。
他不该因为好奇就去寻找真相的。
这算什么答案?
一个劳碌拼命工作十五年的男人,就这么和输不起的尸体混在一起,要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
连他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都能找到的真相,其他大人难道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到吗?
不是的,不是的。
只是他们都被驯化了,只是他们见过太多妄想逃脱的人惨死……只是,只是他们要麻痹自己,他们要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即使希望是假的。
原来身前身后都是悬崖,原来这座城市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生路。
没人能逃得掉的,在踏入城市的第一天起,所有人就都被锁在了这儿,被套上副“为了全人类利益”的枷锁,永生永世在这里,像机器一样不知疲倦地运行。
可是为什么呢?
他去找了老白。
说过的,他不会去恨老白,因为老白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
整座城市都是死的,不管他是在渣滓聚集地,还是在孤儿院,亦或者是实验室……他都是逃不出去的。
他该感谢吗,谢谢老白给了他一个相对不那么痛苦,好似离生路只有一步之遥的环境。
只是,现在的他似乎找不到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老白听着他的质问,沉默了。
他只是说:“这是上面的意思。”
又对他撒了个有些残忍的谎:“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等你长大,升到管理员,就可以自由离开了。很快的。”
沈逸信了。
他不得不信。
老白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唯一能支撑他的理由。
即便当时的老白只是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等这孩子长大,承受能力好一些就好了。
钝刀子磨肉,痛,但好在不致命。
哪怕这个条件是如此苛刻。
成为管理员,意味着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他将彻底投身于实验室最核心、最机密的工作,他将直接和无数实验体产生联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有了接触实验体的资格。作为预备役,把洛奕俞救了下来。
于此同时,沈皖开始去做最基本的调查。
她逼迫自己忘掉爸妈,重新站在那块腐烂发臭的渣滓聚集地,忍着那群蛆虫似的男人充满凝视意味的打量,用几块面包做交换,套了些信息。
这里每个人都有罪没错,但为什么会这么刚巧,这么多人都选中这块在地图上没有标出来的城市呢?
他们当年是怎么知道自己还能逃到这儿的?
得到的答案很五花八门。
杀人直接被流放过来的,搞诈骗反被骗过来的,莫名其妙一觉醒来就发现到这儿的等等……
每个人都有罪。
犯了错,却不直接被执以死刑,而是送到这么老远的地方囚禁……是图什么?
如果这只是某个无聊的社会实验,那他们这些无辜者又算什么?
那么多怀揣着纯粹梦想,在实验室为全人类利益献身的研究员又算什么?
他们凭什么被囚禁在这里?
沈皖满腹心事回到他们几个所居住的小公寓,刚想把这些疑问抛出来和沈逸探讨,就看到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沈皖这才看到,洛奕俞睡着了。
她压着嗓子:“他怎么了吗?”
沈逸摇摇头,垂眸看着洛奕俞:“打了针,好像发烧了。”
一阵沉默。
她能感觉到,沈逸很痛苦。
实验体,实在太像人了……
外表,皮肤,语言,都和人类小孩一般无二。
针尖刺入皮肤时,能明显感受到肌肉阻力,能看到他眉头轻轻蹙起的小表情,能听见他偶尔委屈巴巴的撒娇……
可,沈逸在面对一个实验体时都会心生怜悯,等将来真的成了管理员,手上沾满鲜血,承担所有实验体的恐惧愤恨与悲哀时……又会如何呢?
她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
就这么安静了好一阵,沈逸才缓过神,把她拉出房间:“和我们猜的一样?”
“嗯。我去问了,除去生在这座城市长大的孩子,大多数人都是被刻意引导或者强迫才来到这儿的,我并不觉得这是巧合。”
沈皖神情逐渐变得严肃:“我看了几页类似于族谱的东西……和我们现在都知道的时间线不同。那上面讲,第一次大规模来人大概是在二三百来年前,跟实验室建立是同一时间段。”
沈逸皱眉:“放了二三百年的族谱?可信吗,那破地方现在应该还是主用纸笔记事的吧?这也能留得住?”
“就是因为如此。”沈皖声音不自觉发抖,“你不觉得可疑吗,为什么这里这么靠近实验室,科技发展却还能落后外面几百年?你不觉得,是有人刻意不想让他们记住?”
这话说的可就有些惊悚了。
他们根本找不到缘由。
许久。
“姐,”沈逸垂下眼眸,在黑暗中似乎有些颓然,“我怀疑,整个实验室里的人都死了。”
第36章 逆反 只恨你不爱我
所有人……都死了?
沈皖被吓了一大跳:“什么意思?”
“就是, ”沈逸组织着语言,有些不知道从何开口,“这么多人都是从外地来的, 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人际交往圈。突然全部消失不见, 怎么会没人察觉?”
就好像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他为什么会突然想逃,会突然戳破这里根本没人能走出去的事实?
会不会就是因为他突然间联系到自己家人,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在别人眼里都是“死了”的状态?
实验室制度严苛,平日里别说外出,连使用电话联系家人都要经过层层审批, 再通过特殊渠道进行实时检测。
这样被监视监听的情况下,很多人不愿意聊太多,也不会想着专门测试对方是不是真人。
那有没有可能,是他们自以为联系到的家人,实际不过是AI搜集资料声音后生成的数据?
如果真的那么倒霉暴露了,借口劳累过度暴毙,直接处死就好。
那些罪犯有没有可能也是如此……外人都以为,他们都被执行了死刑。或是流放到哪块犄角旮旯再也回不来, 实际却是被送到这儿来被囚禁?
总而这几座城市科技落后, 所有向外传递的信号被一齐屏蔽,想求救也没法。
再往深处的答案, 他们现在还触碰不到。
“没关系的。”沈逸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 “等我真成了管理员,应该就有权限去调查了。很快的。”
很快的,会好的。
只要他足够拼命,总能逃出去的……
*
再往后的事,洛奕俞应该也知道了。
他回忆了下:“我记得哥是在接手我第五年升的管理员?”
其实很厉害。
实验室建立二三百年, 管理员更新换代一批又一批,沈逸却是所有人当中年纪最小的那个。
在洛奕俞记忆中,沈逸似乎一直都很忙,几乎是连轴转,休息时间少得可怜。
那时也不过十几二十出头的年纪,大大小小工作全被推到他头上,顶着干涩眼睛熬夜通宵是常有的事。
那么单薄的肩膀,身上负着的重担却一点都不少。
沈逸点头,眼神灰暗:“是啊,第五年。”
成为管理员,意味着拥有更多权限,能触碰到深层的东西,有了探寻资格。
也意味着要真正对实验体下手,他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决定无数实验体死活。
人的欲望是会膨胀的。
他要无时无刻警醒着,保证自己每一个决策不带一丁点私心,不去管他们的哀嚎求饶,彻头彻尾冷静下来,做一个残忍的刽子手。
太像人了。
他的心在“嘎吱”作响,他见了许多血腥场景,也看多了那些实验体绝望的眼神。
可他不能停。
他想出去,他要带爸妈和沈皖走,去哪都好,只要不是留在这种地方……
没关系的,他能忍。
可老白骗了他。
成为管理员第一个月,他被人绑着进了实验室。
那群穿着白大褂的人用手术刀小心翼翼割开他的皮肉、血管,在最深层埋下一枚小芯片。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想怒吼,想挣扎,可麻药劲儿上来了,他动弹不得。
眼前彻底黑掉那一刹,他听见那人说:
“真的很抱歉。但为了全人类利益,只能委屈您了。”
那是一枚瞬间爆炸能将整个人活生生撕成碎肉的芯片。
具备定位以及监测身体状况的功能,不会影响日常行动,只是会永远地留在那。
为了防止他跑。
为了阻止他泄密。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因为他即将触摸到实验室最核心的东西。
这是死局。
什么都不知道,逃不出去。可一旦试图往高爬,更是要被一辈子锁在这里。
沈逸意识清醒,却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能睁开眼,却说不出来话,眼泪一直在流,从眼尾溢出,滴在发丝里。
他终于,彻彻底底成了实验室一份子。
他再也,再也跑不掉了。
……
“噗。”
沈逸一愣。
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头一看,洛奕俞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是实实在在笑出了声。
倏地,沈逸脊背发凉。
洛奕俞目光毫不掩饰,透着极强侵略性,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拆碎吞入腹中。
不知道是不是沈逸错觉,他似乎在他眼底看到束一闪而过翻涌的蓝光。
黑暗之中,衬得他更加生冷,骇人。
还不等沈逸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把按住。洛奕俞冰凉的掌心死死掐着他的大腿,温度透过布料,逼得沈逸打了个哆嗦。
“啊。哥这副模样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我受不了了,怎么办?”
沈逸想怒骂什么,脖颈却被他单手用力掐住,死死抵在床上,动弹不得。
衣衫被扯开,巨大的撕裂感让沈逸头皮发麻,他抑制不住哀嚎出声,眼泪瞬间掉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靠近心脏的位置被狠狠咬住,力气很大,他有种瞬间被刺穿咬掉的感觉,似乎还出了血。
洛奕俞松了几分掐着他的力度,慢条斯理:“下面的故事我来给你讲,哥看我说的对不对。”
“被埋芯片后,你觉得不甘,内心又不相信这么多人真的会被永远埋在这座城市。所以动用自己权限去了档案库,想要看看历年管理员最终的结果,对不对?”
“哥看到什么了呢?”
沈逸开始剧烈颤抖。
他下意识求饶:“别说了,别说了。”
沈逸后悔了。
他就算被活生生打死,抽烂,哪怕所有神智都被挫平,也不该跟洛奕俞讲这些的。
他的腿被洛奕俞摆弄着搭到对方肩上,整个人几乎呈九十度折叠,身体不自觉绷紧。
洛奕俞一边感受他的痛苦挣扎,一边不顾他反抗开口:
“……哥看到了自己妈妈,是吗?”
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沈逸就好像被什么重物狠狠击了一下,彻底死了似的,浑身无力,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心脏跳动。
是的。
他看到了那张温柔的脸,那张快要二十多年没再见过的脸……
他的妈妈,被打上逃犯名号,永世挂在了耻辱柱上。
当年的她,是在晋升管理员,即将要进行手术的前一天发现不对劲,和他的父亲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实验室中逃出来的。
她竭尽全力,为了躲避追捕逃到一个遍布罪犯的地方,藏在渣滓聚集地中,准备攒够了钱就彻底离开这座城市。
却永远的留在了那。
都是命。
她拼死逃出来的地方,自己的孩子却又误打误撞闯了进去。被植入芯片,变成彻头彻尾的傀儡,代替她完成她的宿命。
沈逸认命了。
“哥其实早就想死了是不是?所以在被我抓到的那一天,才会毫不犹豫选择自杀……你其实早就在幻想有一天能死在实验体手下了对不对?”
是的。
是啊。
他该死的。
他杀了那么多……那么多。
沈逸全然忘了洛奕俞的命令,甚至忽视了手上的疼痛,攥紧床单忍受被贯穿的疼痛崩溃大哭。
“哥觉得自己有罪,是因为觉得自己连累了沈皖姐姐,所以才一直在惩罚自己,是这样吗?”
