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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有时候,事情不重要,要看经手的人才能猜透上位者的意图。

    宣室殿中,刘彻与韩安国、新任丞相薛泽、石建、主父偃、东方朔、卫青等人继续商议征讨事宜。

    自从马邑之战结束后,大汉与匈奴之间没有再发生过大战,基本上小打小闹。

    双方都在蓄力等候一击。

    刘彻现在的打算是,由他掌控开战的时机。

    等朝政商议完,刘彻命人给众臣送了蜜水,然后出去看一下刘瑶、刘珏两人。

    众臣听着殿外刘瑶、刘珏稚嫩的声音。

    想起陛下又喜得爱女,若是没发生皇后巫蛊之术,本身这也算是喜事。

    只是现在发生了皇后之事,看陛下的精神,明显有些不振,现在外界许多百姓都说,是因为皇后用了巫术才使得卫子夫生了公主。

    虽然他们中一些人,对于这种事嗤之以鼻,可是皇室对于巫蛊之术,一般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今闹得这般大,陈阿娇的皇后之位保不住,就是陈阿娇本人就有可能赐死,甚至她身后的陈家也会受连累。

    ……

    刘瑶、刘珏见刘彻出来,高兴迎上去。

    刘彻纳闷:“你们这个时候不陪着子夫,过来干什么?”

    刘珏扬了扬手中的狗绳,“遛黑黑。”

    刘彻:……

    刘瑶仰头;“阿父,妹妹的名字定下了吗?”

    刘彻闻言愣了一下,他这几天忙晕了,暂时没想到这一岔。

    刘瑶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恐怕忘了,使劲拽了拽他的衣服,控诉道:“阿父!你不想起,我来给妹妹起名字!”

    刘珏也听明白了,连忙踊跃举手,“我也帮忙!”

    “……不必。”刘彻听到两姐妹俩如此“热心”,想起刘瑶的水平——东方白、刘小黑,眼皮狠狠一跳,当即拒绝,“朕太欢喜,起了好多名字,一时间没有决定。”

    “……”刘瑶斜眼表示鄙视。

    刘珏学着她的样子,也斜着眼看着他,一阵见血指出,“阿父,你就是忘了。”

    “没有!”刘彻才不承认,“朕要选个跟你们差不多好听的名字。”

    再说,孩子出生才三四天,这些还不急。

    ……

    内殿的群臣听着外面陛下与公主们愉快的讨论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听陛下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太生气。

    宗正期期艾艾地看向薛泽,小声道:“丞相,你说皇后这事的影响是不是还有的商量。”

    陈阿娇乃是刘嫖的女儿,也属于宗室,尤其此事涉及到巫蛊之术,一不小心,可能半个宗室都牵扯到内。

    身为宗正,他自然是想一大家子人和和乐乐。

    薛泽摇头,“不知晓。”

    宗正面色一窘,无奈地看着薛泽。

    着实搞不懂薛泽这个丞相有什么用,就是田蚡在世,虽然贪财无能了些,但是还是能听到一些实话,可是薛泽就是一个木头,亏他的先祖还是开国功臣。

    宗正见状,转而向韩安国求证。

    韩安国轻声道:“此事不好说,要看陛下的意思。不过宗正也不要抱有侥幸,太皇太后已经薨逝四年了。”

    这话对于宗正如同冷水灌顶,心中的那点侥幸和热情被浇灭,宗正只得重重叹了一口气,“皇后糊涂啊!”

    其他人心中亦是点头。

    没错,皇后糊涂 !

    ……

    皇太后在听闻刘嫖带着陈阿娇向卫子夫求救后,心中总觉得不踏实,将曹福唤到面前,“曹福,你想办法去尚书存档遗昭的地方探听探听,打听一下太皇太后有没有留下东西。”

    窦婴“矫昭”的事情才发生不久,皇太后担心窦家人或者卫子夫也拿出一份遗昭,将陈阿娇给保下了。

    曹福一听,吓得腿都软了,直接趴在地上,“奴婢不敢!”

    这事他可不敢碰,若是查到了,皇太后想方设法让他毁了遗昭存档,他是要被五马分尸的。

    皇太后当即冷脸,“怕什么!有本宫护着你,宫里有谁能治得了你。”

    “奴婢不敢!”曹福瑟瑟发抖,小心翼翼道:“皇太后,尚书那里戒备森严,不是奴婢能凑近的。”

    毕竟背景深厚如魏其侯,陛下都没有手软,他一个如蝼蚁般的阉人,陛下更不会看在眼里。

    皇太后脸色更加黑了,眉间挤成一团,“那你想办法去找容姜套套口风,总之这次不能让刘嫖、陈阿娇翻身。”

    曹福:“诺!”

    ……

    竖日,卫少儿进宫,先去未央宫觐见刘彻,将属于他的那份收益送给他,向他展示了丹阳造纸工坊又研制出的新纸。

    经过这四年的研究,使用竹子造纸已经不是难事,就是比柳树皮等材料造的纸相比,纸张有些粗糙,不过质量还是优于麻纸,甚至麻纸的工艺经过改造,目前的质量也比以前的好一倍。

    竹纸虽然有些粗糙,但是它材料易得,竹子一年四季都不缺,成本较低,适用普通穷苦人家使用。

    刘彻对于卫少儿交上来的成绩还是满意,赏了卫少儿不少东西。

    ……

    觐见刘彻结束后,卫少儿去了昭阳殿,先看了小婴儿,“孩子一看就知道和阿瑶、阿珏她们一样聪明!”

    刘珏趴在床边,摇了摇头,“可是太丑!”

    卫少儿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才出生时也是这样,不能笑话妹妹,否则她长大不和你玩。”

    刘珏当即攥起拳头,“那她找打!”

    刘瑶拍了她脑袋一下,“我看你现在找打!”

    “阿姐!”小家伙抱着头,噘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刘瑶没眼看,拉着刘珏出去了,将空间留给卫少儿、卫子夫他们。

    ……

    卫子夫看着身旁的卫少儿,笑道:“你倒是越来越年轻了。”

    许久没见,卫少儿身上的气势越发凌厉,她原先长相就艳丽,现在看起来比年轻时还好看。

    卫少儿弯眉浅笑,“子夫也一样。”

    年少时,他们是奴仆出身,出身平阳公主府,虽不至于蓬头垢面,也没有绫罗朱钗点缀,哪有现在养尊处优的生活。

    两人含笑对视,最终卫少儿先开了口,“子夫,具体事情长姐已经告诉我,关于陈阿娇的事情,你不应该掺和。”g

    卫子夫见她直接提起这个,知道她内心担忧这事,素手拉过卫少儿的手,轻声道:“少儿,我知晓你们担心我,只是此事牵扯到太皇太后,你知道,阿瑶得了太皇太后两成的财产,这些钱财并不是白拿的。”

    卫少儿:……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太皇太后会给刘瑶两成遗产,要知道太皇太后的遗产就分了馆陶大长公主和阿瑶,就连陛下和陈阿娇都没有,尤其太皇太后就算宠爱刘瑶,她也看得出来,阿瑶在太皇太后心里的地位绝对超不过陈阿娇。

    卫少儿:“我要提醒你,就算你想要守信,但是也要提防馆陶大长公主和陈阿娇,他们那样出身富贵的人,自以为是,不一定会记你的好。”

    卫子夫将头靠在她的肩头,轻轻应了一声,“我知晓。此时我为皇后说话,对我也不是坏事。”

    卫少儿转眸想了想,点了点头,“若是有什么难事,你要告诉我。”

    ……

    与此同时,刘彻命宗正收缴了陈阿娇的皇后玺绶,但是暂时并没有颁布废后诏书,此举就让堂邑侯等人有了一丝希望,也让皇太后震怒,命令王家人加大对陈阿娇的弹劾。

    此次卫少儿进宫,不止给刘彻送了当初分给他的三成收益,而且还给他送了许多丹阳周边大儒书写的典籍、策问、骈赋,都是书写在上好的丹阳纸,这些东西给刘彻的惊喜比钱财要大。

    刘彻让人将这些东西堆放在书架上,有时间就看一下,时不时还会再旁边写下注解和信德。

    刘瑶看着书卷上面一块一块的注解、批文,皱起了眉,想起上辈子的朱砂墨,给莫雨提了一嘴。

    用朱砂做颜料早有技艺,所以刘瑶所说的朱砂墨也不难,仅仅三天,工宫的匠人就将朱砂墨呈上了。

    刘彻试用了一番,不得不说,这个点子确实妙,当即就赏了刘瑶一堆东西。

    刘瑶又让工宫的匠人给她弄了其他颜色的颜料。

    既然有了纸,书写作画自然要多姿多彩,当天就带着刘珏,一起给刘彻画了一幅“不人不鬼”的“家父像”送到未央宫。

    刘彻看着纸上红脸蛋、黑眼睛、塌鼻子,体型如同葫芦的人物画像,又看了看自己,除了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他看不出来和他有多少相似。

    他看向偷笑的莫雨,“像吗?”

    莫雨摇头,“不像。不过这也是两位公主对陛下的心意。公主第一次画,能看出人样,奴婢觉得已经不错了。”

    刘彻收起画纸,命莫雨收起来,感慨道:“朕以为阿瑶聪慧,书画技艺应该不错,没想到也是这幅鬼样子。”

    莫雨:……

    陛下这话让他怎么答。

    三月中旬,刘彻将卫子夫第三女的名字定下——刘琼,封地石邑,旁人称呼石邑公主。

    整个三月,朝野众人的目光除了集中在刘彻身上,还有一人就是负责审理陈阿娇巫蛊一案的廷尉正张汤身上。

    说到张汤,上一次受到大家的如此关注,还是因为他的女儿被选为刘瑶的侍读,自那以后,张汤可谓是仕途坦荡,这次又负责审理陈阿娇。

    有时候,事情不重要,要看经手的人才能猜透上位者的意图。

    而张汤此人的性格如何?

    冷酷奸诈,用法严厉,出身普通,唯一较为出名的就是幼年时的“劾鼠掠治”,听说张汤幼年时,张父外出办事,让张汤好好看家,谁知张汤看书入迷,家中老鼠将碗里的肉偷走了。张父发现后,以为是张汤偷吃的,一气之下将张汤收拾了一顿。

    受了冤屈的张汤不忿,拿着铲子将家中所有老鼠洞都挖了一遍,然后寻到了偷肉的老鼠还有没吃完的肉。

    然后学着张父平时审理犯人的样子,对老鼠进行刑讯,以“劫掠”罪判老鼠磔刑,并且出具结案文书,之后便给老鼠行刑,将写好的结案文书交给张父。

    张父看到结案文书论据清晰、用典明白,便有意开始教他办理司法狱案。

    ……

    由此可见张汤的性格。

    他敢做旁人不敢做的事情。

    张汤对于外界的纷扰充耳不闻,一心审理案件。

    陛下将案件交给他,就是要他从严、从重、从快审理,要不然也不会将此事爆出。

    他看的清楚,皇上要将窦家势力斩草除根,对于皇后,现在也没有多少情谊,加上卫夫人又生下了一个公主,陛下至今没有皇子,这些事都需要有人来承担,而陈皇后的巫蛊案能完美解决这些。

    ……

    四月初,孩子满月,平阳长公主进宫庆贺,后宫其他家人子也纷纷送来贺礼。

    大家送礼送的十分积极。

    虽然卫子夫又生了一个女儿,也比她们这些低位的家人子好多了,而且皇后现下深陷巫蛊之事中,日后大汉的后宫保不齐就属于卫子夫。

    没看到平阳长公主待卫子夫又亲近了三分。

    满月当天,刘彻驾临昭阳殿。

    深夜入寝前,刘彻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卫子夫的背景,冷不丁问道:“子夫,朕听说姑母曾经带着陈阿娇来求你?”

    正在梳发的卫子夫动作一顿,转身看向刘彻,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妾身当日说了,此事妾身做不了主。”

    刘彻闻言,挑了挑眉,冲她招了招手,让其坐到自己身边。

    卫子夫也不犹豫,起身坐到刘彻身边,一双美眸有些忐忑地看着他,温声道:“陛下!”

    刘彻:“子夫,张汤已经查明,皇后确实行巫蛊之术害了你和孩子。”

    卫子夫唇角微抿,望着刘彻欲言又止。

    “想要说什么?即使你骂皇后,朕也恕你无过。”刘彻抬手帮她理了理腮边的青丝。

    卫子夫咬了咬唇瓣,“陛下,可否饶皇后一命。”

    “饶了她?”刘彻动作一顿,眸光如炬,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能看穿人的内心秘密。

    卫子夫有些不自在地撩了一下鬓发,垂眸盯着刘彻腰间的配饰,“妾身不信巫蛊一说,皇后与陛下也算是青梅竹马,妾身不想陛下将来后悔,皇后她现在变了,但是以前待陛下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

    “这样啊……”刘彻声音听不出情绪,“子夫,你说这些,是不是因为姑母许诺了你什么?她若是威胁了你,朕给你做主。”

    “陛下?”卫子夫抬眸,诧异地看着他,当即摇了摇头,“没有!刚才我说了,我与馆陶大长公主说过,此事陛下做主,我管不了。”

    刘彻低沉一笑,“可是你现在又管了。子夫,你这可是言行不一致。被阿瑶知道了,要受到谴责的。”

    “……”卫子夫温柔的目光落在刘彻俊朗的脸上,最终长叹一口气,也不再隐瞒,“陛下,我做此事,不是为了馆陶大长公主,也不是为了皇后,而是为了陛下,为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她临终前,曾经请求我在皇后遇祸时救她一命。阿瑶得了太皇太后两成的财富,我这个做母亲的,总要替她还。”

    刘彻眉梢上扬,唇角似笑非笑,目光看向虚空,感慨道:“太皇太后的眼力一如既往的老练,她没看错人。就是太皇太后,也没想到陈阿娇会闯出如此祸事。”

    卫子夫不语。

    她不信巫蛊之说,陈阿娇所做的这些伤不到她和孩子身上,不过看来陛下不这么认为。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刘彻道:“既然子夫这样说了,你说得对,陈阿娇与我早年也有情谊,她如今变成这般模样,朕也惋惜,就饶她一命。”

    卫子夫闻言,松了一口气,屈身行礼,“陛下英明!”

    “这样你对姑母也有交代。”刘彻扶起她,唇角的笑有些高深莫测。

    卫子夫则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妾身没有答应馆陶大长公主,也不曾承诺过她,妾身说这些,也是受太皇太后所托,若是没有太皇太后临终嘱托,妾身不会跟陛下说这些。不管巫蛊之术是否有用,皇后对我与孩子的不满是真,我对她做不到熟视无睹。”

    “你今后不必委屈自己,一切都有朕。”刘彻此时的笑如春风般,轻轻将她揽入怀里,说话时胸腔同步震动,让卫子夫有些眩晕。

    “嗯。”卫子夫轻轻应了一下。

    看着不远处随风晃动的摇曳烛光,心中并没有彻底放松下来。

    看陛下的意思,陈阿娇这次虽然性命无忧,可是皇后之位估计也没了,那她就成了后宫的靶子,她就是拼尽全力,也要护住阿瑶她们。

    ……

    与此同时,宫外东方朔府上,东方朔、主父偃、卫青围坐一起喝酒聊天。

    白日的时候,卫府也摆了酒席一同庆祝石邑公主的满月。

    东方朔嫌喝的不过瘾,傍晚时分拉着卫青打算喝第二茬,主父偃也跟来了。

    喝了半宿,三人都有些喝高了。

    东方朔望着皇宫方向叹气,“主父偃,你说,卫夫人诞下公主,陛下是真开心还是不高兴?”

    卫青闻言,低头又灌了一大碗酒,他平时经常跟着陛下,自然知道陛下对阿姊这一胎有多期待。

    应该说陛下在阿珏降生时,就一直期待着,想着在太皇太后薨逝前,能看到他的皇子,然后阿珏出生了。

    这次也是期待很大,毕竟陛下今年二十六了,十七岁登基,现在快到十年,还没有一个皇子,底下各郡国相关的谣言可是一直不曾停歇。

    主父偃:“自然不怎么开心,说实话,我现在心情恐怕和陛下一样复杂,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伤心?”

    卫青看向他,面露不解。

    主父偃就算现在站在卫家这一边,也用不着比他还上心吧。

    毕竟他也只是遗憾而已。

    东方朔捏着胡须,冷觑了他一眼,“让我猜猜,你开心是因为皇后干了坏事,伤心是卫夫人生了公主。”

    “还是东方兄了解我!”主父偃举起手中的酒,大饮一口,“不过卫夫人虽然诞下公主,加上巫蛊之事,恐怕在陛下心中,卫夫人的委屈大了,也不算是坏事,今后卫夫人若是诞下皇子,不需要费多大力,她就能坐上后宫的至高位。”

    东方朔抬脚踹了他一下:“我看你是喝醉了!”

    卫青沉声道:“东方朔说的没错,这种话在外少说。”

    “都是自家人,这些真心话有什么不可说的。”主父偃不以为然,他目光落在窗外浓黑的深夜,目光深邃:“巫蛊之事让人惧怕,就在于未知,对于不信的人,伤不了分毫,对于信的人来说,就是十年后的一场意外,也能追根溯源到现在。”

    “你要做什么?”东方朔眉心微压,警惕地坐直身子,“巫蛊之事现在旁人恨不得逃离十里远,你居然还想用它做文章?”

    卫青也劝道:“主父偃,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主父偃闻言笑了笑,“你们不用担心,现在陛下这种状态,在下也不敢妄动,有些事情,不在于发生事情大小,在于如何解读。用对了力气,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东方朔:……

    卫青:?

    很快卫青就明白了。

    三月下旬,春雨不断,天气忽冷忽热,刘珏带着刘小黑在雨中追逐不慎染了风寒,然后传染给刘瑶。

    就这样,两姐妹有难同当,有苦同享,一起喝药药。

    与此同时,这些事也传到了宫外,在一些人的引导下,许多人知道卫子夫生下的当利长公主、诸邑公主受到巫蛊之术的影响,现在生病中。

    除了这些,还有两位公主被梦魇惊醒、白日无故被东西绊倒、食欲下降……

    宫中的皇太后和陛下为了补偿两位公主,天天都送赏赐……

    等刘瑶从内侍那里偷听到消息时,她与阿珏在大家眼里,已经是好可怜、好可怜的孩子。

    也知晓皇太后、阿父这些日子为什么对她们有求必应。

    刘瑶:……

    ……

    受巫蛊之事影响,其实长安城这两月可谓是风声鹤唳。

    张汤一副铁面无私,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架势,时不时就要传唤一些达官显贵前去问话,惹得大家心惊胆颤。

    四月中旬,张汤将所有证据和供词呈送到宣室殿。

    三日后,刘彻宣告天下,废除陈阿娇的皇后之位,移居到长门宫。

    长门宫并不是事实上的冷宫,此宫乃是昔年刘嫖为了讨好刘彻为他建立的豪华宫殿。

    陈阿娇虽然被废了,但是仍会按照法度受到优待,住在长门宫与椒房殿并无区别。

    而且允许馆陶大长公主刘嫖探望、照顾她,刘嫖身份尊贵,手握巨量财富,还有太皇太后八成的财富,足以保障陈阿娇的富贵生活。

    所以刘嫖在得知结果后,面对刘彻,十分羞惭,伏地跪下向他告罪。

    朝野内外也盛赞刘彻宽仁,善待发妻。

    至于其他被巫蛊案牵连,被张汤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而处死的三百多人也都被大家忽视了。

    再说,就是追究,也是张汤干得,与陛下何干。

    刘彻很满意张汤的做法,对他委以重任,擢升为廷尉,算是成了大汉的最高司法官员,位列九卿。

    刘瑶看着还在太中大夫位子上待着的东方朔,又看了看已经和东方朔齐头并进,同为太中大夫的主父偃,当着刘彻的面,恨铁不成钢道:“东方大姨父,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看看张汤,你看看主父偃,你再看看你。”

    刘珏有模有样,跺跺脚,“太让我失望了!”

    刘彻看的乐呵,配合道:“东方朔,你太让朕失望了!”

    东方朔被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女三人三连击,若是换了其他人,已经是诚惶诚恐,不过他的脸皮早就已经练得如同铜墙铁皮,“陛下,为了让公主不失望,你不如随便封我一个九卿,微臣自认什么都能干。”

    刘彻没理他,戏谑地看向刘瑶,“阿瑶!”

    刘瑶小脸嫌弃,转身背对着他,“我不认识东方朔!”

    刘珏也学道:“我也不认识他!”

    东方朔:……

    “哈哈哈!”刘彻抬手指了指他,“东方朔,你看看,连阿瑶都看不下去了,再不努力,朕可对你不客气。”

    东方朔无奈,指了指张汤,又指了指主父偃,“陛下,不是在下不努力,是他们太努力了。”

    主父偃、张汤没理他的耍宝。

    ……

    对于对巫蛊一案的处置结果,皇太后却是有些不满,她原先以为就算处置不了刘嫖,也能将她的心肝给杀了,谁知道刘彻心软了。

    刘彻并没有与皇太后过多解释,只是将刘嫖呈送上来关于田蚡与淮南王勾结造反的证据扔到她面前,淡淡道:“母后,舅父病亡,朕为他伤心,可是舅父如何回报朕的?这事发生时,朕已为皇帝,舅父为何还对朕不满?朕让他当丞相,他敛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舅父与王家这样回报朕的?”

    皇太后只瞥了一眼,别过头,当即否认:“这些是对田蚡的诽谤!之前我们母子俩在宫中艰难时,是他替我们打点,给我们送钱,他是你舅父,难道你还怀疑他。”

    刘彻观察皇太后的神态,心头淋了一桶凉水,嘲弄道:“母后你也早就知道吧,那你告诉朕,王家有多少人知道?虽然舅父已亡,但是谋逆乃大罪,当诛九族!”

    窦家势力已清,王家自然不能留他们在朝堂上,他是帝王,朝堂之事都应掌控在他手中。

    “你说什么……谋逆?诛九族——”皇太后骤然变色,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自己养大的孩子,泪水当即就落了下来,有些识不清面前的人,“是我生你,养你,我是王家人,你身上也留着王家一半的血,也要将自己诛了吗?再说田蚡胆子小,对于这种事,他顶多也就口头说说,没胆子做这些……”

    “母后!”刘彻打断她的话,“朕不想听这些,王氏是朕的母族,他们的富贵朕会留着,但是,他们也要安分守己,否则,母后也护不了他们。”

    皇太后:!

    她眼睁睁看着刘彻甩袖离去,当即扶着门框嚎啕大哭。

    ……

    疾步离开长乐宫的刘彻带着满身怒火,连御辇都没做,就用双脚走着回到了未央宫。

    途中的羽林卫、内侍、宫女看着陛下这样子,都目露惊讶。

    心中揣测陛下与皇太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彻回到未央宫,环顾殿内的装饰,长吐一口气,一直压着的嘴角经不住翘起,轻松道:“莫雨,将塞北的边防图拿出来。”

    莫雨:“诺!”

    刘彻看着图纸上面的边防线。

    现在朝中障碍已除,他可以尽心收拾匈奴了!

    第52章 啧啧,阿父年纪轻轻,怎么这么追求虚名呢!

    虽说刘彻将陈阿娇的后位废了,但是巫蛊之案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七月份才差不多结束。

    巫蛊之案过后,窦家的影响算是消失,就连堂邑侯所代表的陈氏也伤了一半,若不是堂邑侯一向低调,怕是这次也要受到很大的责难。

    只是除了这些,朝堂众臣发现,朝野的王家人也大多安分了。

    原先田蚡死后,朝中的王氏外戚还在争抢新的“领头羊”,可是巫蛊之案过后,就没见他们动静了。

    让一些人一时恍惚,没分清巫蛊之案到底收拾的是谁,怎么窦家不吭声,连带着王家也沉了。

    难道田蚡对王家的影响真的那般大吗?

    不管如何,现在许多人看出来,随着窦家、王家两大外戚接连沉寂,朝堂基本上被陛下掌控在手中。

    不少人感慨陛下的手段,太皇太后过世才四年,陛下天下大权握在手中,不愧是天生的帝王。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皇子。

    刘彻:……

    孩子又不是他来生,再说他也不是不能生,已经有了阿瑶、阿珏、阿琼三个公主,下一胎一定是个皇子。

    对于刘彻来说,朝堂大权掌控在手,无人敢指摘他,可以尽情推行儒术,打匈奴,想怎么改革就怎么改革,日子终于过的舒心一些了。

    后宫中,废后陈阿娇移居长门宫,基本上不曾出来。

    皇太后大概还在为国舅田蚡的病逝伤心,也窝在未央宫,最近精神不济,目前还病着。

    刘彻一开始将宫务交给皇太后,后来皇太后病了后,就交给了卫子夫代为管理。

    惹得不少家人子眼红。

    可与没办法,人家卫子夫现在有三个公主,现下在后宫中的身份仅次于皇太后。

    五月中旬,刘彻向各郡国再次下达了求贤令,只不过这次与之前不同的是,之前只需要举荐一两人,这次则是要五十人,这五十人需要在各郡国都城进行考试,取成绩最优的三人。

    为了防止下面有人弄虚作假,互相勾连,刘彻还向全国派了御史监督他们。

    朝野诧异刘彻这一次的政令,不过因为这次刘彻放低了标准,各郡国也没有多少压力,就算不从民间选人,从诸侯王或者王子门下的幕僚中随便巴拉几个不想要的,都能凑个一二百人。

    同时规定,应试前三名者,赏金赐功名,有功名可免徭役,实授官职。

    刘瑶听到消息后,挑了挑眉,没想到她家阿父憋到现在才打算施行“科举”,毕竟她觉得阿父现在可不是有耐心的人,尤其在打匈奴上,那可是锲而不舍,火急火燎。

    刘彻觉得,选贤、选士不同于打仗讲究一个速战速决,寻求战机,再者他前两年太忙,有很多事需要忙,加上要处理朝中窦氏、王氏外戚,修黄河决口……说一千,道一万,其实吧,他就是暂时忘了,毕竟这两年暂时不缺人。

    刘瑶算了一下,现在各郡国人口不一,大的郡国人口有五六十万,小的也有二十多万,大的郡国竞争压力大,与小郡相比,更增加不公,不过能从大郡冲出来的人相对应的才华本事也更强些。

    每个郡县或者郡国凑三人,等到三四月后,集结到长安的应试者也达到一百多人。

    这一百多人的食宿对于长安来说毫无压力。

    刘瑶比较期待这次比较粗糙的“科举”考试能够给刘彻选出满意的人才,弄个开门红。

    同时,刘彻为了这次考试,还专门让人建了一个大大的学宫,足足能容纳一千人听课。

    这批人此次考试的地点也是在学宫,考试结束后,学宫也作为推行儒学的地点。

    学宫建好以后,刘彻还带着刘瑶、刘珏前去看了一下。

    学宫就在上林苑旁边,建在山林之间,高大庄严,处处雕梁画栋,墙壁上悬挂着不少用卷轴书写的先贤名言。

    光是站在这里,就油然而生一种遗世独立的自豪感。

    刘瑶站在清幽的学宫后院,听着周围的鸟鸣,感受清凉的风,要知道现在是六月底,长安城中已经十分燥热,这山林间却凉爽安静。

    她忘了,在古代,尤其在这个时候,读书人可是十分金贵,可不比后世满大街的大学生。

    这栋学宫,代表大汉皇帝对读书人的渴求,对人才的希翼,已久对这次科举考试的重视。

    刘彻瞅着小脸惊叹的刘瑶,得意道:“如何?”

