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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见面 果然,梁泽会心一笑。

    午后阳光热辣, 梁泽立在阴凉处,再次拨通号码,得到的回复与上次相同。他仔细回忆, 除了这个手机号, 和岑依洄之间再无其他联系方式。

    茫茫人海, 寻找一个高中生, 梁泽一时间无计可施。

    车内空调安静地释放冷气, 梁泽盯着手机主界面思索, 半晌, 调出蒋静沙的号码。

    “岑依洄?班群里好像有她。她最近换了新的企鹅号, 说是以前的老号被盗了。”蒋静沙报完一串数字, 狐疑问,“表哥, 你要她联系方式干嘛?你二叔难道想和她妈妈和好?”

    “不是。”梁泽添加岑依洄好友,信口胡诌敷衍蒋静沙, “她有些东西落在梁家,别墅要翻修, 我把东西还给她。”

    正晴集团的销售渠道和完善的上下游产业链, 让它能谈出个好价钱。梁泽占股多, 得到的分红相当可观。

    梁兴华脑中风抢救及时,命虽保住, 但医生再三劝诫, 不能再度劳累。等公司事宜处理完毕,梁兴华打算长居海南养老,梁世达跟去照顾一阵。

    至于别墅,按照胡继白的说法,装修过时, 已经不旺财。趁着目前家中无人居住,梁兴华打算听从胡继白的意见,重新摆好风水阵。

    蒋静沙自然不疑有他-

    酒店一楼公共饮水吧台,岑依洄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翻阅一本英文小说。黄昏的夕阳光穿过落地玻璃,流淌在光洁的纸面。

    搁置法语课和练芭蕾两件事,她有大把时间浪费。

    傍晚门店生意清淡,酒店老板娘巡视一圈,打了杯咖啡坐到岑依洄身旁:“小岑,你在看什么书?见你坐了一下午。”

    岑依洄拇指夹在所读页码,合上封面,捧起书本向老板娘展示小说标题:《The Miraculous Journey of Edward Tulane》。

    “我的天!”年轻老板娘手心捂住眼睛,身体后仰,“全是英文字母,我要犯焦虑症啦。”

    岑依洄噗嗤被逗笑。她重新打开书页,介绍:“这本书的中文名字叫《爱德华的奇妙之旅》。”

    老板娘琢磨,听着像《爱丽丝梦游奇境》的姊妹篇,她对童话故事提不起兴致。目光扫过桌面,提醒:“依洄,你手机好像消息。”

    岑依洄新申请的号还没换头像,是原始的围了条红色围巾的呆企鹅。她点开好友列表,几个小时前,有条新留言申请:我是梁泽。

    嗯?梁泽?

    等等!竟然是梁泽!

    老板娘抿了口咖啡,被蹭一下站起来的岑依洄惊吓到,保持捧咖啡杯的姿势,眼皮快速眨动:“有急事?”

    “嗯,我出去一下。”岑依洄匆匆在书页上折了角,跑去公交站方向。大约跑里十来米,改变主意,去路边直接拦出租。

    “师傅,去紫荆名苑,谢谢!”

    撒了一个谎,果然要用无数个谎圆。岑依洄心虚地浏览刚才的聊天记录——

    二回:梁泽哥哥,你加我,是有事吗?

    梁泽:家里有一些你的私人物品。给个地址,我快递过去。

    二回:不用寄啦,麻烦帮我处理掉吧。

    梁泽:[照片-小香猪储蓄罐]

    梁泽:这个也处理掉?

    二回:你在哪里?

    梁泽:我送过来吧,大约二十分钟能到紫荆名苑。

    司机在岑依洄频繁催促下,打了鸡血似的踩油门,最终把时间压缩到一刻钟。岑依洄付了车钱,马不停蹄地进入小区。

    前脚进,后脚就收到梁泽消息:“我到了,在小区门口。”

    岑依洄扶着单杠大踹气,缓了两分钟,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小区。

    傍晚时分,倦人的暑气一扫而空,远处天边燃烧着一抹绚烂云霞。

    归家的上班族,路过小区门口新鲜的果蔬摊位,驻足挑一把色泽油绿的青菜做晚餐。进大门时遇到牵着狗剩的老年邻居,彼此笑一笑,打声招呼:“回来啦。”

    岑依洄立在果蔬摊位边,脑袋东西晃悠。

    二回:梁泽哥哥,我到门口了,你人呢?

    梁泽:对面便利店。

    “叮咚——”

    伴随清脆悦耳的门铃声,便利店自动门侧向两侧。岑依洄进入店内,一眼注意到坐在窗边桌台的梁泽。他腿长,一条腿支在地板上,说:“不用跑那么急。”

    岑依洄:“怕你久等。梁泽哥哥,我的储蓄罐带来了吗?”

    梁泽点了下桌上的盒子:“这里。”

    小香猪储蓄罐是岑依洄刚搬去香港那年,参加培训机构芭蕾舞比赛得到的奖品。那么大容量的储蓄罐,市面少见。小依洄问妈妈,如果存的钱塞满了小香猪,能买到什么?

    彼时周惠宣涨了工资,在铜锣湾租下一套稍大的两室公寓,忙着整理行李,顺口哄女儿:“能把这套房子买下来,我们以后就不用搬家了。”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小依洄晚上睡觉前,制定了一项伟大的存钱计划,她在纸上写:妈妈&依洄-买房基金。并郑重其事地将本周剩余的五十港币零花钱,作为第一笔存款投入储蓄罐。

    小香猪抱的分量依旧沉甸甸,里面的钱都还在。

    岑依洄迟疑问:“我存的钱太少了,是不是没帮到你们?”

    她的语气诚心实意,还带着些许天真气焰。

    果然,梁泽会心一笑,同她打趣:“内地不能用港币。”

    岑依洄“啊”了一声,“那我去银行换成人民币?”

    梁泽见好就收:“不必,谢谢你的好意,钱自己留着吧。”

    辛苦梁泽特地跑一趟,岑依洄过意不去,便问:“梁泽哥哥,你吃饭了吗?如果没有,我请你去明诚高中后门口新开的本帮面馆,听说味道不错,每天都在排队。”

    “明诚高中离这有一段距离。”梁泽状似无意问,“附近有推荐的餐馆吗?步行能到达。”

    岑依洄瞬间卡壳,说不出所以然,借口道:“这附近……我还没完全熟悉呢。”

    梁泽没表现出异常,只低头看眼时间,“吃饭下次吧,我还有事。”

    岑依洄莫名松了口气。

    并排踏出便利店,天色已沉,岑依洄在熙熙攘攘的道路旁张望:“梁泽哥哥,你车停哪里?”