对啊。
是他自己贪得无厌,不知天高地厚,才把自己的余生全锁在了实验室。连带着拖累了唯一的姐姐。
如果当年的他不贪慕虚荣,不想着挤进实验室,他和沈皖至少还有一丝渺茫的机会逃出这座死城。
只要他们攒够钱,只要他们能求那些运货偷渡的人悄悄接应他们一下,他们就可以走出去的……
是他的错。
是他害死了自己,也害死了姐姐。
所以在之后的几年,他才会刻意和沈皖生疏,刻意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再和任何人产生任何联系。
亲手虐杀掉曾经会笑会闹的自己,像一具尸体,心甘情愿为了全人类利益榨干自己一切。
洛奕俞甩了他一耳光,他的唇角瞬间破碎出血,耳边嗡嗡作响。
这感觉,并不陌生。
甚至可以说习以为常。
他感受到洛奕俞语气发狠:“沈逸,还要听我继续说吗?”
他想下跪求饶,可是在此时此刻,似乎连屈膝的机会都没有。
他想讨巧,唯一的办法是把双腿分得更大,让他践踏自己,让自己显得更加下贱,更加没有底线。
可是好痛。
里里外外,每一寸都痛到让他喘不上来气。
“你是故意的……”
沈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声嘶力竭控诉:“你知道,你他妈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逼我?!我有什么办法,啊?!我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所有人都在逼我,所有人都在把我往绝路推,又偏偏不让我去死,那我该怎么办?!”
洛奕俞不管不顾加快攻势,掐着他的手劲极大,轻而易举在他身上留下几个发青的手印。
他说:“因为我很难过啊,所以,哥必须比我难过千万倍才行。”
他又说:“你是爱我的吧,不管是不是现在这种上床的爱,你曾经都是爱我的吧?”
爱吗。
沈逸像是觉得可笑,扯了扯唇角,却又泣不成声。
他爱过的。
七年,就算是养条狗都能养出感情的时间,更何况是个会哭会闹,一口一个哥哥叫着他的孩子。
在他眼里,早就把洛奕俞和其他实验体划分开了。
只是这样的爱,程度太浅。
甚至过于单薄。
曼滋米诺病毒,那个具有遗传性,轻而易举夺走他父母生命的东西。
让他眼睁睁看着父母活生生腐烂,散发滔天臭气的病毒……
他在沈皖身上,又发现了它。
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在坍塌。
他不知道自己的命数为什么会烂到这个地步,以至于但凡跟自己沾亲带故的人,到头来没一个能活的下去。
那时的他刚被植入芯片,万念俱灰,又得知沈皖体内被检测出这样的东西,是真的有了寻死的念头。
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只剩这一个家人了。
如果沈皖真的去世,那自己这辈子也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可能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有罪,他活该下地狱,可沈皖总是无辜的。
如果她死了,那自己留在实验室当傀儡的意义又在哪?
思维最混乱之时,莫徳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个烫着一头卷发,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男人,算是老白安排给他的助手,帮他系统学习怎么做好管理员。
他说:“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沈逸麻木点头。
“没关系的,刚上手是会不太熟练,等多做两天熟悉了就好。”
这句话的潜在含义是:你想逃,可终究是出不去的。不如安安分分待在这儿,总会认命的。
沈逸崩溃:“可以的,没关系,我能接受,我什么都能接受,我会努力做好管理员……可是沈皖怎么办?她死了,我怎么办?”
莫徳没听懂,等他讲完后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很奇怪道:“曼滋米诺病毒我知道。它会成为不治之症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病例太少,找不到病发规律,提取不到有关信息……可你现在可是管理员,完全可以自己开展关于这个病毒的研究啊!说不准,就找到解决方式了呢?”
沈逸生锈的大脑终于向前进了两格。
又听见他道:“不过,我听人说你在利用实验体时好像有点心软?兄弟,这可是大毛病啊,实验体造出来本身就是给人服务的,本身没有任何情感,死就死了。你可万万不能本末倒置啊。”
沈逸像是迷雾之中终于抓到一丝光亮。
他捂住脸的手在颤抖,很多本来模糊不清的东西,渐渐有了答案。
“莫徳。”他叫他的名字。
“嗯?”
“现在开始,调取实验体做样本,要多……并且,去帮我做一个小测试。”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无比清醒。脑海中逐渐浮现洛奕俞冲他甜甜笑着的面孔,他声音仍旧在抖,可语气坚定:“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当我的样本。”
他爱他,却永远都不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他。
沈逸是个清醒的人,在明白自己内心更向着谁多一些时,就绝不会藕断丝连。
不杀实验体,不利用实验体,就找不到治愈沈皖的可能性。
他不会让沈皖死的。
实验体没有情感吗?
不。
不是没有,而是不能。
他们,只能被称作“它们”。
只有把“它们”真的当成畜生,他才能让自己松一口气,才能慰藉自己岌岌可危的良心。
让那孩子彻头彻尾恨上他,最好。
只要洛奕俞能向他证明,实验体本身并没有任何情感,自己就能理所当然地扔掉他,再借着管理员这一身份派人暗中照顾,让他以后的人生顺遂些……
这样,他们所有人就都能好好的。
这样最好。
可如果,他真的不管不顾,为了讨自己欢心连命都不要,那就不能怪他心狠了。
他不会再让自己有别的软肋。
我爱你,可我永远都不会选择你。
再来一次,十次,千百次,也是一样的答案。
……
洛奕俞掐住他脖颈的手险些失了分寸。
这样的答案,似乎比从头到尾只把他当畜生来得还要糟心。
沈逸痛到极致,却还是不得不迎合着他,满脸都是泪水。
说不清是因为真的太疼了,还是别的什么。
直至整个人被从里玩到外,浑身斑驳,洛奕俞才终于贴着他耳朵说了几句话。
声音极冰,透着按捺不住的癫狂:“你开心吗?”
“所有束缚住你的东西,都被我毁掉了。城市里的罪犯、实验室的同事、守着边界线的军队,甚至包括身体里的芯片,一个不剩。就连哥最担忧的沈皖姐姐也被我送走,顺利离开这座城市……再也不会有任何东西锁住你。”
“哥,你看着我,回答我。开心吗?”
沈逸满眼惊恐。
这和直接说,这么多人都是因他而死的有什么区别?
他颤抖着想推开他:“疯子……”
可内心某个阴暗的角落,却又真真切切滋生出一丝说不清的快意。
他为这丝扭曲的快意感到惶恐。
他自小在实验室长大,接受到的所有教育都是要求他毫无保留为全人类利益奉献。所以哪怕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会被锁在实验室,也没有想过去伤害同类。
还有一层更隐秘的私心。
他总以为,自己是代替妈妈站在这个岗位……他没有资格顶着母亲的位置去杀人。
他怎么能因为同类死亡感到开心?
他,他不恨的,他明明只是有点不甘而已啊!这一定,一定是洛奕俞在刻意误导……
一定是这样的。
沈逸最初认为,实验室是为了控制他们才不许他们外出,向外界制造已经所有人都已经死亡的谎言。
可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外面彻底抛弃了这座城市……
难怪,所有人都出不去。
他只是不甘。
洛奕俞攥住他的手腕,眼底说不清是怒气多一些,还是疯狂多一点。又一次问:“开心吗?”
妈的。
沈逸喘了口气,刚一个“不”字说出口,洛奕俞巴掌就落在了脸上。
他又问:“开心吗?”
沈逸半边脸微微肿起,被这股威压逼到不敢说话。
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拧着眉,同样不管不顾:“我说,我不……”
又是一耳光。
这次力度较之前重了很多。沈逸半个身子被打得直接偏转过去,头发乱了,随着他的动作堪堪遮住半边脸。
他在发抖。
洛奕俞另一手倒是也没闲着,感受到他骤然绷紧的身体和下意识的迎合,讽刺似的,低低笑了一声。
他把手抽出来,毫不避讳摆到沈逸唇边,下令:“喏。”
沈逸是想反抗的。
可身体似乎总快大脑一步。
又或者,是遵从洛奕俞命令已经成了他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洛奕俞看着浑身青紫的他,再度开口:“开心吗?”
沈逸终于屈服了。他牵动自己破碎的唇角,说:“开心。”
他好像,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说“不”的权利。
“爽吗?”
沈逸喉结微动,呜咽似的:“爽。”
洛奕俞在他身上发泄一通,总算冷静了些,强压下自己想直接掐死他的冲动,走出房间。
再度回来时,手里攥着根足有两指粗的藤条。
沈逸瞥了一眼,很默契地下床,慢吞吞跪到地上。
他觉得可笑,又觉得悲哀。
说什么“如实回答就一笔勾销”……
骗子。
绕来绕去,这顿打他还是逃不过。
那藤条似乎才泡完水,上面沾着几颗水滴,洛奕俞在空中甩了几下,有两三颗水滴溅到他身上,刺骨的凉意。
那藤条抵着他的脸,微微颤动着,连带沈逸的心一并提了起来。
洛奕俞很克制道:“哥。当年,如果你想让我死的话,其实只需要一句话。”
“你明明知道,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全部,只要你厌恶我,只要你明确告诉我,我就一定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这宛如情话般的对白,在这根藤条震慑下,不知怎么就让沈逸心凉了半截。
“你分明知道实验体有情感,只是你不愿意承认。因为你自私,你害怕自己良心受到谴责,你想让自己好受些,就拿实验体中唯一和你亲近的我来做实验。”
“你把我当工具……为了让自己内心更加坚硬,冰冷。为了封闭自己,惩罚自己,你刻意选择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将我杀害。很好,你成功了。”
“哥,你无辜,那我呢?”
沈逸想哀求他闭嘴,可自己就像是被钉在地上了似的,挪动不了半分。
他知道自己错了,他不该用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来惩罚自己,通过让别人惨死来让自己痛苦,亲手把他的绝望扩散无数万倍。
可他是有血有肉的人,在当时那种环境下,他早已紧绷到在崩溃边缘,根本做不到理性思考。
他知道洛奕俞无辜,可就算实验体有情感,也是无法和人相提并论的……本质上,是他只把洛奕俞当自己养的一条狗。
是他的错,无可挽回的错。
即使重来一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错。
是爱的,爱过的。
可结局无法改变。
命运总是一环扣一环,兜兜转转,该来的因果报应一个也不会少。
沈逸在洛奕俞目光催促下,颤抖着抬起手,露出手臂内侧。
有谁不无辜,又有谁甘心?
谁给过谁选择的权利?
第一下重重落上来时,皮肤便瞬间开裂,浮出一道红印,缓缓渗出血来。
果真,一下见血。
沈逸没躲。
他内心自我厌弃感不断加深,甚至觉得,这是他活该承受的。
他害死了一个城市的人,他和妈妈一样,违背了自己的信仰。
他该受罚。
很痛,每一下藤条狠抽在手臂上时,都像是往那块皮肉上狠割了一刀似的。
他竭力克制自己想躲的念头,努力抬起胳膊维持姿势,也不知究竟是在和谁较劲,指望谁能来心疼他一下。
许久。
洛奕俞自嘲似的轻笑一声:“说到底,我只是有点怨恨哥没那么爱我,甚至就连我的十分之一都比不到。”
并且,可能以后都不会再爱了。
洛奕俞没说具体数量,一下比一下狠,道道见血,叠在一起的位置便裂得更深,颇有种要直接在这儿活活弄死他的意思。
沈逸同样没问。受不住了就缓两秒,再强撑着把手举起,身体止不住哆嗦,小臂一团血肉模糊。
第37章 崩裂 我也爱你
好像两个人心里都怄着一团气, 谁也不愿低头。
只是身体上遭罪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洛奕俞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更气了。他搞不懂沈逸究竟是在犟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帮他报了仇,也把话全说开了, 他哄哄自己又能怎么样。
下一藤条便毫无预兆调换位置, 猛地抽在他脸上。
沈逸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失声惊呼,捂住脸,整个人缓缓弯腰跪伏在地。
他没有求饶,只是这个姿势显得他整个人是那么卑微脆弱, 好似下一秒就要寸寸崩裂。
洛奕俞缓了下,用藤条点了点床:“上去。”
沈逸闭眼,认输似的:“小俞……”
“没用。”洛奕俞又点了两下,“跪床上去,现在。”
沈逸看了他一眼,咬牙。也不再试图为自己讨些什么,踉踉跄跄爬上去,维持跪立姿势背对洛奕俞。
他大概能明白洛奕俞要往哪打, 大气不敢出, 浑身肌肉都在紧绷,只得在心底不断安慰自己, 总而都是自己身体,打哪大差不差。
却听见洛奕俞低低地笑了一声:“哥, 你自己发现了吗?自打被我上开始,你一直都在发抖。”
“你害怕我,是单纯害怕挨打,还是害怕赎罪?”