    刘瑶:“阿父,我也要。”

    她都七岁了,也是个大孩子,在宫外要有自己的地盘。

    刘珏一听,立马“姐唱妹随”,“我也要!”

    虽然小家伙不明白阿姐要什么。

    不过阿姐要的东西肯定很好,她信阿姐。

    刘彻负手而立,看着面前一双女儿,无奈道:“你们怎么什么都想要。阿瑶,这是学宫,住的又不舒服。”

    刘瑶噘嘴,“阿父偏心。学宫不给,我的公主府什么时候给我?”

    “阿父真坏!”刘珏点头表示赞同。

    “……”刘彻嘴角微抽,俯身捏了捏刘瑶的软腮,笑问道:“你才多大,就想着出宫。还有你,才学会跑。就想着飞,翅膀长硬没有,别什么都学阿瑶,懂吗?”

    刘珏冲他吐了吐舌头。

    刘瑶拍掉他的手,振振有词道:“阿父,宫里人太多了,住不下那么多人,我去宫外住,是孝顺。”

    主要是随着她长大,一些烦人的规矩就要讲究起来,她不喜欢。

    刘彻笑了笑,“自然这样,朕告诉你,你平时乖乖地待在宫里,就是对朕最大的孝顺。”

    刘瑶见状,眼珠子转了转,拉了拉他的衣服,“阿父,我的公主府呢?”

    她不信磨不来一个单独的房产。

    刘珏歪头,同样奶声奶气质问:“阿父,阿姐的公主府呢?”

    刘彻纳闷:“别人都不喜欢往宫外跑。你小小年纪就想着出宫,让子夫知道该伤心了,你忍心?”

    刘瑶大眼睛斜觑道:“阿父,你是盖不起?还是舍不得?盖不了,我自己盖?”

    她有自己的汤沐邑,还有太皇太后的两成遗产,盖个公主府绰绰有余。

    “……你啊!”刘彻无奈,俯身屈指弹了刘瑶小脑门一下,“别催了,朕知道了,今日就不应该带你出来。 ”

    阿瑶的公主府虽然现在建早了点,既然孩子想要,那就让人建吧。

    刘瑶一听,满意笑了,抱住自家阿父的大腿,不吝夸奖,“阿父英明!”

    然后看向刘珏,“阿珏,以后咱们出宫,阿父就管不着咱们了。”

    刘珏用力点了点头,提醒道;“还有妹妹和黑黑。”

    刘彻:……

    总觉得在阿珏心里,他的小女儿与刘小黑地位相当。

    一行人走到前院时,刘瑶看着光秃秃的门楼,好奇道:“阿父,学宫的名字叫什么?”

    对于学宫,她知道战国时期的稷下学宫,那可是举世闻名。

    刘彻望着门楼上雕刻的字,淡淡道:“春秋学宫。”

    牌匾已经让工宫做了,由他亲笔题字,过两日就挂上。

    刘瑶点了点头,算是记下了,学着他一样望着门楼,“阿父,我能来这个学宫玩吗?”

    “你在这里确定能听懂?”刘彻调侃道,“你若是学问够好,日后别说来玩,当个夫子授学也没问题。”

    刘瑶斜了他一眼,“那阿狙、东方筠、霍去病他们呢?”

    阿狙是勋贵之后,东方筠是官员之子,她是想问一下这个学宫有什么入学要求。

    刘彻闻言,蹙眉思索片刻,“他们啊……”

    见他为难,刘瑶了解,看来阿父还是想要高标准的。

    刘瑶打算以身作则,拍着胸脯道:“阿父,你放心,日后我想进春秋学宫,也会参加朝廷的考试,不会让你为难。”

    刘彻愣了一下,福至心灵,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阿瑶说的没错,想要入学宫,考试即可,以实力见真章。”

    虽然他打算大力推行科举考试,但是不代表就抛弃察举制,“举孝廉”与其并不冲突,只要是人才,无论从哪一条路来的,他都喜欢。

    但是学宫这边,他想提高一下标准。

    ……

    七月,各郡国应试结果出来,一共选出了一百五十六人个。

    十月,除了赶路途中出意外或者出事故伤亡的人,全国应试者一百四十五人汇集长安。

    虽说这么多人,对于长安几十万来说,也就是一滴水的容量,况且每次陛下发布选贤令,至少会有千人赶往长安,所以长安百姓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朝中的大臣纷纷观望,他们知道陛下这次在实验新的选士方法。

    对于这,主父偃、张汤等出身普通的官员自是万分支持。

    他们早年为了求学、出人头地,受尽了苦头。即使有了真才实学,可没有门路,也是半生做了无用功,尤其主父偃,他早些年因为家室和性格原因,被许多人针对、嘲讽,更加理解寒门子弟求学谋出路的艰难。

    有了科举,寒门子弟好歹还有一个出路,若是没有出路,寒门子弟只能等,或者放下身段和尊严,学会讨好、依附贵族或者权臣,否则就只能等朝廷什么时候再下求贤令,守候机会,自然这个机会他们也要与那些有门路、有背景的权贵子弟争抢。

    刘彻见主父偃如此热心,就将命他当主考官,刘瑶听说后,去找刘彻,让他添上东方朔,表示两位主考官才能更好监督。

    大汉朝第一次科举,这么重大的事情,日后青史肯定留名。

    东方大姨父!她为了他的前途真是操碎了心。

    东方朔嘴角抽搐地看着如同小大人叹气的刘瑶,“哦,那我谢谢阿瑶了!”

    刘瑶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主父偃,你们名字还差不多,怎么前程差这么多,长安人都知道你聪明,可是阿父想要人干活时,就想不到你。东方大姨夫!”

    她两手掐腰,郑重其事地站在他面前,语重心长道:“你要反思!”

    反思?

    东方朔无语地看着她,反手指了指自己,“阿瑶。咱们要就事论事,‘主父偃’、‘东方朔’,没有一个字相同的。”

    刘瑶小手捏着下巴,敷衍道:“念起来都一样。”

    东方朔:……

    念起来也不一样。

    他发现,阿瑶年纪虽小,但是人与陛下一模一样的固执。

    刘瑶:“东方大姨父,我说的是真的,你要严肃对待这次考试,防止有人捣乱、舞弊。”

    东方朔点头:“这个我知道,我与主父偃商量过了,想了好多防止作弊的法子。”

    毕竟陛下要考的东西很多,持续时间也长,而且人数众多。

    刘瑶出主意,“你们可以多设计几套试题,若是泄露了,就采用其他试题……”

    东方朔挑了挑眉,眸光精亮,诧异地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小女孩。

    看着她说的如此上头,东方朔想起陛下与他们说的事情,试探道:“阿瑶,陛下与我们商议过,若是科举考试能行,打算每年都举行。”

    “每年?”刘瑶愣了一下,反问道:“阿父需要那么多人才?有那么多钱可以折腾吗?”

    东方朔微微点头。

    他也觉得陛下太贪心,两年一次或者三四年一次就行,主要是持续不断,成为大汉的主要选才门路,这样对大汉、对百姓都好。

    东方朔含笑问道:“阿瑶觉得几年?”

    刘瑶脱口而出,“三年!”

    东方朔目欣慰,赞同道:“阿瑶说的没错。”

    他回去就给陛下上书。

    与东方朔分开前,刘瑶再次表达了对东方朔的期待,“东方大姨父,你可要再加把劲,别等到我的公主府建好了,九卿还爬不到。”

    东方朔转眸想了想,打趣道:“阿瑶,我觉得,你现在与其鞭策我,不如哄哄陛下,让他给我一个九卿之位,说不定可能性要高些。”

    “东方朔!”刘瑶听得眼皮直跳,心想东方朔这些年脸皮倒是越发厚了,她板着脸,郑重道:“你就死了这条心,我是不会给你走后门的。还有……哄小孩子,是要天打雷劈的。”

    东方朔:……

    ……

    十二月初,大汉第一届科举考试在春秋学宫举行,主父偃、东方朔主持监考,中间,期间出了些许差错,明经试题有泄漏嫌疑,所以主父偃、东方朔按照之前的商议,启用了备用试卷,刘彻听说后,大力嘉奖了两人,赏赐了酒肉。

    主父偃连连推辞:“此乃东方朔的想法。”

    东方朔解释道:“这是微臣与长公主聊天时,长公主随口之言。”

    主父偃当即道:“长公主真是如陛下一般聪慧,微臣不及。”

    东方朔斜眼瞅了他一眼,眼神写着“马屁精”三个字。

    主父偃装作没看到。

    刘彻哈哈大笑,“孩童偶有妙言,有的聪慧孩子才能更是超过大人,但也要大人能听进去,事情是你们做的,这些酒肉就属于你们。”

    东方朔:“陛下说得对!”

    刘彻又笑了一阵,看了看他们呈上来的考生试卷,规整洁白的试卷上,字迹或自己秀美、或飘逸飞舞、或端正……看着上面的字,仿佛见到考生本人一般,他能想象出这些来考试的读书人,有的严肃、有的腼腆、有的雄武、有些散漫……

    刘彻心情越发愉悦,决定再给卫少儿赏赐千金,若是没有她,他现在恐怕还要费劲看竹简。

    都是同样的字,竹简的阅读速度无法与纸卷相比。

    十二月中旬,科举考试结果出来,一共录取了十五人。

    二十日,这十五名录取者穿着宫中赏赐的衣饰,在三公九卿的注视下,向刘彻行礼,然后进行最后一关考试。

    再来之前,负责考试的官吏已经告诉他们,不必紧张,他们的功名与赏银都不会缺,这次考试只是为了在陛下面前展现才华,确定最后名次……

    众考生:……

    就是这样他们才紧张的,他们苦学半生,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大殿中,身着金线绣龙的玄色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腰悬白玉佩剑的刘彻面色严肃地端坐在龙椅上,看着场中一些神情激动,脸色涨红的考生,面上淡定,心中却受用,要不然今日也不用折腾出这般重大的场面。

    刘瑶带着人悄咪咪站在后殿门口偷瞄,看着满殿的人,心有戚戚焉拍了拍胸脯。

    看着有些吓人。

    第一次举行科举考试,各方面还都在磨合,比较随意,不过这次气势、场面上到时给足了,让刘彻还有考生过足了瘾。

    这次殿试则是在偏殿进行,刘彻命丞相薛泽监考,他则是与众朝臣继续商议朝政,等到朝政议完,偏殿的考试距离结束还有一个多时辰,他就带着三公九卿在场中巡逻。

    让刘瑶看的直摇头,没看到一些胆子小的考生手抖的都写不出字了,阿父还乐此不疲。

    不知道的,还以为手抖的考生被冻的呢。

    说起来,昨日还下了大雪,幸亏殿内火盆够多,木炭也添的足,所以手抖的问题可不能推给天气。

    等这次结束,她劝阿父,以后考试的时间调整一下,春秋两个季节,哪个都比数九寒天的现在好,那时候穿衣服也好看。

    这次殿试来自齐国的程陶成为头名,被称为“魁甲”,第二名是来自淮南国的雷兴,第三名是来自燕国的刘善,此人身份有些不简单,他乃是宗室子弟,是燕王弟弟的儿子。

    刘彻看到一表人才的刘善,那是越看越喜欢。

    他之前下达诏令时,没想过这次会有一个宗室子弟能出头,刘善有今日这成绩,代表他们刘氏皇室的潜力很大,可不是一群只会享福的蠢货。

    刘彻在众朝臣的见证下,当面给三人授官,魁首程陶拜为谒者,二名雷兴、三名刘善则是授为郎中,还有赐金、赐宅。

    听得东方朔都有些咋舌,他当年来找陛下时,陛下可没有这般贴心,况且他觉得此次考试内容不难,若是他来,“魁甲”唾手可得。

    要不下一次试试?

    一套流程走完之后,君臣和乐,就在刘彻开口打算再勉励这些殿试的考生时,就见刚刚还被他夸奖的第三名刘善出列,一下子跪在刘彻面前,大呼道:“请陛下为微臣和臣的母亲做主啊!”

    “!”刘彻眼皮一跳。

    为什么要在他如此高兴的日子里捣乱。

    对了,这个捣乱者还是他选出来的。

    众臣瞪大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刘善。

    这个刘善也算是燕王的堂弟吧,这次来到长安,难不成是要弹劾燕王?

    刘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到这种内容。

    大汉首次科举实验,再加上有人当堂告御状,日后话题不会缺了。

    既然情况都这样了,刘瑶也不藏着了,蹑手蹑脚地猫到刘彻身边,近距离看戏。

    刘瑶声音虽然稚嫩,语气却坚定,“你放心,阿父公正英明,你有什么话直说,不用客气!”

    众臣看到刘瑶也出来凑热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阿瑶!”刘彻扶额无奈地看着她。

    心想自己是不是太宠她了,进大殿,朗卫居然都不拦。

    刘瑶小脸无辜,“阿父,难道我说错了吗?”

    刘善也紧张地看向刘彻。

    刘彻心累,“没错!”

    刘瑶闻言,向跪着的第三名眨了眨眼,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你要相信阿父!”

    听到这话,刘善再次伏地叩拜,悲声颤抖,“陛下!求你救救我的母亲……”

    事情倒不复杂。

    刘彻有个哥哥,名刘定国,是燕国的王。

    这家伙臭名昭著,无恶不作,不是人的事情几乎都做了,尤其喜好淫……乱,他先是将自己父亲的小妾霸占,还生了儿子,这事在燕国不少人知道。

    接着又厚颜无耻地将弟弟的妻子抢了,占为己有,此女便是刘善的母亲,刘善的父亲懦弱,不敢与刘定国对抗,刘善数次想要夺回母亲,被刘定国殴打,刘善也曾经长安想向长安求救,谁知道信件被人截下,他也差点被刘定国害死,这次也是在燕国国相的帮助下,才能参加此次科举。

    至于燕国国相为何愿意相帮,因为他的妻女也是受害者……

    众臣听完不禁唏嘘,虽然他们之中也干一些不法之事,说不上是圣人君子,但是无耻到燕王这地步,也算是长见识了。

    刘彻听着怒火上涌,怪不得刘善等不了,如此恶事放到任何人身上都忍不了。

    “若是你所言属真,朕派人查明后,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刘彻板着脸严肃道。

    能让刘善鼓起勇气,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刘彻已经信了七八成。

    刘瑶点头,“对,阿父一定会帮你。”

    刘彻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示意她别捣乱。

    主父偃一听,来了兴致。

    他早年游历燕国时,也被燕王欺辱过,正想着如何报复燕国。

    正瞌睡,来了枕头。

    他出列,向刘彻行了一礼,“陛下,微臣愿意替陛下去燕国一趟,一定彻查燕王所犯之事。”

    刘彻见主父偃愿意接手,当即应允,“朕准了!燕王若是有不法事,你不必手软。”

    “诺!”主父偃要的就是这话。

    刘善也见好就收,伏地喜极而泣,“多谢陛下!陛下英明!微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刘彻将他扶起,“你此举也是为了你的母亲,此乃孝道,朕夸赞你都来不及,此次朝廷选才,你能被录取,朕很欣慰,没有输了刘家儿郎的气节。”

    “微臣愧疚!”刘善再次泪流不止。

    虽说出了刘善告御状这个小插曲,不过对方是为了生母,乃是孝道,而且还能处理一个郡国,刘彻很快就将心情调节过来。

    次日,刘彻命人张榜将录取的名次贴在宫外,同时也命人将结果传给各郡国,日后好吸引更多的人才参加考试。

    因为殿试时间距离除夕很近,年底除夕时分,刘彻还准许殿试前三名参加宫宴,至于其他参加殿试的人,也都赐了酒肉。

    一时间,长安城的读书人纷纷传颂刘彻的贤名!

    刘彻乐的从年前一直笑到年后。

    刘瑶觉得他的嘴巴都要笑歪了。

    啧啧,阿父年纪轻轻,怎么这么追求虚名呢!

    刘彻见她小脸带着些许嫌弃,凤眼微眯,毫不客气地轻手扯住她的脸颊,“阿瑶,你这是什么样子?”

    刘瑶神情有些尴尬,抱住刘彻的大手,歪着嘴含糊道:“阿福……我这是佩服阿父,阿父英明……阿父最贤明!”

    “真的?”刘彻自然知道小家伙内心诽谤他。

    “比真金还真。”刘瑶连连点头,表情分外真诚。

    “放过你了!”欺负够刘瑶,刘彻也满意松开手。

    “……”刘瑶揉了揉腮帮,背着刘彻翻了一个白眼。

    第53章 主父偃这拍马屁的功夫,他真是望尘莫及。

    年后正月结束,主父偃就出发赶往燕国,准备收拾燕王,同时他还叫上了刘善一同回去。

    旁人看他那架势,知道燕王此次多半要遭罪。

    东方朔则是心中为燕王点了一炷香,主父偃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心眼小着呢。

    不过他也觉得燕王死有余辜,主父偃怎么收拾他都不过分,他目前的注意力还在陛下弄的科举上,既然凭借考试选聪明人,他觉得他可以走一遭,说不定也能拿个魁甲。

    不止他,一些低等官吏,常年不得晋升的读书人也起了心思,还有长安城窝着的那些一直找门路想要在皇帝或者权贵面前露脸的人也看到了机会。

    所以即使科举结果已经出来,大家对它的讨论热情仍然十分大,许多人对殿试那日的场景津津乐道,还有一些参加殿试的人还将当然的场景写成骈文,让人更加向往。

    其实应该说,正因为有了结果,大家看到了它的影响和作用,才会更加趋之若鹜。

    刘彻听闻东方朔也想参加科举,没等他开口,恰巧在身边的刘瑶当即吐槽道:“东方朔,你是想让阿父封你当丞相吗?科举是选才,不是选丞相,你别捣乱!”

    东方朔振振有词道:“微臣觉得只有通过科举,才能让陛下看清微臣的才华。重用微臣。”

    刘彻斜眼看着他,眼神不言而喻。

    阿瑶这样的孩童都看清你了,你还厚着脸皮说这些。

    东方朔被刘彻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轻咳一声,掩唇尴尬道:“陛下,微臣刚才也是开玩笑。微臣觉得,科举这事应该落实的更加严谨,禁止官职在身的人参加。”

    刘彻轻哼一声,暂时没理他。

    对于科举考试举行的间隔年限,刘彻目前打算一年一考,每次录取少量人,这样科举制度才会不断在实践中尽快完善,否则按照东方朔的想法,三年一考,他这一生,即使活到一百岁,也就才二十多次,等到具体制度调整好,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他打算前十年,一年一考,十年后,等到他收拾了匈奴、将各郡国的大权收归手中,再改成两年或者三年一考。

    不过阿瑶说得对,冬日考还是太折腾人,容易冻坏那些学子。

    刘彻经过与大臣们商议,决定将每年科举考试的时间定在八月到九月。

    ……

    主父偃到达燕国后,如东方朔所料,就没打算放过燕王,先是与刘善一起就救出了他的母亲,然后开始审问燕王身边的人,毕竟燕王也是诸侯王,他不能如普通人刑讯审问。

    不过他也没客气,本着将燕王往死里弄的目的,在原有基础上,添油加醋,给燕王安排了许多莫须有的罪行,加上原先的罪行,若是属实的话,基本上斩首跑不了。

    燕王倒也知趣,自知不得民心,百口莫辩,直接吊颈自杀了。

    主父偃轻松结案,在燕国赚的盆满钵满,还得了功绩,心满意足地回到长安,向刘彻复命。

    刘彻看着他呈送上的结案陈词,也很满意,赏赐了东西,然后任命了新的燕王,此事就结束了,至于有人呈递上关于主父偃贪财、受贿、胁迫、威逼……等等,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年初的时候,刘彻任命唐蒙卫中郎将,让他率领一千亲兵、民夫一万进入夜郎境内,让夜郎国臣服。

    唐蒙一手赏赐,一手警告,带着大汉的丝绸、陶器笼络威吓住了夜郎周围的小城邑。

    夜郎附近的小城主贪便宜,以为中原距离夜郎路途远,而且夜郎地势艰险,汉朝不会占领这一地区,就暂时表示臣服。

    唐蒙回来后,向刘彻复命,刘彻就在这一地区设了犍为郡,并且征调巴蜀两地的士卒修路。

    刘瑶在未央宫玩耍时,听到“夜郎”二字,顿时竖起了耳朵。

    哦,这就是后来的“夜郎自大”啊。

    她踮起脚,凑到刘彻跟前看了看大汉的地图,看着上面大大的地图,再看着周围的夜郎国、南越国、滇国、匈奴汗国……与后世广阔的疆域相差甚远。

    果然家底是要慢慢攒,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阿父能攒多少。

    刘瑶小手托着下巴,作为华夏儿女,怎么着也要出一份力吧。

    刘彻见她看的认真,笑问道:“能看懂吗?”

    刘瑶点了点头,用手指在图纸上画了一大片,“阿父,这些都是咱们的。”

    唐蒙看的倒吸一口气,长公主真豪气,陛下目前也就只想收下南越国,长公主将滇国、斯榆国都算在内了,直接画到海边了。

    刘彻笑的欢快,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既然阿瑶这样说了,朕以后一定给你拿下。”

    ……

    五月的长安温暖柔和,正值初夏,草木葱翠,时而阳光灿烂,时而毛毛细雨不断,宛如给天地蒙上了一层薄纱,一切写满了诗意。

    五月对于皇宫的不少宫女、内侍来说,是忙碌的,因为六月初九乃大汉陛下刘彻的生辰。

    长安城的达官显贵也在积极准备相关贺礼。

    刘瑶也在纠结着,毕竟她不是阿珏这样四五岁的小孩,随便折腾点东西,就能敷衍阿父。

    刘瑶撑着下巴,看着趴在地上,握着笔涂鸦的小阿珏,思考自己要送什么,反正还有一个月,她不急。

    再不济,她给阿父再送十个锦旗,将什么“爱民如子”、“仁厚礼贤”、“勤政爱民”、“励精图治”……都弄出来,有质有量。

    刘瑶思索片刻,看了看一旁的王容、张苒,好奇道,“你们的父亲这次给阿父送什么贺礼?”

    王容也不隐瞒,恭敬道:“阿父准备了一尊半人高的东海红珊瑚。”

    张苒想了想,“我好像没见阿父准备,长公主如果想知道,我回去问一下阿父。”

    阿父掌管刑律,平时比较吓人,她一向不怎么过问阿父的事情。

    “算了,我与你们阿父不一样,你们能准备的,我又不能照抄。”刘瑶叹了一口气。

    目光落到沉迷“创作”的刘珏身上,又看了看地上摊开的一张张写满墨字的纸,脑海中总觉得有什么灵感被迷雾遮掩,就差一点就能勘破了。

    王容蹲身,将摊开的卷轴收起来,苦口婆心道:“诸邑公主,这些书卷不能这样随便扔到地上,容易损坏。”

    张苒也蹲下身帮忙收拾,两人将凌乱的卷轴整齐地码好,卷轴外面系着麻绳,将写着名字的竹片挂在上面,然后堆在书架上。

    站在刘瑶这个距离,远远看过去,好像蛋卷一样。

    此时趴在地上创作的刘珏也完成了自己的大作,今年是阿父二十七岁生辰,所以她从小到大画了二十七个阿父,画的她手都快断了。

    “阿姐!我画完了!”刘珏兴奋地跳起来,抓起画轴的一角,举着双手,距离踮起脚,向刘瑶展示自己的“大作”。

    长长的画轴足有三丈多长,刘珏这个动作仿若龙抬头一般,龙首高高昂起,垂下的龙尾横跨整个侧殿。

    刘瑶想了想,小家伙将这份超长画卷送给刘彻时,要用多少人才能将画轴全部拖住,感觉还不如弄个横幅。

    “真棒!”刘瑶上前,帮她将画轴收起来。

    卷啊卷……卷啊卷……

    话说,十米多的画轴真是太长了……

    她看了看垂在地上的长度,叹了一口气。

    心想还好这个时代的书籍字数都不多,若是按照后世小说动辄几百万字,怕是要绕地球一圈了。

    刘瑶一边卷,一边胡思乱想,忽而,脑中灵光一闪,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卷轴。

    即使便于书写的各种纸张已经发明出来五六年,但是碍于成本原因,她估算现在天下也就只有一两成的人用得起纸,其他大部分还在用竹简,即使是较为廉价的竹纸,对许多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来说,还是奢侈。

    而书籍都是卷轴模式,卷轴则是将纸张粘连在一起,卷起来收藏,想要多长就要多长。

    别说阿珏的三丈长的画轴,阿父的宣室殿里还存放一卷二十丈长的《秦律》,不过那卷《秦律》就是用来收藏的,否则查阅起来,真的要累死人。

    ……

    六月初九,碧空如洗,阳光透过云层向大地挥洒金光,不冷不热,汉宫旌旗随风飞舞,长安的达官显贵齐聚宫中给刘彻庆贺生辰。

    中午,宫宴在未央宫举行,三公九卿以及受宠一些勋贵大臣都在殿内,进不去殿内的,则是在走廊或者殿前空地上。

    刘瑶、刘珏与卫子夫坐在皇太后右下手位置,接下来便是刘嫖、平阳长公主、南阳长公主他们,卫子夫算是此时大殿中唯一的后宫嫔妃。

    而卫青与卫少儿则是坐一桌,东方朔与卫君孺的位置比较靠后,在大殿右侧第三排。

    刘彻端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的朝贺。

    此次献给刘彻的贺礼,若说最豪爽的则是刘嫖,她命人用金子打了一座皇宫,不过在长门宫的位置用了巧思,用宝石珍珠装点庭院,让人一眼就看到长门宫。

    卫子夫则是送上她亲手缝制的衣服。

    轮到刘瑶、刘珏两姐妹时,刘珏带着她亲手绘制的超长画轴出场了。

    刘珏展开画轴,四名宫女帮她托着画轴。

    须臾,三丈多长的画卷全部展现在刘彻面前,刘珏得意地介绍自己画的内容,“这是才生出来,皱巴巴的阿父,这是一岁的阿父,两岁的……三岁的……”

    刘彻唇角笑容不断,宠溺地看着小家伙从这边跑到那边,一个个给他介绍。

    虽然画技稚嫩,可是小家伙的心意就是瞎子都不能忽略,再说小家伙可是准备了半年之久。

    等刘珏说完,刘彻愉快道:“朕喜欢阿珏的礼物,来人,赐诸邑公主千金。”

    刘珏歪头,“千金?”