    “我没开车。”梁泽说着,伸手拦下一辆空闲中的出租车,他打开后排车门,手扶车门边沿,忽然道,“你的旧号码注销了。方便留我一个新号码吗?也许家里还有你的私人物品。”

    岑依洄听话地报出新号码。

    梁泽手指在手机键盘快速敲动,“好的,存下了。”

    目送梁泽离开,岑依洄放下心,抱着小香猪转头上了进站的公交车。车辆缓缓起步,晃悠着沿既定路线前行。

    街角隐秘的蓝色出租车里,梁泽淡淡地朝司机吩咐,“跟上那辆15路公交车。”-

    出租车停在距离公交站二十米远的地方。

    司机回头道:“已经到底站啦,要下吗?”

    “稍等。”梁泽观察下车的人流,“你继续打表。”

    岑依洄磨磨唧唧最后一个下车,她走路不专心,一条胳膊夹着储蓄罐,另条胳膊举着手机不知在干嘛。

    下一秒,梁泽手机收到信息提示。

    二回:梁泽哥哥,你到家了吗?

    梁泽:到了。

    二回:好的。

    岑依洄收起手机,迈入那条狭窄幽静的巷弄。

    这一片棚户区喊拆迁喊了好多年,雷声大雨点小,始终没有政府的准信。原住民搬得所剩无下,他们把房子劈成小间,群租给短暂落脚的外来务工人员。

    房型格局老旧,建筑内部的厕所和厨房还是公用的。

    岑依洄经过时,能瞥见公用厨房的内部景象。开裂的墙缝,边缘布满黑色斑点,不知是被油烟熏染还是潮湿发霉。

    如此紧凑密集的居住环境,邻里间吵架争执是稀松平常。

    岑依洄从巷头走到巷尾,能听见婴儿啼哭、情侣骂架、还有震天响的电视机声音。这些还算正常,最怕的是一些社会不良人士,半夜聚集喝酒聊天。

    酒店老板娘再三叮嘱岑依洄,深夜不要穿巷弄。

    幸而今天时间尚早,很安全。

    进了酒店,岑依洄暂时没胃口,便坐在公共水吧台边,继续读那本《爱德华的奇妙之旅》。

    酒店等灯光略微偏昏暗,如同朦胧幕帘温柔地将女孩隔绝在喧嚣之外。她看书的神情与跳芭蕾时不一样,更为娴静放松。

    读到精彩之处,微微一笑,睫毛和细腻的脸型轮廓漂亮又生动。

    夜幕初降临,梁泽半隐在夜色中,目光不由自主被岑依洄吸引。

    不止是他,街边路人情不自禁地都会在岑依洄身上多留几秒钟。

    画面太过美好,叫人不忍心打破宁静。

    梁泽斟酌一番,决定尊重小姑娘敏感的心思,不戳破她的谎言。

    他悄悄后退。

    岑依洄不知怎的,心有灵犀抬起头,没来由地凝视巷口路灯处。盯了会儿,没见人影,倒是走出一条长期在附近溜达的流浪狗。

    她低下头,继续看那部童话书。

    “Finally, when the sun was gone and the streets were dark, Bryce stopped playing his harmonica……” [1]

    第18章 找人 梁泽问:“依洄和他往来频繁吗?……

    岑依洄度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悠闲暑假。

    借阅的英文原版小说全部读完, 她自我感觉英语水平又上到新台阶。

    果不其然,明诚高中开学惯例摸底大考,验证了她的想法。

    此次英语摸底试卷, 出卷人增加了超纲词汇考核比例, 学生边考边抓头发。分数公布, 惨不忍睹, 全年级哀鸿遍野。

    而岑依洄除了作文被扣两分, 其余题型均无扣分项, 英语总成绩断崖第一。

    新上任的英语老师Tina, 嘴角笑得压不下来。

    Tina以前也在香港上学, 注重外语听力和口语表达。Tina讲卷子时, 再三强调想学会一门外语,必须多加应用, 学会外国人的思维方式。

    她将全班同学的成绩由高到低排列,均衡分成六个小组, 以组为单位,要求所有同学, 上台用英语做汇报演讲。

    白板投屏上, 是已经分好的组别, 岑依然看到自己的名字,和蒋静沙出现在同一小组。

    岑依洄看向蒋静沙, 恰巧对方也望了过来, 目光短暂交集一瞬。

    因为黎玥的关系,蒋静沙对岑依洄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可惜自己英语成绩不争气,全班挂底,被迫和英语年级第一的岑依洄做搭档。

    Tina要求各小组以刚开完的“奥运会”为母题,自寻角度切入, 做一个奥运相关的PPT英语汇报,成绩计入期末考评。

    蒋静沙撞墙的心都有了。口语一直是她的薄弱项,她讲出的英语,中国人和外国人听着都费劲。

    是以小组讨论期间,蒋静沙听到岑依洄流畅丝滑的发音,忍不住羡慕这种自带语言天赋的人。

    岑依洄小组商量后,定下汇报主题:《奥运的起源和历史》。这个主题,一来资料多,二来可分析性强。

    放学后,小组一共五个人,相约校图书馆,认领各自任务,并商量报告的初步框架。

    高高瘦瘦的电脑达人方南鑫自告奋勇:“我负责剪视频和修图。”

    “那我排版PPT。”叫林茹云的女生接道。

    “对了!”许淼忽然想起,“我爸带我去过洛桑的奥运博物馆,等我回家翻翻照片和当时的日记。”

    剩下上网找资料的活儿,主要落在岑依洄和蒋静沙肩头。岑依洄的英语水平更好,英文资料翻译多数由她承担。

    蒋静沙举着一份往期报纸研读,眼睛不自觉地斜飘向岑依洄。

    岑依洄翻书的动作很柔和,掀过一页,指腹轻轻掠过书页的边缘,与跳芭蕾时的轻盈姿势异曲同工。

    蒋静沙以前没有和岑依洄近距离相处的机会,如今才发现,岑依洄学习时,身上有种非常吸引人的、难以言喻的专注气质。

    察觉到蒋静沙的打量,岑依洄抬起头,想了想,问:“黎玥学姐最近还好吗?”