他背对着洛奕俞,看不清他说这句话时是什么神情。
于是, 沈逸没应声。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去思考太多。
洛奕俞给他什么,他就受着什么,只是这样而已。
忍得住了就忍,受不住了就求饶,洛奕俞接不接受另说……完完全全随着身体本能走。
似乎,这才是最舒服的生活方式。
即便这些,都本不是他该遭受的。
洛奕俞似乎也没指望他能回答,手搭在他腰间,微微用力:“趴下。”
他便顺着这股力将腰陷下去,头紧紧贴着床,臀腿连接处暴露在空气中。
他现在,似乎连羞耻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了。
隐隐约约,沈逸似乎能明白洛奕俞在刻意误导自己,故意把那些渣滓的命全堆在他头上,让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崩塌的更迅速些。
他承认自己自私。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真正做到了一门心思想着别人?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洛奕俞没给他准备时间,几乎是姿势摆好那一刹那,藤条便裹着风抽了下来。
沈逸听着那道尖音,竟出神一瞬,莫名想到洛奕俞似乎不管拿什么工具,都能打出划破空气的效果。
疼痛猛的炸开。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瑟缩一下,整个腿部抖了抖,脚趾蜷缩。
洛奕俞似乎很懂怎么给人希望:“五十下。不许动,不许躲,否则重来。很给你面子吧?”
其实也是个极为苛刻的数字。
但和之前那二百比起来,倒确实是轻松不少。
他声音沉闷:“嗯。”
是真的乖极了。
洛奕俞不让他动,他就真的不动,即使整个臀腿处火烧火燎的疼,血痕一层叠着一层,也依旧维持着完美的姿势,最多,只是轻轻颤一颤。
他吃过这上面的亏。
洛奕俞给了数目,他便认认真真地数着,一下,两下……
实在痛到极致,便用床单狠狠蹭被打掉一层皮的胳膊,试图来分散自己注意力。
没关系的,总而没要了他的命。
他连那次连续被刺死百回都挺过来了,打几下藤条而已,有什么熬不住的。
数到四十七时,洛奕俞停手了。
他问:“多少?”
沈逸像条摇着尾巴等主人嘉奖的狗,立即回道:“四十七。”
“哦。”
洛奕俞笑了,轻轻摸了摸沈逸后背,又猛的抽了三下:“四十八,四十九——”
“一。”
沈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跪不住了,疯了似的起身,直接用手抓住那根藤条,怒气冲冲盯着洛奕俞看。
即使他一边发抖一边红着眼眶的模样更像丧家犬一些。
“松手。”
沈逸没动。
洛奕俞挑眉,加重语气,明显不耐烦:“我说,松手。”
沈逸依旧没什么动作,只是手上力度下意识放了些。
洛奕俞感受到了,直接把藤条抽了出来。尖锐部迅速抽离,掌心被割出道极深的血痕。
洛奕俞又甩了他一个极其响亮的耳光:“给脸不要脸,故意找打是吧?真贱。”
沈逸捂着脸,缓缓低下头发抖:“不行,再来一次,我真的受不了……”
“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
沈逸说不出话来。
洛奕俞怜惜似的靠近,摸了摸沈逸的头:“哥很痛苦吧,看你这副模样,我都要心疼了。”
“不如这样吧,哥彻底放弃自己,把神智全交给我。让我来为你承担一切罪责,一切因果。而你,只需要跟在我身后,只要一直不离开我就好。”
“这可是让你占了大便宜呢……哥,让我来宽恕你的罪孽。”
沈逸怔怔抬头,和洛奕俞对上视线。
他眼底蓝光很亮,很亮。
像漂亮的大海,又像实验室后面那条染血的小溪。
他的思维,似乎也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被一点点拆分开,又被一点点碾碎。
他整个人溺在无穷无尽的海水中,任由它将自己所能吸食到的氧气尽数掠夺,层层叠叠,直至再无缝隙。
是痛吗,他不知道。
只是感觉头很难受,又有一点,好似飘然的感觉。
永无尽头的黑夜里,他整个人下沉着,直至再也,再也触不到底。
沈逸觉得不对,却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乱了序。
就好像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就是感觉自己活该被按在这儿惩罚一样。
他的世界崩裂,似乎连带着思维一起,只剩一片废墟。
他知道那是陷阱,又忍不住靠近,流着泪:“好。”
后来……
他似乎又被按着脖颈里里外外玩了很久。
他精疲力尽,就连呼吸都万分困难,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在这张床上。
可就在此时,洛奕俞又当着他的面拆封针管,将曾经他最深恶痛绝的A39拿了出来。
“别……”
沈逸还在落泪。
洛奕俞笑了:“哥说了,要把你的全身心都交给我的,怎么能这么快就食言呢?”
针管刺了进去。
和从前很多次,无数次一样。
沈逸感觉自己已经不像是人了。
更像是野外一只毫无廉耻观,随便交。媾的野兽。
他的理智,压根盖不过身体本能。
从前是这样,更别提神智快被碾碎的现在。
他拖着自己下贱的身体,拉住了洛奕俞。
磕磕绊绊:“求……求您。”
洛奕俞摆了摆手中的藤条,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似的:“哥还差我五十下,记得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欲望在翻涌,咆哮。
可罪魁祸首俨然一副已经玩他玩腻了的神情,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随手在他大腿上抹了一把,又放到他唇边。
“舔。”
他认命低头,小心翼翼舔舐着。
又抬起湿漉漉,已然失焦的瞳孔看他:“求你,求您……”
洛奕俞依旧不理。
盯着沈逸大腿看了几秒,又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真烦,把我床单弄脏了。一会儿自己去洗。”
“好,好!我去洗,你帮帮我,结束后我就去洗。小俞,哥求求你……”
他思维已经混乱,全然不知这番颠三倒四的话对洛奕俞而言是多么大的刺激。
他热衷于扮演沈逸救世主的身份,却也更喜欢看他在绝望中挣扎,此时毫不犹豫又甩了他两个耳光,理所当然道:
“哥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我来帮你清醒些。还不快谢谢我?”
沈逸眨了眨眼,呜咽道:“谢谢,谢谢。”
洛奕俞笑的很开心:“清醒了吗?”
沈逸疯狂点头:“嗯,清醒了,醒了,谢谢你,求您……”
“醒了就好。”洛奕俞点头,藤条直接甩了上去,“醒了就跪好,再乱动我要翻倍了。”
为了防止沈逸双手不安分,洛奕俞随手抽了条红丝带绑住。倒是不怎么紧,轻轻一挣就能逃脱,但他相信沈逸绝对不敢再违抗他的意思。
他浑身软烂,破损,连姿势都摆不好。
洛奕俞也不急,哪里不好看就狠抽哪里,毫不留情,直至沈逸颤抖着重新调整。
五十。
又五十。
沈逸根本看不到尽头。
A39的厉害之处在于,即使没人干预,自己也能把人逼到顶峰。
沈逸就这么被折磨着,身上使不了一点力气,出了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洛奕俞瞥了一眼,干净利落给他锁住,又狠抽了他两下藤条。
“我说过什么?”
沈逸本身就没什么思维能力了,呆呆地重复:“什么?”
“不许弄脏床单,记得吗?”
……说过吗?
不记得了。
但他知道自己犯错了。
不管是什么,都错了。
于是,他开始呜咽着道歉,甚至讨好似的将腰更往下陷了些,将血肉模糊的臀腿处彻底撑开。
很痛。
但,痛是什么感觉来着?
身上蚀骨的痛与体内腾升的欲望交糅,他分不清,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难受。
洛奕俞随便伸手鼓弄几下,沈逸便感觉自己要疯了,止不住地想要更多,更多。
可对方,最多也只是让他把手舔干净,再甩他几巴掌而已。
他想死。
又模模糊糊意识到,他的身体似乎是洛奕俞的,他应该没什么死的权利才对。
好像过了很久。
洛奕俞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我知道哥很讨厌被困束在一个地方,但这只是最后一次。就当为了我,可以吗?”
“等这次结束之后,等我真的成功之后……哥想去哪都没关系了。”
他不知道洛奕俞在说什么。
他听不懂。
他想摇头,想拒绝,却连张口的权利都没有。
洛奕俞带他去洗了澡。
热气腾腾中,沈逸属于自己的意识愈发模糊,发散……
高压水枪冲着身体,他跪在地上,用手洗着被自己弄脏的床单。
洛奕俞看着他的身影,看他用被打烂的手一丝不苟完成他的命令,心底腾升起一股很奇怪的快意。
这样多好。
乖乖的,一直这样多好。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抱住沈逸,可以肆无忌惮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可以让他变成自己一辈子的私有物。
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想到这儿,他将高压水枪关了扔到一旁,猛地向前几步,从身后抱住沈逸,在他耳边轻轻道:“哥,我好爱你。”
沈逸张了张口,洗床单的动作一顿,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我教你。”洛奕俞仔细嗅着他头发上散发的洗头液清香,像从前沈逸教他写字那样,很认真道,“你说,我也爱你。”
沈逸眼睫颤动,缓缓垂了下去:“我也爱你。”
“嗯。你爱我,所以不管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会喜欢的,你很喜欢被我上,对吧?”
他的气息就在耳后,那么近,那么危险。
“对。”
“重复完整。”
“我喜欢,很喜欢被你上。”
喜欢是什么情感,他也分辨不清。
洛奕俞手一点点向上攀爬,掐住他的脖颈,却不用力,只是轻轻抚摸着:“你这么自私、下贱,我却还愿意原谅你,接纳你。你心底一定很爽,很感激我,对吗?”
心脏刺痛一瞬,又很快埋入更深层的麻木之中。
“是……谢谢您的惩罚,谢谢您宽恕我。”
洛奕俞松开手,看他脖颈上散着青紫色的指印,轻轻碰了两下,不知怎的,眼泪竟先沈逸一步掉出来。
碎在沈逸肩膀上时,是滚烫的。
“哥,你再也不用为任何人献身了。今天之后,你就只属于我一个人,永远。没有任何人能再用那什么狗屁道德绑架你,所有伤害你的人我都会去亲手弄死。求你,自私一点……”
“如果,哥再为别人去死的话,我向你保证,绝对会比仓库那三天惩罚还深刻,真的。”
沈逸突然感觉喘不上气。
可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是麻木过后的心痛,还是从未消退过的绝望。
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身上条条鞭痕也都被抹了药,堪堪止住不断向外渗出的血。
洛奕俞吻他的发丝,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出门,即将把他推入地狱前,笑着给他宣判游戏规则:
“屋内有十二支A39,等你什么时候把它们都用完,我就放你出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允许自己弄死自己,否则数量翻倍,从头开始。你要自己掌握好每次注射的量。”
“当然,就算注射完了也不一定能出去,我有可能是骗你的。毕竟哥之前骗了我这么多次,现在也该轮到我报复了。”
生杀予夺,不过他的一念之间。
洛奕俞关上门前,轻声道:“我爱你。”
几乎是刻进潜意识的,沈逸浑身抖了一下,对着已经关闭的大门喃喃道:“我也……爱你。”
什么是爱。
因为爱,所以在选择抛弃对方时,才刻意选择了最为残忍的屠杀方式。
因为爱,所以要亲手毁掉对方所有信仰,打碎他的理智,让他寸寸崩裂。
这算什么爱?
