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高中女生案(十一)

    晚间,凉风习习。

    郑柏被认出来后杵在原地就没动过。

    韩奕上下打量他一遍:“你来这做什么?”

    他紧闭着嘴,半晌吐出一句:“我回我自己学校……”

    “你确定?撇开现在的特殊情况不说,会有人戴着个帽子晚上鬼鬼祟祟摸进男厕?”韩奕捅破他的行为,“你还未成年吧,最好老实交代自己的目的,别坏了自己的前程。我们几个人可都看到你做了什么。自己说总比我们查的好。”

    郑柏抬眸觑了眼绕在他身边的几名警察,艰难的呼吸几次,低下头:“我……我回来拿东西……”

    “什么东西需要你晚上偷偷摸摸溜进来拿,还是在男厕?”

    他再次闭上了嘴。

    “你应该知道陈烨死亡的消息吧?”

    他肉眼可见的紧张,捏起了拳头。有些细细的抖。

    贺连泽冷不丁开口:“你要拿的东西有关陈烨?”

    闻言,郑柏身躯一震,惊骇的目光投向他。

    “我守在洗手间,亲眼目睹你探查四周后率先走了进来,一直在寻找。”他又补充,“你有很大的嫌疑,但现在你有解释的机会。”

    这句话后,谁也没有再说话。郑柏不安的战栗了很长一段时间,宋忱也不催,无声中压力被释放得最大。

    良久,他终于抬起了头。

    到底还是个高中生,他眼里爬上了些淡红的血丝:“……我要拿的是一个扳手。”

    特案组的人或多或少都感到一丝迷惑,韩奕正欲追问,被宋忱抬手制止了。

    “……那个扳手是我星期五那天下午藏在男厕角落里的,没有人注意到。”郑柏微微颤动着说,却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心里变得抗拒不已,猝然之间拔声蓦地反问他们,“难道你们还不知道陈烨是个什么东西吗?恶心,社会的渣滓……他把徐媛媛逼成了那个样子……”他克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纪宁:“你杀了他?”

    “——我没有!”他猛地扯开嗓子,“我……我只是想恐吓他一下,让他离徐媛媛远点,我没有动手!”

    郑柏重新慌乱起来,“而且我的计划也没能实施——周五那天晚上我就被送回了家,星期六那天我也一直在家里反省……”

    联系上之前赵楠说的话,他被送回家反省什么可想而知。

    他怕警察不信,急忙自证:“你们可以问我爸妈……我邻居也行,他们都知道我那两天都待在家里——他的死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我今天回来找扳手是怕你们发现,扳手上不是还有我的指、指纹什么的吗,怕你们误以为我杀了陈烨……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宋忱盯了他两秒,后者被他看得紧张到屏息:“……你在学校哪来的扳手?”

    陆和锦也同样觉得古怪。

    “我……扳手不是我的……”郑柏手心不停地冒汗,“一个礼拜前有修理工来我们班修水龙头,我趁他不注意,拿走了他工具箱里的一把……”

    宋忱似乎有所察觉,神色一凝:“一个星期前,三楼的水龙头坏了?”

    他卡顿的点了点头。

    宋忱若有所思。

    就在郑柏逐渐平静下来,准备试探的询问警察他是否可以离开时,旁听已久的陆和锦忽然发问:“你刚开始说陈烨把徐媛媛逼成了那个样子是什么意思?”

    宋忱一怔,看向了陆和锦。

    陆和锦说罢就感觉有两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其中一道竟然还是贺连泽的。即使他只是顺着宋忱的视线望过来,睹了他一眼后又回看宋忱,最后将视线收回。

    “……其实早之前温欣就告诉我了,徐媛媛有精神疾病,叫臆想症还是什么的。但是怎么可能?”提起这个郑柏显而易见的带有愠怒,但至少压住了,“徐媛媛一直以来都没有事,一切都很正常,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患了什么精神病,这又不是什么即时感染的疾病,肯定是被陈烨逼出来的——不是他徐媛媛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一夜之间?”纪宁对时间异常敏感,极敏锐的关注到这一点,“具体是什么时候?”