    “哦,她父母已经松口,答应让她报舞蹈学校,”蒋静沙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正色道,“黎玥现在跟着老师集训。”

    岑依洄点了点头,复又投入到繁琐的历史资料中。

    图书馆晚上十点关门,到了约八点,学生基本已经走完。小组其他同学整理书包,岑依洄淡定自若地继续看资料:“我想再待一会儿。”

    蒋静沙抱着书包,蹭地一下坐回椅子,语气略不自在:“我和你一起待着。”

    岑依洄稍稍讶异:“没关系的,你先回家吧,我把翻译整理完就结束了。”

    “反正回家也没事。”蒋静沙说。

    岑依洄没再阻止。

    翻译看似简单,但需要斟酌合适的中文用词,岑依洄翻得头疼,从包里拿出一个长尾夹,插入刘海头发往后别,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蒋静沙看她一眼,心说造型挺可爱。

    奋斗到图书馆闭馆,汇报用的资料初步整理完毕。文件发到群里,两人收拾好书包一起往外走。遇到握着手电筒的校园保安,对方提醒:“同学,天黑得越来越早,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月光如水,清冷柔和地洒满校园,双子楼前的林荫道,两个窸窸窣窣的影子并排行进。

    蒋静沙憋不住话,先启口:“岑依洄,听我妈说,你不跳芭蕾了?”

    岑依洄愣了一下,没想到蒋静沙会关心这件事,“是,不跳了,我打算参加正常高考。”

    蒋静沙撇撇嘴:“好吧,其实我妈在家夸过很多次,说你跳得好。”

    岑依洄思绪漂浮着,不知如何回复,唯有沉默。

    城市里看不见星星,天上只悬挂了一枚空落落的月亮,那些隐匿的星子同周惠宣一样距离遥远,岑依洄也不知自己在跟谁较劲,要做给谁看。

    “咦,前面那个男生,好像在等你。”蒋静沙胳膊肘轻碰了下岑依洄,“我看到他来高二教室找过你好几次。”

    岑依洄回过神,目光顺着看过去。

    明诚高中的秋季校服轮廓类似棒球服,很适合张左尧这种身材高高大大的男生。他立在一棵香樟树下,单肩挂书包,毫不避讳地将注视着岑依洄。

    “你们聊,我先回家。”蒋静沙眼尖,看出张左尧有话要说,识趣地溜之大吉。

    岑依洄书包里装了几本奥运史参考书,沉甸甸一大包,张左尧上前伸手,“我帮你拿包。”

    “谢谢,不用了。”岑依洄问,“你找我有事吗?”

    张左尧邀请:“周末有空吗?我想请你一起看电影。”

    “有安排了。抱歉。”岑依洄礼貌性地微微点头,“我先回家。”

    张左尧被拒了也不恼,反正他在岑依洄那儿已经碰壁好多次。

    其实他早就打听清楚岑依洄的住址。

    小姑娘看似家庭条件不错,但她一个未成年,却独自长居学校外的一家平价酒店,平日吃饭也是在街边小店随意解决。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死缠烂打只会引起女孩子反感,张左尧驻足原地,望着岑依洄的背影进入那条狭窄巷弄,随后拦了辆出租车,报回家地址。

    司机按下计价器,“真巧,我以前也住那片,好地段,离区政府近。不过我家后来遇上拆迁,房子分到郊区去了。”

    张左尧应和两声,撇头望向窗外,脑子却在反复播映岑依洄的一颦一笑。

    岑依洄的长相不是清纯卦的初恋脸,漂亮是漂亮,但缺乏亲和力。这样的女孩,如果只靠规规矩矩的示好,根本没有接近机会。

    张左尧胡思乱想着回到家。

    客厅灯火通明,张左尧见到母亲在看新闻,餐桌上的白瓷碟分装了饭菜,还罩着配套的盖子。

    他叫声“妈”,问:“爸还没回家?”

    “区里开会,年底要开展安全整治。”母亲捏着遥控器换了个频道,“左尧,给你爸发条信息问问什么时候回。”

    话音刚落,房门再次被退开。

    一身西装的张父,手里提了保温杯,他清清嗓子,似乎还沉浸在领导发言的状态:“大家都吃了吗?”

    “吃过了。”张左尧放下书包,笑道,“爸,我陪您吃再吃点。”

    张父开了一天会,解开西装,妻子默契接过,挂上衣帽架。回家看到贴心的妻儿,心情敞亮许多。

    “左尧,早上我和你班主任通过电话,你的成绩保持下去,考北京没问题。”张父卷起袖子,“自招的机会也把握住,能提前拿到名额最好不过。”

    “好,我有数。”张左尧关心道,“爸,今天开会到这个点,工作还顺利吗?”

    “还行。”张父夹了一筷青菜,“市里下任务,做年前安全检查,主要排查区内公共场所安全隐患和违章整改,过年前大领导要下基层检查。”

    张左尧琢磨:“公共场所安全隐患……酒店算吗?”

    “当然。”张父嗅觉敏锐,抬起头,“左尧,为什么这么问?”

    张左尧笑了下,提起:“我们高中附近开了很多酒店宾馆。我看他们前台竖了个实名登记的牌子,其实都在装装样子,很多小旅店根本不登记,也不知道住进去的是谁。”

    “确实是个问题。有些私人小酒店缺乏安全意识,不按规章制度办事。”张父摇了摇头,“实名登记这块我也要加强核查。”-

    英语演讲汇报当天,岑依洄小组的PPT《奥运的起源和历史》,增加了今年北京奥运的夺冠锦集,赢得一片叫好声。

    Tina特别表扬了蒋静沙口语进步,言辞直白热情,倒是把蒋静沙弄得不好意思。

    其实都是岑依洄开小灶加练的功劳。

    目光不自觉地移向身旁的岑依洄,只见她嘴角轻轻勾着,也在拍手。蒋静沙有种背叛黎玥的心虚感,立即转过头,只在手机上发了条信息。

    你是风儿我是沙:汇报的稿子,谢谢你帮忙。

    二回:不客气。

    Tina做了一项匿名调查,班级百分之八十的同学认为这种教学方式更有利于语言水平提高,她决定未来一学期,在完成固定教学任务的基础上,将演讲汇报环节延续下去。

    就按照目前的分组进行,一直坚持到期末。

    事实证明,这种革新的高中教学方式确有成效,到了学期末,班级平均分跃居年级前列,尤其是英语听力和口语的分项分值遥遥领先。

    岑依洄所在小组,约定期末结束后,挑一天聚餐,地点定在新世界城。

    方南鑫和许淼正在对比重庆火锅和四川火锅哪个更热门,蒋静沙瞥见岑依洄一副不发意见、随波逐流的态度,突然提议:“吃清淡点的粤菜吧。”

    “啊?”许淼莫名其妙,“我记得你很爱吃辣啊。”