……
小俞说是,那就是吧。
沈逸靠着门,身体缓缓下滑,贪恋似的想透过门缝摸到那仅存的一点点光。
可很快,最后那丝光亮也没有了。
一个漆黑的屋子,他视力听力全被封锁,靠在门上,身体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不断传来剧烈的疼痛。
沈逸想不通,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为什么这么难受。
直至手无意间碰到遍布棱印,坑坑洼洼的小臂,才慢吞吞想起,自己被藤条打了那么多下。
他开始颤抖,想要仔细看清自己身上的血痕,可不论眼睛是睁是闭,面前都是一片漆黑。
算了。
看不清,就算了吧。
他就这样靠着门呆滞了好久。
才慢慢反应过来,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把这扇门打开。
支离破碎的记忆一点点拼凑,他终于想起洛奕俞走前跟他说了什么话。
沈逸心一紧,疯了似的拼命拍打面前那扇门,不断发出凄厉尖叫。
是真的不要命那种砸,甚至想要用身体去撞门,刚止血的伤口又开始撕裂。
他的嗓子似乎也喊出了血,口腔内一股铁锈味,可是不管喊多久,外面都是一片寂静,没人看他,没人理他。
他……被抛弃了?
是吗?
是这样吗?
他拼命抱着自己的头,感觉那里疼的厉害,像是有虫子在里面啃食似的。
好久,好久。
他终于累了。
喉咙嘶哑,张大嘴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站不起来。
他觉得自己做错了,做错事,应该是没有站起身资格的。
便寸寸爬着,一步步摸索着。
角落里有个碗,他伸手碰了下,感受到一股凉意。
是水。
他眼睛亮了亮,想要将碗拿起,却又发觉它是焊死在地上的。
沈逸心底那点底线好像又被连根拔掉了。
也就是说,他需要真的像畜生那样,趴在地上用舌头卷着水喝。
沈逸并没有犹豫太长的时间。
他知道自己犟不过的,知道不论怎样,最后遭罪的只会是他。
他是真的喊久,也喊累了。
一碗清水很快见底。
他的思维好像又卡壳了似的,动弹不得,就这么跪趴在原地愣了好久。
才终于想起他出去的唯一办法。
A39。
十二支。
他麻木地挪动膝盖,在屋里慢慢移动着,终于摸到一个小箱子。
里面不多不少,躺着十二支药剂。
沈逸突然感觉脸上很痒。
抬手一摸,才发现脸上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液体。
为什么呢……
他歪头,仔细思索着。
哦,他好像是有点怕黑来着。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在渣滓聚集地,每晚熄灯后外面都是死寂的。爸妈刚死那段时间,他和沈皖不敢出门,只能闻着腐臭味在看不到一点光亮的小屋子硬生生捱到天亮。
也可能是之前被孤儿院院长锁过,留了心理阴影?
不太重要。
那一点点怕黑,并没有影响到之后日常生活太多。他是个很成熟的管理员,并不会受到心理层面干扰太多。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他这么难受呢……
沈逸太累了,不想去思考太多。
他慢吞吞撕开针剂包装袋,摸着自己血管位置,刺了进去。
液体一点点推入,他闭上眼睛,拔出针管,发泄似的用力攥紧,想要捏碎它。
可他忘记了,自己手上也全是伤口。
他根本使不上力。
沈逸眼底又多了层茫然。
不得已将那针管扔到一边,自己则就这么躺在地上,颤颤巍巍。
体温腾升,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件白衬衫,不算太长,堪堪盖到大腿根。
屋内有没有眼睛,对现在的他而言,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
他只想快一点解脱。
他想帮自己,可内心又始终绷着一根线,总觉得这是不被允许的。
这是惩罚,他没有让自己卸下重担的权利。
至于凭什么自己就是低人一等的那个,凭什么自己要接受来自年幼者的惩戒,沈逸还不太想思考。
可真当身体抑制不住要到达顶峰时,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似的,生生压了回去。
他躺在地面,哆嗦了下。
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好像被锁住了。
哦,原来他压根没有自己纠结的权利。
一针药剂持续时间是多久,他或许曾经知道。
但这里没有什么能计时的东西,他也不想让自己大脑负荷太多。
就这么熬着,等着,即便浑身大汗淋漓,即便躺着的地板又冷又硬。
差不多等到药效褪尽后,沈逸强撑着想要自己跪起来,再去拆一袋,却又有些惊恐地发现,他似乎浑身都卸了力,动弹不得。
究竟是没有力气,还是没有胆子,他也说不清。
就这样瘫在那,颤抖着,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都是漆黑的,他睡了醒,醒了睡,无数次幻想睁开眼躺在卧室,睁眼却仍旧停留在黑夜。
他感觉自己要疯了。
或许,他早就疯了。
那食盆——应该算是食盆吧,跟豢养畜生一样的东西,上方有个类似于输送管的东西,会源源不断给他提供水。
水盆边,放着足够多的营养剂,大概能维持身体几个月正常运行。
使用方法和A39差不多,要他把那冰冷的针头刺进皮肤里,再让液体融入血液中。
沈逸甚至有一瞬间很痛恨当年自己在做实验时不避着洛奕俞。
各种各样的针剂药水,洛奕俞都切身体会过,比他还要烂熟于心。
他宁愿去吃流制食物,也不想靠着这几支东西苟延残喘。
但同时他明白,这个意思大概是,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死,而是要在这里待很久很久。
嗯,好像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是个死了还能再活的怪物。
就这样耗着,耗着,实在头晕眼花感觉自己快死了就去拆一支,休息够了稍微有点力气了就去拍门,拼命大喊大叫。
直至真的快要崩溃到撞墙时,他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响起。
第38章 驯服 给他什么,就受着什么
像巴普洛夫的狗。
沈逸立即直起身子, 端端正正地跪好,手紧紧贴在门上,止不住喉结滚动。
他害怕, 恐惧至极, 可又是实打实地期待。
那是活人的气味。
就算,那扇门背后迎接他的是无数藤条和戒尺,也没关系。
门被拉开那一刻,外面的光射过来,落在他身上时, 竟让他有种自己被刺伤的错觉。
是洛奕俞。
他挑眉,有些惊奇地看沈逸跪的无比端正,顺手揉了他头两下。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沈逸踉踉跄跄膝行上前两步,不管不顾死死抱住洛奕俞小腿,眼泪也尽数抹在他裤腿上:“让我出去,放我出去……”
还能说话,看来没彻底傻。
洛奕俞笑了下,就着这个动作轻轻抚摸他的后脖颈, 感受到对方颤栗的身体一点点平静后, 才蹲下与沈逸平视。
又一遍重复:“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哪样?
沈逸缓了下神,借着洛奕俞身后透进来的光, 这才一点点松开抱紧他的手,低头查看。
整条小臂一大片血红, 已经看不太出之前藤条棱的痕迹,大大小小伤口连在一起,看着骇人。
臀腿处他看不见,只能模模糊糊感觉到痛感强烈,应该比手臂还要凄惨不少。
估计是注射A39时意识模糊, 在地上乱蹭,无意间刮的吧。
沈逸不太在乎这些,只是哀求似的小心翼翼揪住洛奕俞衣服:“出去罚我好不好,这里太黑了……”
洛奕俞没回答,只是目光投向那个装着针剂的箱子,问:“注射多少了?”
沈逸抿唇,好像个犯错的孩子,心虚道:“一支。”
他很快反应过来,拽着洛奕俞衣服的手绞紧了些,可怜巴巴:“不要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呢。”洛奕俞很平静,“你不想出去,想一直在这块锁着,是你自己的事。”
沈逸慌了。
他终于意识到洛奕俞似乎不是带自己走的。
“对,对不起。”他连滚带爬到那箱子前,手忙脚乱拆开包装袋,像是要急着证明自己忠心似的。
洛奕俞走近,挡了一下,道:“不急,等我走了再慢慢弄。”
“你要走?”沈逸大脑一片混沌,“你要去哪?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
“说什么呢。”他当真是享受极了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即使明知这些话不会出自沈逸本心,也由衷兴奋,“你是我唯一爱的人,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可怕的是,沈逸当真从这句话中汲取到了安全感。
他明知这样不对,明知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这个人一手造成的,却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再靠近他一点。
“不过……”洛奕俞话锋一转,“哥好像,没怎么好好吃饭?”
……如果那几支营养剂算饭的话。
他发自内心讨厌针头刺入皮肤的感觉。
沈逸沉默了,甚至心底做好连营养剂都被收回,活生生饿死在这儿的准备。
却看见他拿出个小橘子。
沈逸咽了下口水。
他不知道自己被锁在这儿多久,也数不清自己这段时间注射了多少营养针,实打实饿了多少天。
那东西,最多,也只是让人不那么容易死而已。
对食物的渴望,几乎是刻在本能里的。
可,可是。
偏偏是那颗小橘子。
同样黑漆漆的屋子,同样被捧在掌心里的小水果,甚至,同样带着笑的人。
他做不到不害怕。
沈逸颤抖着,终于说出来了一句,带有一丁点控诉意味的话: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回,为什么还抹不平洛奕俞的怨恨?
他坦言:“想要你离不开我。哥,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等你出来后就送给你。”
见沈逸不接,洛奕俞倒是也没什么生气的意思。只是将那颗小橘子放在地上,又顺手摸了摸沈逸的脸,起身离开房间。
顺带将这丝对他而言有些刺骨,却难能可贵的光亮彻底拿走。
一片黑暗。
像粘稠的液体,一层层裹上来,硬生生吞掉最后一点氧气,又附着在他身上,不论怎么拼命都甩不掉。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尝试把破碎的思维一点点捡起黏好。
无果。
那颗小橘子就这么静静躺在那。
沈逸不自觉咽了下口水,终于,还是将它捡起。
有那么一个刹那,他想将这东西直接捏碎。
偏偏,又有那么一丁点舍不得。
于是,他颤抖着将那颗小橘子皮一点点扒开,将这些天来唯一能和“食物”这两个字沾一点边的东西放入口中。
麻木空白的味蕾终于感受到了活着的感觉,冰凉清甜伴着汁水溅开,连带着也唤醒了一丝朦胧的意识。
他有些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还想再吃一点时,才发现手里只剩几张干涩的橘子皮。
刹那,那一点被唤醒的理智,咆哮嘶吼着带给他几乎翻江倒海的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被关在这里多久,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熬过没有时间尽头的黑夜。
他屈服了,他努力克服自己的颤抖,将那支刚才拆开,还没来得及注射进去的A39刺入皮肤。
又是熟悉的,望不到尽头的刑罚。
洛奕俞想让他变成一天到晚只知道发情的野狗?