    小家伙看了看刘瑶。

    刘瑶冲她微微颔首,这就是她哄着妹妹给阿父准备生辰礼物的原因,哄好阿父,收益可不小,再不济也能刷刷好感,现在好感也有了,千金也有了。

    刘珏当即欢喜拍手,“多谢阿父!阿父最好!”

    等刘珏回到座位上,刘彻看向刘瑶,笑问道:“阿瑶,阿珏这般用心,你呢?若是比不上阿珏,朕可是会不高兴的。”

    刘瑶闻言,掩面哀怨道:“阿父不高兴,我会更不高兴,到时候,我就离家出走!”

    刘彻听得眼皮微跳,无奈地看着她,也不敢继续吓唬她了。

    因为以他这个长女的脾气,真能干出这事。

    刘彻:“行,朕错了,不该吓唬你。现在你该将朕的礼物拿出来吧。”

    殿内众人听着父女俩的对话,神情各异,但心中都有一个共识,就是陛下对长公主的宠爱确实前无古人,恐怕后面也没有子女能比得上,没看陛下都当着众人的面认错了。

    刘瑶也不再卖关子,离开座位,

    子燕与两名内侍搬上来一个大箱子,放到刘瑶面前。

    刘瑶在众人的注视下,打开箱子,“阿父,你看,这就是我送给你的东西。俗话说,学富五车才能称之为读书人,我给你将五车的书都装进来了。”

    “……”对于刘瑶从小胡编的“俗话说”,刘彻已经免疫,听到女儿信誓旦旦将五车书装了进去,刘彻对里面的内容已经有了猜测。

    刘瑶从箱子里抱出一叠书册走到刘彻面前,看了看占满那桌子的酒菜,看向莫雨。

    莫雨连忙上前给她清理了一个位置,谄媚道:“长公主,你看位置够吗?”

    刘瑶摇头:“不够!”

    她做了好多线装书,垒在一起看,那样才震撼。

    “……”莫雨为难地看着自己清出的三分之一的空处,看向刘彻。

    “听她的。”刘彻淡淡道。

    他倒要看看阿瑶折腾出什么。

    莫雨闻言,又给她清出了一半。

    刘瑶让莫雨将桌上的汤汤水水都撤下,防止意外倒塌后,书册沾染到汤汁,这些书册可都是手写的。

    等清完后,刘瑶将手中码的整齐的书册放到桌上,然后又从箱子里拿了一堆,又堆了上去,她是根据后世见到的线装书而设计的,单本书册比较薄,整套的书籍则是用硬纸书套合在一起作为区分。

    众人见刘瑶拿出来的不是金银,也不奇怪,小孩子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正常。

    看长公主手中的东西,似乎用纸张做的东西,不知道有什么用,难道是丹阳侯做出的新纸。

    想到这里,不少人看向卫少儿。

    卫少儿也是一脸疑惑,目光盯着刘瑶。

    等刘瑶将箱子里的书挪完,已经在刘彻的案头搭了一座书籍长城,将刘彻的脸遮的严严实实,高一些的人只能看到对方的冕冠,其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东方朔趁人不注意,用脚踢了踢邻桌的主父偃,低声道:“主父偃,你猜猜阿瑶送到礼物会不会让陛下满意?”

    主父偃弹了弹裤子的灰尘,白了他一眼,“自然满意。”

    这还用猜吗?

    只要长公主不是来个“刺杀”,就是送一块石头,陛下也能夸出花来了。

    堆在桌上的“长城”隔绝力量是相互的,其他人看不到刘彻,刘彻的视线也被挡住,他随手从最上层拿下一本线装书,封面写着“论语”,掀开第一页,正是论语第一篇。

    他又往后翻了翻,发现正面、背面都写了,中间翻了几页,又往后翻了两三页,最终确定,一万多字的论语真的腾挪到手中比巴掌大一些的书册上。

    看完内容,开始观察书籍外观,发现制作方式并不难,就是将纸裁剪成大小一致的纸张,将一边用细线缝起来,使其钉在一起。

    虽然看起来没有卷轴美观,但是线装书不需要用书案辅助,不用旁人帮忙摊开,单手就可以阅读,而且携带方便,可以随心阅读。

    刘彻又看了看其他书册,《老子》、《庄子》、《春秋》、《左传》、《国语》……除了这些,还有其他杂学,涉及到天文、地理等方面的,足足有上百本,可以想象阿瑶准备了多久。

    阿瑶刚才放出豪言,说将五车书的内容搬过来,他觉得桌上书册的分量要超过五车书。

    刘瑶确实废了不少时间,主要是抄写,后面的装订都不是难事,为此她去找了东方朔帮忙,东方朔用双倍的价钱请留在长安驿馆的读书人抄写了半个月,都是用统一的小篆,粗略一看,看起来没有多少差别。

    “好!好!好!”刘彻心情愉悦。

    有些事情做起来不难,但是想到如何去做,才是最难的。

    阿瑶她又给他解决了麻烦,有了线装书,天下读书人会更加方便。

    刘瑶见他高兴,摊开小肉手:“阿父,我的奖赏呢!”

    刘彻眼尾微微上挑,揶揄道:“朕今日生辰,你好意思向朕要奖赏?”

    “嗯……阿父说的有道理,那我明天去要!” 刘瑶说完点了点头,一副她十分体贴的架势。

    众人闻言纷纷忍笑。

    皇太后道:“彻儿,你快给她的,现在不给,到了明日,这小家伙可是会得寸进尺。”

    “哪有!”刘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明天的胃口也就比今天好一点,只会贪心一点点哦!”

    她用小拇手指比划了一截小小的距离,表示自己可乖巧了。

    “哈哈哈!”皇太后大笑不已,“彻儿,你快给本宫一份,让我看看阿瑶到底送了什么好东西,让你那么开心。”

    “母后,尽管看。”刘彻让莫雨送去一本《论语》。

    皇太后拿到论语,看着封面愣了一下,然后翻了两页,浏览了里面的内容,神情越来越诧异,最后合上书,阖眸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刘彻,笑道;“彻儿,阿瑶你可要重赏啊!不愧是大汉的长公主,若是宗室的公主和王子都有阿瑶这样的才能,咱们汉室何愁不兴。”

    刘彻点了点头,笑道:“阿瑶,你做出线装书有功,朕赐你千金,再加汤沐邑两千户可好?”

    “多谢阿父!以后咱们有福同享!有好东西一定想着你!”刘瑶笑的眼睛弯成月牙。

    刘彻摇了摇头,示意她回到座位上。

    大手摸着面前垒起的书山,刘彻双眸精光闪烁,“莫雨,将这些书册收起来,放在朕的宣室殿。”

    这可是他的最宠爱的女儿精心送给他的生辰礼,他可舍不得赏赐给大臣们。

    莫雨:“诺!”

    平阳长公主见他护的紧,调侃道:“陛下,你别光护着,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南阳长公主赞同道:“对啊,陛下,我也急的紧,让我们也看看,阿瑶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稀奇的。”刘彻嘴上这样说着,可是唇角的笑,脸上的自得都在告诉殿中的众臣和勋贵宗室们,他女儿做的东西可金贵,可让他满意了。

    他拿了两本书,让莫雨送给众人传阅,让他们涨涨见识。

    众人拿到线装书,小心翻阅了一番,惊呼声不断,他们都能看出这东西有多方便。

    东方朔将书递给主父偃,挑眉笑问:“主父偃,你觉得阿瑶做的线装书如何?”

    主父偃翻了两页,之前被主父偃惹怒讥诮的唇角自然而然舒缓上翘,“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我等都不如长公主给天下读书人做的贡献大。”

    “啧!”东方朔轻啧一声。

    主父偃这拍马屁的功夫,他真是望尘莫及。

    “你这是什么意思?”主父偃才不惯着他,当即斜眼。

    东方朔由衷感慨道:“在下虽然学问自认超过你,但是在某些方面,拍马也不能追得上。”

    “……”主父偃眉峰一压,忽而唇角一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东方朔,你若是不想活了,在下可以帮你。”

    东方朔正欲开口,忽而腰间一麻,就听卫君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东方朔,闭嘴!”

    东方朔从善如流地闭了口,向主父偃摊了摊手。

    主父偃不理他,将手中的书册交给内侍,想着回去后,让他府中的幕僚也将家中的藏书也都誊抄在线装书上,这样日常可以多带一些书了。

    ……

    宫宴结束后的第二天,莫雨又给刘瑶送了一堆东西。

    同时还有卫少儿的赏赐,刘彻又给卫少儿加了一千户封邑。

    卫少儿接到赏赐,看着宣旨的小黄门,笑道:“看来我是蹭了阿瑶的光!”

    小黄门:“陛下说了,女侯研制出造纸术,造福万民,理应赏赐。”

    卫少儿让手下塞了一把钱,说道:“那也是陛下英明,才能让我有发挥能力的地方和时机。”

    小黄门没有推辞,笑了笑,然后离开了侯府。

    回到宫中后,将卫少儿的话学给了莫雨。

    莫雨:“这位女侯真聪明,这么一看,卫家未来确实有些阴盛阳衰。”

    上有卫夫人、长公主,还有卫少儿,卫家的男儿确实看起来有些不中用,明明一个个看着品行都不错啊!

    刘瑶若是听到这话,估计会满脸问号。

    卫青?

    霍去病?

    哪个不行?

    ……

    七月中旬,堂邑侯陈午病逝,此事给了刘嫖不小的打击,自从去年陈阿娇巫蛊案结束后,陈午就重病,没想到今年就没有撑下去,陈阿娇听说后,也大病了一场。

    刘瑶听得唏嘘不已,这个时代的医疗环境实在太差,就是锦衣玉食的达官显贵,一不小心染了病,也坚持不长久。

    她坐在秋千上,掰着手指,想了想自己要干的事,最基础的四大发明,现在造纸术有了,指南针早就有了,简易的罗盘应该不难制作,最起码在卫青他们去打匈奴前,给他们造一个,让他们别迷路。

    火药……目前不急,她也就知道一些“一硝二硫三木炭”的常识。

    印刷术……以现在纸张的普及率,印刷术有些早,不过现在折腾雕版印刷倒也可以。至于活字印刷,理论和实际还是有差距的,印刷时的油墨选择、版面、黏土的配方还有烘焙的工艺,都会影响成果,现实不是做题,不是她将步骤写出来,就会有完美成品。

    不过身为长公主,这些不用她亲力亲为。

    刘瑶握着炭笔,在线装书上写下“活字”两字,之后打算找卫少儿商量一下。

    ……

    八月,邛、冉两地的部落酋长见臣服汉朝会得到很多好处,也要做汉朝的臣民,请求朝廷往他们的居住地派遣官吏,刘彻就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持符节出使西夷,利用厚重的赏赐收服西夷各个部族的首领。

    然后大汉西南版图就扩充了一大圈,多了一个都郡、十几个县。

    开疆辟土有了成效,刘彻很高兴,给刘瑶炫耀了好久。

    刘瑶:……

    阿父不止一昧的甩开膀子揍匈奴,往外挥拳头,对不同的“蛮夷”部落,方法还是挺多变的。

    第54章 不过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此次大汉不兴兵事,疆域就向西扩展了十几个县,对此朝野上下都高兴,而促成此事的司马相如也是到了人生的高光时刻。

    过往大家提起司马相如,都知道他写辞赋好,文采好,要知道司马相如此时已经五十岁,已是知天命的年龄,如此高龄,为了国家政事,经历两千里的跋涉,到达蜀郡,其中所受的辛劳可以想象。

    而且他一路撤销旧时的关隘,疏通前往灵山的道路,在孙水源头搭建桥梁,将大汉疆域向西拓展到沫水、若水,让周边城邑小国纷纷臣服,从成都、邛都,再到黑水,最后是苞满,行程足足有四千里,往返就是八千里。

    而且自古以来,都知“蜀道难”,蜀地沿途都是高山峻岭、湍流险滩,以现在空车日行七十里,重车日行五十里的速度,老人家一路的折腾,让刘瑶不禁竖起大拇指。

    她过往经常听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之间的情感波折,真正来到大汉,才知晓,在这个时代,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本身才华就不可限量,这是一个辉煌璀璨的时代。

    尤其汉武帝时期,他的大一统帝业也不是由他一个人完成的,他的身边聚集着一大批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学等方面的人,比如董仲舒、司马迁、张骞、卫青、霍去病、张汤、石建、公孙弘、韩安国……还有那些让周边小国闻风丧胆的汉使代表们。

    刘彻见刘瑶对司马相如赞赏不已,笑道:“你是收了司马家的钱吗?怎么这么会说话。”

    刘瑶小手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可以吗?阿父,要不你让人宣传一下,咱俩配合,三七分成。”

    “三七分成……亏你想得出来!”刘彻哭笑不得。

    若是事情传出去,他这个皇帝还有威严吗?

    刘瑶摇头晃脑道:“彼此彼此!”

    “你啊!”刘彻心中对司马相如此番行程也是满意,写下谕旨嘉奖。

    刘彻道:“你这些话要不等朕宣司马相如进宫后,当着他的面夸一遍,让他高兴高兴。”

    “背后夸的才是真的,当面夸我不自在。”刘瑶轻哼道。

    不过她对司马相如的兴趣也就这些,她更感兴趣的则是司马相如的妻子卓文君。

    刘瑶眼珠子转了转,热心给刘彻拿了一块点心,“阿父,我想见司马相如的妻子,我能将她宣到长安吗?”

    “司马相如的妻子?卓文君?”刘彻愣了一下。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之间的纠葛,民间都编成诗歌了,要知道司马相如虽然素有才名,但是卓文君也是蜀郡有名的才女。

    刘瑶点点头。

    刘彻思索片刻,“你想见就派人去宣,卓文君是有名的才女,精通诗书、音律,正好可以教导你一番。”

    “阿父……”刘瑶当即鼓起腮帮,“你这样太奸诈了,那我不宣了。”

    她目前不想给自己再找一个夫子,想见卓文君,纯粹是好奇。

    刘彻见她这样,反而不顺着她了,“那可不行。朕看你近来越发调皮,卓文君才名、贤名在外,你可要向她好好学习。”

    刘瑶闻言,扭头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

    司马相如这次回到长安,多次得到宫中的嘉奖和赏赐,一时间春风得意,一连好几天在宅邸摆酒席,邀请友人畅饮。

    对于宫中这次的嘉奖,他已经习惯了,只是没想到此次除了给他的赏赐,还有长公主给他的妻子卓文君送的礼物,包含了笔墨纸砚、十本线装书、十卷竹简、一些绸缎,还有长公主给文君的书信一封。

    书信是密封的,他无法查看。

    “内臣,这些真是长公主送给吾妻文君的?”司马相如眉心纠结,难道长公主知晓了他年轻时的荒唐事,所以才宣昭文君?

    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

    小黄门笑道:“中郎将不必担忧,这是好事,陛下有意给长公主寻一名女夫子。此次让夫人来长安,若是长公主满意了,夫人就有机会教导长公主。”

    司马相如一听,面露喜色,向小黄门拱手感谢。

    ……

    入秋,天气变得凉爽起来。

    不知怎么的,今年春夏之际,全国各地多半风调雨顺,到了七八月份,各地反而闹灾起来,七月的时候,齐国狂风不断,风力最强的时候,能将树木拔起来,百姓房屋更是毁塌无数。

    刘彻这边前脚刚告慰上天,祈求风调雨顺,后脚没过一个月,又开始闹虫灾。

    八月,下面郡县上报,说是稻田螟虫成灾。

    螟虫是稻的害虫,生长在稻叶或者稻茎里,能够蛀食稻叶或稻茎骨髓,是农人最害怕的病虫害。

    他只能火急火燎地救灾,安抚民心,同时下令征召全国知晓治世之要,习读圣人之术的官民。

    等这些人来到长安时,足足有一百多人。

    其中还有熟面孔,就是公孙弘,他之前出使西域时干活没让刘彻满意,自己大概察觉了,就辞官回老家,没想到这次又来了。

    对于公孙弘,刘瑶觉得他与张汤应该是正反面,公孙弘主张仁治,以柔克刚,而张汤作为有名的酷吏,手段更加狠辣、犀利。

    听说这举荐的人考试时,太常将公孙弘列为倒数第一名,后来刘彻将他擢升道第一,并且还任命他当博士。

    刘瑶后来从刘彻那里找到公孙弘的文章看了看,不怪太常不满意,公孙弘的文采不错,不过通篇比较悬浮,就好比皇帝要找让百姓富足、四海升平的方法,他说了原因和结果,但是方法就提了一个“礼教”。

    除了公孙弘,还有一位超高龄的齐国人,今年九十有余,叫辕固,也被遴选为贤良。

    九十岁的长者,还是读书人,这把岁数还能经得起舟车劳顿,让人敬佩不已。

    刘彻也召见了他,刘瑶也去看了,老爷子精神抖擞,须发皆白,一直乐呵呵的。

    刘瑶打听过,这位辕老可不得了,在景帝时期就做过博士,当面驳斥过窦太后,被生气的窦太后关进猪圈,要求与猪决斗。

    当时老爷子都七老八十了,而且猪圈的猪还不是普通百姓养的猪,乃是上林苑中供打猎的野猪,以辕固当时的身体素质,窦太后这要求,基本上就是让他送死。

    还好景帝暗地里给辕固送了一把长矛。

    老爷子也老当益壮,一下子戳中了野猪的心口,此事才告一段落。

    刘瑶觉得,刘彻身边就缺少辕固这样的人。

    老爷子九十多岁高龄,这在古代,几乎就是免死金牌,朝野都倡导尊老爱幼,皇帝肯定要以身作则,而且辕老名声又大,为人正直,连太皇太后都敢怼,刘彻这个年轻的更不会客气。

    等刘彻宣见辕固时,刘瑶热情地向他行礼,“辕老先生,我是阿瑶,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我若是有了错,你就随便骂阿父,不用客气!”

    跟在她身后的刘珏一听,眼睛一亮,当即甜甜道:“老先生,打阿父,不用客气!”

    “阿瑶,阿珏!” 刘彻嘴角微抽,无奈地看着两个女儿。

    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一定要这两个调皮鬼好看。

    辕固愣了一下,见刘彻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生气,当即笑道,“老臣可不敢,两位公主,为人子,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你们虽小,也不能仗着陛下的怜子之心而胡闹。不过刚刚长公主那句‘子不教,父之过’甚妙,陛下可知从哪本书上得来的!”

    “……这,朕也不知,别看小家伙年纪虽小,宫中的藏书让她看了大半,谁知道她从哪里提炼出来的。”刘彻被难住了,毕竟他家女儿的“俗话说”可多了。

    刘瑶:……

    她理直气壮地看向刘彻,满脸地写着“不知道”。

    刘彻无奈,指了指她,“辕老,你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压根不知道。”

    刘瑶摇头晃脑道,“阿父,这不重要,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辕老九十了,阿父一定要留下他,才能彰显阿父的贤能。”

    “不用你提,朕自然知晓这个。”刘彻指了指门口方向,示意刘瑶、刘珏别在他这里捣乱。

    刘瑶假装没看到,继续苦口婆心道:“辕老,你不要嫌弃阿父,你在长安,以后需要的笔墨纸砚,我都包了,阿父,他需要你,大汉需要你。”

    “阿瑶!”刘彻听到这里,看似不轻不重喊了一声,可是声音里蕴含的威胁,只要不聋的人都能感受到。

    “阿姐!”刘珏小手扯了扯她的袍子,表达自己的担忧。

    刘瑶朝她淡定一笑,然后无辜地看着刘彻,“阿父,难道我说错了?”

    辕固看着与刘彻斗嘴的刘瑶,大手捋着白须,唇角笑容不止,“陛下,自然长公主如此说了,老臣再推辞就不知好歹了。长公主年岁小,人又聪明,陛下对她要多些耐心。”

    对于早慧的孩子,要更加爱惜,防止他们在幼年时受到伤害。

    刘彻摇头叹息:“朕真是拿她没办法,小家伙说话一套一套的,别说朕,就连东方朔也吵不过她。”

    辕固闻言,看向刘瑶。

    刘瑶冲他乖巧一笑,“辕老先生,我乃乖孩子,你看那个……我对阿父可好了。”

    她指了指仍然挂在墙上的“慈眉善目”锦旗,“辕老先生,以后我也给你做一个好不好?”

    自诩见多识广的辕固再次瞥到锦旗,胡子直抽抽。

    对于陛下正殿中的这面锦旗,在朝野可素有传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东西无论从工艺、技法、文采……都一塌糊涂,偏偏吸引人眼球,也只有长公主这样的孩子才有胆子做这些。

    若是陛下此生真能做到锦旗上面写的这些,挂一辈子也没问题。

    不过他觉得自己无福消受。

    刘彻闻言,有些酸了吧唧,“阿瑶,你就这么喜欢辕固!就因为他年纪大?”

    他自认选贤举能,朝中年纪大的不少,比如公孙弘今年也六十多了,怎么没见她对待公孙弘热情。

    刘瑶偏头瞅着他,“当然因为辕老先生可靠!”

    而且恰似可以克阿父!

    刘彻:……

    刘瑶可不是嘴上说说的,等辕固出宫时,刘瑶将自己之前之前收集的线装书、字画、笔墨还从刘彻那里拿了好几卷古籍,亲自送给辕固,双眸期待,“辕老先生,阿父,我就交给你了!”

    旁观的内侍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

    长公主这搞得,怎么比先皇临终托孤还郑重。

    “……”辕固哭笑不得,看着面前稚嫩的小女孩,蹲下身,笑问:“长公主就如此信任老夫?”

    他活了九十余年,家中小辈无数,差不多看出小公主的逻辑,大概在小公主的想法里,年纪越老的,威望越高,就能管住年纪小的,只是这种规则不包括皇帝啊!

    长公主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他快入土的一把老骨头,临了临了,还被一个稚童如此托付,不得不说有些惶恐啊。

    刘瑶点头,“我相信辕老先生的智慧!”

    辕固顿时哈哈大笑,“既然这样,我这把老骨头,就听长公主的,奉陪到底了。”

    其实朝堂上也有一个以“刚直敢说”闻名的官员,叫汲黯,不过因为太敢说,喜欢直言劝谏,刘彻稍微不怎么喜欢,好几次升了官,很快就被撸了下去。

    对此刘彻评价汲黯也就两个字——愚直。

    当然刘瑶不认可,虽然汲黯说话不好听,但是他好学正直,廉洁奉公,是名贤臣。

    她对此也没有办法,但愿有了辕固后,汲黯那边的压力小些。

    汲黯的态度没错,那就矫正一下阿父吧。

    来长安的奔前程的各地人才没想到,他们这一群人居然输给了两个老人,一个六十多岁、一个九十多岁,又都是前辈高人,他们也不好当面叫骂,否则传出去后,污的还是他们的名声。

    不过公孙弘、辕固也还是被针对,尤其辕固,一些人许多人以年龄原因,对其侮弄,刘瑶知道后,向刘彻告状,刘彻就派东方朔前去谴责了他们一番。

    东方朔那张嘴,调侃起人来,既能让人找不出错处,又能让你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辕固看着一个个面色涨红,掩面离去的才子,不由得摇摇头。

    好歹也是读了圣贤书,居然如此做派,就连陛下都不会做这等失礼丑陋的事情。

    东方朔训完人,向辕固行礼,“辕老!”

    辕固:“没想到此事惊动了陛下。”

    东方朔笑了笑,环顾左右,用手掩住唇,小声道:“其实是长公主担心你被他们气跑了,去找陛下告状的。”

    辕固没想到居然是刘瑶说的,心中有些愧疚,“之前比那些人折辱时,老夫真想过一走了之,差点忘了长公主的托付!”

    东方朔闻言,轻松道:“辕老放心,以长公主的脾气,你就是跑了,长公主也会闹着陛下将你追回来。她年纪虽小,与陛下是一脉相承的固执。”

    辕固:……

    这么说,以后可以试一下。

    东方朔这次来,除了奉刘彻的命令帮辕固训斥那些才子,同时还带了刘瑶给的礼物。

    他拿出一个长盒,笑的有些怪异,“辕老,这是长公主送给你的东西,希望你不要生那些才子的气,为了他们不值得。”

    辕固炯炯有神的沧桑双眸闪过一丝疑惑,面色谨慎道:“长公主送的?”

    该不会是孩童的恶作剧吧。

    东方朔见状,热情道:“这可是好东西!”

    辕固更加警惕了。

    东方朔见他犹豫,要不卖关子,打开盒子,只见里面盖着红绸,揭开红绸,一面红底金边的锦旗出现在视线中。

    东方朔将锦旗拿出来,抖了一下,将锦旗的全貌展现在辕固面前。

    上书,“福寿绵延不老松,一年更比一年强”

    缀名:替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的阿父赠送给老当益壮,为国分忧,直言敢谏的辕固老先生。

    辕固:……

    这么奇特的缀名,他还是第一次见。

    上次进宫与长公主聊天,长公主说,活的时间长,见识也多。

    这点他认同,可是现在一看,他还是见识小了。

    东方朔轻啧一声,“辕老,除了陛下,朝中就你得了长公主的这件东西,其他人都没有。”

    辕固瞪了他一眼,上前将锦旗拿了过来,“你若是羡慕,老夫也给你写一些警世之言,让人做一些,给你挂家中可行?”

    “长者赐,不敢辞!”东方朔也不客气,辕固虽然性子正直,但是不刻薄,他写的锦旗,他当然收。

    “……”辕固将锦旗卷好,冲他轻哼一声,背着手拄着拐杖离开了。

    东方朔:……

    辕老,你到底送不送锦旗啊!

    ……

    汉宫昭阳殿中,刘瑶最小的妹妹阿琼在殿内追着刘小黑跑。

    “黑黑!黑黑!”小刘琼看着腿短,跑起来是虎虎生风,追的刘小黑抱头鼠窜。

    刘瑶、刘珏在一旁笑嘻嘻看着一人一狗玩耍。

    小刘琼追了一圈,转变目标,直奔刘瑶,腿上的铃铛响声不断,奶声奶气道:“阿姊!”