    余光察觉岑依洄也投来打量目光,蒋静沙目不斜视,“辣的吃多了会腻,最近特别爱吃粤菜。”

    “行吧,”许淼说,“那就粤菜。”

    约好吃饭日子,岑依洄背书包回家。她在酒店独居了一个学期,已经把酒店当作半个家。

    酒店上上下下,从老板娘到前台到保洁阿姨,都已熟悉她的面孔,见面便亲切问候一声:“依洄,你回来了啊。”

    但今天老板娘的表情有点奇怪。她掌心撑着下巴,手肘支在吧台,显得心事重重。

    见到岑依洄进门,老板娘刷地一下坐直身体,“依洄,我有件事和你说。”

    酒店接到区里下达的通知,说年前将展开安全大检查,住客实名登记也是一项检查内容。

    目前租给岑依洄的那间房,并未录入电脑系统,更谈不上身份登记。严格来说,岑依洄算个“入住黑户”。这种民不举官不究也罢,现在上头说要检查,自然不能再留岑依洄。

    见岑依洄不语,老板娘动了恻隐之心:“依洄,这半年来,你不提家长的事,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难处。但是吧,我这开店做生意,也确实没办法。要是被发现我们私自给未成年安排房间,可不止罚款那么简单。”

    岑依洄很快镇定下来:“没关系,覃姐,我会尽快搬走。”-

    小组粤菜聚会前一晚,岑依洄在群里留言。

    二回: T T非常抱歉,我临时有事,下次再和大家聚会。

    芸:T T

    许喵喵:T T

    方南三金:T T

    蒋静沙想了下,也在群里跟了一条。

    你是风儿我是沙:T T

    岑依洄没再回复,大概去忙了。

    次日,蒋静沙坐在玄关换鞋,赵澜端着果盘走出厨房,同时淋上酸奶,“沙沙,你今晚是去新世界城吃饭吗?”

    “是啊。”

    “梁泽也回申城了。昨晚电话听他说,他有个朋友的汽车改装店新开业,好像也是新世界城附近。”赵澜道,“我和你爸爸要去趟外公家,等会儿你爸会给梁泽打个电话,让他帮忙送你回家。”

    “哦,知道了。”蒋静沙挎上小背包出了门-

    岑依洄并非有意翘聚会,实在是时间不等人。

    原以为总有一两家小酒店愿意接受她办理入住,谁知全都碰壁。尤其得知岑依洄愿意加钱入住,更是吓得连连摆手:同学,你不会在离家出走吧?别闹,快回去,要是你家长报警,我们店可就完了。

    以明诚高中为圆心,三公里为半径,覆盖区域内的酒店都试过一遍。岑依洄察觉事态严重。

    她一狠心,打算去棚户区边上的渝北路碰碰运气,那儿也有几家旅店。

    尽管老板娘再三劝阻,说渝北路旅店的住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但岑依洄没有别的选择。

    距离区里通知的安全检查只有一天,她必须尽快找到新的落脚场所。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

    渝北路上的旅店,档次就是十年前的招待所。

    看的第一家店,门口挂了一块黑底LED灯的劣质招牌,前厅没开灯,从外面望进去,只看到黑漆漆、压抑阴暗的氛围。

    岑依洄在门外站了三秒钟,坐到边上的石椅上,做心理建设。

    天色渐晚,得赶紧做决定,否则明天就要露宿街头。世界之大,竟然找不到一个适合她的容身所。

    岑依洄脑海两个小人不停打架。

    “回家吧,去找岑寅跃或者周惠宣,你的父母必须为你负责。”

    “呸!不能回去,回去就是没骨气!”

    “骨气能当床睡吗?依洄要在街上流浪啦。”

    “大不了睡刚才那间招待所。”

    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岑依洄头疼不已。

    而就在此时,张左尧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依洄,我去酒店找你,老板娘说你在附近看房子。”

    岑依洄垂下眼睫:“是。但你别问为什么不回家,我不想说。”

    张左尧半弯下膝盖:“我不问,但我想陪你。”

    “谢谢,不用了,我……”

    岑依洄尚未说完,就被张左尧打断:“依洄,不要总是拒绝我,就算是普通同学,我也不能看着你单独找住所。”

    接连碰壁的打击,让岑依洄有点心灰意冷,便默认允许张左尧跟着。

    她犹豫再三,还是回了招待所。正要踏进去,被张左尧闪身拦住:“不行。”

    岑依洄解释:“这家店的装修,看起来但监管不严,我想试试。”

    张左尧面色精彩纷呈:“这家店……这家店平时住的人都是……”

    “什么?”岑依洄摸不着头脑,“住的人都是谁?”

    张左尧迎着岑依洄纯真的目光,忽然讲不出实话,跟她说带颜色的话,仿佛是一种亵渎。可这店是远近出名的姘头办事聚集地,像岑依洄这样的小姑娘,万不能住进去。

    不明所以的岑依洄绕过张左尧,进门问价格。

    前台工作人员胸牌上写了个洋气的名字,丽萨,看着极年轻,只比岑依洄大个两三岁,灰黑色眼影上浮了一层细腻闪粉。

    丽萨扫了眼岑依洄和张左尧,直白问:“要开房啊?”

    张左尧听得一阵心惊肉跳,觑了眼岑依洄,怕她生气。谁知岑依洄根本没有多想,只道:“是的,一间房,我一个人住。我没带身份证件,请问能不登记吗?”

    Lisa无语地抿了抿唇:“可以。但你确定要住这里?”

    岑依洄十分严谨:“我想先参观下房间。”

    “事儿真多。”丽萨勾着钥匙串,“跟我上楼。”

    木质楼梯发出吱嘎吱嘎的老旧声响。

    丽萨穿着紧身黑色西装制服,爬楼梯时腰臀扭得摇曳生姿。上了二楼,打开门廊尽头的客房:“喏,大床房这间还空着。”

    岑依洄还没看清内部装潢,鼻子灵敏地先嗅到带了隐隐霉味的潮湿空气。

    张左尧先岑依洄一步看了房间布置,皱着眉头,挡在她身前:“劝你还是别看了。”

    丽萨被这两人的矫情劲烦得要命:“租不租?别磨叽,我这儿的房间可抢手了。”

    岑依洄在睡大街和招待所之间尚未做好决定。

    为了有个保底的住处,她缴纳了招待所房间的定金,同时决定继续骑驴找马。

    张左尧兢兢业业陪岑依洄看完整条街,其余的旅店的状况比第一家更糟糕。瞧见岑依洄的丧气,张左尧忽然道:“休息会儿,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住所的事情,我有办法解决。”

    岑依洄望向他:“什么办法?”