……那他就是吧。
总来,也找不到任何逃离可能。
翻腾,挣扎,嘶吼。
与精疲力尽后死寂一样的空白。
他等不及了。
嘴唇都被自己咬出血,眼眶火烧火燎,应当是充血了。
他不管不顾,疯了似的连拆开三针,一管接着一管朝脖颈刺。
心底隐隐预警,他记得,有一次死亡是因为连续注射了三针A39。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该收手了,也记得洛奕俞所说的“游戏规则”,可身体就像是魔怔了似的,根本不由他的意志。
与之而来的痛苦是难以描述的。
药效层层叠加,血液都在翻滚沸腾,他感受到的不再仅仅是情欲,而是深入骨髓的痛楚。
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开始往外冒血,他看不到,却能感受到每一寸骨肉都疼得厉害。
他开始撞墙,开始用力抠挖身上的鞭痕,试图能捞自己一把。
无果。
屋内似乎没做换气系统,血腥味很重很重。沈逸嗅觉长期泡在这里已然适应到麻木,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问题在于,他身上的伤口长久泡在这样的环境下,似乎开始开始发炎。连带着他大脑也变得不怎么清醒,整个人发烧发烫,浑浑噩噩不知道在想什么。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他没有死。
不用忍受A39数量翻倍的惩罚。
没有死,却比死更难受。
大腿不自觉抽搐,等他稍微回过一点神时,发觉自己头正抵在墙上,额头也似乎凹陷一块。
哦,还真用了不少力撞墙。
四针,竟然没死。
看来他越来越耐杀了。
他躺在地上,耳边竟莫名嘈杂起来。迷迷糊糊之中,他总能听到洛奕俞的脚步声朝自己一步步靠近,可永远都差一点,永远停在拉开门的前一刹。
他知道自己可能出了问题,可是又怎么也拉不住自己,任由自己被这粘稠的黑夜层层覆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脚步声终于有了实形。
洛奕俞拉开门,像不知道多久之前那样,在地上给他放了颗小橘子。
沈逸瞬间崩溃。
他哭着——也不知道眼泪究竟掉下来没,但都那么撕心裂肺了,应该是落下来了吧,颤栗着说:“心疼心疼我吧,小俞,只有你能救我了。”
“你想打我操。我都没关系的,只要你放我走,你让我跟你走,别抛弃我,求你。”
洛奕俞沉默,从兜里掏出两个小骰子,缓缓伸到沈逸面前,松手。
那两个小东西掉在沈逸面前,骨碌骨碌滚了几下。
借着昏暗灯光,沈逸眯眼仔细辨认,依稀看到一个“3”,一个“5”。
洛奕俞倒也没刻意捡着多的为难他,很平静道:“哥,再过三十五个小时,我就接你回去。”
可沈逸被锁着太久,已经没有时间观念了。
他只知道,洛奕俞又要走,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不透风的黑色小屋。
沈逸又开始尖叫,嘴里语无伦次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算求饶就是认错,甚至连“你不是说你爱我”这种话都搬出来了。
如他所愿,洛奕俞抽了他一耳光,一脚把那颗原本带给他的橘子踩烂。
似是怕他神智不清真把这稀烂的东西舔了,等清醒后又要死要活,洛奕俞又耐着性子把地收拾干净,带着满腔怒火踹了他一脚。
“别太过分。”
沈逸浑身冰冷。
他好像,惹他生气了。
那怎么办?
他生自己气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带他出去了?
是不是就要一直把他抛弃在这儿?
他错了,他知道错了。
被打的地方隐隐作痛,可竟奇迹般让他有些感动,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是错误的,可是又控制不住思维朝着更偏颇的方向走。
洛奕俞进来时,屋内浑浊空气总算出去了些,让他能稍微偷着大喘几口气。
可他又要走了。
将他和这个透着恶臭的房间永永远远封锁在这儿。
他甚至开始怀念在仓库的那几天。
虽然要无时无刻忍受刀刃在皮肉里搅动的感觉,可至少身边是有人的。
……算了,要是真让他再重来一次,估计也受不住。
就这样熬着,盼着,期间突然像被魇住了似的又拆开几针A39,呆呆地给自己注射进去。
目的……大概是讨洛奕俞欢心?
一针药效过了,就再来一针,不给自己留一丁点喘息时间。
就这样,等洛奕俞再来开门时,见到的就是个皮肤泛红,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湿涔涔的沈逸。
他显然被这东西折磨得不轻,且大概已经有了成瘾性,此刻拖着溃烂的伤口一步步爬向他,哭道:“上我,求你,我只给你操,小俞,我求你……”
洛奕俞太阳穴狠狠跳了跳。
叹了口气:“我帮你解脱。”
随后拔出手枪,没有再刻意折磨沈逸,对准他的头颅扣动扳机。
一枪毙命。
沈逸那么聪明,应该也意识到了。
他给他亲手创造一个绝境,再一次次在他最绝望的时刻出现,本意并不是要将他的思维打碎。
而是依赖。
这种东西,应该比爱要牢固的多。
即使他再害怕,再瑟瑟发抖,也会不由自主因为这一点点依赖忍着疼痛走到他怀里。
足够了。
*
沈逸好不容易睁眼,大脑还没回忆起被洛奕俞枪毙的那段记忆,下意识以为自己还在那间黑屋里,身体猛地一抖。
却又在看见光亮时愣在原地。
出来了……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这才看到自己正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盖了条绒毛小毯子。
应该是洗过了,身上并没有沾着腐腥气,衣服也穿得好好的,那个部位也没什么黏腻空虚的感觉。
这才慢吞吞回忆起来,他死过一次了。
所有伤口愈合,身体从头开始,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可就是不一样了。
例如此时,沈逸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好好的衣服,竟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
眼睛无意瞥到茶几果盘里摆着的几颗小橘子时,口腔内会立即分泌液体。
还有,在听到洛奕俞声音时,会下意识双腿发软,止不住胆颤,却又想伸手碰触……
“醒了?”
“嗯……是。”
他攥着毯子的手一点点缩紧,在洛奕俞意料之中道:“谢谢。”
“不客气。”他大言不惭接下,笑眯眯道,“毕竟我那么爱你,为你付出些也是应该的。”
他知道,现在的沈逸和惊弓之鸟没什么区别,不管他现在是想操还是想打,沈逸都会甘之如饴的受着。
他的思维还在,却又有某个地方确确实实乱了序。
“你记不记得,我说要送你一个礼物?”
洛奕俞很自然地坐在他身边,撒娇似的将头枕在他肩膀,把玩他的手指。
沈逸没动,也没什么挣扎的意思,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礼物?
洛奕俞这个打他一顿都能硬说成赏赐,需要他诚心诚意道谢的人,能送他什么好东西。
洛奕俞感叹一声:“反应好淡啊,是关几天关傻了?”
沈逸重点又歪了:“几天?”
洛奕俞想了下:“几个星期吧?”
沈逸沉默几秒:“哦。”
“在生气,还是在撒娇?”
洛奕俞来了兴致,却又不那么想让刚重塑完身体的沈逸再变回那副浑身破损的模样,手指微弯,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享受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人一边瑟缩,一边像看救世主似的供奉着自己。
沈逸下意识想反驳,又不太敢,索性含糊不清地应了下。
给他什么,他就只管受着什么,仅此而已。
身上隐隐约约还在痛,尽管看不到伤口,却依旧觉得这里千疮百孔。
洛奕俞头在他肩膀上小幅度地蹭了蹭,轻声道:“我好想你。”
沈逸神情依旧是呆滞的。
他又说:“不过,哥也真是够厉害的。是因为之前遭受打击太多锻炼出抗压能力了吗?都这样了,竟然还没崩溃。”
什么叫……还没崩溃?
膝盖因长久跪立磨出血来,不得不时刻抠挖自己已然发炎的伤口来确认自己还活着。被锁在污浊气息的房间里奄奄一息,却还想着要讨加害者欢心,一边痛哭一边爬着去求操,还不算崩溃吗……?
可这些想法,只是在沈逸大脑极速闪过一刹,连影子也没留下。
他嗓音干涩,满腔委屈堆在那,却只能说出一句:“你很希望吗?”
“嗯……”洛奕俞试着想象了一下,摇头:“算了吧,要是真的变成不哭不闹,连话都不会说的样子,好像也有点无聊。”
他微微抬起头,暧昧似的,在沈逸脖颈上咬了一口,留下个不深不浅的牙印。
沈逸没躲,甚至连瑟缩的动作都没有。
洛奕俞极其满意地起身,去调试观影设备。
沈逸便本能地认为,他要给自己放那几周里自己一边发疯一边卑微犯贱的模样。
可影像真的放出来时,他却是实打实愣在原地。
那时太小,童年记忆早已模糊,那片土地自他进孤儿院起就没再踏入过一次。可奇迹的是,在画面出来那一刻,只一眼,他便认了出来。
摄像头摇摇晃晃,偶尔能瞥到拍摄人的身体,看见他沾满鲜血的手指和身上穿的浅色厚毛衫。
应当是几个月前秋天。
整个城市被屠的那段时间。
他知道那是洛奕俞。
他发自内心感到恐惧,可表现害怕的方式,却是不自住地向后缩了缩,紧紧贴着洛奕俞:“我,一定要看吗?”
洛奕俞点头:“嗯,不然我会伤心的。”
他亲了下沈逸脖颈上被自己咬出来的牙印,安抚:“别怕。”
他当真停止了颤抖。
镜头里,洛奕俞七绕八拐不知道走了多久,才来到一个大概六七十岁的老人家。
他一脚踹开门,淡淡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缩到桌子底下,疯了似的四处乱爬的半瞎子。
二十多年未见,面容早已变了不知多少,只有那个空荡荡的眼眶依然如旧。
曾经凭一己之力毁了他们全家的渣滓,竟也会有一天变成了只知道到处乱爬的佝偻老人。
竟然……让他苟活了这么久。
沈逸内心一片麻木。
说什么因果报应,就算洛奕俞不屠城,再过几年这畜生也该寿终正寝了。
如果是正赶上壮年时期的他,说不定还能看看那群老鼠自以为盖世无敌结果被虐杀的打脸模样,让他们好好体会一下一点点绝望直至心如死灰是什么样的。
可,欺负个瞎子老头,就算是把他皮活剥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沈逸感受不到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感。
事实上,如果不是心底实在抗拒往那里走,以及从小到大接受的所有教育都在一遍一遍告知他不能对同类下手。凭他自己也早能复仇了,又怎么需要洛奕俞特意“帮”他?
他并不喜欢这个所谓的礼物。
但,这是洛奕俞给他的。
还是那句话。
给他什么,他就受着什么。受不住了就咬牙坚持,大不了死一次再继续受着。
玩物,不过如此。
视频中的洛奕俞对那老人轻笑:“跑什么?”
随后一把将那桌子掀翻。
老人呜咽着给他磕头:“别,别杀我,别杀我,你,你想要什么?我这个房子送你行不行?还,还是你想要女人?我知道有几家媳妇特别漂亮的,我告诉你行不行?”
洛奕俞不置可否,只是问:“记得沈逸这个名字吗?”
老人拼命摇头,一边磕头一边痛哭流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跟你有仇你要找他是不是?放过我,别杀我,我去帮你打听,只要你别杀我。”
也是,他害过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还记得二十多年前一个如此不起眼的小孩名字呢。
“那,方施桦,记得她吗?”
老人眼睛终于动了动。
他用力回忆,犹豫着道:“是不是好多年前那个做鸡养瞎子丈夫的婊子?”
沈逸动了下,似想直接站起身,毫无波澜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眉头拧做一团。
可那只是个视频而已,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做不到的,视频中的洛奕俞替他做了。
怕一脚直接给他踹死,洛奕俞明显收了力度,可即便如此,那半瞎老人也捂着胸口咳了半天,愣是吐出血沫子来。
他终于意识到这人似乎是冲着他来的,尖叫着认错求饶。
“你,你就是那婊……不是,你是方施桦儿子?别杀我,别杀我,我给你磕头,要不行你去把我家那死老太杀了也行,求你了,我错了啊啊啊啊啊啊!!!”