    “就这个学期开学不久后……三个多月前。”

    “她都有什么表现?”

    “一般情况下她和以前一样,很正常。可我后来观察过,她越来越害怕一个人独处,时不时会突然回头环顾四周,像是有人盯着她一样,反正……一天到晚总有那么几个时候战战兢兢的,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她的异常。”郑柏咬牙切齿,“都是被陈烨害的……!”

    纪宁不再多说什么。

    时间已经不早了,宋忱让韩奕和纪宁将郑柏送回家,路上顺便给他上一节思想教育课。

    只是这样一来,就剩下了他、陆和锦和贺连泽三个人。

    楼梯很黑暗,他们没有开灯,沿着台阶缓缓下楼。

    宋忱被夹在中间,莫名觉得此行氛围格外诡异。

    毕竟两个人都一声不吭,只得他来打破沉默:“陆队,你怎么到三楼来了?”

    听他的问话,陆和锦奇怪:“我为什么不能来?”

    他默了默:“李希原是不是没找到你?”

    陆和锦更奇怪了:“他没事找我干什么?”

    末了,他没见着宋忱的表情,可是对方的一度沉默令他意识到某种可能,“……他有事?”

    许久,宋忱微微叹了口气:“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回轮到陆和锦无言了。

    他大概猜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贺连泽在一侧默然的听着,只是忽的抬了下眼:“教室里的动静是他弄的?”

    想到教室里发生的事,宋忱和陆和锦就双双安静须臾。

    宋忱一如平静道:“一时不注意……”

    而陆和锦却有意无意的一扫他的后脑勺。虽然天黑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那一下撞得不轻,看宋忱到现在也没反应,他最担心的就一件事,可别把人给磕傻了。回头宋忱再到张局长那告他一状,他的队长之位可真说不准保不保得住了。

    他胡思乱想着,将视线定在宋忱身上,丝毫没注意到贺连泽朝他投来的几次目光。

    大楼底下有刑侦队守着。

    李希原找了半天没能找到陆和锦,而对方查案时手机一直是静音,此时此刻等在楼下抻长了脖子往楼梯口望。

    方才韩奕和纪宁带着一个年轻男生下来他们大多就明白了特案组的行动目的,三个人没敢坏事,只安静的等着。

    不一会儿,另外三个人影逐渐从黑暗中一点点剥离出来。

    待李希原看清最左侧的那个人,心里顿时复杂。

    陆队居然真的早就跑上三楼去了。他暗自观察了一下他们三个人的情况,似乎陆队并没有干扰到他们的行动?

    宋忱迎着刑侦队队员的目光,脚步顿了顿:“我们回公安局再说。”

    ……

    虽说季钰一个人足够,但为了保障查案进度,宋忱最终还是拨了崔浩过去帮他。

    加上他们的目的明确,反倒是季钰和崔浩先他们一步回到局子里。

    崔浩也习惯了查案忙的连轴转、三餐不定时的情况,秉持着“人是铁,饭是钢”的原则,他在问过特案组和刑侦队的意愿后同季钰沿途替他们将晚饭保障好。

    候餐时他时不时看看手机,回复消息。

    季钰见他一直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不经意似得问:“……你和宋支关系很好?”他笑了笑,解释,“我看你和宋支聊得很来。”

    “啊?”崔浩磕绊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把手机收了回去,“还好吧……宋支对人都很亲近的。”

    “这倒是。”他笑着点点头,转而又道,“但宋支确实对你更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是吗?”崔浩摸了摸后脑勺,但明显多了几分喜悦,显得更不好意思了。

    旁边服务员另递来一份菜单,他接过来眼睛一亮,“欸,季哥,有小食,你要吃什么?”

    季钰的视线挪过去,在菜单上落了落,一顿:“……要一份小笼包,谢谢。”

    他们回到公安局的时候,饭菜还热着。

    再等了十几分钟,特案组和刑侦队的人才回来。

    春末夏初,早晚温差大,室内开了点稍高的空调,刑侦队的人像林瑞和李希原脱了外套就去拿自己的盒饭。

    陆和锦把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错眼瞥见宋忱手肘上挽着的衣服,停了一停,问:“宋支,你要不要把衣服放这?”