    张左尧卖关子:“先陪我吃点东西?”-

    另一厢,蒋静沙和朋友聚会完毕,打梁泽电话:“表哥,我这里结束了。”

    梁泽:“知道了。等我一刻钟。”

    新开业的汽车改装店灯光,门口一排恭喜花篮。

    店内,梁泽起身,刚准备离开,迟到了的好友靳平春冒冒失失冲进来:“各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梁泽看了眼表,“你去哪儿了,耽搁这么久。”

    “可别提了,区里下了安全检查任务,我爸的几家酒店预先自检整改。他说要锻炼我,让我去管现场。”靳平春发牢骚,“别人放寒假到处旅游,我放假给我爸免费打工。”

    旁人问:“自检什么?”

    “消防之类的安全检查呗。哦,还有在查酒店实名登记,不然不让住。”靳平春烦道,“有些住酒店的,你们知道吧,是那种不正当关系。只有一个人登记信息,另一个不愿意,我们还得一户一户敲门核查,碰到脾气大的,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别提了,净当孙子。”

    一群人打趣让他专业干扫黄。

    靳平春翻了个白眼:“你别说,我还真能去扫黄大队。我今天遇到一位住客,最房间里竟然还有个没登记过的未成年小姑娘,吓得我半条命都没了。如果是有什么不法勾当,我家酒店可以关门歇业了。”

    这句话引起梁泽注意。

    他问:“现在未成年单独来办入住,也严查吗?”

    “必须严查啊。”靳平春道,“区里都下文件了,谁敢顶风作案让未成年开房,嫌日子太好过不是。有监护人就没事。”

    梁泽抓起外套,与众人打过招呼便急匆匆离开。

    靳平春噎了一口酒,朝梁泽离去的地方挥手:“不是,怎么就走了啊,不玩下一场?”

    身边人解释道:“他表妹在隔壁新世界城吃饭,帮忙送她回家。”-

    蒋静沙立在路边等梁泽。

    黑色跑车呼啸而来,一把停在路边。蒋静沙坐进车,嘴甜道:“表哥,麻烦你啦!对了,妈妈的朋友送了她很多虫草,你等会儿拿点,带给你爷爷。”

    “嗯。”

    梁泽开的速度比平日着急,蒋静沙问:“表哥,你等会儿还有局?”

    “要去办点事。”

    确认下岑依洄是否还安然无恙住在酒店。

    蒋静沙吃饱喝足,放低座椅,打开企鹅聊天群。野生的高二年级八卦群正莫名其妙聊得热火朝天,她闲来无事点进去,爬楼聊天记录,忽然看到一张偷拍角度的男女合照。

    拍摄者八卦道:我刚刚在汇圆商场逛街,竟然见到了我们年级级花和高三竞赛班的那个大学霸,两人一起买爆米花看电影诶,他们这是在一起了吧!

    “我的天!”蒋静沙直起身。

    “一惊一乍,怎么了?”梁泽问。

    蒋静沙放大图片,仔细辨认,确认照片中是岑依洄本人没错。

    梁泽等不到回复,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猝不及防也看到这张照片。

    “奇怪,真奇怪。”蒋静沙手指摩挲下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这男的我见过,依洄拒绝过他邀约好几次,怎么突然在一起了。”

    梁泽问:“依洄和他往来频繁吗?”

    “不频繁啊。”蒋静沙乱猜测,“可能依洄有事拜托学霸,也有可能突然改观心生好感。靠,竟然为了男人鸽了我们小组聚会。”

    梁泽沉默地踩油门加速。

    将表妹送到小区门口,他原地打方向盘掉头,徒留原地的蒋静沙懵然:“哥,不进去啦?虫草还没拿呢。”

    “我改天再来。”

    梁泽撂下一句话,合上车窗。

    跑车飞速融入夜色之中。

    第19章 哥哥 还不说实话?

    汇圆商场分南北区, 南区负一层是动漫周边大本营,今晚正在举办小型漫展。

    岑依洄和张左尧吃了份点心,凑热闹逛漫展台。熙熙攘攘的小展厅水泄不通, 角色扮演者穿戴五颜六色的假发, 妆容浓郁, 好脾气地陪路人合影。

    才逛四分之一展位, 岑依洄眼花缭乱, 开始打退堂鼓:“我不想逛了。”

    张左尧没有异议, 同她一起离开展厅上楼。

    岑依洄与不熟悉的朋友相处, 话题很少, 大多时间认真倾听。而张左尧受他从政的父亲的影响, 讲话滔滔不绝左右逢源,从学校考试到香港的风土人情, 绝不会冷场。

    忽而,在岑依洄较为放松的时刻, 话锋突转:“依洄,我还是想说, 渝北路的住宿环境真的不适合你独居。”

    岑依洄一愣。

    “如果不介意, 我也许能帮忙。”张左尧说。

    岑依洄顿了下:“你有房源?”

    “嗯, 刚才发信息向我朋友打听了一下,他家里房子正打算出租, 距离学校两站地铁, 价格是市场价的三分之二。”张左尧笑一笑,“如果你一个高中生出面谈,肯定不敢单独租给你。换我去打声招呼,应该问题不大。”

    岑依洄被周惠宣养了多年,自然也将她母亲的生存之道摸了个清。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平白无故得到的好处,都要付出等额代价。

    掂量片刻,岑依洄道:“谢谢,能麻烦你安排我和你朋友见面吗?我想咨询房源。”

    张左尧微微靠近一步,专注地凝视她:“当然没问题。但作为感谢,我想请你陪我看一场电影,这次总没有理由拒绝了吧?”

    岑依洄上一次看电影,还是在梁家别墅的放映厅。她们母女进梁家以前,放映厅就是个摆设,梁家上下没人爱看。

    唯有梁泽偶尔使用放映厅,也不是播放电影,而是观看足球赛事直播。

    岑依洄曾在深夜撞见过一次。

    那时与母亲刚搬进梁家别墅不久,她常常在凌晨时分惊醒。

    睡不着,拎着鞋子悄声下楼梯,在神秘朦胧的夜晚花圃散步。玫瑰花树沁人心脾的幽香,一阵一阵,四散氤氲。

    沾了满身露汽和花香回屋,赤足踏上冰凉如霜的大理石楼梯,眼角忽地瞥见几缕光线,在地下室的墙壁上熠熠闪动。

    岑依洄循着光,走到门扉半掩的放映厅。

    透过门缝,看见大屏幕上,一群外国球员在绿荫地挥汗奔跑,激烈的足球赛正在进行。岑依洄平日不爱看球赛,但梁泽好像很喜欢。

    屏幕上的比赛已经接近尾声。中文解说介绍,这场德甲首轮揭幕赛,沃尔夫斯堡主场迎战拜仁慕尼黑,拜仁表现强势。

    岑依洄目不知哪来的胆子,鬼使神差伸出手,抱着探索奇妙夜的心情,推开了放映厅的隔音门。

    她望着真皮椅中的背影,轻柔地叫唤:“梁泽哥哥?”