    刘瑶叹气,张开手。

    “砰”的一声闷响,小家伙冲到刘瑶的怀里。

    小家伙自小力气就大,小时候没有轻重,照顾她的乳母、宫女都被她踹伤过,之前以为小家伙不知轻重,用的都是吃奶力气,长大后,看她的平日轻松将刘小黑抱住,发现人家是游刃有余,若不是怕伤到她,刘瑶真想做几个哑铃,试试三妹妹的力气。

    自从三妹妹学会跑以后,她的身体开始被动锻炼,比习武锻炼还有用。

    小刘琼窝在她怀里,小脸不停蹭着她,仰头嘿嘿直笑,“阿姊!”

    “阿姐是我的!”刘珏怒了,想要将她拉起来。

    可是小刘琼如同八爪鱼一遍,死死地抱住刘瑶,尖叫道:“阿姊!我的阿姊!珏珏,坏坏!”

    刘珏见人拔不出来,气的用手打她的屁股,大声道:“阿姐是我的,我的!你是妹妹,不能和我抢!快起来,起来!”

    “……”刘瑶痛苦闭眼,觉得自己耳膜都要炸了。

    一开始,小刘琼还是婴儿模式,不能自理,只会看人傻笑的时候,刘珏曾经觉得好玩,给过一些姐妹“亲情”,然后等小家伙会跑后,经常烦刘珏,本来脆弱的“妹妹联盟”就破裂了。

    尤其在刘珏看来,这个路都走不好,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子居然敢跟她抢姐姐,她要与她势不两立。

    对于旁人劝的那些“你是阿姐”、“比她大四五岁,要让着她”,她才不听呢!

    小刘琼小嗓子轻哼一声,“阿姊!我的!”

    反正现在是她窝在阿姊的怀里,地盘是她的,谁也不能抢走。

    刘珏瞪大眼睛,气的小胸脯上下起伏,然后在大家的注视下,也爬了上去。

    众人:!

    “阿珏1”刘瑶倒吸一口气。

    这两人要压死她吗?

    ……

    卫子夫回来时,就见到三姐妹乱成一团,刘瑶小小的身板上,胸前挂着一个流着鼻涕的奶娃娃,背后趴着一个对奶娃娃怒目而视的稚童。

    刘瑶见她回来,“艰难”地伸出一只手,“阿母,救命!”

    带孩子实在是太难了。

    当老大压力太大了。

    “噗呲!”卫子夫忍俊不禁,与子燕一起上前,将两个孩子抱下来。

    小刘琼抱着卫子夫的脖子,控诉道:“阿姐,坏坏!抢阿姊!”

    刘珏龇牙凶道:“阿姐是我的,你去抢其他人。”

    “哇啊啊!”小刘琼当即嚎哭出声。

    刘珏也是眼泪汪汪地抱着卫子夫大腿,“阿母,妹妹欺负人!”

    卫子夫坐下来,将两个孩子都揽在怀里,低声轻哄。

    刘瑶走到子燕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问道:“子燕,孟姬生了吗?”

    孟姬是王家送进宫的家人子,来自齐国,算是除了卫子夫之后,后宫第二个怀孕的。

    子燕看了看卫子夫,轻声道:“生了一个公主,母女平安。”

    刘瑶松了一口气。

    等卫子夫将两个孩子都哄睡了,刘瑶递给她一杯蜜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怎么了?”卫子夫有些纳闷,将蜜水放到一旁,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感受到异样,“难道累了?要不在和阿母一起休息一下?”

    “阿母!”刘瑶扑到她怀里,闷声道:“阿母,你别伤心,在我和妹妹心里,你是唯一、最好的阿母,阿父都不如你重要。”

    “阿瑶……”卫子夫诧异抬头看向一旁的子燕。

    子燕用嘴型告诉了她。

    卫子夫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白皙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孩子,柔声道:“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的。”

    她顿了一下,凑到刘瑶的耳边,轻轻道:“阿母也告诉阿瑶一个秘密,在阿母心里,你们阿父也不如阿瑶、阿珏、阿琼重要。”

    陛下这么些年的恩宠有时确实让她心醉沉迷,但是她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份,自认没有陈阿娇那般放肆的底气和勇气,她的大部分勇气都集聚在阿瑶这些孩子身上,对于陛下,她感恩、喜欢,同时也有自知之明。

    刘瑶红润的耳尖动了动,歪头看向卫子夫,确认她说的不是糊弄她的,又抱紧了她,“嗯,我们都悄悄的。”

    卫子夫笑了笑。

    内心软的一塌糊涂,素手缓缓拍着她的背,轻轻地哼着歌谣。

    ……

    八月中旬,张骞从西域归来的消息快马送进未央宫。

    刘彻顾不得身份,急切道:“张骞眼下在哪里!”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啊!

    他正欲明年与匈奴再次开战,张骞就回来了。

    若是与张骞联系上的大月氏一起夹击匈奴,覆灭匈奴的期限可以缩短一半,说不定五六年内,可以将塞北匈奴全部消灭。

    刘瑶站在高台上,远望河西走廊方向。

    不知道这次张骞从西域带回了什么。

    不过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第55章 阿父,我已经长大了,回宫后,我要去工官玩。

    此刻的张骞一行人衣衫褴褛、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河套走廊,朝着长安的方向一跪不起。

    他们终于回来了。

    戍边的校尉激动地看着他,“张骞,你终于回来了。”

    起身的张骞胡子拉碴,衣衫褴褛,向前来迎接他的将士躬身一拜,满是口子和布丁的布衣迎风展开,如旗帜一般,“骞见过各位!”

    校尉将他扶起,仔细打量了他周身,见没有受伤,大笑道:“我可担不起中郎将如此大礼,陛下盼你们归来,可是盼了许久。你们这样子乍一出现,我一开始还没有认出来。”

    他长居漠北,塞外风霜催人老,但是还能让人忍受,但是听说西域那边大部分地区都是漫天黄沙,戈壁陡山,张骞他们是在用命拼,想也知道一行人遭受了多少磨难。

    张骞用破烂的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我等时刻不敢忘陛下的重托,此次平安归来,也是得天庇佑。”

    此次出使西域,数年未归,没想到边陲局势发生了许多改变。

    在归途中,他按照去时的情报信息,为了避开匈奴的势力,计划走昆仑山南道那边绕过,到达莎车的时候,才知晓原来大汉与匈奴早已经开战,河套走廊以及附近地区早就被大汉掌控,所以他就又绕了回来。

    后来听给他们护行的军汉说,还好他们放弃绕行,因为这些年他们与匈奴已经撕破脸,虽然现在没有像马邑之战那么大的规模,但是背地里的小打小闹一直不曾停歇,羌人那边早就被匈奴占了。

    尤其现在边陲正值秋收时节,那些匈奴骑兵经常派人来捣乱打秋草,双方之间的摩擦很多。

    张骞听说后,心里也觉得后怕。

    张骞一行人在河西走廊修养一日后,次日就骑着当地校尉给他们备好的马匹赶往长安。

    ……

    未央宫中,君臣相见。

    刘瑶跟在刘彻身后,看着执手相视的君臣,嘴角不禁翘起。

    看着张骞沧桑粗糙的面庞,又看了看才蓄须不久,仪表堂堂的阿父,要知道张骞还比阿父年岁要小,现在两人外貌看着要相差一辈了。

    刘彻拉着他进殿,让他坐下,亲手给他斟酒,欢喜道:“今日你凯旋而归,先用这酒润润口,稍后朕为你接风洗尘。”

    张骞听到这话,后退一步,伏地叩拜,满脸歉意,“臣虽然找到大月氏,但是未能完成陛下的嘱托。”

    这个刘瑶知道,比起找到大月氏,与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其他东西和影响,并不让人觉得惋惜。

    “起来!”刘彻将他扶起,恳切道:“你代表大汉出使西域,已经是不世之功,朕怎么因这种小事而苛责你,来喝酒。”

    刘彻让他去找西域,一是为了寻找大月氏夹击匈奴,二是联系出访西域各国,将来他与匈奴打架的时候,那群人若是帮不上忙的话,在一旁助威也行,只要不捣乱就好。

    刘瑶点头:“对对对!张骞,你给阿父和我多讲讲西域,”

    张骞将酒水一口气饮尽,开始说起他们西行的见闻。

    他告诉刘彻,他带着随从一路西行几十天,进入溯塔里木河,经过库车、疏勒等地方,长途跋涉,沿途人烟稀少,水源齐缺,黄沙平原无数,横穿过大漠,翻越高原后,就找到了大月氏国。

    大月氏国的人也没想到遥远的汉朝会派人来找他们,可以称得上是举国皆惊。

    当年大月氏诶匈奴大败,不得不西迁避祸,大月氏的王惨遭杀害,新任大月氏女王则是由他的夫人接任。

    他向女王表达了与汉一起夹击匈奴的请求,可惜被女王拒绝了。

    被匈奴追击,不断西迁的大月氏在西面寻到的国土比原先的河套走廊更好,物产更加丰富,水源充足,而且远离匈奴,即使才过去了几十年,已经没有东归的愿望了。

    而且他们过往与汉朝也不太熟悉,汉朝况且距离大月氏遥远,若是联合狙击匈奴,发生了危险,双方也无法进行支援。

    而张骞不甘心,带着人在大月氏逗留了一年,还是无法说服女王。

    无奈之下,张骞只得返回。

    他详细说了在大月氏国的见闻,对于西行路上的艰辛和困难大多一语带过。

    刘彻却知晓有多困难。

    大漠黄沙、绝壁高原,夏暑冬雪,戈壁滩上,飞沙走石,热浪滚滚,贫瘠山脉,寒风刺骨,千里冰封。

    在这千里之途中,人烟稀少,物资匮乏,风餐露宿,肯定比塞北的行军要苦十倍。

    张骞此行不仅见了大月氏女王,还与西域许多小国获得联系,受到他们的礼让,那些西域国家钦慕中原王朝的富庶,一直想要与汉朝来往,但是因为匈奴在中间阻挠,一直没有实现。

    张骞一行人的到来,算是打通了中间的关节。

    刘彻微微颔首,矜持地笑了笑。

    西域小国钦慕大汉的强大与富庶,这是理所应当。

    刘瑶窝在他身边,小手攀着他的胳膊,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期待的光芒,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张骞被她这么热情期待的眼神看的有些头皮发麻,说到最后,眼神都有些不敢与刘瑶对视了。

    同时心中想着,还好他此行带了大宛国王送给他的一袋宝石,不知道长公主会不会喜欢。

    傍晚时分,刘彻在未央宫举办了盛大的宫宴给张骞一行人接风洗尘。

    刘瑶拿到了张骞送给她的宝石,各个都有鸽子蛋那么大,刘瑶也礼尚往来,送了他几本她这段时间让人抄写的线装书,

    张骞看到线装书,有些惊奇,他这次去西域,也带了不少丹阳纸,十分受那些西域人的喜欢,价格是中原的千百倍,没想到几年不曾回来,丹阳纸的价格比他去之前低了九成,而且还发展出了线装书,原先需要好几卷竹简才能抄完的书籍,现在一本书就能解决。

    若是能将中原文化通过线装书传到西域,亦能增加两国交流。

    如果陛下能开通前往西域的商路,他觉得丹阳纸会十分受欢迎,可以与绸缎相媲美。

    张骞此次回来并没有带多少东西,只有一些西域国王赏赐的宝石、黄金,记载信息的羊皮纸,还有就是作为口粮的一些农作物种植,比如核桃、蚕豆、芝麻……还有一些香料、葡萄干。

    这次因为一直是在摸索着行进,所以无论是去还是回来,都没有带多少行礼。

    刘瑶有些失望,这么说来,她又要等一些日子了。

    竖日,早朝时间,刘彻册封张骞为博望侯,意为“博得众望”,同时宣告要开通中原与西域的商路,互通有无。

    张骞也没打算休息,打算在长安修养一个月,然后带着刘彻的赏赐和诏书再次启程前往西域。

    对于如此“工作狂”的狠人,刘瑶是万分敬佩,表示以后一定要让史官给他著书立传。

    张骞听得有些不好意思,“骞为陛下做事,不图这些,再说骞做的这些事没到著书立传的份上。”

    “足够了。” 刘瑶叹气,踮脚拍了拍蹲在对面的人,“你要相信自己,对了,去了西域,记得要将西域所有东西都拿一份,那些金银宝石可以少带些,我对西域的粮食、植物还有手艺品比较感兴趣。”

    张骞看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含笑道:“好!微臣遵命!”

    刘瑶:“你什么时候出发?”

    张骞:“十月就走。这次陛下还派了千人士兵追随我,沿途搭建驿站。”

    陛下要在西域开商路,沿途肯定要建造驿站的。

    这次有了这些人,他们的旅途会顺畅许多。

    “十月就走啊!”刘瑶小眉头蹙起,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宫中搜罗水晶,打算给他做一个望远镜,可惜找到水晶要么不够通透,要么形状不好。

    难道真要她动手烧沙子将玻璃弄出来,主要是她当年“物理化”能看,也不会选了文科。

    玻璃怎么烧来着,除了沙子,还有啥来着。

    刘瑶咬着手指,攒起眉头。

    似乎是沙子、石灰还有……碱来着。

    不过石灰石真是个好东西,好多化学原料都需要,而且还能杀菌除虫。

    “长公主?” 张骞见她走神,轻轻喊了一声。

    “呃……哦。”刘瑶反应过来,将手上的口水在衣服擦了擦,“张骞,你安心去西域,等回来,我送你一样很有用的东西。”

    不止张骞需要,舅父他们打仗也需要,就不知道老天爷赏不赏脸,让她弄出纯净无色的玻璃。

    旁边的子燕眉心一跳,心想还好没其他人看到。

    张骞虽然心中疑惑,面上却十分诚恳,“骞拭目以待。”

    陛下的长公主自出生以来,就有一些奇事逸闻传出,许多都是没有由头,却又确确实实发生的,比如他至今想不通,为何长公主会不遗余力地缠着陛下救他。

    长公主出生前,他已经被匈奴抓住,回去也问了亲朋友人,没有人前去求助卫家,甚至许多人还以为他被匈奴给杀死了。

    不过,有时候世事不一定追求一个明白,他相信长公主。

    刘瑶举起手掌,“一言为定。”

    张骞失笑,扬起大手轻轻与面前的小手击掌。

    ……

    近来让长安城热闹起来的,除了张骞等人西域归来,还有今年第二次科举。

    今年的科举时间定在了九月,与去年不同,今年各郡国想要参与考试的很多,五十个初级应试名额压根就不够抢的,为此爆出了不少受贿、殴斗事件,刘彻听说后,就将初级应试名额扩充到一百人,取前五名。

    一些初试脱颖而出的读书人心急的早在六七月就来到长安,迫不及待地想要尽早参加科举考试。

    刘彻就寻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原想带着几名近臣微服出巡,被刘瑶捉到,怎么哄都不愿意回去,最后只能带着刘瑶也出去了。

    刘瑶坐在刘彻身边,向车内的四人打招呼,“众卿吃饭了吗?”

    左边则是御使大夫韩安国、大司农桑弘羊,右边则是去年又入职的博士公孙弘,太中大夫主父偃。

    她都认识。

    桑弘羊、韩安国等四人对刘瑶自然不陌生,纷纷笑了笑。

    “老实点!”刘彻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刘瑶抱着头,噘着嘴瞪了他一眼。

    今日刘彻出来,就打算带着大家随便逛逛,看看城中的景象。

    “阿父,我们要去哪里?我要给阿母、阿珏、阿琼他们买好多东西。”刘瑶扭着身子,示意刘彻别箍着她,这个距离,她就是想凑到车窗看风景都不行。

    “别乱动。” 刘彻担心小家伙乱跑。“你不是说,要经常走走,否则天天听底下人说,朕这个皇帝要变成聋子和瞎子了吗?朕为了不耳聋眼瞎,就出来了,谁知道你也要来。”

    韩安国、桑弘羊四人听到这话,纷纷诧异地看向刘瑶。

    朝中都知道当利长公主聪慧,没想到如此年纪,还能说出这般通透的言论。

    刘瑶振振有词道:“我也要多看看,防止眼瞎了。”

    “你啊!”刘彻又拍了拍她的脑袋。

    “拍吧拍吧!等我长不高了,长大后,我找你算账。”刘瑶无奈,从小到大,刘彻几乎天天拍她脑袋,她觉得自己脑壳都被拍硬了,以后与刘彻对着干,肯定头铁。

    “没长高吗?”刘彻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颔首,“说起来,你的个头确实矮了点,阿珏的个头马上就要追上你了吧,小时候整天和阿狙玩,天天摸他的头,怎么没见你长个。”

    “……”刘瑶磨着牙道:“阿父天天拍我的头,也没见你矮啊!”

    刘彻龇牙一笑,“朕是你阿父,这招对我没用。”

    刘瑶学着龇牙笑道;“阿父,这招也对我没用,莫欺少年矮!小心我以后比你高!”

    “那朕拭目以待了!”刘彻一脸促狭,“若你比朕高,朕一定封你一个‘超天王’。”

    毕竟比他这个天子还高,长公主已经有了,就再封诸侯王。

    “……超……天王”刘瑶嘴角微抽,小声呢喃道:“干脆封个‘齐天大圣’,让我上天得了。”

    “什么?”刘瑶声音太低,刘彻没听清楚。

    刘瑶仰头,一脸天真,“没说什么啊!”

    刘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淡淡,“阿瑶!你是不是不想跟朕一起出宫?朕让人送你回去可好?”

    “没有啊!”刘瑶眨巴眨巴眼睛,“阿父别小气,阿瑶实在与你开玩笑的,‘齐天王’挺好的。”

    一直看戏的主父偃低声提醒道:“长公主,陛下说的是‘超天王’。”

    “都一样。只要长得比阿父高就能当诸侯,阿父,你可要记得了,下辈子别忘了。” 刘瑶语重心长道。

    她光想着“齐天大圣”,给弄混了。

    阿父一米八大高个,平时与他相处,让她小小年纪颈椎病都快犯了,她今生估计没有这个潜能了。

    只能先预定下辈子了!

    “噗……”桑弘羊没忍住,差点喷笑而出,连忙用袖子掩住嘴。

    真是奇了怪了,他家两小儿平时看着也天真可爱,但是不如当利长公主这般有趣。

    刘彻:……

    虽然刘彻此次没有什么目的地,不过他心中惦记春秋学宫,大家也就尽量往西城走。

    长安有一半的面积被宫城覆盖,再撇除住在皇宫附近的达官显贵的府邸平民百姓大多散布在城中边角的坊市中,其中以西城最多,所以今日的主要目的地就在西城了。

    到了西城,刘瑶才出马车,秋风卷着沙土就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呸呸呸……”刘瑶苦着脸往外吐沙子。

    刘彻看的又好笑又心疼,接过莫雨送来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嘴,笑问:“你这叫自找苦吃。”

    “都怪阿父,长安的路都修不好。”刘瑶当即反驳。

    桑弘羊无奈道:“小姐,主公也没办法,长安城可比皇宫大得多,青石板采料艰难,运输也困难,耗费成本高,城中不可能大规模用来铺路的。”

    其实现在比起下雨时的泥泞已经好多了,只是长安这边,秋冬多强风,长安除了少数达官显贵府邸所在的街巷铺了青石板,大部分路都是用泥土与沙子混合夯实,然后再铺一层细沙。

    这种泥土路就是防止雨天泥泞,晴天尘土飞扬的。

    可老天爷不可能安分守己,雨多了,路上泥泞不断,连走路都没办法,不下雨,泥泞没了,但是风一大,尘土飞扬,可以说是天昏地暗。

    刘瑶:……

    她上辈子因为有互联网,喜欢宅在家里,现在来到古代,看现在的条件,她讨厌被动宅家。

    刘瑶:“阿父,你任重道远,要努力干活哦!还有你不能只管长安的路,天下的路也要管啊!”

    “你上下嘴皮一碰,朕就是累死也做不到,除非大罗神仙在世。”刘彻塞给她一个帕子,让小家伙遮一下嘴。

    主父偃看着狂风卷着沙土和落叶在街角四处巡逻,唏嘘道:“其实长安的路已经不错了,我年少时家门口的路,每次下雨时都能变成小河,车压根无法行走,一不小心就陷在泥里。”

    所以他一点也不喜欢与那些儒生雨雪天谈天说地,只有衣食无忧、不用做活的富人或者或者不识五谷、只想着诗情画意的酸生才会有意趣。

    其实刘瑶现在见到的路还算好的,长安每年季节交汇时,都会让人修整路面,现在看尘土这么大,大概率才修正过,估计是为了迎接来长安进行科举考试的读书人。

    刘瑶从斜挎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本本,用炭笔在线装本上写了“路”,等她回去后,看看能不能将水泥弄出来吧。

    刘彻噙笑看着小家伙埋头写字,果然阿瑶总能折腾出有意思的东西。

    旁边的公孙弘见状,也拿出了一个纸本,在上面写了一些心得,他掌管长安钱财,每年修路要花费不少钱,可是看路况,改善情况不怎么好,可若是都换成青石板,又太费钱,目前陛下在攒着力气打匈奴,所以长安的路还要再烂个几年。

    见到他这般,公孙弘诧异,没想到陛下大名鼎鼎的钱袋子居然这般不拘小节。

    等大家逛了一段时间,刘瑶看着西城斑驳的坊墙、低矮破旧的房屋,往来走动的人中,大多都是青灰的布衣,不少打着布丁,不少年轻女子的衣服稍微鲜亮些,有的头上还插着一些木簪、银簪,或者直接插花的,角落里有光着屁股,只穿一件破衫孩童嬉笑从饥瘦的乞丐面前跑过……

    总体面貌比她前些年看到的那一次好多了。

    刘彻不动声色地观察刘瑶的表情,见她拉着小脸,心中叹气。

    暗想阿瑶的要求可真高,他就是神仙,也不能让所有人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啊。

    刘瑶看着距离她四五丈远,一名怀中抱着两三岁孩童的老乞,枯瘦如柴,双眼得了白内障,对方连件衣服都没有,身前揽着一堆稻草编成的破席,而孩童头大身子小,大大的脑袋仿佛支在木头上,小手抓着一把稻草,望着过往的人群,时不时放到嘴里嗦一下。

    刘瑶下意识摸了摸身上,她没带钱,又掏了掏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小包用锦囊装好的饴糖。

    她看向桑弘羊、韩安国、公孙弘、主父偃四人,摊开小手,毫不客气道:“给钱!”

    至于刘彻,他出门肯定不带钱。

    韩安国、公孙弘等人:……

    几人看向刘彻,刘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桑弘羊掏出自己的钱袋,原先豪爽地倒了一把钱,但是看刘瑶白嫩的掌心太小,就想往钱袋倒一半,没等他撑开钱袋,一个小手就攥住他的袋子。

    刘瑶:“不带往回倒的。”

    桑弘羊:“可是小姐,你拿不了这么多钱。”

    话音刚落,就见刘瑶将大袖一托,示意他倒下来,顺便威胁道:“你若是倒回去,手中剩下的都是你的,钱袋就是我的了。”

    她没将口袋撑起来,已经是给面子了。

    “……”桑弘羊嘴角微抽,主动又多倒了一点,然后倒在刘瑶袖子上。

    人家小孩都这么“体贴”,没抢他的钱袋子了,他还能怎么说。

    主父偃见状,也掏了掏钱袋,发现自己没带多少四株钱,倒是带了不少金块,就拿了两块递给她。

    刘瑶摇头,指了指桑弘羊,“你没零钱,给他换。”

    主父偃无奈看向桑弘羊。

    桑弘羊:……

    后面韩安国与公孙弘没遇到这个窘境,一人都默契地给了一把钱。

    桑弘羊提醒道:“那爷孙俩用不了这么多钱。”

    公主的注意力大多在角落的乞丐身上,尤其看起来最凄惨的那两个。

    刘瑶:“知道,不是光给他们的。”

    刘瑶转身之际,就见路口又停下了一辆较为普通的马车,从车上下来一名中年妇人,素容青衫,她在婢女的搀扶下了车,然后又从马车中拿出来一些吃食。

    原先窝在偏僻角落里的乞丐们如同上了弦的木偶,一下子有了生气,纷纷看向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亲自挎着篮子,给角落的乞儿都分了炊饼,看到披着破席的爷孙俩时,她给了随行下人一些钱,脱了他的外袍给了爷孙俩,并且还给他们送了药。

    转身之际,就见面前站了几名气势不俗的人。

    不过中年妇人很快就冷静下来,这群人有老人、有年轻人、有孩子,而且衣饰富贵,多半不是恶人。

    刘瑶向她展示兜着的钱币,“这些也是他们的,你能帮我给他们吗?”

    让她去施钱,阿父肯定不允许。

    中年妇人看向被众人拱卫的刘彻,眼含询问。

    刘彻大手摸了摸刘瑶的头,“夫人可否帮小女这个忙?”

    “小姐善心,妾身自然乐意。”中年妇人微微躬身,将拎着的竹篮往刘瑶面前凑了凑。

    刘瑶将兜着的钱都倒到她的篮子里。

    中年妇人发完钱后,转身发现刘瑶他们不见了。

    一旁的蓝衣婢女道:“那群贵人走了好一会。”

    另外一名瓜子脸婢女道:“我看那群人身份不简单,夫人,你说会不会是某个诸侯王出来玩?”

    中年妇人蹙眉沉思。

    蓝衣婢女:“谁知道呢,长安里身份尊贵的人比秋天的落叶还多,咱们哪有那么凑巧,反正夫人要进宫觐见当利长公主,若是真是诸侯王,说不定能见上。”

    瓜子脸婢女点头:“也对。”

    中年夫人笑了笑,“你们啊,这里不是蜀中,可不能乱说话,要谨言慎行。”

    诸侯王、富家子,谁又能猜得出。

    大家萍水相逢,正如那人不曾询问她的名讳,她又何必纠结呢。

    ……

    重新坐上马车的刘瑶掀起车窗看了看两旁的景色,深吸一口气,扭身看向刘彻:“阿父,我已经长大了,回宫后,我要去工官玩。”

    工官是负责各种手工业的官署,皇室成员需要许多东西,小到碗勺、木器,大到楼船都属于它管辖。

    在皇宫享受了那么久,也该干正事了。

    公孙弘、桑弘羊等人:……?

    恕他们脑子不好,着实搞不清长公主的前后语境联系。

    “……”刘彻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大手想要摸一下对方的头,被她灵巧躲过去,不过刘彻最后还是将手罩在她的头上,“行,不过要护好自己。”

    刘瑶感受到自己天灵盖的压力,磨了磨牙,想着下一次,她要换男装,带一个一尺多高的尖锥发冠,让他无从下手。

    其他人呆愣一瞬。

    陛下就这样轻松答应了。

    长公主才多大啊,就让她在工官玩,若是出了乱子,伤到公主,让工官的那些人如何承担。

    刘瑶满意一笑,看向主父偃、桑弘羊等人,从他们眨了眨眼,“众卿,你们就等我大展身手吧!”