出乎意料的是,洛奕俞当真没杀他。
镜头剧烈晃了几下,似乎是拍摄者正在寻找稳定的放置摄像头位置。
大概几十秒后,洛奕俞本人出现在视频中。
由于是背对着摄像头,沈逸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见洛奕俞蹲下,伸手掐住那老人脖颈,却并不用力。
好像,只是在盯着那半瞎子看而已。
可那人,却在洛奕俞手中神情一点点从惊恐变成痛苦,五官扭曲,像是遭受了什么非人折磨那般。
大概过了一分多钟。
那老瞎子丧失所有表情,单目失神,瞳孔涣散。像是死了似的。
他颤抖着,伸出已经满是皱皮的手,对准自己唯一的眼球,硬生生挖了出来。
刹那,发出极其尖厉的惨叫。
耳朵、鼻孔,和口腔一起,涌出大量的鲜血。
镜头中的洛奕俞嫌脏似的,将那渣滓扔到一边。
他甩了甩手,拿起摄像工具。
视频里的洛奕俞,身后抱着他的洛奕俞,同时开口。两道声音杂糅在一起:
“哥,开心吗?”
第39章 探寻 我后悔了
两道声音虚虚实实, 在耳边盘旋着,麻意几乎瞬间窜了上来。
沈逸实打实被吓到,眼底全是视频里那张满是鲜血的面孔, 声音不自觉发颤:“你……怎么做到的?”
“这个你就无需操心了。”洛奕俞轻笑, “告诉我你的感受,开心吗?”
单纯的开心是什么感觉,沈逸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
硬要说的话,看那渣滓惨死,心底确确实实会有一丝说不上的畅快。
很薄弱的快意。
如果当年不是这个疯子, 他大概也不会对渣滓聚集地那么抵触,那么渴望进入实验室,再拼了命的挤进实验室,和洛奕俞相逢,纠缠至今。
换言之,如果这个独眼老头壮年时没有把他们一家逼上绝路,也不至于在时隔二十年后被洛奕俞特意赶过去亲手残杀。
可是,哪他妈来的那么多如果。
他心底清楚, 推他一步步走上绝路的绝不仅仅是这一人。命运兜兜转转, 因果环环相扣,这城里的每一个人都逃不了。
见沈逸不作声, 洛奕俞抱着他的手更紧了些:“我让他在地狱里熬过了几乎永恒的时间,他期间无数次真心实意忏悔自己的罪孽, 却都得不到解脱。哥,我这样说,你会稍微好受一点吗?”
沈逸闭眼,说不清是第几次颤抖,第几次说不出一点话。
他不想背负任何人的命。
任何人。
自然也包括那些杂碎。
说他是装模作样也好, 圣心泛滥也罢,他都不会去想着向任何同类下手。
没什么理由。
他身为一个拥有正常道德感的人,逼着自己天天站在血堆里,屠杀了那么多实验体。如果不是为了全体同类利益这个理由吊着,他恐怕很难坚持下去。
沈逸不知道,这个是不是洛奕俞给他的下马威。
目的是为了一次又一次提醒他,自己与他之间隔了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我呢?”沈逸终于睁开眼,和洛奕俞对视,“小俞,真正得不到解脱的人,不是我吗?”
洛奕俞神色变了下,又很快恢复原样,评价道:“欠收拾。”
沈逸身体一僵。
却又听见他道:“因为我恨你啊,这有什么奇怪的。那个老瞎子只是毁了你父亲的眼睛,哥都那么恨他。那被你亲手逼成残次品又惨遭屠杀的我呢?”
“用你的话来说,我是被制造出来的科技产物。我没有家人,也不被允许有朋友,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却亲手把我送进地下层……你觉得,难道我就得到解脱了吗?”
类似的争辩,从前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地位不平等的两个人,又能吵出些什么呢。
更何况,现在的沈逸不知道为什么,私心底其实是有些害怕洛奕俞真的抛下自己的。
说不清由来。
总觉得,如果连他也不要自己,他的处境会比现在还凄惨。
“我的错。”沈逸轻轻叹气,又问,“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还在乎我开不开心?”
这话洛奕俞倒是没回答。
只是笑:“你只想问我这个?”
当然不是。
比如洛奕俞为什么对有关他的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身体是不是经历了某些异变,究竟怎么做到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到底有什么样的能力……
他所得到的信息实在过于有限,在这座死城内几乎是寸步难行。
可这么多疑问积攒着,问出口的却是另一句:“你会一直爱我吗?”
洛奕俞愣住了。
“噗。”他捏了捏沈逸的脸,笑着评价:“好可爱的问题。”
又回答:“我会永远爱你,不只代表程度的永远。”
这是沈逸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看似是“爱”或“不爱”的问题,其实是已经濒临崩溃的自己,求救似的想找个时间点让自己盼一盼,看他究竟什么时候能真正放过自己。
沈逸想,如果这样畸形扭曲的执念也能算做“爱”的话,那确实算是很深刻了。
他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如果洛奕俞所说的“永远”,是要逼迫自己一直和他在一起,永远锁在这里的话,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会疯吧?
但疯不疯,对洛奕俞的影响应该也不算很大。毕竟他所做的只是像畜生一样被圈养着,无时无刻打开双腿,让他羞辱
洛奕俞似乎明白沈逸的疑问绝不止这一个,意有所指:“我不会再拦你了,如果你认为自己能承担起后果的话,尽管去找答案。”
沈逸打了个哆嗦:“后果,是你给予的吗?”
那想也不用想,他绝对承受不了。
他这辈子也不想再被打个半死扔进那个小房间。
“怎么会?”洛奕俞笑得狡黠,“我怎么可能舍得。”
“只是有些事情,可能跟哥理想中相差很多我还是那句话,不许用我给你的能力主动找死,其余的事你自己看着来。”
还有这样好事?
沈逸觉得自己某些地方真的出了问题。
明明内心是实打实雀跃一下,可嘴里却脱口而出:“你要抛弃我?”
这话一出,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许久,洛奕俞才捏了捏眉心:“没有,绝对不会。哥,你又开始发抖了。”
沈逸这才回过神,求救似的,主动死死抓紧洛奕俞。
他确实在发抖,甚至浑身上下都出了层冷汗,可偏偏他属于自己的意识还在,知道最能让自己安全的方式是彻底离开这个恶魔。
他畏惧,却又不得不靠近。
洛奕俞盯着他,不得不说,确实有那么几秒在替他悲哀,可更多的,还是些说不上来的欣喜与癫狂。
沈逸在依赖他。
这两个在此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字眼,竟然在此刻成了真。
他不用再时刻担心沈逸会跑,也不用再害怕自己被忽视。
不论是现在,还是三年前的愿望,他几乎都实现了。
洛奕俞攥着沈逸胳膊,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成功把他压在下面,轻而易举将他的头强制掰向一边,露出脖颈上那圈牙印。
继而,狠狠咬住。
这下应该出了血。
沈逸闷哼一声,双腿徒劳挣扎,却没有推开洛奕俞的意思。
是不想,还是不敢,现在的他也分不太清。
洛奕俞并不会坏到趁沈逸安全感极度匮乏时刻意保持若即若离的态度让他彻底发疯,反倒是秉持着近乎纵容的态度,沈逸要多少,他就给予多少,一遍又一遍给他肯定的答复。
至于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他曾经无数次向沈逸确认“到底爱不爱”时,得到的都不是什么好答案。
他恐惧,便本能地不想让沈逸再去体会类似的感觉。
“沈逸,这世上应该不会有比我还爱你的人存在了。我永远也不会抛弃你,只是暂时松开手,给你自由。当然了,如果你想选择一直和我待在一起,我没什么意见。”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他想杀了洛奕俞的心也从来没有消退过半分。
病态的依赖和纯粹恨意杂糅在一起,他分不清哪个更多一些。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放我出去了?不止是说离开这个屋子,是允许我去和外面人接触?”
“嗯。”
“不会再把我锁起来?”
“那不好说,”洛奕俞笑了,“如果哥能让我不情绪失控的话,应该是不会的。”
脖颈上的牙印很疼。
他垂眸,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我们来聊聊游戏规则?”
沈逸已经有经验了,但凡是跟“规则”这两个字扯上关系的,大概都不会让他特别好受。
同理,他也明白自己没什么抗拒的资格。
至少,在他找到怎么彻底弄死洛奕俞前。
沈逸点了点头:“你说。”
洛奕俞的话却偏了:“哥喜欢耳钉吗,或者打在耳骨上的那种环?”
他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金银制耳钉会影响某些实验室仪器允许效果,而且可能会在实验过程中产生导电危险,是不被允许的。”
“谁让你背条例了?”
反问的语气。
沈逸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洛奕俞此刻脾气到底是不是恼怒,道歉的话便脱口而出,甚至眼睛都闭上了:“对不起,罚我吧。”
洛奕俞更无奈了:“在你眼里,我就不讲理到这个地步,因为点鸡毛蒜皮事就要对你动手?”
“……难道不是吗?”
他因为说错一句话被弄死的时候很少吗?
洛奕俞抿唇,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再说,我真要打你了。”
沈逸闭了嘴。
巴掌倒是也没真落在脸上。
反倒是耳朵,被洛奕俞捏在掌心轻轻搓了两下。
不等他反应,便感受到耳廓内侧被贴了个小东西。
不疼,甚至除了刚开始那一下,没什么异物感。
“这什么?”
洛奕俞饶有兴趣看他一眼:“小型通讯器,我这边二十四小时开着。你想跟我说什么我这边都能听见。”
狗屁自由这和明目张胆地监听有什么区别?
像是感受到他不敢置信的眼神,洛奕俞又慢吞吞补了句:“当然了。如果有什么不想让我听的,可以快速轻按两下切断。不过我这边可是要计数的,累计切断半小时算一鞭。你自己悠着点来,别让我等太久,我可是会难过的。”
他难过,受罪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么好心?
沈逸警惕:“我怎么信你?”
“你?貌似没有不信我的权利。”
沈逸抬手,摸了摸耳朵内侧那个小东西。
确实很小,指腹摸上去只能感受到一点点异物感,他试着推了推,发现贴得很牢,除非刻意去抠,很难掉落。
他重点也歪了:“不是不会掉吗,为什么还要问我想不想打耳钉?”
“想在你身上留下点我的印记。”洛奕俞眷恋似的用指节轻轻剐蹭他脖颈上的血印,叹气,“可惜哥不给我这个机会。”
明明两人心底都门清。
他给的印记,已经深深刻在了血肉里,是更加难以磨灭的存在。
沈逸问:“我什么时候能走?”
“随你。”他想了想,又道:“十天算一个门禁点,过了后要是还没回来,我亲自去逮你。到时候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他好说话时是什么样,在自己脖子上啃个大血印吗?
疯狗。
沈逸面上仍没表现出什么异议。
“行了,”洛奕俞站起身,终于离他远了些,“给你准备了点小东西,放在浴室水池上,你要走的话记得带上。”
“奥,走之前不要跟我说算了,你自己看。在外面不许和别人卿卿我我,被我抓到的话,就先杀了你们两个苦命鸳鸯,再把你抓回来腿打折绑起来让我好好玩……你这是什么眼神,觉得我不会?”
絮絮叨叨的,知道的是十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就此永别。
说到头,还没他被锁黑屋的时间长。
洛奕俞似乎也察觉到这样有些过了,脸色黑了下,又一次重复“你自己看”,就准备摆摆手走人。
袖口却被沈逸攥住。
他喉结微动,好像咽了下口水。
这个问题自打他刚醒来就想问了,一直没逮到时间:
“桌上的水果,我可以吃吗?”