    只有一阵似有若无的沉沉呼吸声给于岑依洄应答。梁泽手支着颊睡着了,眉心浅浅地拧着。

    他手边的置物架,躺了一个遥控器,一罐可乐,可乐的金属铝罐外部凝结出大颗水珠。

    岑依洄羡慕至极,大屏幕就该配冰可乐,可惜周惠宣不准她喝所有碳酸饮料。

    思绪回到当下,岑依洄同意了张左尧看电影的提议,她自告奋勇去买爆米花套餐。虽然申城目前是冬天,但她请服务员,在她那杯可乐里多加冰。

    一手抱一桶爆米花,模样滑稽又可爱。

    许是在渝北路看走了一整天,昏暗幽寂的电影院又太助眠,岑依洄挡不住来袭的困意。影片前半段,她靠爆米花和冰可乐提神,电影下半段,撑不住睡了过去。丝毫不见第一次同男孩子单独看电影的紧张羞怯。

    最后是被张左尧叫醒的。

    影院观众散尽,保洁员提着红色塑料桶和拖把,从第一排开始拖地。岑依洄懵着睁开眼睛,手里还握着冰镇可乐纸杯。

    一场电影放完,冰块早已融成冰水,冻得她手指麻木。

    岑依洄伸展五指,加速血液流动恢复知觉。她的一双手纤细白皙,指骨分明,手腕处隐约显出青筋。

    离开商场,岑依洄手心的温度还没缓过来,皮肤显出异样冷感的白。

    张左尧看在眼里,叫她名字,然后问:“冷吗?”

    “有一点。”岑依洄掌心合十揉搓,张望地铁标志,“所以我们赶快回……”

    手背乍然被一股暖意环绕。

    张左尧包着她的手,并未太用力,“暖一些了吗?”

    岑依洄轻抿了下唇,只几秒钟的时间,她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要不就让他握着吧。至少,他能为她解决目前火烧眉毛的住房问题。

    岑依洄不傻,听得出张左尧口中的“租房”,是他很轻易就能办到的事。

    从前周惠宣同男友约会,偶尔也捎上岑依洄。在中环和尖沙咀那些优雅浪漫的餐厅里,岑依洄见过各式各样的有钱男人,去握周惠宣的手。

    鉴于周惠宣再三叮嘱岑依洄,不准她捣乱破坏约会,否则下次不带她,岑依洄每次都很乖地在边上喝果汁。

    她像一个观察员,闲来无事,研究母亲的微表情变化,以及男士们手腕机械表上的图案。

    如今,岑依洄自己也被男生握住手。

    她终于理解,母亲当初面对那些男人,嘴角总是不经意间跃起一丝笃定、胜利的笑容。看似母亲的手被男人圈住,事实上,那些男人也被母亲套牢。

    岑依洄垂下眼眸。原来想要达成目的,付出的代价并不多,只是牵手而已。总好过去住那间破旧的招待所。

    张左尧死死盯着岑依洄的眼睛。

    她的睫毛纤长浓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像两把舒张的小扇子。也许自己可以成为亲吻她睫毛的人,张左尧生出这个念头时,不由感到雀跃。

    耽搁时间越长,张左尧愈加充满信心。

    颤动的指尖泄漏了岑依洄内心的摇摆,但她始终没有将手抽走,这便是一种默许。

    “依洄,我已经追了你一学期,我很喜欢你,不想只做朋友。”张左尧诱惑道,“你不想提家里的事,我保证不多问一句。我愿意陪你解决问题。”

    面前有一条又宽又平坦的路,岑依洄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她缓缓地抬撩起眼皮,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熟悉的跑车引擎声凶悍迅猛地在耳边响起。

    两束强光由远而近直直地袭来。

    岑依洄畏光,偏过头眯起眼,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挡在脸前。

    跑车呲啦一个摆尾停到路边,距离岑依洄不过两三米的距离。

    岑依洄慢慢放下手。与此同时,跑车的车门被推开。岑依洄看清来人,她陡然瞠大眼睛:“梁泽哥哥。”

    张左尧比梁泽小两届,自然曾在学校见过这位风云人物。可岑依洄为什么喊梁泽哥哥?莫非两人是亲戚?

    压下心底狐疑,张左尧客气恭敬地打招呼:“梁泽学长,你好。”

    梁泽这才平静地看他一眼,眸光短暂地轻轻点过他的脸庞和双手,“你好。”

    随即转向岑依洄,问:“这么晚,还不回家?”

    “我……”岑依洄有点心虚,眼神不自觉地躲开梁泽,“正打算回去呢。”

    梁泽“嗯”了声,拉开副驾驶车门:“时间太晚了,上车吧,我送你。”

    岑依洄顾不得探究梁泽为何出现此地,匆匆忙忙进了梁泽车里。她怕张左尧说漏嘴,泄漏了她的真实住址,届时她说过的谎言全会被拆穿。

    梁泽摔上副驾驶门,回头对着张左尧一颔首,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跑车转过街角,毫无征兆地停在路边,岑依洄身体惯性向前,她手忙脚乱抓紧安全带。

    梁泽转向她,问:“你现在住哪里?”

    岑依洄以为他忘记了住址,便说:“我住紫荆名苑啊,园成路371弄。”

    大眼睛眨啊眨的模样万分真诚。

    梁泽看了她一会儿,“行,紫荆名苑。”

    不知是否是错觉,岑依洄从梁泽的声音中听出一丝冷讽,车速也比刚才猛烈。岑依洄心下一紧:“梁泽哥哥,你怎么会恰巧出现在汇圆商场?在附近玩吗?”