    其他人:……

    公孙弘嘴唇阖动两三次,想要劝一下,觉得此事有些荒谬,可是有担心惹陛下生气。

    若是汲黯在,肯定会说出来。

    若是辕固老先生在,也会直言不讳。

    公孙弘看向其他三人,三人一副淡定的摸样,显得他大惊小怪了。

    公孙弘:……

    第56章 你……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刘瑶发出豪言后,就趴在车窗上往外看。

    距离皇宫越远,街道和民房就越破旧,另一方面,也越热闹……冒着热气的路边摊,被妇人拿着棍棒追逐,嬉笑的孩童,因为缺斤少两,被大汉揪住衣服的小贩,殷勤叫卖糖葫芦的老者,秉持同行是冤家,两家对门成衣铺子伙计叉腰对骂……

    嬉笑怒骂,酸甜苦辣,都是人间烟火气。

    条件虽差,日子也苦,也要过好日子。

    刘瑶看到入神,这些是实打实的老祖宗的生活,上辈子考古学家用科技模拟、推演他们的生活,而现在,她成了这个时代的一员。

    刘彻见她看的入迷,也看了一会儿,很快就收回视线。

    心想果然是孩子,看什么都有趣。

    忽而,就听刘瑶小手指着远处,“阿父,我看见张汤了。”

    与刘瑶他们的马车相聚大概五丈的地方有个卖羊肉汤的路边摊,张汤正好面对着她,同桌的还有张苒,张苒的兄长张贺。

    不等刘彻开口,刘瑶已经打招呼了,“阿苒!”

    ……

    与阿父一同喝汤的张苒听到有些熟悉的喊声下意识抬头,看了一圈,没看到人。

    她以为旁人喊错了名字。

    下一瞬,“张汤!张贺!羊肉汤好喝吗?”

    这下同桌的张汤、张贺也抬起头,顺着声音看去。

    张苒看到马车上的刘瑶,惊得木勺都掉了,“阿瑶!”

    张汤也惊诧地看着刘瑶的马车,脑中思绪一转,立马起身。

    当利长公主出现在这里,陛下多半也出现在这里。

    张贺、张苒见状,也连忙起身。

    周围的客人听到动静,也只是无心瞅了一眼,绝对猜不出他们的陛下带着三公九卿降临这个地方。

    等张汤来到车前,车门打开,果然看到端坐在里面的刘彻。

    张汤躬身行礼,张贺、张苒跟着行礼。

    他定睛一看,陛下这马车里分量可不轻,韩安国、主父偃、桑弘羊、公孙弘都是这些日子最得陛下喜欢的朝臣。

    刘瑶好奇道:“羊肉汤好喝吗?”

    张汤:“老孙头的羊肉汤是西市的招牌,鲜美浓厚,秋日时最适合滋补。”

    刘瑶闻言,看向刘彻,眸中渴望不言而喻。

    她从小长这么大,还没有在路边摊吃过呢。

    刘彻假装看不懂,“等回去后,让珍馐署的庖厨给你做。”

    “不一样,在这里吃才是老孙头的羊肉汤,这里有烟火气。”刘瑶扯着他的衣服。

    张汤:“老孙头的羊肉汤用料干净实在,所以生意一直不错,小姐若是喜欢,我让老孙头给小姐盛一盅带回宫吃。”

    “……”刘瑶不理他。

    他们带的护卫不少,再说微服出巡,不下基层进行体验,还有什么乐趣。

    刘彻见刘瑶噘的嘴已经能挂油壶了,无奈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真是服了你,今天张汤说老孙头羊肉汤不错,我们就去尝尝。”

    桑弘羊等人纷纷道:“喏!”

    老孙头的摊位不大,刘彻这一行人落座后,基本上将摊位包圆了。

    微胖的小老头拎着铜壶热情地看向张汤等人,“客官要吃什么?老头我这里就羊肉汤和蒸饼,旁边卖烤肉的是我家女婿,他那还有酱菜、酱肉,你们想要,可以点一份。”

    就是他现在眼睛有些花,也能看出这群人身份不俗,不是差钱的主。

    老孙头有些后悔没听老伴的话,多弄一些其他吃食,要不然今日就赚大了。

    张汤:“一人一碗羊肉汤,两个蒸饼,再一桌两斤酱肉、一碟酱菜、一斤烤肉。”

    “好嘞!”老孙头喜不自禁,连忙招呼自己的儿子干活。

    等羊肉汤上来,刘瑶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拿起木勺将仔姜给弄出来,然后舀了一勺,尝了一口,肉味香浓,但是缺少了香料,没办法压住其中的膻味。

    呃……她现在不饿。

    刘彻见她微微蹙眉,眉梢微扬,打趣道:“刚才谁死乞白赖要来喝汤的?”

    在宫中,小家伙就嫌弃膻味重的羊肉,不怎么喜欢喝羊肉汤。

    宫中庖厨精心熬制的汤都不喜欢,宫外的肯定也不喜欢。

    刘瑶振振有词道:“我是给阿父省钱,不用请主父偃他们去酒楼了,如果去了很贵的酒楼,阿父要出一千碗羊肉汤的价钱。”

    刘彻:……

    难道他还要感谢她。

    公孙弘连忙道:“我等不敢让主公出钱。”

    在灶前忙碌的老孙头顺嘴接话道:“可不止一千碗羊肉汤,长安城最有名的醉仙楼最便宜的菜要两千钱,最贵的菜要十金,老头一碗羊肉汤才五钱,可比不过它。”

    刘瑶闻言,瞅着刘彻的眼神满是“看吧,我说的对吧。”

    同桌的桑弘羊感慨道:“我来长安这么久,醉仙楼的东西就是我也吃不起啊!”

    他给陛下管钱,更注重性价比,醉仙楼的东西与宫中差不多,平时陛下也赏赐酒肉,他也不好口腹之欲,所以醉仙楼的酒和菜对他的吸引力就低了。

    主父偃:“我也没有。”

    公孙弘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曾。”

    着实醉仙楼的价格太贵了,就是临淄最贵的酒肆,也只是醉仙楼的一成而已,即使在临淄,他也没去过。

    刘瑶看向张苒,“你不用说,张汤肯定也没有。”

    都在路边摊喝羊肉汤了,肯定不会选醉仙楼。

    张苒点点头。

    张汤有些尴尬一咳,“小姐聪慧!”

    刘瑶发现韩安国没吭气,好奇地看着他,“韩先生,难道你吃过?好吃吗?”

    众人看向韩安国,示意他说话。

    韩安国:“去年曾经去过,它的几道小炒不错,还有一道蒸熊掌最好吃,只不过不能时时吃到,要提前三个月预定。”

    主父偃冷不丁道:“我听说醉仙楼背后是盖侯王信,这么一家酒楼,一天肯定能赚好多金,真是羡慕。”

    刘瑶听到这事,也不觉得奇怪,能在长安城里做出名头的,背后肯定有达官显贵支持。

    等她长大了,也要买东西赚钱。

    至于什么“官不与民争利”,现在没那么多讲究。

    不过她希望,在她有生之年,社会能发展到这个程度。

    目前汉朝建立才七十八年,秦朝灭亡没多久,民风彪悍,各方面还都在融合,而人是被环境磨砺出来的,其实秦汉的彪悍是相承一脉的。

    听到这话,旁边摊子的一名穿着布衣,儒生模样的老者叹气,“正因为是盖侯开的,所以才有人愿意去。否则十金一盘的菜,就是豪绅也消费不起,我听说醉仙楼还有价值千金的菜,一月只上一道。”

    刘彻闻言眉心微皱。

    刘瑶眼珠子转了转,侧头瞥向刘彻。

    她不会撞上了贪腐事件吧。

    听到这话,周围人惊呼出声。

    ……

    “一千金?我一年到头也就两三金,这一道菜将我一辈子给吃了。”

    “你会不会算啊,你再算算,确定一辈子能赚上一千金?”

    “呃……好像赚不了,这么贵的菜也有人愿意吃,难道是仙丹?”

    “哈哈!仙丹一千金可买不起啊!”

    ……

    刘瑶闻言,戳了戳刘彻的胳膊,“阿父,仙丹。”

    刘彻一头黑线地瞅着她。

    他又不是疯魔的术士,别人也只是提一嘴“仙丹”,阿瑶着实太敏感了。

    ……

    “你们啊,光想着吃,醉仙楼的东西好不好吃,东西贵不贵,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盖侯弄的,真正的饕餮谁会当那个冤大头。”

    “你这话可说的不对,醉仙楼的生意咱们都是看见的,好多时候,停的马车都能将路给堵了。”

    “蠢货,还没有听懂,很多人去醉仙楼不是去吃东西,而是去找人,尤其那个千金菜。”

    “哦——你这样说,我明白了,好多人都想找门路去求盖侯。”

    “还不算太蠢,不过不是说田蚡死后,王家的势头就没了,去醉仙楼还有用吗?”

    “这还不简单,去那里的人,多数是寻不到更有用的门路了。”

    “我看卫家崛起,为什么不去攀卫家。”

    “卫家的门路不好找。再说田蚡死了,但是皇太后还在啊!”

    ……

    韩安国发现,随着周围百姓讨论越发热烈,邻桌的刘瑶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韩安国:……

    长公主是不是误会了,他去醉仙楼,是受别人的邀约,与王家无关。

    刘彻虽然知道手下人的猫腻,醉仙楼的热闹也是第一次听。

    就在他思索如何处理这事时,就见阿瑶捏着下巴,小脸兴奋道:“我长大后,不用担心赚钱了。”

    “……”刘彻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为何?”

    刘瑶仰头,理所当然道:“有阿父啊!”

    阿父这面招牌不用白不用。

    刘彻反应过来,脸色微青,眸光变得危险,“阿瑶,你再说一遍。”

    其他人:……

    长公主真是聪慧……又大胆啊!

    刘瑶眨巴眨巴大眼,佯装不解道:“难道我说错了?”

    “……没错。”刘彻深吸一口气,声音微沉,“看来一些事要管一下了。”

    刘瑶装作没听懂,乖乖低头喝汤。

    张汤赞同道:“主公说的有理,过往朝廷主张无为而治,许多事没有昭令可依,造成民间许多事混乱,应该制定相关律条,对百姓进行约束。”

    大汉建立之初,主张无为而治,当时百姓经历战乱,需要休养生息,朝廷就没做过多干涉。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无为而治”已经不适合现今的大汉,地方豪强作恶多端,兼并土地,欺压百姓,若是惹急了,可能会引起动乱。

    公孙弘:“律法虽然重要,但是礼教也不能缺,与其用严苛的律条约束,用圣人的礼教治理他们,才能让他们心悦诚服,人与人之间没有争执,朝野也会越发祥和。”

    张汤:“礼教只能为辅,严厉的昭令才能震慑百姓。若是做不到震慑,是没人听公孙先生的那些说教。”

    公孙弘眼皮颤了颤,没想到张汤如此油盐不进,他深吸一口气,开口前看了刘彻一眼,唇瓣张阖数次,最终壮起胆子,“张汤,暴秦也是如你所想,可是他亡了。治理百姓,不能一昧的用强权,让他们各司其业,让他们的诉求得到满足,用礼教熏陶他们,百姓行为就不会凶暴,这样天下才能祥和。”

    张汤眼皮一抬,当即道:“公孙先生,好事谁都会说,可你说的这些,目前对朝廷有难度。”

    谁不知道只要让百姓衣食安足,他们就不会暴乱,但是做到这点,对于朝廷来说何其艰难。

    公孙弘:……

    刘瑶冲张苒竖起大拇指,“阿苒,你的阿父赢了!”

    其实张汤、公孙弘都说的没错,他们一个太“紧”,一个太“松”,若是中和一下就好了。

    看戏的主父偃、桑弘羊心满意足。

    就是有些遗憾,张汤没和公孙弘打起来。

    不过以公孙弘的性子,大概率打不起来。

    刘彻打圆场,“你们两个说的都对。”

    虽说公孙弘的气势被张汤压制,不过人也没生气,很快就调整过来,给张汤倒了一碗米酒。

    张汤也没再说什么,这一茬算是过去了。

    ……

    吃完羊肉汤后,一行人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周围逛起来,张汤对周围比较熟悉,所以做起了向导。

    走到兴庆坊主街,张汤介绍,“这里算是西城最繁华的地方,酒肆、成衣铺子,布铺、粮铺、点心铺……前面还有两家纸铺,现在出了线装书,那些掌柜现在高价寻书生抄书,今年长安的学子可以过一个肥年了。”

    刘瑶扯着刘彻的袖子,边走边看,微微点头,动作时,与她身旁刘彻颔首的幅度几乎相同。

    这一幕惹得跟在后面的桑弘羊、主父偃忍俊不禁。

    桑弘羊低声道:“长公主若是皇子,陛下就满足了。”

    主父偃竖指轻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点。

    这点还用他说吗,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

    一行人逛了一刻钟,正欲找个地方歇脚,忽而注意到前面拐角围了一群人。

    刘瑶的“看热闹”雷达立马响起,拉着刘彻就往前冲。

    “急什么!”刘彻连忙停住,稳稳站在原地,大手扯住她。

    刘瑶冲的太急,被刘彻扯住时,来个急刹车,整个人双脚腾空蹬地,奈何前进不了半分,她转头怒目,“阿父!”

    刘彻威严一瞪。

    刘瑶:……

    就在她正欲开口之际,忽而听到前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王充,你要脸吗?没见这个姑娘不愿意,强抢良家女可是大罪!”

    “谁说我是强抢,你问她,她敢拒绝我吗? ”

    ……

    刘瑶瞪大眼睛,用力拉着刘彻,“阿父,阿父!”

    她怎么听到霍去病的声音了。

    主父偃等人也是有些诧异,看长公主的样子,前面闹事的似乎是熟人。

    “莫雨。”刘彻给莫雨使了眼色。

    刘瑶在一旁急的直跳脚。

    小孩子看热闹都看不到热乎的。

    莫雨带着两名护卫,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挤了进去。

    发现里面都是熟人。

    靠左侧那边,个头不怎么高,有些发胖,气质轻浮孟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乃是盖侯王信的长子王充,与他对峙,相隔数丈的两位,都是稚气未脱,一个身穿青衣,矫健如松,是平阳长公主的独子曹襄,一个身穿玄衣,意气风发,是卫夫人的外甥,霍去病。

    中间则是瘫坐着一名布衣女子和一名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

    莫雨趁他们吵架的时候,询问了一下看热闹的人,到底是什么事。

    原来女子的父亲欠了王充手下的钱,王充见对方长得好看,硬要对方以身抵债,父女俩不从,女子父亲被打了一顿,女子逃跑时撞到了逛街的另外一行人,就是曹襄与霍去病了。

    莫雨看了看瘫坐在场中的女子,确实楚楚可怜,虽然一身布衣,也能看出姿色不俗。

    场中被打的满嘴是血的中年汉子跪在地上,向霍去病、曹襄求救,“两位郎君,求您救救小女,我借王侯的钱,是为了给妻子治病,求你们可怜可怜小女。”

    “阿父!”女子满脸泪水,凄声呼喊。

    听到这话,王充身边的一名矮瘦男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古大,你也就哄哄那两个小孩,兴庆坊谁不知道你嗜酒,你家娘子的病就是因为你喝酒才耽搁的,现在装慈父了,让你女儿跟着我们郎君,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听到这话,中年汉子将头用力撞在地上,“我错了,我错了!郎君,你们将我卖了吧,不关阿桃的事情,钱是我借的。”

    中年汉子嚎声凄惨,额头满是鲜血和灰尘,面部被如枯草的发丝遮盖,旁观人只看见急的发红的眼睛。

    ……

    莫雨回去后,向刘彻说了事情经过。

    本来此事不大,能闹到这个程度,估计是因为卫家最近与王家有些摩擦。

    现在陛下重用卫家,抛弃了朝廷中的王氏外戚,王家那群人肯定不甘心。

    刘彻正要开口,就见前面的人群骚动起来。

    人群中传来疾呼,“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刘彻:!

    刘瑶拽着他,使劲往上蹦,“谁打谁?阿父,你可要护好霍去病,不能让受伤!”

    “你急什么!”刘彻无奈,按住小家伙的肩膀,示意她松开扣在自己腰带上的小手,否则他的腰带要被扯掉了。

    随着王充带的人与霍去病、曹襄他们打起来,人群自动给他们扩充范围,顺便还带着现场解说的。

    有给王充助威的,也有给霍去病、曹襄呐喊的,甚至围观的人中还因为发生了口角摩擦,也推攘起来。

    刘瑶见摩擦范围越来越大,更加急了,催道:“阿父,你快去天降正义啊!”

    韩安国见状,拱手道:“主公,不如我前去劝劝。”

    他话音刚落,就见刘瑶指着他后面,“阿父,那逃出来的两人不会就是引发事件的古大父女吧。”

    韩安国诧异转身,就见靠西的墙角悄默默爬出来两人,年纪大的男子鼻青脸肿,满脸是血,佝偻着身子,靠在女子的身上,两人猫着腰,左顾右看,先不说是不是当事人,看模样就知道有事。

    “拦住他们。”韩安国说道。

    一群公侯之子打起来,当事人若是趁乱跑了,传出去,丢的是大家的脸。

    护卫听到吩咐,当即上前拦人。

    不到一会儿,人群中又慢慢合拢,听人们的议论声,原来是胜负已分,王充一行人被霍去病、曹襄给拿下。

    刘彻见状,招呼大家上前。

    ……

    人群中央,霍去病将王充扣在地上,冷笑道:“王充,你再敢诽谤我阿母一句话,我将你的胳膊废了!看不起我阿母是女子,你凭什么,我阿母可是靠自己封侯的,你这么嚣张,不就是因为头上有皇太后。”

    “啊——霍去病!你敢不敢放开我,咱俩单打独斗,我让你看看我的厉害。”王充没想到霍去病看似年纪小,身手那么好,“也就你相信卫少儿是靠自己封侯,若不是因为卫子夫能生孩子,她一个女子能封侯吗?就因为造出了纸?你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你这头蠢驴这样想,我不奇怪。”霍去病手下用了力气,听到身下之人发出“杀猪叫”,满意一笑,“阿母的功绩,不止现在的读书人,就是以后的读书人也要感念她的恩。她不需要获得你的认可。”

    “霍去病!你放开我,你快松开,伤了我,陛下不会放过你,曹襄,你助纣为虐,咱们才是一伙人,他家以前就是你家的家奴,你跟着他,不丢平阳公主的脸面吗?”王充的脸贴在地上,鼻端喷出的怒气将地上的尘土都扬起不少。

    曹襄一脚将腿边求饶的奴仆踢开,冲着他狡黠一笑,“不丢脸,按照你的说法,你现在的模样直接找根绳子吊死吧!”

    “你!”王充被他这话激的几乎吐血。

    霍去病继续刺激,“你一个及冠的爷们带着一群狗腿子,居然还打不过我们两个少年,还有脸生气!”

    王充:……

    什么叫他还有脸生气,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快要气死了。

    “霍去病,你们的当事人都跑了,没看到吗?”一个有些陌生的稚嫩声音打断王充的思绪,他下意识怒吼,“小丫头插什么嘴,没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吗?想找死啊!”

    霍去病、曹襄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是廷尉张汤的女儿张苒。

    张苒站在那里,冲着两人尴尬一笑。

    霍去病正欲打招呼,忽而觉察出不对劲,刚才的声音似乎不是张苒的声音。

    听着十分耳熟。

    霍去病越琢磨,越觉察出不对劲。

    王充不认识张苒,见一个陌生的女孩站出来,似乎是霍去病他们的熟人,当即恶意道:“你是哪家勾栏院出来的女孩,我看你姿色不错,日后见到你,一定给你大笔赏钱。”

    张苒:……

    刚想生气,一想阿父、陛下、长公主都在,有的是人收拾他,心中怒气消除了大半。

    围观众人纷纷好奇地看着张苒。

    “王充!你现在精力这么足,告诉我,怎么找死?让我学学!”

    王充再次听到刚才的声音,但是张苒压根没有开口。

    “谁!缩头乌龟躲着,有什么意思?”他反应过来,有人躲在了暗处。

    曹襄猛地抬起头,看向张苒的方向。

    “缩头乌龟是在说我吗?”说话时,此时张苒的身后缓缓走出来一名穿着淡粉曲裾的小女孩。

    众人打量女孩,大概八九岁的年龄,天真可爱,衣饰华贵。

    “……啊……哈啊啊。”王充认出刘瑶,瞳孔骤缩,怀疑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努力瞪大眼睛,干笑一声,“你……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一向在宫中的当利长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年岁太小,就是她想出来,旁人也不允许。

    曹襄眼睛一亮,当即跑到她面前,“阿瑶!”

    “!”王充犹如晴天霹雳,脑袋顿时磕在地上,生无可恋。

    不过心中还有侥幸心里,说不定是卫家人带她出来的。

    可惜老天爷不给他活头,他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就见人群中又走出一人,高大俊朗,正是他们的陛下刘彻,一身便服的未央宫中常侍莫雨躬身跟在他身后。

    然后韩安国、桑弘羊、主父偃、公孙弘接连冒出。

    王充脊背发凉,额头冷汗直冒,喉咙干紧,压根发不出声音。

    最后,廷尉张汤也缓缓冒了出来,走到张苒身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张汤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充,“这是小女,抱歉惹怒了郎君,日后一定登门向盖侯致歉!”

    完了!

    王充的脑海中重复循环这两个字,面如死灰,汗如雨下,最终在极度的紧张下,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惹着张阎王,他真的要完了。

    众人:……

    第57章 很赚钱的那种,咱不缺钱!

    说实话,对比见到张汤,王充宁可见到刘彻。

    毕竟若是惹了陛下,还有皇太后护着。

    可是张汤是谁。

    虽然没听说张汤明里收受贿赂的事情,但是他的一路升迁,可是伴随着垒垒尸骨,一般大案经由张汤之手,死了不到一二十人,已经算是庆幸。

    他刚刚招惹了他的女儿,张汤肯定不会放过他。

    父亲曾经说过,张汤此人奸诈狠毒,不见兔子不撒鹰。

    更不用说,他刚刚,不仅惹了张汤之女,还有陛下最喜爱的长公主。

    至于曹襄、霍去病暂且不提,他们王家现在与卫家也不对付。

    可是他现在惹了长公主、又惹了张汤,他已经无法想象自己的下场了。

    ……

    见王充被吓晕了,现场看热闹的人皆是一愣。

    ……

    “这盖侯家的小霸王胆子这么小吗?往日在长安城中可是横着走。”

    “豁!你才来京城,看到那个瘦高的男人没有,那可是廷尉张汤。”

    “嘶!张汤?那个心狠手辣的酷吏……怪不得……”

    “嘘!小声点!不过没想到连盖侯之子都怕张汤。”

    “嘿嘿!有热闹可看了。王充在长安城祸害了多少人,撞上张汤,是他自找的。”

    “不对,我看张汤后面的那些人,身份也是不俗。”

    “可能是哪家的诸侯子吧。长安最不缺的是贵人,但是能让王充害怕的没有几个。”

    “你说,这次王家是不是要到头了。”

    “说什么胡话,王家可是陛下的母族,他就是将自己收拾了,也不能碰王家,这就叫不孝,真不知道王充怕什么,若我有这个身份,比他还猖狂。”

    “呵,你这就是痴人说梦,就是陛下的母族,造反了也得要诛九族,吕氏一族怎么亡的,还能不清楚的。”

    “好了好了,都小声点,张汤在这里呢。”

    ……

    本来看你热闹的百姓讨论的都挺欢畅的,可是“张汤”这个名字一出,犹如冷水一般,讨论的人慢慢噤声,缝上嘴看热闹。

    那边被吓晕的王充仍然被霍去病扣在地上,他还怀疑王充装晕,还用手去扣他的眼。

    至于被曹襄、霍去病打趴下的那些狗腿子,也倒在地上哀嚎,敢怒不敢言,看着被欺负的王充,生无可恋,已经能想象到回府后,他们要受到的责罚。

    可是无论是曹襄,还是霍去病,都不是他们能下重手的。

    “霍去病!”刘彻看不下去,当即喊道。

    “嘿嘿!”霍去病被刘彻的出声吓得浑身一震,讪讪起身,朝刘彻走来时,顺便还踹了王充一脚。

    众人:……

    刘瑶忍笑,向张汤竖起大拇指,“阿苒,你的阿父威慑力出众,赢了主父偃他们。”

    王充看到她、阿父、还有韩安国、主父偃、桑弘羊等人,接连受到惊吓,张汤的出现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一开始,她躲在张苒后面,也是为了吓唬霍去病、曹襄,谁曾想“坑了”王充。

    “……”张汤拱手道:“小姐莫开玩笑,汤担不起。”

    张苒也不好意思笑了。

    她知道自家阿父的名声在民间能让小儿夜啼止哭,只是没想到公侯之子的威慑力也这么强。

    霍去病来到刘彻面前,视线漂移,左顾右盼,“陛……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他不是陛下的外甥,也不是陛下的臣子,这还真不好称呼。

    刘彻冷哼,“不出来,还见不到你这么威风的一面呢。看来卫青最近忙的狠,少揍了你不少。”

    “嘿嘿……”霍去病悻悻一笑,垂眸不敢看他,正好与刘瑶对上眼。

    刘瑶给了他一个没事的眼神。

    这可是大汉未来的战神,只有别人出事的份。

    霍去病冲她眨了眨眼。

    刘彻看向曹襄,笑容变得温和,“阿狙,曹寿最近身体好吗?”

    平阳侯曹寿七月染了一场风寒,就一直是久病缠身的状态,到现在还没有好,前段时间平阳公主府来报,说曹寿咳血了,让刘彻大惊失色。

    正值壮年的一个人怎么会被一场小风寒给打倒,他连忙派太医令前去诊治,还好经过半月的调养,目前病情已经稳住。

    刘彻给太医令下了命令,让他们在秋日治好曹寿,否则若是拖到冬季,他担心曹寿撑不过去。

    提起曹寿的病情,曹襄脸色黯淡了两分,“阿父还是老样子,不过没有变坏,阿母明日打算去黄山观为阿父祈福。”

    刘瑶看着小伙伴失落的模样,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阳侯会好的。”

    虽然她心里把握不大。

    据历史记载,平阳长公主嫁了三次,一嫁平阳侯,第二次嫁的那人她不清楚,第三次才嫁的卫青,所以这次平阳侯凶多吉少。

    不过也有可能历史会有所改变。

    “嗯,阿瑶说得对。”曹襄深吸一口气,冲她一笑。

    刘彻见周围都是百姓围观,让人将王充带着,离开了西市。

    躲在暗地里的王家奴仆看到这一幕傻眼,想要去追,又不敢,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连忙跑回府了。

    ……

    盖侯府中,王信恰好与部下在校场射箭。

    奴仆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主人,大郎君被霍去病打晕了,然后被人带走了。”

    “啪!”的一声,王信手一歪,箭矢一下子射偏,射中了支靶的架子。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手中弓箭对着奴仆,“霍去病?带去哪了?”