洛奕俞身体一顿。
他低头,看向沈逸。
本想脱口而出的“随便”不知怎么就变了味:“求我。”
沈逸已经被磋磨到说这话时毫无负担:“求你。”
他缓缓蹲下身,微微仰视着沈逸,半真半假:“怎么办?哥,我都有点心疼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朝他伸出手,轻轻摸着沈逸的脸。
他深知,即使现在一个耳光抽上去,沈逸也大概连躲的动作都不敢有。
真好看的一张脸啊
瞳孔失焦时也好看。
他收手,很平静道:“不用问我,一点水果而已,还是能养得起的。”
可悲之处在于,沈逸之前做管理员时再怎么不自由,吃穿用度都是没短缺过的。
所以洛奕俞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并没有让他感受到太大的安心,反倒是让他有些微妙的难受。
说是自尊心被刺伤好像也不怎么准确,毕竟他这人已经没什么底线可言了。
硬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心底实在不愿意扮演需要被“喂养”的角色。
他得到自由了吗?
确实,除去被关着的那几天,洛奕俞在这方面从来都没有限制他过多。不让和外界交流大概也是出于保护,算是给了他极大程度的自主权。
他真的自由了吗?
连吃个水果都需要征求意见的他,在屋檐下处处低头屈膝的他,真的还算人,还配去谈所谓的自由吗?
他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很微妙的位置,两边都是绝路,他站在中央,摇摇欲坠。
大脑里思绪万千,手上动作倒是诚实,直接去拿了颗小橘子,一点点扒开皮,
指尖残留着一些清香,很淡。
沈逸盯着洛奕俞即将进厨房的背影,喊住了他:“小俞。”
看着他脚步停下,沈逸接着道:“你好像很怕看着我离开?即使知道我不会逃?”
洛奕俞没回头,懒洋洋道:“有点吧。”
他被抛弃惯了,几乎是下意识恐惧沈逸要离开自己这件事。
哪怕现在的他和三年前已是天壤之别,能轻而易举制住沈逸命脉。
他怎么可能不会轻易放手。
只会抓得更紧,更紧
仅仅是“依赖”不够的。他要的,是更深层的东西。
沈逸听到回答,微微眯起眼眸。
那就很有意思了。
在洛奕俞还没对自己丧失兴趣与仇怨的时候,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主动松手?
两人似乎都知道对方心底在怀疑些什么,想些什么,却又很默契地没有一个人率先戳破这层薄纱。
洛奕俞问:“想吃什么,打了那么多天营养针,给你改善下伙食。”
营养针是拜谁所赐?
他哪有什么提意见的权利,乖顺道:“听你的。”
洛奕俞挑眉,似想发火,又觉得没必要和个精神状况刚稳定点的人争辩,没再问他意见,自顾自走进厨房。
沈逸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沉默几秒,将身上盖着的毛绒毯子叠好。
话说开了,恨会轻一点吗?
貌似不太行。
那么多年的纠缠,那么久的因果,怎么可能轻易消弥。
反倒好像是因为两人之间终于不隔着壁,冲突更加尖锐了些。
他做错了事,却也是实打实付出了惨痛代价可究竟能不能还清,怎么样才算还清,洛奕俞欠他的又该如何还清,恐怕很难算得明白。
事到如今,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趁着洛奕俞在厨房的功夫,沈逸去了书房,毫不避讳打开电脑,连上其余城市的网络。
那边应该是一直有在关注这块区域的网络,甚至不需要他主动去联络,刚接通不过几分钟,消息便弹了出来。
【?】
沈逸打字:“是我。需要再默写一遍守则一吗?”
上次莫名其妙切断通话过于诡异,那边很明显起了疑心,消息隔了很久才蹦出来:
【不必。】
【你那边,是发生什么了吗?】
沈逸没答:“我可以离开了,什么时候来接应我?”
对面显然是换了个人,回话频率快了很多,像是质疑,又像是逼问:
【您很笃定我们不会放弃您?】
他怎么敢呢。
明明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他了。
【上次为什么切断网络,是961发现了吗?】
【他有威胁您吗,上次不是说不敢逃吗,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沈逸回道:“上面要见我,我身上有可被利用的价值,你们没有抛下我的理由。”
“你是在怀疑我配合实验体算计你们?不对吧,你们放纵实验体屠城这么久,似乎也没对他们抱太大杀意。就算现在我承认自己是卧底,你们彻底和我断联吗?”
【不会。】
【线上交流不安全,已经破译了您的位置,会很快去接您。还请保持联络,有什么疑问过后交流。】
对面报了具体地址和大概时间后,便没再发来消息。
沈逸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有些恍惚。
他大概能猜出来,对他们而言,自己身上应当有很重要的东西。
重要到即使知道他心思有可能不单纯,却依旧要想方设法地拉拢他。
但,他们才是同类啊。
即使他知道对方在贪图他身上的某些东西,他也没有丝毫理由去拒绝
洛奕俞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沈逸一直盯着空白屏幕看,也不嫌刺眼,不说话,也没表情。
“在想什么?”
沈逸思绪被打断,眼睛终于动了动,抿唇:“在想,人要被关多久,才会变得失去语言能力,思维全盘瓦解,甚至连字也不认识。”
“想试试?”
“不太想。”沈逸起身,目光平静岔开话题,“饭好了?”
“嗯。”他笑了下,很开心的模样,“哥,其实我刚刚有点害怕,要是打开房间发现你已经不在了该怎么办。”
沈逸努力维持面上神情不变:“十天而已。再说,不管我去哪,你不是都能找到吗?”
“这么紧张,怕我反悔?”
沈逸不做声。
洛奕俞伸手,抚摸他脖颈处已经微微肿起的牙印,意有所指:“可这是你的错啊,你为什么不能乖一些让我放心呢?我给你自由,你也应该用实际行动让我来足够信任你才对。”
“就像……普通爱人那样,不用铁链,也能义无反顾走在一起。”
爱人?
这两个字,能跟他和洛奕俞扯上什么关系。
啊,沈逸大概懂了。
难怪突然搞这么一出。
缺爱到极致的孩子,指望能有人包容他的一切,不管不顾抱住他,渴望回到最普通的生活,能像从前一样毫无芥蒂的相处。
他这条疯狗,怎么配?
或许,也是测试?
看他被锁住的这几周到底学乖了没有,出去后会不会再乖乖回来如果逃跑,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把他锁上几个月了?
沈逸简直不敢去想。
洛奕俞轻轻拉着他的手腕,笑容里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去吃饭。”
剩余时间,几乎是意料之外的平稳。
洛奕俞没有任何管着他的意思,也没要求他做什么事,甚至都没怎么跟他说话,自顾自洗锅刷碗擦地。
这一套下来,搞得沈逸头皮发麻坐立不安,甚至想主动上去问他要不要搭把手。
又慢吞吞地想,自己又挨打又被上的,让洛奕俞多干一些怎么了。
就这样一直耗到半夜。
甚至没偷偷爬上来跟他睡一间屋。
他内心狐疑,紧张不已。心跳在约定时间即将到来前越来越快。
临走,沈逸想起洛奕俞说过的话,专门去浴室看了一眼。
又盯着洗漱台上摆着的那个奇形怪状东西,陷入沉默。
原来不是“带上”,是“戴上”
他装作没看见,极其淡定挪开视线,轻手轻脚关住门离开。
天台上,直升机已经在那等着,舱内倪景悦和一个不怎么眼熟的男人见到他时眼睛一亮,不知怎的好像还松了一口气。朝他大幅度挥手,示意他抓紧上来。
明知这是经过洛奕俞允许的,可在做出这样类似于离开的举动时,沈逸仍旧止不住地心跳加速。
他没刻意磨蹭,更不想让外人看出自己在洛奕俞磋磨下内底崩溃成什么样,索性一句话也不说,钻进机舱扣上安全带,朝倪景悦点,示意可以出发了。
幸好对方似乎也没什么主动搭话的意思,专心致志盯着底下实验体军队布局,以防突然来颗大弹把他们全轰了。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哥,你走了吗?”
沈逸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又害怕自己声音太大惊扰到其余两人,让他们误以为自己真的跟实验体私下里结成了什么不可说的同盟。便只是低低的,借着发动机和螺旋桨噪声掩盖,含糊不清“嗯”了一下。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也不知这通讯器是什么原理,这一声叹气简直就像是在他耳边吹气似的,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麻意直冲尾椎骨。
“我后悔了。”
沈逸神经瞬间紧绷。
现在的他,几乎不敢违抗洛奕俞任何命令。
哪怕现在已经坐上了飞机,洛奕俞要求他滚回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遵守。
只能小心翼翼在心底哀求着他,别那么轻易收回这一点点来之不易的自由。
却听见他道:“你走之前,我应该好好操一顿你的。”
第40章 突破 看不清的规则
沈逸呼吸一窒。
前面还坐着两人, 尽管都戴着耳机什么都听不到,沈逸也还是感到一阵极强羞耻感。
他咬牙,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洛, 奕, 俞!”
“哎呀,好凶的语气。哥真是,一离开我视线胆子就变大了呢。”
又有些奇怪的“欸”了一声:“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要什么反应?
沈逸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那边安静一阵,语气瞬间变了:“沈逸, 你没戴着?”
说点屁话。
他出去又不是为了和洛奕俞玩远程操控play。
他极力压低声音:“我忘记了,对不起。等我回去再说,求你了,可以吗?”
没有声音。
这几分钟的沉默,是真的让沈逸坐立难安,生怕他现在提出些活生生把他脸皮全扒下去的惩罚。
同一时间,坐在驾驶位的倪景悦突然开口:“沈先生,您这些天还好吗?”
沈逸低头, 看了看自己完好的小臂, 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也只能道:“还不错。”
“噗。”洛奕俞声音终于响起,传入他耳朵, 像是嘲讽,“还不错, 看来还是罚得不够狠。”
沈逸头皮都在发麻,恨不得现在就将这破东西切断,让洛奕俞闭嘴。
倪景悦对此全然不知,好奇道:“961为什么突然放了您?您有什么头绪吗?”
谁知道他脑子里天天想着什么。
沈逸进退两难,随口扯:“可能他最近心情好吧……你还会开直升机?”
话题偏转的实在过于生硬。
倪景悦面露茫然, 还是回话:“没考过证,不过基础操作还是会的。”
又重新将话题往更偏的方向扯:“不过,方便问一下您和961的关系吗?嗯……上直升机前我就注意到了,您脖子上好像有个红印。”
沈逸僵住了。
洛奕俞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他早就见怪不怪。以至于一时忽略,甚至连件高领的衣服也没换。
倪景悦目光没移,仍旧在盯着前方看,可沈逸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被刺穿,无所遁形的感觉。
他硬着头皮想扯开话题,耳边却传来洛奕俞淡淡地警告:“哥,回答她。不然就滚回来。”
他很清楚洛奕俞不是在开玩笑。
沈逸深吸一口气,眼神暗了暗:“他的思维跟正常人类不太一样,或许是受小时候环境影响,表达喜恶的形式更为直接,更偏向于动物的思考模式。一个牙印而已,证明不了什么。”
这样严肃认真的语气。
倪景悦收了玩笑心思,很认真道歉:“对不起,您是受害者。是我冒昧了。”
而洛奕俞,也在安静几秒后默默开口:“啊,好让人伤心的回答。”
又道:“如果你在我身边,现在嘴应该已经被打烂了吧。”
沈逸心烦气躁,实在没忍住,连按两下切断。
却没想到这东西似乎只是单项的。切断后,洛奕俞那边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却还能清晰听见对方的吐息声。
半晌,洛奕俞声音响起,很轻很轻。像委屈,又像控诉:“你看,你又不要我了……”
沈逸心脏缩了一下。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重新接通,安慰他两句。
脑海中却又想起自己被锁在那间黑屋,被逼到发疯却不敢自杀的那段日子。
为什么要哄他?