    梁泽不耐烦:“到紫荆名苑前你别开口说话。”

    岑依洄怔住,梁泽已经很久没用这样糟糕的态度与她交流了。跑车空间太过狭隘,岑依洄找不到合适的呼吸频率,简直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在诡异焦灼的氛围中,车辆抵达紫荆名苑门口。

    岑依洄推开车门,转身向梁泽道谢。她低头说话的瞬间,路灯昏黄光芒照亮了她半张脸,映出她有些受伤和犹疑茫然的神情。

    梁泽有些烦躁地看着她的背影进入小区。

    岑依洄还是老规矩,在小区内铁人三项处逗留一刻钟,看时间差不多,起身离开。

    夜晚小区门口的商业清冷了许多,岑依洄拉高围巾,把脖子裹得密不透风,抵御南方的湿冷空气。

    照例前往公交站,岑依洄脚步匆匆,尚在思考未来住所,一抬头,她愣住了。

    黑色跑车没开走,静静蛰伏原地,在空阔的街道上格外醒目。梁泽也下了车,姿态矜贵地立在车前,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

    两人相隔一条马路对视,谁也不说话,画面仿佛已经定格。

    直到一阵风吹打破画面,几片枯叶在地面打旋,激起一股冬天的萧瑟。

    是岑依洄先回过神。她穿过马路,立在梁泽面前,迎着他冷峻的面孔,“梁泽哥哥,你没走?”

    梁泽反问:“你出来干什么?”

    岑依洄搬出用过的借口:“我去便利店买东西。”

    空气中弥漫紧张气息,梁泽冰冷的声音,清晰又疏离地透过夜色飘然而至:“岑依洄,还不说实话?”

    第20章 住所 房东同意了。

    空气安静许久。

    岑依洄猝不及防被梁泽的一句话定在原地, 心中惊愕翻涌。面对凌厉的审视,她放弃找补圆谎:“梁泽哥哥,你什么时候知道, 我不住在紫荆名苑的?”

    “第一次送你回家时。”梁泽说。

    岑依洄瞳孔闪烁的震惊, 瞬间被一股无名愤怒取代。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表演, 原来是场漏洞百出的滑稽戏, 梁泽早已洞察真相, 却不明说, 分明是在戏弄。

    “既然你知道, 为什么还要把车开过来?”岑依洄的声音携带一丝颤抖, “难道看我出丑瞎折腾很好玩吗?”

    梁泽体贴她不想说真相的心情, 反倒被曲解成故意看热闹,语调难免参杂不悦:“我没闲工夫特意看你出丑, 只是在尊重你的意愿。”

    岑依洄才听不进去。

    无处可归的焦虑,逐渐酝酿成在眼里打转的泪水, 她的眼眶迅速泛红:“你哪里尊重我的意愿?我有让你出现在商场吗?如果你不说送我回家,我根本不必再撒一次谎。”

    “所以变成了我的错?”梁泽简直被她强词夺理的逻辑气笑, “好心送你回家, 耽误你约会了是吧。”

    岑依洄朦胧潮湿的视线中, 看见万家灯火阑珊。

    城市庞大喧嚣,街道熙熙攘攘, 申城的霓虹夜景如同香港一般绚烂繁华, 却没有一盏灯属于她。

    “是,耽误我约会。”岑依洄的委屈如涨潮的海水急涌,她哽咽着同梁泽倔嘴,“谁要你好心了。”

    “不可理喻。”梁泽绕到驾驶位,猛地拉开车门, 他双眼盯着岑依洄,“是我多管闲事,你爱住哪儿就住哪儿。”

    车门“哐当”闭合,跑车疾驰而去,碾碎了路边层叠堆积的枯黄落叶。

    岑依洄立在原地,低着头,积蓄的泪水顷刻夺眶而出,无声地淌过脸颊。

    梁泽目光从后视镜收回。

    上一次见岑依洄哭,是她故意摔伤脚踝,放弃表演机会。她好像没有放声大哭的技能,脚踝伤得那样重,也只是在他怀里轻声抽噎。

    真的有必要和一个闹别扭的未成年小女孩较真吗?

    梁泽深呼吸,闭了闭眼,一把方向盘调转车头。

    去而复返的黑色跑车停在岑依洄两米之外。

    岑依洄此刻的眼神空洞而悲伤,她怔怔地望着梁泽走下车。对方被激起的火气尚未浇灭,但还是冷着脸,靠近她。

    “梁泽哥哥?”岑依洄沙哑的哭腔里带了不敢置信,“你……”

    “上车。”梁泽低头凝视在夜色中脆弱又摇摇欲坠的小女孩,轻叹一声,“我帮你找住的地方。”-

    岑依洄在副驾驶忐忑难安。

    她像个犯错的小孩,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反思方才的态度,实在太过没礼貌。

    红灯进入倒计时,岑依洄小声讷讷:“梁泽哥哥,对不起。”

    “没听清。”梁泽看她一眼,“如果要道歉,声音大一点。”

    “……”岑依洄略微尴尬地望向窗外,“我不跟你说了。”

    先去住了半年的酒店拿行李。进了门,老板娘眼尖,迎上前:“依洄,旁边这位是……”

    岑依洄:“哥哥。”

    老板娘眼珠在梁泽和门外的跑车之间转了个来回,恍然大悟:“哦哟,依洄,家人终于来接你啦?”

    岑依洄解释不清,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她带梁泽,进入她长居的那间卧室。房间面积很小,床套被罩换成了浅绿色的款式,岑依洄打开行李箱,将挂架上的衣物整理折叠。

    狭窄的房间距离,都不够梁泽的长腿多走两步。

    岑依洄的行李并不多,很快拉上拉链封箱,“我好了,梁泽哥哥,走吧。”

    梁泽随手掂起桌上的小香猪,亚克力内部换了新插牌,变成:依洄的家-买房基金。看来是把储蓄罐当许愿池了。

    “储蓄罐箱子里塞不下。”岑依洄解释。她一手握拉杆箱柄,另只手掌心朝上,“梁泽哥哥,给我吧。”

    梁泽依言将储蓄罐放她手上,同时微微探身,接过了她的箱子。

    岑依洄怔愣几秒,抱着小香猪储蓄罐跟上梁泽步伐。

    老板娘与岑依洄相处半年,已经把她当成朋友,收房卡退完押金,送了她一包酒店自制的茶叶做纪念。

    岑依洄捏着茶叶礼包坐入车内,忽然想起:“梁泽哥哥,我在渝北路的玉兰旅舍付了定金,今天去还能退。”

    梁泽的表情一言难尽:“你本来打算住渝北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岑依洄:“……别的酒店不让我单独登记。”

    梁泽没再说什么,挂档踩油门,径直开去玉兰旅舍。

    轮廓张扬的跑车,横在店门口地面油漆褪色的停车线框内,店里的人好奇引颈张望。

    岑依洄不愿接受众人注目礼,商量道:“梁泽哥哥,能把车开到里面的停车场吗?”