    “不知道!”奴仆跪在地上,连连摇头。

    “咻”的一声,箭矢从他头顶飞过。

    “主人饶命!”奴仆四肢一软,一下子趴在地上,连忙道:“我是真不知道,只知道做主的人很年轻,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娃,廷尉张汤也在,还有主父偃、公孙弘……哦,我还认得御史大夫韩安国,桑弘羊……”

    奴仆一边说着,身子抖如筛糠。

    等他说完,就轮到王信手抖了,他不可置信道:“你确定没看错?”

    “没……没看错。小人都认识,所以我才不敢干涉。”奴仆将头贴地。

    他心里也发虚,跟着大郎君在长安城威风这么多年,他也有自己的心得,认识的人还好说,若是不认识的人,尤其那些穿著富贵,身边还跟着不得了的人,那种人是最不能惹得。

    王信将弓箭一扔,当即大吼,“来人,备车进宫!”

    这事要找皇太后出面啊!

    一开始他以为是霍去病喊了一群帮手。

    现在一听,霍去病是这群人里最不值得说的。

    若是他没猜错,能让张汤、韩安国、桑弘羊等人跟着,身边还凑巧带了一个八九岁的女娃,多半就是宫中的陛下了。

    王充连人都被带走了,肯定是惹怒了陛下,这个时候只有皇太后能救他了。

    ……

    刘彻与众人没有在继续逛街,而是去了春秋学宫。

    此时依山傍水的学宫在漫山的草木妆点下,好似穿了一身绚丽的彩色华服。

    秋高气爽,天气晴朗,如此好天气下,登高望远,远眺山脉、浮云、别有一番意味。

    根据刘彻的规定,能入长安参加科举会试的,就可以来春秋学宫读书。

    加上今年的科举快要开始了,春秋学宫长满了读书人。

    来往的读书人大多手持竹简,少说拿着线装书,对于刘彻一行人的到来,也只是平淡地瞅了一眼,少数认出桑弘羊、主父偃的人碍于矜持,也不敢靠近,最多拿着书,跟在他们周围佯装做学问。

    学宫的祭酒听说刘彻来了,带着人将他们请到后院办公的地方。

    王充也被人抬了进来,如同死猪一般睡在地上。

    霍去病、曹襄站在旁边,有些忐忑地看着刘彻。

    刘彻面无表情,没想到他今日还需要断案。

    刘瑶扯了扯他的袖子,“阿父,霍去病、阿狙还小,你可不能欺负他们。”

    “他们小?”刘彻似笑非笑地看着目光游移的两人,“阿瑶,你说话时,想过自己没有,他们都打的过王充了,已经不小了。”

    曹襄:“舅父,我们可不是故意找王充的麻烦,是他故意找我们的麻烦。”

    霍去病点头,“陛下,是王充强抢良家女,我遇到了,自然要管。”

    刘彻:“你要管,直接替他们还债就行,为何双方打了起来?”

    霍去病两手一摊,“我也这样说了,王充不让。”

    其他人闻言,看了看地上的王充。

    这话他们倒信。

    “那说明你们没有商量好。你们都算是朕的晚辈,在城里闹出这样的动静,让盖侯与卫青如何相处?”刘彻指了指继续昏迷的王充,“现在,人昏了,你们要如何和盖侯、皇太后交代。”

    曹襄与霍去病对视一眼,曹襄挠了挠头,“舅父,可是人不是我们吓晕的。”

    刘瑶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张汤。

    张汤也不逃避,淡定往王充方向迈了一步,“陛下,微臣常年断案审讯,对于昏迷的人有许多心得,可帮王郎君清醒。”

    然后……

    刘瑶就看到按理说昏迷不醒的王充疑似抖了一下。

    她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抬头就见霍去病、曹襄目光也落到王充身上。

    看来刚才她没眼花,霍去病、曹襄也注意到了。

    那么问题来了,张汤刚才说的那话,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廷尉,我随舅父学了一些武功,可帮你。”霍去病阴笑一声,双手交握,将关节掰的咯吱咯吱作响。

    曹襄见状,也说道:“王充昏迷,我也有一部分责任,理应帮忙。”

    张汤淡定道:“既然这样,我让人拿些东西,咱们就开始动手吧!”

    然后众人就见躺在地板上的王充抖的更狠了,额头抖沁出了细汗。

    公孙弘不禁摇头。

    不怪窦家没了后,陛下不再重用王家,田蚡虽然无能,但是巧言令色,脸皮厚,会说话,话说到这里,能让田蚡当王家的领头羊,可以看出王家其他人有多差。

    “王充!”刘彻看不下去,当即沉声喊道,“你若是再装下去,就永远不用醒了。”

    “陛下饶命!”王充猛地睁眼,一溜烟翻身跪在地上向刘彻求饶。

    刘彻见状,轻飘飘瞥了一眼得意的霍去病、曹襄,两人见状,也乖乖跪了下去。

    刘彻坐下,扫视地上的三人,“既然你们都醒了。你们说,今日这事如何解决?”

    刘瑶闻言,拉着张苒走到场中,右拳握起,佯装十分气愤,“阿父,我和阿苒也是当事人!”

    张苒怯怯道:“他骂了我。”

    王充傻眼,顾不得其他,直接给刘瑶磕了一下,“长公主,我错了,我不知道是你,等回去后,我一定给你送一份厚礼致歉,你要什么我就拿什么。”

    刘瑶小手一背,白了他一眼, “我要的东西,就是阿父都不敢许诺,你确定要许下这个?”

    “啊?”王充愣怔一瞬,望了望刘彻,一下子清醒了,晃了晃脑子,连忙道:“我错了,厚礼,厚礼,有什么我拿什么。”

    刘瑶晃了晃张苒的胳膊,“阿苒呢?”

    王充一遍擦汗,一边道:“都有,都有。”

    霍去病见状,趁机插话,“我呢?”

    “都……霍去病,我要和你势不两立!”王充差点被霍去病给混过去,反应过来后,额头青筋凸起,  恨不得打他一顿。

    “唉!”霍去病见没占到便宜,面带失落。

    “……”曹襄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示意他老实些。

    刘彻等他们说完,开口道:“王充,既然你说了,朕作为阿瑶的父亲,想给她要一件东西。”

    “……陛下请说!”王充小心翼翼道。

    脑中仔细揣摩刘彻要给长公主要什么,可惜长公主年岁还小,否则他就要怀疑刘彻看上他们王家那个子侄了。

    刘彻:“听说醉仙楼是你们王家的,阿瑶喜欢,给她吧。”

    此话一出,王充呆滞。

    现场变得万分安静,针落可闻。

    不止王充惊呆了,刘瑶也震的下巴都快掉了。

    她心中当即三连否认。

    她没有!

    她没要!

    她没说过!

    ……

    主父偃、桑弘羊等人也是一脸诧异,没想到陛下会提出这个要求。

    “这个……陛下……那个,那个……醉仙楼他……他虽然与阿父有一点关系,但是我做不了主,不是,醉仙楼不是我们家的。我……我……陛下饶命啊!”陛下提的这事真是难死他了。

    早知道他就不乱说话了,陛下要罚什么,他就认。

    现在这种情形,他都不敢回家了。

    刘彻扯了扯嘴角,“既然与你们有关系,朕相信盖侯的能力,朕说最后一遍,阿瑶喜欢醉仙楼,朕帮她要了。做不到,朕治你们王家‘不敬’。”

    “……陛下!”王充此时小心脏怦怦直跳,已然哭了出来。

    刚刚陛下明白说了,要治罪他们王家,不是他一人,明摆着不让他拒绝。

    主父偃哂笑,谁曾想横行长安的王充被御史弹劾都没有受罚,今日撞上陛下,反而倒了血霉,不仅要受罚,醉仙楼也保不住。

    “阿瑶,你喜欢醉仙楼吗?”刘彻见他不敢啃声,招手将刘瑶唤到面前。

    刘瑶眼珠子转了转,“喜欢。到时候我卖好多千金菜给阿父筹钱,让你打匈奴!”

    “真乖!”刘彻愉悦不已,果然还是阿瑶知道他缺什么,想干什么。

    听到“千金菜”,王充将脖子缩的更紧了。

    心中大概揣测出了陛下做这事的缘由。

    刘彻收拾完王充,视线落到跪的笔直的霍去病、曹襄身上,“你们今年都已经十一岁,年岁也不小了,再在长安城里晃荡,日后就是第二个王充,十月,卫青要去函谷关,你们也一起去吧。”

    卫青性格稳重,绝对能镇住这两个小子。

    霍去病与曹襄对视一眼,最终向刘彻拱手,齐声道:“诺!”

    对他们二人的干脆,刘彻满意一笑,对曹襄说,“阿狙,平阳侯有阿姐照顾,你若是能早日自立起来,以及护好阿姐,他也能早日放心,利于养病。”

    曹襄:“多谢陛下关心,我知道了!”

    至于事件的起因,那对父女的事情用不着他管,还有张汤等人呢。

    ……

    刘彻在春秋学宫观察了一番,见了几名较为优异的学子,勉励了他们一番,又赏了东西,然后就返回宫中。

    归途中,顺便带着刘瑶逛了集市,大包小包堆了一辆车。

    傍晚时分,西垂的夕阳温暖沉静,整座汉宫沐浴在金光中,熠熠生辉。

    刘瑶走出马车,伸了一个懒腰。

    她今日缠着阿父出去,真是赚大了,得了一座豪华酒楼,可惜没看过,不过……

    “阿父,下次咱们出去去看醉仙楼吧。”她先预定下次的行程。

    刘彻宠溺一笑:“行!”

    刘瑶挺起小胸膛,高举小拳头,看着攥到手中的金光,神气活现道:“阿父,你就等着吧,我可有好多主意,让你大吃一惊的那种!很赚钱的那种,咱不缺钱!”

    刘彻看着臭屁的小家伙,忍笑摸了摸她的头,“那朕拭目以待。”

    ……

    刘瑶回到昭阳殿。

    在两个妹妹眼里,带着一车东西满载而归的刘瑶就是打猎胜利归来的天神,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端茶递水,可殷勤了。

    卫子夫看着她们姐妹三人玩闹。

    趁刘珏、刘琼去挑东西的间隙,刘瑶简单地给卫子夫说了一天发生的事。

    听说霍去病和曹襄因为与王充的矛盾,被刘彻罚进军营,眉心微蹙,不过很快就遮掩过去,“这样也好,有卫青看着,我也放心。”

    平阳长公主明日会进宫一趟,她到时候好好安抚她。

    说完这些,刘瑶左顾右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然后踮脚凑到卫子夫的耳边。

    卫子夫也配合压低身子。

    刘瑶:“阿母,阿父将醉仙楼给我了。我现在要有一座豪华大酒楼了!”

    卫子夫惊诧:……

    醉仙楼!

    听闻似乎是盖侯开的酒楼。

    ……

    “什么!你将醉仙楼给了阿瑶!彻儿,你到底怎么想的?”皇太后不可置信。

    长乐宫中,这对大汉最尊贵的母子此时的氛围有些剑拔弩张。

    刘彻:“母后,田蚡与淮南王勾结的事情,朕忍了,但是盖侯如今在长安城中假借朕的名义,开酒楼,售卖千金菜,他的儿子在城里胡作非为,就连面对阿瑶都口出狂言,若不是朕在场,阿瑶肯定也会被他欺负,一座酒楼补偿阿瑶,朕还觉得不够。”

    皇太后:“只是小孩之间的摩擦,你就罚了盖侯一间酒楼。彻儿,你是不是对盖侯太严苛了,是母后平时做错了什么?还是王家让你有什么不满?还有,为什么你将阿狙罚入军营,平阳侯现在病重,他身为人子,不在跟前侍奉,难道你要等平阳侯出事,让他回来守孝。”

    “母后这话过分了。平阳侯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阿狙年岁不小,阿姐现在将注意力放到平阳侯身上,对阿狙难免有所疏忽,让他去入伍磨炼一下有什么不好,难道像王充一样在长安大庭广众之下强抢良家女。”刘彻亦不相让。

    听到这话,皇太后更生气了,“盖侯解释了,王充明明是去追债,明明王充在此事中受到的委屈更多,彻儿你反而偏袒霍去病。你扪心自问,对得起我,对得起王家吗?”

    刘彻冷哼一声:“朕自然敢这样说,母后,若不是你袒护,王家的子侄也不会一个个都堕落,朕想用人,都扒拉不出来。”

    “你……你!你简直要气死我。”皇太后没想到刘彻性格如此强硬,想起下午阿兄进宫时哭天嚎地的模样,她顿时又硬气起来,“总之,我不管,我没计较霍去病揍王充的事情,醉仙楼你不能碰。”

    “朕已经当着众臣说出口,金口玉言,醉仙楼,盖侯留不住的。” 刘彻淡淡道,“母后与其和朕吵,不如让盖侯多管教一下家中人。否则下次遇到朕,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皇太后:“好运气,陛下可真会说笑。按照你的说法,若是运气不好,是不是你还要给王家来个族诛?”

    刘彻:……

    ……

    长乐宫的宫人们垂眸敛目,不敢吭声,心中揣测今日皇太后与陛下的争吵谁会赢。

    等到夜幕挂起,长乐宫中的争吵终于结束。

    刘彻与皇太后做了交易,许给王家一个公主,皇太后不再追究这事。

    等刘彻与皇太后用完膳,离开长乐宫。

    皇太后看着满桌的残羹,愤怒掀翻桌案。

    殿内宫人慌忙下跪。

    心腹宫女安慰道:“太后莫气坏了身子,虽说没了醉仙楼,陛下也许诺让一名公主嫁入王家。”

    “公主?宫中现在有四名公主,你觉得彻儿会舍得那个公主?”皇太后斜眼看着她。

    “这……”心腹宫女为难了。

    此事倒也不难猜。

    当利长公主是不可能的,陛下舍不得,

    诸邑公主,陛下也喜欢,可能性有些悬。

    石邑公主现在还小,是卫夫人最小的女儿,多半舍不得。

    以现在陛下对王家的态度,恐怕很可能属意的是孟姬生的鄂邑公主,可鄂邑公主才出生一年……

    见她想明白,皇太后冷哼一声。

    心腹见状,低声哄道:“主人,俗话说,事在人为,你喜欢哪个公主,咱们运作运作,说不定就成了。”

    皇太后叹气,“你不懂,彻儿固执的很,若是发现本宫在其中动手脚,他恐怕会收回诺言。”

    刘彻重面子,同时也固执,最不喜人背叛,若不然,田蚡死了这么久,他都没有放下。

    ……

    竖日,盖侯王信得到宫中的通知,心顿时凉了。

    知道醉仙楼保不住了,就算陛下给他们王家许诺了一个公主,可是公主的年岁都还小,中间说不定有什么波折,陛下就反悔了。

    而他费心打造的醉仙楼可是实打实没了。

    主要是陛下还将醉仙楼许给了卫子夫的大女儿刘瑶,那孩子今年才八岁。

    任由一个孩子折腾,恐怕酒楼不到三个月,就被刘瑶折腾散了。

    王信越想,心越凉,满腔的怒火无处宣发,当即回到后院,拿起鞭子,找到已经被他打了一顿的王充,皮鞭子毫不客气地就是一下……

    “啊——”

    堪比杀猪叫的声音传遍侯府,众人浑身一震。

    第58章 然后又被陛下再收了给公主吗?

    在微服出巡后的第三日,王家派人将醉仙楼的地契送来了。

    刘瑶拿到手后,就去未央宫找刘彻一同庆祝这个好消息。

    刘彻接过地契看了看,“没错,确实是。你是打算交给别人,还是自己折腾?”

    旁观的莫雨:……

    原来陛下真是要将日进斗金的醉仙楼交给长公主处理,就不怕长公主将酒楼给拆了。

    刘瑶趴在桌案上,小手拨楞笔架的毛笔,懒洋洋道:“我的楼当然要自己弄。嗯……既然主人换了我,先改名字!”

    听到这话,莫雨瞪大眼睛。

    果然要拆了,连名字都留不下来。

    刘彻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一挑,“名字?你确定?”

    他有些信不过阿瑶的品味,小家伙别又胡乱起名字。

    刘瑶:“当然。”

    她见刘彻有些不信,当即起身,掰着手指道:“我不想开酒楼,只想赚钱,旁人一听这名字,腾着肚子来吃饭,发现不做菜,那多冒失,所以还是要改名字。”

    见她说的头头是道,刘彻也认同这个观点。

    但是养了小家伙这么久,他对阿瑶不说了解九成,六七成还是有的,小家伙聪明劲有,见识也有,但是大多时候喜欢搞怪,所以她的名字有时候会奇怪,让人消化不了。

    刘瑶:“阿父放心,名字我已经想好了。”

    她说着,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纸,挑了一根笔,然后在纸上写出“天禄阁”三个字,“貔貅代表财运,又名天禄,这酒楼是阿父给我的,叫天禄阁,你觉得怎么样?”

    “这次倒变得聪明了。”刘彻失笑,大手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字体仍然有些稚嫩的名字,“这名字不错,待会朕给你写一副牌匾。”

    “阿父真好!”刘瑶见不用自己提,他主动将活接了,心中甚为安慰。

    ……

    得到醉仙楼的地契后,刘瑶经子燕提醒,得知卓文君已经来长安半月了。

    她差点将这事忘了。

    改日不如撞日,所以刘瑶让子燕带着礼物上门致歉,定下了进宫的日子。

    ……

    竖日,清晨还是晴日,到了晌午,天空就阴沉沉地下起了秋雨。

    细密的秋雨如同丝线一般,轻轻随风摇曳。

    卓文君下了马车,发现昨日上门看她的女官打着伞在宫门等着她。

    她当即加快了步子。

    子燕上前,将准备好的油纸伞递给她,“夫人辛苦了!”

    卓文君轻声道:“让女官久等了。”

    子燕一遍在前面带路,一边说道:“夫人莫要惊惶,长公主想要见你,是因为听到夫人的才名。长公主性子好,从不为难人。”

    “多谢女官解惑。”卓文君跟在子燕身后,细细的雨丝打在油纸上,渐渐抚平了心中的担忧,欣赏雨中的宫廷内苑 。

    还没到昭阳殿门口,卓文君就已经听到清脆的孩童笑声。

    “臭阿琼,快把泥放下,否则我打你。”

    “阿姐坏,不放!”

    “阿姐,你看她,快揍他!”

    “你们尽管打,我哪个都不帮,就是在泥地打滚,我也不管!”

    “阿姐!”

    “阿姊坏!”

    “阿瑶!莫要撺掇阿琼、阿珏。”

    ……

    听闻卫夫人育有三女,听动静三个公主都在。

    守门的内侍见到卓文君,看向子燕。

    子燕:“禀告长公主,卓文君来了。”

    卓文君不着痕迹地理了理行走时弄乱的衣饰,微微挺直胸膛。

    内侍点了点头,转身进入内院禀告。

    不多时,卓文君就听见里面传出有些稚嫩的声音,“卓文君来了?快将她请进来。阿珏、阿琼,贵客来了,你们别玩了。”

    ……

    等卓文君进入正殿,就见一个八九岁的女孩背对她,两手叉腰训斥着面对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四五岁,一个更小,看着才一两岁,两个小女娃都噘着嘴看着她,脸上有些泥印,小的那个大眼睛水汪汪,看着要哭不哭的。

    “阿琼,你这招对我没用,小孩子哭太多,眼睛变小就不好看了。” 刘瑶淡定道。

    此话一出,小刘琼眼窝中的泪水一秒消失,唇角一翘,露出大大的微笑,“阿姊,阿琼不丑!”

    刘瑶欣慰,“阿琼是最漂亮的公主。”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的刘珏拆台,“阿姐骗人,阿琼小时候皱巴巴的,比蚯蚓虫虫还丑!”

    小刘琼跳脚,“阿琼不丑,阿姐大丑丑!”

    刘珏学着刘瑶叉腰,嚣张道:“我亲眼看你生出来的,你小时候可丑了,阿父、阿母都知道。”

    小刘琼:“阿姐大丑丑骗人!”

    刘珏:“哼哼,你可以问阿父、阿母!”

    小刘琼:“哇啊啊!阿姐最丑丑!阿姊,你快说啊!”

    刘瑶:“……”

    她觉得三妹妹的表达能力现在这么流利,阿珏居功至伟。

    子燕轻声道:“长公主,司马夫人来了。”

    “!”听到声音,刘瑶转身,含笑道:“司马……”

    话说到一半,她一下子僵住,眨巴眨巴大眼。

    面前这人有些熟悉啊!

    卓文君也是面带诧异,惊讶地看着她。

    居然是那日在坊间施舍时见到的善心小女孩。

    卓文君脑海中想起那日与自己对话,被面前女孩称呼“阿父”的人,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她居然早就见过陛下与长公主了。

    再一回想当日跟在那名公子身后的男子,个个气质卓然,肯定也不是平民,等到回去后,与相如说一说。

    “夫人有才情又有善心,阿瑶果然没看错人。”刘瑶示意她坐下。

    “长公主过奖了,文君只是尽了微薄之力。”卓文君小心坐下,停了一会儿,见刘瑶没接话,环顾四周,有些疑惑道:“不知长公主可否告知,你此次宣召我来长安,需要妾身做什么吗?”

    刚刚她在殿外似乎听到卫夫人的声音,可是进来,却不见人,难道就这般放心长公主与自己相处?

    刘瑶笑了笑:“我听过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之间的故事,欣赏卓文君的才情和勇气,同时也想问问你,卓文君与司马夫人之间,你更想做谁?”

    “……长公主,妾身不懂。”卓文君表情一滞,攥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

    此时与刘瑶挤在一侧的刘珏、小刘琼也睁着懵懂的大眼睛。

    小刘琼:“阿姊,卓文君不认识?”

    刘珏:“阿姐,司马夫人我认识吗?”

    “卓文君与司马夫人都在这里,你们猜一下?”刘瑶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冲着她们眨了眨眼。

    刘珏第一时间看向卓文君:“你是司马夫人吗?”

    殿内就她一个陌生人,肯定是她。

    卓文君下意识露出温柔和煦的笑,“是!”

    小刘琼见状,急的直拍扶手,控诉道:“你问了,我问谁?”

    刘珏得意洋洋到:“你也可以问,不过她肯定不答应。”

    “问就问!”小刘琼冲着她皱了皱鼻子,期期艾艾看向卓文君,“你是卓文君吗?”

    “是!”看着小家伙纠结的摸样,卓文君的声音软了三分,脸上的笑不经加深了。

    “啊?” 刘珏傻眼,她怎么答应了。

    小刘琼得意地看向她,“她答应了,她是卓文君!”

    刘珏:“不对,她刚才说,是司马夫人!”

    小刘琼用力大吼,“卓文君——”

    刘珏不相让,“司马夫人——”

    看热闹的刘瑶笑容渐消,头疼地扶额,果然逗小孩要适量,否则遭祸害的是自己。

    “停——”她一手封住了一个人的嘴,“你们说的都对。”

    两个小孩迷茫地眨眼,满眼写着:怎么可能!

    卓文君抿唇忍笑,“诸邑公主、石邑公主,我叫卓文君,是司马相如的夫人,所以外人称我为司马夫人。”

    “诸邑公主是谁?”小刘琼纳闷。

    好耳熟啊!

    刘瑶指了指刘珏,“她。你是石邑公主,这是你的封号,刘琼是你的名字。”

    “……好难啊!”小刘琼皱着眉头。

    她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多名字。

    刘瑶就简单地给两个妹妹说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事情。

    两小孩当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听完后,也负责地发表了评价。

    小刘琼歪头疑惑地看着卓文君,“《凤求凰》好听吗?”

    刘珏;“不听,听了要去跟别人走,过苦日子。”

    卓文君:……

    刘瑶闻言,侧头忍笑,“司马夫人抱歉,我们还小,都不懂,请你原谅。”

    卓文君苦笑,看着面前的三个孩子,叹气道:“对于不喜欢的人来说,《凤求凰》确实不怎么好听。有时候懂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年轻时,在司马相如常年不归家的时候,她有时会想,若是她当年没听到《凤求凰》,是不是情况就不同。

    可与司马相如过了半辈子,再计较年轻时的想法,无非就是为难自己。

    再说相如,现在也与年轻时大不一样,她没什么后悔的。

    刘瑶:“那我说说自己的看法,我宣召的是卓文君,而不是司马夫人,卓文君只有一个,可是司马夫人,若是司马相如花心些,可以有很多。”

    “……”卓文君垂眸苦笑,“多谢长公主的看重,妾身现在既是卓文君也是司马夫人,在外人看来,这两种身份离不开。”

    “自然。我知道这些。”甚至就连刘瑶知道卓文君,也是从司马相如这里了解的,“卓文君,我想请你留在长安,做一些事,不牵涉到朝堂。”

    卓文君见状,目光稍移,看向她身侧的两个孩子。

    刘瑶笑了笑,“你若是想教导她们也可以,就怕你会被他们气到。”

    若是借由卓文君之手,能编出启蒙书籍造福天下,也不错。

    卓文君:“这……卫夫人可同意?”

    即使面前的长公主看着再懂事,也还是个孩子。

    “同意啊!阿母本身也有意请你教导。”刘瑶当即说道,“你放心,稍后,阿母肯定会与你闲聊。”

    卓文君见状,心中放松,当即颔首道:“长公主的吩咐,妾身明白了。”

    与卓文君聊完天,刘瑶请她参观了自己打造的书房。

    她的书房位于西侧殿,书桌面东,西南两面则是两个高大的书架,一面放着竹简,一面整齐罗列着线装书,比长安城纸铺卖的线装书更加精致。

    刘瑶送了她一箱子成品空白的线装书,热情道:“卓文君,你想写什么就只管写,不用有所顾忌,到时候我帮你刻印出来,传递给天下女子欣赏。”

    “刻印?”卓文君诧异。

    “哦,刻印就是像印章那样印出来,不用费劲抄写。丹阳侯已经折腾出一版论语,到时候我给你送一份。”刘瑶解释道。

    不可否认卓文君是聪明的,不提司马相如的人品,人家大胆追爱,与司马相如私奔,在遇到婚姻危机时,用自己的智慧挽回,她还是钦佩的,而且还有才情,若不是司马相如中间花心,意图背弃,其实两人,一个文采卓然,一个聪慧美丽,也算是郎才女貌,一场佳话了。

    “原来是这样,确实可取,不过妾身所作不能与先贤著作相提并论,若是刻印,耗费太大,长公主的心意我心领了,就不必刻印了。”卓文君感慨道。

    刘瑶见状,也不辩解,等到活字印刷术弄出来,就能将成本给降低。

    现在嘛!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

    刘彻与刘瑶都是效率人,在定下醉仙楼的名字后,刘彻就写了牌匾,命人制作。

    刘瑶拿到牌匾后,当天让人挂上了。

    听王容说,在牌匾挂上那日,王充又被王信揍了一顿,差点将鞭子都抽断了。

    刘瑶轻啧一声,“要不等我开业的时候,提前告诉王充,让他先逃?”