他能难过些,对自己而言,其实远比杀死那群渣滓还要能感受到快意。
或许是终于跟同类有了交流,他对洛奕俞那层说不清的依赖性终于减轻了些,反而恨意更烈。
他该恨洛奕俞。
这才是对的。
又过了几分钟。
直升机降落。
趁着倪景悦和那个不认识的男人向上汇报之际,他撤到一边,再次接通。
今晚的风,似乎格外猛烈,灌进耳朵,身体里,又吵又冷。
他胆子一点点大起来,几乎是在质问:
“洛奕俞,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是什么东西,你无法亲自告诉我,但又是一定要我知道的?你到底在图谋什么?”
那边似乎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淡淡道:
“越来越放肆了。”
沈逸慌了下,刚一句“抱歉”出口,便听见耳边传来道机械声:【连接断开。】
这回,竟是洛奕俞主动断开了连线。
沈逸愣了下,哑然失笑。
这算什么报复?
他巴不得能离洛奕俞远些。
同一时刻,倪景悦朝他快步走来。
沈逸瞬间收敛好所有情绪,等待她开口。
倪景悦神情严肃,似乎在组织话术,不知怎的,沈逸竟从她眼底读出几分羡艳来。
“先生……您之前,有走出去过吗?”
沈逸手不自觉攥紧。
最深层的痛楚已经被戳到习惯了,他很快回神,温柔地笑笑:“没有。”
他们年纪相仿,大概都是在这块土生土长成人的孩子。同外界调来的研究员不同,或许是真的一辈子也触碰不到外面的土地。
倪景悦看着他,眼底竟闪过一抹晶莹:“你想出去吗?”
“会有人不想吗?”
这地方可不是普通的城市啊。
是污染严重、罪犯遍地,科技落后外界几百年还时不时上演人吃人戏码的破地方。
怎么可能不想走。
“沈逸,”她不知怎的,声音竟哽咽一瞬,笑容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真挚,“你听我说。我真心祝贺你,你能出去了。”
刹那,沈逸感觉自己被雷狠劈了一下,麻意猛地贯穿全身。他第一反应竟不是欣喜若狂,而是不可置信:“出去……去这几座死城外?”
倪景悦点点头:“相关文件审批大概明天就能下来,到时候会有专人来接送你的。”
她声音发涩:“真好,真羡慕你呀。如果可以的话,能去帮我带一瓶那里的矿泉水吗?”
自沈逸见到她起,不论是被囚禁在拍卖场,沦为实验体泄愤的猎物;还是后来作为临时基地的代表。都是一副极其礼貌、克制,却又生疏的模样。
向一个不太熟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于她而言,其实算失态了。
她声音很轻,像是在诉说什么遥不可及的愿望。
即使,只是一瓶矿泉水而已。
“听说,外面的水质比这儿要好很多很多呢……空气应该也没这么浑浊吧。”
突入起来的巨大喜讯冲的沈逸大脑一片空白,他身体开始不自觉哆嗦,心脏狂跳,甚至手脚都在发麻。
他胡乱应下,一时间,竟连该说些什么都想不到了。
等等……等等。
不对。
沈逸突然从狂喜中挣脱,眉头一点点拧紧:“那些驻守边界线的军队不是被洛……被961全杀完了吗?是上面又派人过来填了空缺?”
倪景悦摇摇头。
那这就很奇怪了。
他之所以现在还被锁在这,全是因为洛奕俞。可其他人为什么不趁乱抓紧逃走?
似是读懂沈逸狐疑的眼神,倪景悦无奈笑笑:“没人堵我们。可是在这种关键时期,如果我们都走了,其余城市怎么办?那些还没被实验体屠杀的人怎么办?居民大量流出威胁到外面人类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缴械投降,让所有无辜者白白丧命,还连累外面的同胞。”
他们职位不同,实验室被毁,沈逸身为管理员已经没了留在这里的必要。可她作为传递关键信息情报,统筹全局的观测人,总不能就这么轻易丢下烂摊子不管。
沈逸犹豫了下,还是道:“你知道,这几座城居民大部分都是罪犯……”
“可总有真正无辜的人。”她轻声打断,“即使是罪犯,被流放到这儿也算是遭了惩罚。我无法平白决定他们的生死。”
倪景悦大概是一直生活在基地中的,同那群渣滓直接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沈逸所能做的,只是竭力克制自己复仇的念头,不断麻痹自己,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可她,却好像多多少少抱了些救世的意思。
也是,也是……毕竟这几座还没被屠杀的城,应当都是倪景悦他们这一群人在调控。如果连他们也不操心,估计早就彻底溃烂了。
他并没有什么劝说的意思,只是陈述道:“如果上面不增派人手,而961又铁了心发起进攻。这几座城,绝对会被瞬间屠空。”
其实也是死路。
实验体目前聚集在这儿,也没什么转移阵地的可能。如果他们向其他城市扩张,她会死。可如果就这样按兵不动,她要被留在这儿硬生生耗一辈子。
“嗯。”
风确实很大,她的长发被吹起,连带着声音也变得遥远、模糊:“总要有人留下的,我生在这儿,注定是要守着这里的。”
沈逸张了张口,说不出任何话来。
某个层面上,他感受到了共鸣,却又不免觉得悲哀。
人总是会受环境影响的。
所有人都在跟他们强调,要为人类利益献身,死在这里,是一种无上殊荣。
这样的教育,一遍,两遍,洗脑似的要求他们付出一切。直至彻底扎根,再不会动摇半分,真正成为他们每个人的一部分。
不止是他们,而是这几座城市里几乎每一个工作者……
“可我们,都被扔下了啊。”
夜幕下,她的脸又被吹起的头发挡住大半,沈逸看不太清她的神情。只能感觉出语气坚定:“上面不增派人手,一定有上面的说法。我们总要顾全大局,等待安排,听从命令。”
是的。
这是支撑她,支撑他们的信仰。
沉默许久。
可能是难得有个说这些话的机会,倪景悦又笑了下,竟然主动对他道:“不过,我们的理念其实还是有些差别的。”
“嗯?”
“上次在实验室,我为了动摇你内心特意安排一些人去送死,你好像生气了。”
沈逸没想到她会主动戳破,回忆了下那么多人躺在病床痛苦扭曲的场景,一阵恶寒。眉头狠狠皱了皱:“那确实很过分,感觉你根本没拿那些人性命当回事。”
她垂眸:“为了大体,我可以毫不犹豫牺牲部分。必要时,甚至包括自己。”
确实是冲突的。
沈逸已经被这句话逼着牺牲了太多太多……
“好了,这里风吹着挺冷的。”倪景悦瑟缩一下,“给您准备了房间,去休息吧。”
沈逸接过钥匙,思绪很难不被拉回第一次逃跑时的场景,方才那点喜悦瞬间被一头浇了下去。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思绪,告别倪景悦,自己一个人走回房间。
重重关上房门那刻,他其实是略微松了一口气的。
可当视线突然投向前方,整个人又控制不住颤栗起来。
关门前,他忘了开灯。
实在是太黑了……没有一点光……简直和那几个星期一模一样。
刹那,脖颈好像被狠狠扼住,巨大窒息感袭来,空气似乎都传来一股腐烂味。
他双膝一软,无可抑制跪在地上。
灯……这里是有灯的,灯在哪?
沈逸疯了似的顺着墙到处摸索,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往外掉,想要尖叫,却又感觉喉咙充斥着血腥味。
他忘了,或者是压根没注意到。此刻他是跪坐在地上的,再怎么摸索也碰不到开关。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他,救救他!
他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
沈逸理智寸寸崩断,几乎不是在摸索,而是在用力拍打着墙壁。
他甚至感觉,自己要就这么死在这儿了。
然而就在此时,耳边划过微弱电流声。
沈逸不等他开口,崩溃道:“小俞,小俞,你在不在,你在听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求你,求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别,别抛下我!”
“哥?”
洛奕俞声音传来,安抚他即将碎裂的理智:“你怎么了,慢慢说。”
“好黑,这儿好黑……你罚我,别不要我,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求你,放我出去,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犯贱。你上我吧,我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敢了……原谅我,原谅我!”
几乎是毫无逻辑的话,捡着几个词来回乱嚼。
洛奕俞声音传过来,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沈逸,冷静。”
他便真的一点点安静下来,只留小声呜咽。
洛奕俞一点点引导着他:“为什么会黑?你在某个小房间,且那里只有你一个人,对吗?”
沈逸又要崩溃了:“是,是……”
“哥,你听我说。不管你在哪,我都绝对不会抛弃你。即使犯错了会挨罚,也绝对不可能被这么扔下。你现在没有被锁着,那群人也是绝对不会敢锁着你的。现在,去找灯的开关。”
沈逸那股无可抑制的绝望感随着洛奕俞话一点点减轻。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这才发现自己是跪倒在地的。
踉踉跄跄爬起,按下开关那一刻,光亮立即溢满整间屋子。
沈逸身体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仍在细细发抖。
衣服被汗黏在身上,有些难受。
“好些了吗?”
沈逸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点了两下头。
说话时,声音都是带着隐隐哭腔的:“小俞……我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竟然也在向别人征求。
尤其,对方还是害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果然。
那边安静几秒:“我的错。”
又说:“以后只要天黑,我都不会再主动切断联系了。”
“是我哪里没做好,让你觉得自己是会被抛弃了吗?可是哥,就算是你不要我,我也不可能松手的。不要害怕。”
就这么安慰沈逸许久,却没得到什么回应。
他有些担忧:“我现在过去接你回来。”
沈逸理智总算回来些,急忙制止:“不用,我已经缓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调整好。”
他试图将思绪整理起来,好久后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事:
“小俞,我好像……明天要出城外了。”
“嗯?这是在跟我报备吗?”
“不……”沈逸觉得有些丢脸,闭上眼睛轻轻发抖,“我在求你允许。”
他一点也不想再体会次洛奕俞有什么手段。
他难道分不清吗?
如果真的被打破,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也好,起码没那么难受。
可他偏偏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自以为自己算得上冷静。
他知道,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这是拜谁所赐,他知晓本可以不用这么痛苦,即便是有那么一点怕黑,也不会变成看不见光就发疯的精神病。
可那一刻,他脑海中真的只有洛奕俞身影。
他压根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
“可以,我允许了。”
他这边兀自痛苦挣扎,那边却感受不到丝毫。或者也可能是心底门清,只是乐在其中……
“哥,早点睡。”
……
有件事,他不知道洛奕俞是否清楚。
他想出城,理由自然不会简单到只有质问上层为什么不救这座死城这单单一条。
最关键的,还是要去寻找能真正杀死洛奕俞的方式。
实验室被屠,他凭自己一个人很难去找寻洛奕俞身上那些不太符合常理的东西究竟从何而来,但那些负责最初代实验体制作的那些人,总该有些头绪。
这个世界上,不该存在真正意义上无法毁灭的东西。
说到底,也只是个实验体。
只是实验体而已。
洛奕俞该死的,他把自己逼成了跟疯子似的存在,他让自己比在地狱中还要绝望……这样的畜生,他凭什么活着?
他就那么自信,觉得自己心底那点无可抑制的依赖能压的过恨?
还是说,洛奕俞有什么隐藏的底牌,确定自己死不了,才会敢把他放出城外?
他什么也看不清。
终归,也没什么抗拒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