    梁泽扫了眼两旁堆满杂物的停车场通道,咔嚓,解开安全带,“不能。”

    岑依洄怏怏地下了车。

    梁泽有电话接入,他下巴稍抬,示意岑依洄先进去办理手续。

    旅店大厅悬挂的电视机,正在播DVD片子,是一部最近火爆两岸三地的台湾偶像剧。电视剧中,女主角意外在游轮上和陌生人男主发生一/夜/情,一个月后发现自己怀孕,于是两人协议结婚。

    前台小妹看得入神,在电脑中翻找岑依洄的定金单时,眼睛不时地瞟向电视屏幕,生怕遗漏关键镜头。

    岑依洄并非头一回来,对于前台小妹懒散的工作态度已然适应,她双手扶在台上,明知没用但还是礼貌地催促:“麻烦快一点,谢谢。”

    “在找了找着了。”前台说着,又忍不住看向电视机。

    此时进来一对中年男女办入住。

    中年男稀疏的头发抹了香味浓厚、油光锃亮的发蜡,像是在模仿《上海滩》里的许文强。他熟练地递上身份证给前台:“老样子,401房间,开三个小时钟点房。”

    与他同进门,浓妆艳抹的妇女,埋着头快步先上了楼。

    前台见怪不怪,收下男人的身份证,“你等等啊,我先给这位小姑娘办业务。”

    中年男一条手臂撑在柜台,侧身转向岑依洄,眯起眼笑着打量:“哟,好年轻的小姑娘,是和谁来的呀?”

    前台白他一眼:“闭上你的嘴吧,别问了,人家是正经住客。”

    中年男大笑出声:“你们旅店还能有正经住客?”

    前台把房卡丢他怀里,笑骂道:“去你的,少败坏我们旅店名声。押金一百五,还是付现金吗?可别被你老婆发现咯。”

    梁泽打完电话进门,就看到这副令人他不适的场景。

    岑依洄不想搭话时,整个人呈现拒人千里冷若冰霜的态度。但柜台面积狭窄,与中年男人难免离得近,她脚步动了动,刚想靠边站,忽有一股力量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后扯。

    踉跄一下,刚站稳,手里就被塞了一把车钥匙。

    岑依洄抬起头,梁泽吩咐:“去车里等我。”-

    “所以——”岑依洄认出眼前的路通往明诚高中,“我们现在去哪里?”

    梁泽报了“建德花园”的名字。

    建德花园的硬件设施,在申城只能属于中档小区,但房价和租金却高得离谱。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该小区对口第一梯队的明诚中学初中部。并且离学校非常近,相隔一条四车道的柏油马路。

    岑依洄曾动过心思租在建德花园,去中介问价格,听到金额便立刻偃旗息鼓。

    中介问:“同学,你来看房子,你父母呢?”

    岑依洄随便找了个借口,声称父母在外地出差。

    “如果想租,得尽快敲定,好不容易才空出两套房源。”中介说,“很多家长高三为了陪读,提前一学期就向我们预定房子了。”

    跑车到达建德花园南门入口,机器自动识别到梁泽的车牌号,道闸杆子上抬。

    梁泽将车停在七号楼地下车库。

    岑依洄踌躇道:“梁泽哥哥,是这样的,我每月租房预算很有限。如果房源在建德花园,我不一定能负担得起。”

    梁泽熄了火,看向她,手还搭着方向盘,“你能负担多少?”

    岑依洄慢吞吞地竖起两根手指,“两千。不然我没办法生活到高三毕业。”

    梁泽突然笑出了声,逗她:“先下车,看看房子,说不定你愿意多加五百。”

    总高十七层的住宅楼,房间在第十六层。一室一厅格局,装修使用的板材和家具品质精良,看得出房主人以前是自住,而非投资出租。

    台面柜子空空如也,很久无人到访,但家里保持得还算整洁,没有明显的积灰浮尘。

    岑依洄进入卧室环视一圈,从窗帘颜色到墙壁挂画,洋溢着浓浓的男性审美风格。这间房子,应该曾属于某位男士。也许是梁泽的亲戚或朋友。

    梁泽双手抱胸倚在门框,问:“满意吗?”

    岑依洄回身,郑重其事地点头:“梁泽哥哥,我觉得我可以再加五百,就是不确定房东是否愿意。毕竟这个价格,和市场价相差太大了。”

    话音刚落,一条大门钥匙凌空被抛入岑依洄手中。

    她傻傻地看着钥匙,就听梁泽宣布:“房东同意了。”

    岑依洄愣住,“这房子……是你的?”

    “嗯。”

    梁泽在明诚高中读书的三年,梁兴华特地在周边给他买了套小公寓,中午用来午休小憩。梁泽高三那会儿课业繁忙,偶尔也在这间小公寓过夜。

    他指着客厅那只岑依洄带来的巨型小香猪储蓄罐,“房租就存里面,我抽空来拿。”

    “哦。”岑依洄抿了抿唇,“梁泽哥哥,谢谢。”

    梁泽自己也说不清,他帮助岑依洄,是因为短短一年不到的“兄妹情”,还是出于同情,亦或是听说周惠宣再次怀孕远赴美国,他生出了一些物伤其类的恻隐之心。

    总之,还是出手帮她解决问题了。

    然而他的照顾限度分明,只打算提供一间小小的住所,庇护岑依洄到高中毕业。至于她以后的路,便与他无关。

    储物壁柜里有被子,岑依洄箱子里自己买过四件套,应付一下就能入住。

    已经快半夜,梁泽看着岑依洄忙着与枕头套作战,便提议:“我帮你去楼下便利店买点生活用品。”

    洗发露、沐浴露、护发素……,梁泽没花心思选香味,一股脑儿扔进购物篮速战速决。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再返回公寓,推开门瞬间,就看到岑依洄抱着保温杯,气息虚弱地窝在沙发。

    梁泽顿了一下,塑料袋放在茶几上,走到沙发边,微弯膝盖:“依洄,怎么了?”

    岑依洄五指按住胃的位置,“肚子不舒服,有点想吐,但吐不出来。”

    梁泽问:“晚上吃过什么?”

    岑依洄拧眉回忆。

    她只吃了半个清淡的三明治,食材干净,应该没问题。然后和张左尧逛漫展,接着上楼看电影,她买了爆米花和——

    “冰可乐。”

    梁泽:……

    “今天气温零下一度,建议你下次出门前看天气预报。”

    这话有种冷不丁的幽默感。

    岑依洄不合时宜地想笑,但胃里翻江倒海的风浪,很快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先前哭过的眼睛还肿着,她眼巴巴望着屋里唯一可求助对象:“梁泽哥哥。”

    梁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