    王容想了想,“我觉得有这个必要。”

    “真的这么狠?我看王充挺结实的,打了这么多次,也没出事。”刘瑶有些不信,“你也要多劝劝盖侯,让他想开些,反正醉仙楼的名字我也没用,他也可以再开一间。”

    没等王容回答,一旁的张苒幽幽道:“然后又被陛下再收了给公主吗?”

    王容闻言,哀怨地看着她。

    眼神满是“我就是这样想的。”

    府中人也不是没提过这个意见,不过祖父不敢,毕竟这次陛下无缘无故就将醉仙楼夺了给长公主,下一次再惹怒陛下,保不齐侯位就没了。

    再者,陛下的公主多,长公主有了,诸邑公主、石邑公主还没有呢。

    “……”刘瑶眼珠子转了转,悻悻地抹过头,“这事可和我没关,我都没吃过醉仙楼的千金菜。”

    王容:……

    看来陛下就是知道“千金菜”的事情,才会发难的。

    不过这个话题很快就被大家抛之脑后,毕竟事情已成定局,就是皇太后也没办法阻止。

    王容今年已经十三,王家在给她议亲,王信与皇太后想让她嫁到河间当王后。

    今年年初的时候,刘彻的哥哥河间王刘德去世,谥号献王。

    他的儿子刘不害明年接任河间王,刘不害的妻子早逝,有姬妾,但是一直未再娶正妻。

    刘瑶当即反对,“你才十三岁,太小。”

    王容苦笑:“祖父和皇太后那边已经定下了。就等陛下那边同意。”

    而醉仙楼的事情才结束不久,皇太后与陛下之间的关系还有些冷,所以陛下为了哄皇太后,这事多半不会反对。

    刘瑶:……

    ……

    如王容想的那般,皇太后提出后让王容嫁给刘不害当王后,刘彻没有犹豫,当即就答应了。

    纵使他不喜欢河间王刘德,不过对方已经病逝,对于刘不害这个侄子,他没什么想法。

    等王容去长乐宫看望时,皇太后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你别看刘德喜欢饮酒作乐,但是他这个儿子和他可不是一国的,喜欢诗书,除了身子有些弱,是你最喜欢的儒生模样,在河间国素有才名,而且长得一表人才,膝下也有一个女儿。你嫁去河间,虽然远些,但是有我给你撑腰,他不敢亏待你。”

    王容垂着头,小脸好似染了晚霞一般,声如蚊讷,“可是我舍不得皇太后,我……我还小。”

    “不小了,好男人不好遇到,若是遇到了,就要赶紧抓住。”皇太后长叹一声,“我也知道你年岁小,也想留你几年,但是王信那个不中用的,若是耽搁了你,那可怎么办。”

    “……皇太后。”王容抬头看着她,眼眶发红,双眸此时盛了一汪清水。

    虽然阿瑶劝自己不要嫁,但是她知道皇太后是真心待她好。

    皇太后见女孩眼泪汪汪的模样,眼眶也经不住一热,招手示意她走到面前,爱怜地拍着她的肩,语气微重,“我原想让你留在长安,可是阿狙那孩子不愿意,说是不喜欢,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

    不止阿狙不同意,她知道那小子就是小孩子脾气,什么都不懂,可平阳也不同意,说阿狙太小,现在不急,而且自她提出这事后,平阳就躲着她。

    不愿意就不愿意,她还有更好的选择,给王容选个诸侯王。

    王容轻声道:“曹襄比我还小两岁,就好像我的弟弟,平阳长公主说得也有理。”

    况且即使她与曹襄之间算是亲戚,但是在昭阳殿相处时,曹襄平时只听阿瑶的,对她与张苒都是一样的态度,不冷不热。

    “你啊!总之你安心嫁人就行。”皇太后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脸。

    ……

    见皇太后这边定下后,王容将消息告诉了刘瑶。

    刘瑶傻眼:“这样就定下了?你明年就要嫁?”

    她急的绕着殿内柱子直转圈,“你还小,不能再等三四年吗?就算再等两年就不行吗?”

    王容摇了摇头,“皇太后不会同意,刘不害他明年继承王位,正好我为王后,挺好的。”

    “不好!”刘瑶当即跳脚了, “你葵水还没来吧!”

    一旁的张苒一听,也担忧道:“王容,阿瑶说的没错,你年纪还小,不嫁人不行吗?”

    王容顿时爆红,“来了,已经来了半年。”

    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有人关心的感觉真的让人沉醉。

    刘瑶:……

    “算了,这事你也做不了主,我去找阿父!”刘瑶当即决定换个人攻略。

    还是那句话,当事人年岁太小,拿不了主意啊。

    “啊?”王容呆愣,不等她阻止,刘瑶已经没影了。

    张苒捅了捅她,“要不要去追!”

    “……去!”王容也连忙跑了出去。

    守着他们的宫女见人都走了,向卫子夫禀报。

    卫子夫听完事情经过,叹息道:“十三岁就要嫁人,年龄确实小了些。”

    “听闻刘不害温润有礼,不怪皇太后心急为王容定下。”孟乐将自己打听的消息说出来,“夫人,就不拦着公主吗?”

    卫子夫:“阿瑶她的主意大着呢,此事她并未做错,就让她去做吧,反正陛下也不会怪罪。”

    “听长公主的语气,恐怕她将来会多陪夫人你几年。”孟乐打趣道。

    长公主讨厌早嫁,肯定不会让自己那么早嫁出去。

    “她才多大,现在用不着想这事。”卫子夫说道。

    ……

    刘瑶跑到未央宫,刘彻正与汲黯、主父偃他们谈事,她就被堵在外面了。

    莫雨出来招待她,笑的眼睛都眯在一起了,“长公主寻陛下是因为何事?奴婢若是能解决,咱们就不打扰陛下了。”

    “你解决不了。”刘瑶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你知道王容要嫁给河间王不害的事情吗?”

    “这……”莫雨顿呼不妙。

    刘瑶察觉不对,杏眸微眯,“这什么?”

    该不会事情已成定局了。

    “这……长公主,你冷静,冷静……我忘了告诉你,今早陛下已经下旨,现在估摸旨意已经到半路了。”莫雨干笑两声,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刘瑶一些。

    “下旨了……”刘瑶瞪圆了眼睛,崩溃抱头,“阿父做事这么勤快干什么,不能拖个一两月吗?”

    莫雨心道:陛下做事一向快,除非是他自己故意拖延的。

    再说此事他与皇太后之间都无异议,正好可借这事与皇太后彻底和好,当然办的勤快了。

    忽而,身侧的刘瑶起身,头也不回走了。

    他愣了一下,连忙呼喊,“长公主,你不找陛下了吗?”

    刘瑶头也不回,边走边气呼呼道:“旨意都下了,我还能说什么,难道阿父还能追回来!”

    想也不可能。

    毕竟对刘彻来说,王容的婚事不重要。

    莫雨没想到刘瑶抱得的是这心思,顿时也不拦了。

    ……

    追到半路的王容、张苒看到迎面回来,蔫了吧唧的刘瑶,顿时愣住。

    王容跑到她面前,担忧道:“阿瑶,你怎么了?”

    刘瑶瞅了两人一眼,叹了一口气,无力道:“中常侍说,阿父今日一早就传旨了。”

    河间距离长安不足五百里,快马加鞭两日就到,明显追不回来了。

    见事情已成定局,张苒只得干巴巴劝道:“阿瑶,王容明年才嫁人,明年就大了。”

    刘瑶无语地看着她。

    有这样安慰人的吗?

    她又看了看身侧的王容,见她似乎也不讨厌,只得再次长叹一口气。

    算了……

    ……

    九月中旬,第二次科举会试开始,与去年不同,今年临近科举考试时,外地来长安的人特别多,以读书人尤甚,引得长安地区的笔墨纸砚比往日还贵了三成。

    同时,卫少儿命人从丹阳给刘彻送过来一箱刻印好的《论语》,送到刘彻跟前时,油墨香还没有消散。

    刘彻打开箱子后,看到一排排线装书,一开始以为是卫少儿给他搜寻的民间藏书的抄本,拿出来一本后,发现是《论语》,愣了一下,又拿出两本,同样是《论语》。

    他让人将箱子里面的书册搬了出来,一共二百本,都是《论语》。

    刘彻大手抚摸着封面,目露沉思。

    卫少儿为何送他一箱《论语》,他并未罚人抄写《论语》啊。

    一旁的莫雨感慨道:“陛下,抄书的这人书法真好,奴婢看都是一模一样的,心性肯定更加稳定。”

    “!”刘彻顿悟,打开五六本《论语》的第一页,发现无论字迹、行文都一样,几乎是一模一样,他命人将其他的也打开,最后得出结论,这二百本书都是一模一样的。

    在箱子的最底部,莫雨发现一封信,正是卫少儿给刘彻的。

    刘彻看完后,拿起一旁的玺印往封面盖了一下,看着上面的印记,又在另外一本书上盖了一个,仔细观察,薄唇禁不住翘起,“莫雨,赏丹阳侯千金,再加两千食邑。”

    莫雨一听,就知道这些一模一样的《论语》不是人手工抄的,而是用了一些技艺。

    刘瑶听到后,摆着手只算了一下,再过不久,卫少儿就能成为万户侯了。

    刘彻将手中的《论语》分发给了朝堂的三公九卿,后来科举殿试时,又给参加的考生每人发了一本,后续有人发现其中奇妙,震惊不已。

    ……

    史官记载,元光五年,丹阳侯卫少儿研制印刷二百《论语》献武帝,此称印刷术。帝甚喜,赐千金,加两千食邑,

    第59章 陛下,要不要听长公主的?

    刘彻对于印刷术的效率很满意,赏赐了不少东西嘉奖她,让她继续攻克相关方面的难题,以后若是有成果,直接上呈给他就行。

    他现在大力推广儒学,而卫少儿研究处的造纸术、印刷术简直就是为推广儒学而生的,让他不得不感慨,莫非是孔圣人显灵了。

    (刘瑶:……)

    刘彻望向卫少儿,满意笑道:“丹阳侯以后若是有其他想法,尽管研究,一切有朕支持。”

    卫少儿自然满口答应。

    对于刘彻说的这般豪气,刘瑶可不信,毕竟以她对阿父的了解,目前在他心里任何事都比不上匈奴,尤其实验研究除了耗费心力,还要耗费许多财力。

    她扯了扯刘彻的袖子。

    “阿瑶,怎么了?”刘彻感受到力道,含笑看着她。

    刘瑶对他龇牙一笑,“阿父,你既然这样说了,不如先替姨母补上研究印刷术的耗费?”

    卫少儿为了研究印刷术,不算人力,光是刻板就损坏了不少铜料,要知道这个时代,铜那可是真金白银的钱,而送到刘彻手中的那批《论语》,虽说论语篇幅不大,第一次大规模刻印,尤其刘彻还想将刻印《论语》的铜模给收藏了。

    若是真让刘彻束之高阁。

    目前最低估算,这批《论语》花费要在万金以上。

    当然她也觉得大汉第一块印刷铜字模很珍贵,对与后世来说,无论收藏意义还是价值都十分巨大。

    但是这个亏不能让卫少儿承担了。

    身为未来的汉武大帝,要承担起来,区区万金,大方点啊!

    “阿父!你才给了千金!”刘瑶斜眼谴责。

    明明阿父赏赐那些功臣将士,都十分豪爽,怎么在其他方面就吝啬了呢。

    卫少儿做的事情,对于朝政的助力也不亚于一场大胜啊。

    刘彻看着刘瑶掰着小手指,给卫少儿要钱,偏头轻咳一声,“……阿瑶说的有理,既然这样,朕再赏丹阳侯万金,降旨嘉奖可好!”

    毕竟刘瑶说的有条有理,卫少儿花费了巨量钱财精心钻研,也有了成果,他确实要更加厚赏。

    卫少儿叩拜行礼,“微臣多谢陛下赏赐。”

    说实话,若不是有丹阳造纸坊的收益在后面撑着,在短时间内研究出印刷术是不可能的,主意有了,也有经过大规模的试验和排版校正。

    从未央宫出来,刘瑶与卫少儿边走边聊,说起活字印刷术的试验可能。

    卫少儿点头,记下了这个点子。

    其实这个点子也不难,他们制作雕版的时候,也是许多工匠一同雕刻,一人负责一页,若是都让一人做,怕是要等候半年甚至一年,她着实耗不起。

    阿瑶说弄个字槽,将字刻在小方块上,刻字的时候,挑选出来就行,确实不用一书一版,听起来比现在要方面实惠多。

    刘瑶也知道研究活字印刷术比较难,因为现在生产力较低,雕版就是一个精细活,但是卫少儿既然将印刷术弄出来了,她觉得活字对她应该不太困难。

    而这个时代,估计也只有她愿意耗费钱财和心力研究了。

    卫少儿摸了摸她的脑袋,“既然阿瑶相信姨母,姨母肯定不会让阿瑶失望的。”

    阿瑶给她的许多提醒,让她少走了许多弯路。

    世人尤其许多儒生都赞赏她,可是他们不知道,她能做到这些,阿瑶居功至伟。

    有时候她也纳闷阿瑶的脑袋怎么长得,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思。

    刘瑶抱了抱她,“咱们彼此彼此!”

    卫少儿笑的更开心了。

    后来,虽然研究出了活字印刷术,但是后续多年卫少儿都在研究降低刻字成本的路上,没办法,每字一形,需要的字模太多了,弄成金属刻字,数以万计的单字,一套就要万金以上,看着就头皮发麻。

    然后泥活字、木活字、锡活字……都折腾过,为此还在天下悬赏过,因为太过熟悉,卫少儿甚至在研究的空隙,花费十余年弄出一部大汉字典来。

    不过也有好处,就是以她丹阳侯的名望,后面制作出了规范的字模,让活字印刷术的发展更加迅速。

    ……

    九月底,第二次科举考试正式结束,此次刘彻录取了三十二人,三公九卿一个人连三个都不够分的。

    同时他也定下诏令,严谨朝廷官吏参加科举考试,既然已经入朝为官,就不要抢夺其他人的机会。

    整个九月,朝中大臣几乎在为科举的事情忙碌,而此时多次被刘彻嘉奖,处于人生顶峰的司马相如继续保持春风得意的状态。

    尤其前段时间,卓文君被刘瑶宣召,得了卫夫人和刘瑶的许多赏赐,更让他与有荣焉。

    而这个时候,馆陶大长公主刘嫖找上门了。

    听闻刘嫖上门,司马相如纳闷:“馆陶大长公主来寻我干什么?”

    难道看上他了?

    呸呸!他乱想什么呢。

    都五十几岁的人了。

    堂邑侯才死,就算馆陶大长公主心里这样想,他也要脸,不能让她这样想。

    卓文君见他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疑惑道:“难不成在外得罪她了。”

    她来长安后,不曾见过馆陶大长公主,司马相如理应见过。

    “没有!”司马相如好似踩了尾巴的毛,当即跳起。

    卓文君:……

    看他这样子,更让人怀疑了。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一同出门迎馆陶大长公主进屋。

    刘嫖坐在上首,不着痕迹地打量卓文君与司马相如。

    这两位之间的事情一直是佳话,司马相如文采斐然,擅长写赋,而且现在又受陛下重用,若是有他帮忙,阿娇的困境也就能改变了。

    “不知馆陶大长公主前来寒舍有何吩咐?”司马相如被刘嫖看的有些发毛,主动提问。

    “司马相如。”刘嫖唇角扬起一抹笑,“你与尊夫人之间的佳话,我一直喜欢。”

    司马相如:……

    卓文君:“多谢馆陶大长公主称赞。”

    司马相如反应过来,摆摆手,“馆陶大长公主说笑了,那些都是年轻时的荒唐,如今已经老了,也没有年轻时的心力了。”

    “有文采就行。”刘嫖继续笑道,目光打量面前的夫妻,想起去世不久的陈午,又想起在长门宫的阿娇过着孤独冷清的生活,而卫子夫的日子却热热闹闹的,皇宫每日都能听到三个公主的吵闹声,眼眶经不住发红起来,拿着帕子擦着眼角,声音哽咽道:“真羡慕你们能相携到老。”

    “……”司马相如无奈,“馆陶大长公主,人死不能复生,堂邑侯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如此伤心。”

    卓文君:“对啊,生者垂泪,亡者亦会心痛。”

    “多谢你们二人的宽慰。” 刘嫖擦了擦眼眶,“陈午没了,这事没法更改,可是我的阿娇还在长门宫孤苦活着,我现在在世还能护着她,若是我也没了,她在长门宫岂不是要饿死。”

    司马相如眸光微转,算是明白刘嫖今日的意思,有些为难道:“馆陶大长公主,此乃陛下的家事,我等不好讨论。”

    “司马相如,你也不用客气。”刘嫖勉强扯出笑容,给随侍的婢女使了眼色。

    婢女见状,扬手击了三下掌,两名奴仆抬着箱子进了屋。

    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箱子,里面是金子。

    司马相如眉心微皱。

    刘嫖:“世人都说你的赋写得好,所以我想请你给阿娇写赋,好挽回陛下的心。”

    “这……”司马相如面色为难。

    刘嫖见他还在推辞,暗骂他老狐狸,面上的笑容越发恳切和真诚,“事情无论成或否,只要你为阿娇写了赋,我都不会怪罪,千金只管拿去。”

    司马相如看了看地上的箱子,又望了望刘嫖,最终一咬牙,起身拱手道:“既然是馆陶大长公主所托,相如不敢推辞,一定尽心。”

    人家出了千金,在他面前哭也哭了求也求了,他若是还推辞,就是与刘嫖为敌了。

    见他答应,刘嫖面上的笑更加真诚了,“事成之后,我还有厚礼相赠。”

    ……

    等刘嫖离开后,卓文君看也不看地上的金子,看向司马相如,“若是事情成不了,你就不怕得罪馆陶大长公主。”

    司马相如无奈:“若是我不答应,现在就得罪刘嫖。”

    卓文君:……

    刘嫖花费千金请司马相如写赋的事情很快传出去。

    连刘瑶也听说了。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长门赋》了,不过后面到底成没成,说法不一,若是司马相如写完了,她可要欣赏一番。

    ……

    刘嫖当然没有将全部希望放在司马相如做的赋上,之所以让人传出去,就算刘彻不回心转意,也能让阿嫖的日子好过些。

    而且今年陈午没了,阿娇丧父,刘彻就是对阿娇再无情,看在年少的情分上,也能升起一两分恻隐之情吧。

    加上她在淮南王那边做的事,三管齐下,此事至少已经成了五成。

    ……

    十一月,就在刘彻与群臣商议明年二月与匈奴开战的事宜时。

    一名叫雷被的淮南人赶往长安,向刘彻告发刘迁欺凌百姓,阻止他入伍参军,并且因为隐疾,残害兄弟的事情,而且还疑似与亲妹苟合……

    而雷被之所以在长安这么快找到门路,将事情递到刘彻面前,是因为刘彻身边的一名郎官雷兴,此人是第一次科举的次名,也是雷被的弟弟,听闻亲兄在淮南国被欺压,当然愤怒了,就帮他通传,将事情告诉了刘彻面前。

    刘彻也早就有心思收拾淮南王,见才瞌睡就来了枕头,亲自接见了雷被,让他面述事情经过。

    原来雷被是刘安身边的侍卫长,本来刘安的性子也不错,可是自从打猎伤了身子后,他的脾气就越发偏执,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他比剑赢了刘安,本来这事若是按照从前,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而今的刘迁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对此不依不饶,甚至还找淮南王刘迁告状。

    雷被知道自己在刘迁身边呆不下了,想要离开淮南国。

    淮南王听说雷被要离开,派人狠狠将他训了一顿,并且派人将他困在淮南国。

    还好他买通看守的奴仆,在友人的帮忙下,连夜逃跑,到了长安,寻到雷兴,这才见到刘彻。

    刘彻听完其中只有刘迁、刘陵的事情,淮南王顶多就是教子不利,不好处置他。

    主父偃闻言,笑道:“陛下,若是处置了刘迁,淮南王爱子心切,若是冲动做了错事,就不好了!”

    刘彻灵光一闪。

    对啊!

    主父偃这话说的没错。

    刘彻当即将这桩案件交给张汤与河南郡共通审理,也能就近抓人。

    ……

    淮南国那边,刘安听闻河南郡要逮捕刘迁,当即暴怒,而且张汤这次下来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忌惮什么就往那里查,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于是想要起兵造反。

    但是同时他也有一些犹豫。

    因为张汤虽然下了拿人的命令,但是负责执行的却是淮南国寿春县来办理,负责抓捕的也是他的亲信。

    也就是说事情还在他的控制之内。

    不过淮南国的国相却不满,他作为朝廷任命的国相,听从朝廷吩咐,淮南王如此拖延,就是对朝廷的不敬。

    双方拉扯了半个月,刘迁仍然在淮南王府吃香的喝辣的,国相上门质问时,刘安还让刘迁亲自招待他。

    国相彻底忍不了了。

    明明犯了事,不想被抓,是人之常情,但是你大摇大摆地在他面前晃荡,就是视他这个国相无物了,当即给长安上奏弹劾淮南王。

    刘彻见有戏,就派中尉殷宏去淮南国调查。

    而此时,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完成,将其誊抄在最精美的卷轴上,刘嫖大喜,带着《长门赋》前去见刘彻。

    刘嫖千金买赋的事情,刘彻也有耳闻,但是他对陈阿娇现在已经没了感情,岂能因为一首上好辞赋就改变心意。

    刘嫖见状,跪在地上,开始凄声哭了起来。

    她说了很多。

    说了陈阿娇在长门宫生活的不易和孤独。

    说了自己在淮南国的所作所为,包括雷被能平安赶到京城,也是她命人暗地里护着的……

    说了堂邑侯陈午临终所念,对阿娇的记挂。

    ……

    刘彻:……

    刘彻垂眸再看看手中的《长门赋》,心中学着阿瑶往日翻了一个白眼。

    这哪是《长门赋》,分明是《长门怨》。

    “姑母快快起来,你的用心朕已明了。”刘彻给莫雨使了眼色。

    莫雨躬身上前,谄媚地扶起她,“馆陶大长公主,地上凉,你若是冻坏了,谁还关心翁主,陛下心中也惦念翁主,所以让她长居长门宫,一应待遇与从前都一样,这点咱们要认陛下的好。”

    “我……我知晓。”刘嫖咬了咬下唇,“其实阿娇这一年已经长了教训,陛下,你就将她出来吧。阿娇虽然性子霸道,但是她对你的心意却一直没变,做的那些糊涂事,也都是为了你,她还年轻,难道你忍心,让她年纪轻轻就困在长门宫。”

    刘彻锁眉,面色为难,“姑母,此事让朕想想。”

    “陛下……”刘嫖没想到刘彻油盐不进,顿时急了,正欲冲到他面前,谁知却被莫雨扯住了胳膊。

    莫雨压低声音,“馆陶大长公主,此事不急,翁主沾惹巫蛊之术,陛下都饶过了,还不足以看出陛下对翁主的宽厚吗?这才一年,不急,不急。”

    刘嫖抬头望向背对她的刘彻,知道面前这个阉人的话也是刘彻的话,顿时眼泪就下来了,低声抽噎道:“中常侍,你不懂。原先我能熬的,可是陈午今年走了,我就有些熬不下去,我怕哪日我也走了,阿娇可怎么办。”

    莫雨:……

    刘彻低咳一声,“姑母上呈的赋很好,莫雨,你去库房将上半年胶东国送上的珊瑚树送给姑母一株,还有蜀郡上供的云锦,也给姑母送二十匹。”

    毕竟刘嫖花了千金请司马相如写赋。

    刘嫖回过神,屈身行礼,“妾身替阿娇谢过陛下!”

    刘彻:……

    刘嫖见刘彻没有反驳,心中稍微宽慰了不少,又向刘彻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开。

    刘彻听着刘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脑海中响起那些年他与陈阿娇的年少往事,不经长叹一口气,“莫雨,朕记得胶东还送上一批珍珠,你取三斛珍珠、十匹锦缎送到长门宫吧。”

    总要安抚一下刘嫖,让她知道自己做的不是无用功。

    “……诺!”莫雨诧异。

    看来陛下心软了,馆陶大长公主还是有主意的。

    ……

    刘彻给长门宫赏赐东西的消息传出去,长安城的许多人纷纷想要目睹一下《长门赋》,想要知道司马相如到底写了什么样的内容,居然连陛下也劝住了。

    不愧是价值千金的辞赋啊!

    司马相如府门前一时门庭若市,快将门槛都踩平了。

    刘瑶听到后,第一时间去找刘彻瞻仰了一下传说的千金赋。

    看完后,不由得感慨,不愧是被后人称为“赋圣”、“辞宗”的人。

    忽而,她记起卓文君告诉她的一件事,说司马相如小时候叫“犬子”,现在这个名字,据说是因为他仰慕蔺相如,所以才改成司马相如。

    “阿父,阿父,我告诉你一件事。”刘瑶小手捂着嘴,忍笑道:“司马相如小时候叫司马犬子哦。”

    刘彻愣了一下,“犬子?”

    刘瑶点头:“对,卓文君告诉我的。”

    听说司马相如从小就是神童,一目十行,弹琴、击剑都难不了他。其父见状,担心慧极早夭,本着“贱名好养活”,就起了小名“犬子”。

    不过刘瑶没听说司马相如有其他名字,她怀疑这就是他的大名。

    刘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其实阿瑶出生时,他察觉她非常聪明,也担忧“慧极早夭”的问题,曾经想给她起个贱名,可惜后面被其他事耽搁了。

    她笑着笑着,忽而觉得刘彻的表情有些不对,顿时机警地后退一步,“阿父,你干嘛!”

    刘彻摸了摸她的头,遗憾道:“阿瑶小时候也十分聪明。”

    刘瑶脑中雷达响起,察觉不对,连忙道:“哪有,绝对不如阿父聪明!”

    “哦,是吗?”刘彻扬了扬眉梢,“阿瑶啊!你现在年岁还小,不如朕再给起个小名……”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刘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招呼都不打了。

    刘彻失笑,“就这么怕吗?”

    他就是开玩笑而已。

    ……

    刘彻原以为殷宏到达淮南后,会更加刺激刘安,谁知道殷宏到了以后,刘安的态度很好,让殷宏找不到错处,只得将刘迁暂时收押在寿县,然后回去向刘彻复命。

    朝中有大臣上奏,觉得淮南王刘安阻挠雷被入伍抗击匈奴,已经破坏了天子昭令,理应判处弃市死罪,刘彻不允。

    大臣退让,觉得最起码要废其王位,刘彻仍然不许。

    最终大臣觉得,就算不废王位,可以先削夺五县,削弱淮南国的实力,刘彻经过斟酌后,只削了两县。

    刘安起初听到朝中大臣要杀死他,害怕自己被杀,与刘迁商议,打算等殷宏来宣旨时,命刀斧手藏好,趁机刺杀使臣,举兵起事。

    谁知殷宏到达淮南后,祝贺刘安被赦免,刘安大喜过望,连刘迁都愿意送出去,大呼刘彻仁义,后来得知刘彻要削他两县,顿时心生不满,觉得自己太委屈了,儿子只是教训了一个百姓,他护着他有什么错,刘彻就削了他两县,实在太过分了。

    刘安被赦免的消息传到其他郡国时,各诸侯王纷纷称颂陛下仁厚,对叔父孝顺,大汉未来一定长治久安。

    刘安听到这些后,就更加难受了,觉得自己被刘彻给耍了。

    至于刘迁,刘彻判其拘役三年,就在淮南国境内即可,明显已经放水,但是淮南王父子领不领这个情,他不知道。

    至于刘陵,为了避免有更多的流言传出,宗正就给刘安写了信,让他尽快将刘陵嫁出去……

    至于刘彻为何这次暂时放过淮南王,是因为他要打匈奴,比起国内的那些诸侯王,还是匈奴更让他睡不着。

    现在这个时候,不易节外生枝。

    他也利用淮南王,在各郡国间,拉了好一波好感。

    下一次怎么收拾淮南国,其他人都没办法阻止了。

    ……

    朝中这些事,对于刘瑶来说,十分遥远,她平时闲暇时间,也就是当故事听。

    最近她终于从刘彻的私库中找到两块晶莹透亮的水晶石,与看守库房的郎官说了一声,就拿走了。

    刘彻听说后,也不怎么在意,心想小孩子果然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学过物理的,对于望远镜的常识不陌生,望远镜就是利用透镜和反射镜,让远处的东西看起来更近。

    刘瑶画了图片,用东西做了一个圆规,裁剪出自己需要的凹凸透镜大小,让工官手艺最巧的工匠帮她磨,因为就两块水晶石,材料有限,宁可多废些时间,也要珍惜材料。

    工匠根据刘瑶的吩咐,用了半个月,终于做出七八个凹凸透镜、还有四块平凹镜,两块水晶石也被消耗的一丝不剩,惹得工官长心痛不已。

    为了确定距离,刘瑶一开始用硬纸代替望远镜的桶身,确定好距离后,就让工匠仿照纸筒的大小,炼制相应的铜管。

    半月后,刘瑶手中就拿到了三个望远镜成品,还有两个放大镜,经过推算,其中最好的望远镜大概能看到两里外的距离,受限于水晶的品质,刘瑶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等她做出了品质好的玻璃,就能做出更好的望远镜。

    刘瑶留下一个,将最好和最差的那个放到盒子里,带着盒子蹦蹦跳跳去找刘彻邀功。

    刚到未央宫,发现今日宫中多了一个一身道士打扮、须发灰白的男子,先不说本事,最起码此人仙风道骨的架势足了。

    此人见到她,手中浮尘一扫,抑扬顿挫道:“参见长公主!”

    刘瑶心中雷达声音飙升,当即警惕道:“阿父,他是谁!”

    刘彻笑道;“阿瑶,这位是苍玄子,胶东国推举的能人,听说会炼丹制符、炼金术,也会求雨祈福,治病救人,降妖除魔!”

    呵!

    刘瑶当即冷笑,将刘彻往后一推,指着男子道:“来人,将这个欺瞒阿父,不敬上天的骗子抓起来!”

    作为受到现代知识熏陶,长在红旗下的二十一世纪新新人类,她还能不清楚这些道士的把戏吗?

    若是这人说他会“炼丹制符”、“治病救人”,她虽然会有疑问,不过不可否认有不少信奉道教的会这些,“降妖除魔”、炼金术,傻子才信。

    二十一世纪就连真道士都宣扬“相信科学”、“破除迷信”。

    刘彻:……

    门口的朗卫犹豫,望向刘彻,眼神询问。

    陛下,要不要听长公主的?

    第60章 他家阿瑶的脾气就是六月的天,连他都管不住。

    对比刘瑶的炸毛。

    男子,或者说苍玄子温和一笑,一副包容淡定的样子,看向刘彻:“陛下,长公主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聪慧,贫道推衍出陛下未来的皇子可是如长公主这般,想要知道陛下是乐还是苦?”

    刘彻闻言,哈哈大笑,“若是如阿瑶这般,朕就不用头疼了。”

    苍玄子同样笑了笑,“既然这样,贫道就不用为陛下担忧了。”

    “……”刘瑶没想到这个骗子还有心思糊弄刘彻。

    她将盒子递给子燕,又将刘彻往后推了一下,坚决要做两人的“隔离墙”。

    刘彻宠溺一笑,他心中对苍玄子也有疑惑,虽说是下面郡国举荐上来的,也要慎重一些。

    刘瑶两手环臂,冷笑看着他,“骗子是吗?你敬的是哪家的神?”

    “长公主,草民乃是小小的方外术士,师从老子,见现今天下有大兴之兆,特地前来恭祝陛下。”苍玄子也不怕,他面对诸侯王、皇帝尚且不怵,还能怕一个小小的女娃。

    刘瑶:“ 那你会什么?”

    苍玄子:“草民对阴阳五行、望气都精通,对于‘降妖伏魔’只是有所涉猎,之前有所夸大了,还请长公主见谅。”

    刘瑶:“那你看看我怎么样?”

    苍玄子垂眸看着面前秀丽可人的女孩,从她的外貌可以推测传说盛宠的卫子夫有多美丽。

    “尊贵无双,会是大汉最美丽的公主。”苍玄子感慨道。

    刘瑶直接翻了一个白眼。

    这人只会说废话吗?

    刘瑶:“这些我不懂,旁人也不好证伪,你拿出一些实际的,我刚才听阿父说,你还会点石成金?”

    见说起这个,苍玄子下巴微抬,唇角的灰须如同尾巴一般得意地翘起,“自然。此乃草民的独家术法,修行了二十年才小有所成。”

    “小有所成。”刘瑶点了点头,拍了一下手,“那就展示这个,若真能点石成金,我就承认你的本事。”

    刘彻见状,笑道:“既然阿瑶这样说了,方士若是真能展示出真本事,朕有厚赏。”

    他话音刚落,脚上一疼,低头看到刘瑶的小脚不忿地踩着他的靴子,嘴角微抽,无奈道:“阿瑶,你这是做什么?”

    刘瑶控诉:“其他人没见阿父这么大方。”

    刘彻反问:“朕哪次不大方了?”

    刘瑶理直气壮:“就有,朝中好多大臣都被阿父辜负了!”

    “……”刘彻转身问莫雨,“莫雨,你说,朝中有那个公卿被朕辜负了!”

    莫雨佯装绞尽脑汁,“奴婢想不起来。”

    刘瑶当即道:“三公九卿都有。”

    反正她家阿父无论是对待后宫还是政治上,都比较渣,不否认阿父是个出色的皇帝。

    莫雨:……

    刘彻:……

    苍玄子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对刘瑶的地位又有了新的推测。

    同时也纳闷,为何小公主对他一个方士有那么大的敌意,难道是因为前些年卫夫人遭遇巫蛊之祸的原因吗?

    刘彻见一时说不过刘瑶,轻咳一声,“苍玄子,你施行点石成金,需要什么准备?朕让宫人给你准备。”

    苍玄子正欲开口,就被刘瑶打断,她指了指门口的龙形石雕,“那个不就行了,将它变成金的。”

    苍玄子瞳孔微缩,无奈道:“草民技艺没那么高深,只能点一点点。”

    刘瑶斜睨道:“小有所成?”

    苍玄子有些尴尬,“ 比起其他一窍不通的方士来说,草民也不算说错。”

    为了防止刘瑶再给他出难题,他率先出手,从随身的口袋中掏出一把灰白色、疑似金属的圆币、细条,“陛下,根据不同的东西,草民有不同的技法,陛下请看,这些都是银,我可以将他们变成金子。”

    刘彻看了看他掌心的东西,挑了挑眉。

    莫雨上前挑了两枚圆币送到刘彻面前。

    刘彻挑出一枚,仔细看了看,似乎真的是银。

    他看完后,含笑望向刘瑶,“阿瑶,你看吗?”

    “……”刘瑶上前看了看,质地有些硬,看起来不像是纯的,没有检测装备,她也不好分清。

    见刘瑶没再说什么,刘彻将圆币还给苍玄子。

    刘瑶好整以暇地看着苍玄子如何动作。

    他拿出匕首,在其中几枚圆币上随意划了两下,将长条随意弯折了一个形状,然后给身边的朗卫看了看。

    刘彻对他这种操作,很有好感,看来应该不会做出移花接木的事情。

    苍玄子命人搬了桌案,桌案上放了香炉、香烛、铜盆,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将手中所有的圆币和长条放入铜盆,紧接着开始跳大神,念咒语,往铜盆里面放符咒、撒白粉。

    然后大家就看到铜盆里“哗”的一下,冒出了一米高的火焰,差点连苍玄子的胡子都撩到了。

    刘瑶条件反射地后退。

    等火焰熄灭以后,苍玄子继续往铜盆里放符咒、撒白粉,又是火焰蹿起,重复两三次后,等火焰熄灭后,苍玄子仿佛脱力般松了一口气,看向刘彻,“点石成金的方术不易,草民施展一次,要损耗许多法力,至少要休养一月才能再施展第二次,这也是草民不喜欢宣扬这种方术的缘由。 ”

    刘彻点头表示理解。

    一些勘测天地的方士甚至一年半载才能施展一次。

    刘瑶嘴角直抽。

    又不是用他的肚子当反应器,需要这么夸张吗?

    阿父居然还信了。

    刘瑶唇角上翘,甜甜问道:“苍玄子,金子呢?成了吗?”

    苍玄子傲然道:“自然成了!”

    说完,他请两名朗卫将铜盆里面的东西清理出来,在一堆灰烬中,黄橙橙的金色在其中显露,朗卫们眼睛瞪的超大,不可置信道:“陛下,真的变成金子了。”

    挑拣出来的金子被放在托盘上,上面还沾着没有清理干净的灰烬。

    “陛下!”莫雨将东西奉到他面前。

    刘彻拿起一枚金币,上面还有余温,仔细看了看,确实变成了金子,顿时瞳孔震颤。

    苍玄子见刘彻已经信了大半,面上更加自得,“陛下,点石成金不过是小技,陛下拥有天下财富,自然看不上这些,草民的望气之法更为精进,更能辅佐陛下。”

    “确实……确实。”刘彻将东西放到托盘上,注意到刘瑶小脸淡定,也不好奇,顿时纳闷道:“阿瑶,刚才你让人家展示点石成金,苍玄子给你展示了,你现在没话说了。”

    刘瑶:……

    莫雨将托盘递到她面前,刘瑶只是扫了一眼,然后就不再理会,走到铜盆里面,用手摸了摸铜盆的外壁,挑了挑眉,然后冲刘彻灿然一笑,“阿父,现如今,既然苍玄子这等方士已经出世,我也就不隐瞒我的身份了。”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安静,作为时常看刘瑶在未央宫玩闹的守卫,众人唯有沉默才能表达对长公主的支持。

    苍玄子:……

    莫雨:……

    刘彻狭长的凤眼上挑,打趣道:“阿瑶什么身份?让朕也开开眼界!”

    刘瑶精致的小下巴微抬,望着头顶湛蓝的天,唏嘘道:“阿父,你不知道,你我千年前早就相遇,我最早乃是盘古开天地的第一株灵草,后来天火降临,神魂被焚烧,投生人间万物修复神魂,千年前,你我同为父女,乱世中,你带我拼杀冲出重围,我因为体弱夭折,回到天上成为了九天玄女,看到阿父想念我,心郁而死,死后还在忘川寻了我好多年,所以才又投生到阿父的膝下。”

    刘彻忍笑,“阿瑶原来来历这般不简单,是阿父眼拙了。”

    “所以!”刘瑶小手一抬,“刚才我得天地灵气,一下子想起了前辈子术法,也会点石成金之术了,而且还会点金成石。”

    刘彻诧异:“你也会了?”

    阿瑶虽然说话大胆,但是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

    苍玄子眉心微锁,看着面前自信的小公主,总觉得有些不安,不过很快就被他压制下去,乐呵呵道:“长公主如此说,草民拭目以待了。”

    一个八九岁的小孩,顶多会一些戏法,想要在陛下面前炫耀。

    他话音刚落,就见刘瑶在他面前摊开小手,“还请苍玄子给几个银币,我也只会用银变成金子。”

    “……”刚刚才被压下去的忐忑又冒了出来,苍玄子喉咙有些干,“长公主抱歉,草民刚刚将身上所有的银都变成金子了,公主可向陛下要。”

    刘瑶叹气:“可惜没有你的银子,我也施展不了法术啊。”

    苍玄子瞳孔微缩,身子微僵,“长公主说笑了。”

    “我是不是说笑,自然只有咱们这些神仙才能知道。”刘瑶背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有些不死心道:“你真的没有银块了?”

    苍玄子神情愧疚,“没有。”

    “可惜我不知道今日你来,不知道今日要斗法,否则就让人准备好法器了。”刘瑶小脑袋微摇,忽而她一拍手,“子燕,你过来,你去工官找些东西。”

    子燕见状,俯身凑到她耳边。

    刘瑶遮住嘴角,轻声说了一些话。

    子燕微微点头,很快离开。

    “阿瑶,你真打算与苍玄子斗法?”刘彻将她抱起,“时候不早了,你不如回去,等明日再说。”

    刘瑶闻言,小手用力拍着他的肩膀,瞪眼道:“阿父,你是想要和他一起修仙吗?我刚才说了,我是灵草、九天玄女转世,信我别信他!”

    “是是是!阿瑶说的没错,朕一向信阿瑶的。”刘彻语气敷衍道。

    苍玄子见状,趁机道:“陛下,草民刚刚施展术法,体力不支,可否先行告退。”

    刘彻正欲说话,唇上就被一只小手封住,就见刘瑶沉声道:“中常侍,你去找找,我不信他身上没有剩余的银块。”

    刘彻:……

    中常侍:……

    苍玄子见刘彻不吭声,心生不妙,刚想说话,就听刘彻有些含糊的声音,“苍玄子,既然阿瑶想玩,你再找找,让她死心,否则朕耳根子不清净。”

    见他这样说了,刘瑶满意地松开手,“阿父真好!”

    说完,她看向苍玄子,眼神懵懂,“苍玄子,你放心,咱们都是神仙,我和你是一国的。你是自己主动交出,还是让本公主亲自搜。还是你担心我搜出你身上有金子?”

    苍玄子严肃道:“刚刚陛下也看到上面的痕迹,草民不敢欺瞒陛下。”

    “你说的不准,我要自己搜才知道。”刘瑶示意刘彻放她下来,然后笑嘻嘻地靠近苍玄子,白嫩的手掌在阳光的发射下有些刺眼。

    说实话,刘瑶真想搜身,她好奇西汉的方士身上都藏有什么。

    见刘瑶这般咄咄逼人,苍玄子内心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说不定是因为刘瑶看方士不顺眼,什么都不懂。

    说服自己后,大手在袖兜中掏了两下,拿出两枚灰白色的圆币递给刘瑶,“没想到还剩了这些,并非故意欺瞒长公主。”

    刘瑶接过圆币,笑嘻嘻道:“咱们都是修仙之人,我不怪你。”

    苍玄子听得眼皮一跳。

    一时捉摸不透刘瑶说的这话,是真心还是糊弄他的。

    刘瑶看向刘彻,“阿父,阿瑶的仙术叫涅槃成金。”

    刘彻见她玩的兴起,也配合道:“阿瑶可不能伤了自己,阿父不缺这些金。”

    “放心,伤不了我。”刘瑶说完,冲着苍玄子一笑,“这还要多谢苍玄子。”

    说完,她也不再卖关子,让人拿了一个火炉,让人从里面取了一截正烧的旺盛的木炭,木炭好似染蜜一般,泛着黄光。

    刘瑶也懒得遮掩,用筷子将两枚圆币放到木炭上,然后将筷子一扔,“阿父,我施法完毕了!”

    刘彻:……

    苍玄子此时眼睛微凸,怔怔地看着铜盆。

    片刻后,刘瑶让人将圆币弄出来,只见原先灰白的圆币变成了金黄色,比苍玄子刚刚又是烧符,又是撒灰的效果还好。

    刘彻的脸色变得难看,他不是蠢货,阿瑶这般做,已经表明苍玄子携带的东西有猫腻。

    苍玄子见刘彻此时的目光犹如看死人一般,身子一颤,双腿发软,一下子趴在地上,“陛下……陛下!这……这长公主真乃神人也!大汉有福了!”

    刘瑶:……

    她幽幽道:“苍玄子,你就不给阿父解释一下吗?我这叫涅槃成金,你那叫什么?”

    苍玄子额头沁出细汗,“请陛下恕罪,草民的术法不精,一心想要见到陛下,迫不得已走了歪路。不过草民没骗陛下,确实精通望气、降妖除魔。”

    刘彻深吸一口气,“你是如何糊弄朕的?”

    苍玄子看向刘瑶,目光也是惊疑。

    他也想知道这个小孩如何看出的。

    刘瑶见状,也不客气,拿起圆币敲了敲,揭开谜底,“阿父,那是因为他拿的这些东西不是银,而是铜。”

    纯净的铜是银白色,与锌在高温下变成合金,也就是黄铜,现今的铜也都是黄铜,不仔细的话,与金看着差不多,所以乍一看,铜器和金器一时真不好说。

    不过这位苍玄子也是人才,居然练出较为纯净的铜。

    “铜?”刘彻愣了一下,再次拿起托盘上的细丝,用力掰扯,甚至还用匕首割了一下,确实不是金。

    见谜底被刘瑶说出,原先仙风道骨的苍玄子瞬间失魂落魄,呢喃道:“怎么可能!”

    一个小孩怎么知道这个。

    这些纯铜是他废了好大力气才练出来的,原先是他的独门技法,没想到来都长安,被一个小孩给揭露了。

    刘瑶:“这些纯净的铜与另外一种物质一起煅烧,就会变成黄铜,也就是平时咱们见到的颜色,只不过平时无法分开。”

    刘彻彻底解惑了,他看向苍玄子的眼神更加冰冷。

    此时子燕回来,她带了一些银块、一些金片还有一壶水银。

    刘彻看着这些,疑惑道:“阿瑶,你这是做什么?”

    刘瑶理所当然道:“继续点石成金啊!”

    “……”刘彻总觉得她说这话时,是故意嘲讽他的,不过他也好奇阿瑶还会折腾什么。

    “阿父,我让你看看金子是如何消失的。”她在一张薄金片身上倒了一些水银。

    就见金片接触到水银好似冰遇到火一般,不断消失,最后彻底没有。

    刘瑶:“阿父,水银此物有大毒,若是不小心服用,小心提前被阎罗王记下。”

    刘彻:……

    旁边的苍玄子更是眼珠子快瞪出来,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身为方士,日常炼丹时,水银并不少碰。

    炼丹师对于水银与朱砂都十分熟悉。

    朱砂加热可成水银那样的液体,水银冷却又能合成朱砂,长生就应像水银这般,持久不变。

    可现在这小孩说,有毒。

    刘瑶给了刘彻一双筷子,让他亲自上手。

    刘彻仔细拢了两遍,没看到金片。

    刘瑶又往里面放了两片金片,看着金片消失,得意地叉着腰:“阿父,我想起来了,用这方法偷金也不错。”

    刘彻忍住心中的惊奇,“朕只看你消金,点石成金呢。”

    “等一下。”刘瑶说完,就将银块放进水银液体中,拿出来后,就变成金色的了。

    刘彻:!

    刘瑶又让莫雨找了一枚金如意,浇了水银后,变成白色,然后用火一烤,又恢复成原色了。

    “苍玄子,现在你服不服气?”她笑盈盈地看向苍玄子,“虽然我上辈子的记忆不多,但是现在也恢复了一些望气之法,不如我给你看看。”

    苍玄子怔怔看着刘瑶,直愣愣摇头,哑声道:“公主真是灵草转世吗?”

    “你信啊!等一下?你不会想鼓动阿父,用我炼丹吧!我说了,你真信啊!”刘瑶佯装震惊,小手叉腰,义愤填膺地看着他。

    心中有些后悔刚才编故事没编好,早知道应该弄个神兽。

    “草民不敢!” 苍玄子几乎快要伏在地上,“只是长公主这般年少,又知道这么多天下难知的学问,我观公主贵不可及,头顶紫气直冲云霄,背后隐有天地灵障庇佑,让我不得不信。”

    刘瑶听得脚趾能抠出一座皇宫,要不要说的这么尬。

    心想,她果然骗不了人。

    最起码现在无法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

    想到这里,她看向刘彻,嬉笑道:“阿父,你听,我就说过,信我得永生。现成的转世神仙你不找,干嘛要找这些民间散仙啊。”

    刘彻嘴角微抽,“散仙?”

    阿瑶与苍玄子才见面时,如同炸毛刺猬的模样,犹在眼前,现在听了几句好话,就承认对方是“散仙”了。

    这孩子……

    苍玄子听到这话,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早知道长公主这么好哄,他早就投降了。

    刘瑶见状,继续摇头晃脑道:“阿父,我刚刚说错了,我不是盘古开天辟地时期的灵草,而是上古神兽貔貅转世。”

    “……”刘彻无语凝噎,若说一开始他还能信一点,现在被阿瑶这孩子这般反复的想法弄得无语了,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貔貅吗?长得不像?确定不是狸奴转世吗? ”

    刘瑶重复道:“是貔貅,你看我最爱钱了。”

    “阿瑶。”刘彻无奈叹了一口气,屈指给了她一个脑崩,佯装生气道:“阿瑶,冒充鬼神乃大不敬,念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朕现在不予追究,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阿父真是的!”刘瑶气的趁机又踩了他一脚,指了指一旁瑟瑟发抖的苍玄子,“我年轻又可爱,而且本事比他多,还是你亲女儿,你居然相信他一个外人,不相信我,阿父,你现在长歪了!”

    “嘶……”刘彻轻嘶一声,无奈地看着怀中又生气的阿瑶。

    他家阿瑶的脾气就是六月的天,连他都管不住。

    “陛下恕罪!”被提起的苍玄子连忙求饶,脑袋将地撞的“砰砰”响。

    刘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光高深莫测。

    说实话,从最初的愤怒过后,刘彻现在内心也就浅浅一层怒火。

    也不知道苍玄子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今日是他与自己的第一次见面,还来不及骗,就被阿瑶给揭穿了。

    他原想将人直接拖下去斩于市中,可是刚刚听了阿瑶的话,他打算将人交给她处理。

    “阿瑶,人是你揭穿的。你来处理。”刘彻含笑摸了摸她的头。

    苍玄子连忙道:“求长公主恕罪!”

    刘瑶想了想,“他也懂一些知识,不如让进工官,等阿父身边又有其他骗子,可以让他揭穿,不用我这个大仙出手了。”

    这年头能练出纯铜的手艺,还是少的。

    而且这年头的术士除了炼些毒丹祸害人,其他方面还是懂不少知识的。尤其苍玄子的年纪看起来较大,敢骗到皇帝面前,肯定有不少手艺。

    “还乱说!”刘彻又敲了她一下,“行,就依你所愿。”

    不过在此之前,要让人先教训一番,将他身份都审出来。

    刘瑶一把抱住他,“多谢阿父!”

    等莫雨让朗卫将苍玄子拖下去,他也不做挣扎,既然陛下向长公主保证了,他的命保住了。

    ……

    等朗卫将苍玄子带下去,刘瑶想起今日的目的,顿时又摆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背着手从容地绕着刘彻逛了一圈,“阿父,身为神兽转世,我此次下凡,可不止会了点石成金,还想赐你一件神器。”

    刘彻看着她这样,心想若是个小子,他肯定要狠狠揍一顿。

    “哦……什么东西?”嘴上这么说,人却头也不回地进殿了。

    原以为胶东国真给他找了一个真方士,没想到确实骗人的,他也没什么兴趣的了。

    刘瑶:……

    她嘴巴微张,看着刘彻跑了,连忙追上,“阿父,我真有神器,你会喜欢的。”

    刘彻在御案前坐下,拿起堆在左侧的竹简。

    一些边陲地区,有时候纸供应不及,还会送来竹简。

    “你说吧!”他看着上面的内容,头也不抬,压住上翘的唇角,故作敷衍道。

    “……”刘瑶转身,从盒子里拿出最长的那个望远镜,戳了戳他,“你确定不看吗?再不看,我就不给了。”

    刘彻掀起眼皮,看着胸前刻着花纹的铜管,挑了挑眉,“就是这?揍人的?”

    “……”刘瑶歪头想了想,“也可以,就怕你舍不得。”

    刘彻:……

    他放下竹简,接过望远镜,没看出门道,此管除了两枚圆形的水晶薄片值钱,看不到其他价值。

    见他这样,刘瑶将他拉起来,将人拉出了未央宫,站在台阶上,她指了指远处宫门的羽林卫,“阿父,你帮我看看,宫门口守卫的那人年龄多大?”

    “想知道,朕将人宣来就行!”刘彻不解。

    刘瑶给他做了如何抬举望远镜的动作,刘彻犹豫了片刻,学着她的动作,将望远镜放到眼前,方向对准远处。

    霎那间能看清宫门口守卫的两名羽林卫面容,虽然不至于分毫可见,也能将他们的相貌看清楚。

    刘彻:!

    他诧异地挪开望远镜,人仍然在那里,举起望远镜,面容看的清清楚楚。

    耳旁传来刘瑶的声音,“阿父,这就是我的神器,千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