    宋忱看向平时开会时陆和锦的那个座位,胳膊刚要抬起,身侧就探过来一只手拎走了他的外套。

    贺连泽神色照旧:“我替你拿。”

    他的视线扫过陆和锦,惹得后者眉头一拧。

    莫名其妙。

    陆和锦想。

    其他人争分夺秒的吃起了迟来的晚饭,宋忱却迈步向季钰那处。

    季钰看他来,转身正面他。

    宋忱:“查出什么了吗?”

    “嗯。”他应声,“我们去找过027号工作人员,确认周天当天他是请了假的,他找了其他人替他,但直到今天我们去问才得知星期天下午代他扮NPC的朋友在上场前看见已经装束成那个NPC的人,以为他又回来上班了,就没管了。”

    林瑞本来埋头扒着饭,闻言,筷子往碗沿上一敲,“嗬!街上摄像头拍到他了没有?”

    季钰:“游戏馆的工作人员有专门的地下泊车位,他就是从那把徐媛媛带走的,不过监控没能拍到徐媛媛。”

    说着,他打开电脑,将一段拷贝好的视频资料播放,挪向众人。

    视频中光线较暗,是地下车库的景象。紧凑的泊车位上各有车辆停放,大概还在上班时间,这里没有一个人的影子。

    只是几秒后,电梯门突然一开,一名满面油彩的人手上推着由红布遮盖的推车走了出来,脚步丝毫未停,径直往左侧拐去。

    旁边有一辆高大的面包车逐渐将他的身影挡住。

    那个人似乎清楚摄像头拍摄不到车后的画面,于是在他以及红布推车彻底消失在监控之前,他陡然顿足。

    就当观看监控者以为他要有什么动作,下意识凑近一点屏幕时,却见他蓦的回头,竟是朝摄像头直勾勾的看来,绘上猩红颜色的嘴巴一咧,笑了。

    一双眼睛透过屏幕盯住电脑前的众人,仿佛在说——

    我看到你们了哦。

    第42章 高中女生案(十二)

    宋忱心下猛然一惊,不自觉向后撤去半步,却猝然抵上一个坚实的肩膀。

    陆和锦被撞了倒没说话,眼睛同样看着屏幕,没动。

    视频戛然而止。

    过了好一会儿,会议室内众人才缓缓反应过来似的吱声。

    “……操。”林瑞一阵恶寒,“这他妈变态吧!”

    许湘也默默的把碗放下了。

    说实话,季钰最初看到这段监控的时候也被惊出了一手冷汗,此刻他把电脑重新合上:“有用的信息只有这些,我们还是不能确定徐媛媛的踪迹和她现在的状况。”

    宋忱静默着。

    其实到现在大家都清晰的认知到一点——恐怕徐媛媛是凶多吉少。

    他感觉到身边多出来一个人,一扭头,贺连泽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深深呼吸一次:“其实我觉得有一件事很可疑。”

    他顿了顿,“——关于徐媛媛的‘臆想症’。”

    先前郑柏的话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提醒。

    徐媛媛的臆想症是三个月前逐渐才被发现的,那诱因是什么?三个月前她见过谁,经历了什么事才导致她变成了如今这样?

    亦或是……

    宋忱脑海里浮现着郑柏和徐铭成夫妇的声音。

    “她会时不时环顾四周……像是有人盯着她一样!”

    “……媛媛说她感受得到有人藏在黑暗中盯着她,她把房间里的镜子打碎了,半夜尖叫着说‘里面有两只眼睛盯着我’……”

    ——有眼睛盯着她。

    宋忱陡一激灵,不由自主联系到监控视频里最后望向他们的那双眼睛。

    一个大胆的猜测出现在他脑中,他胸膛沉沉起伏两次。

    ……亦或是她根本没病。

    ……

    夜深了。公安局内依旧灯火通明。

    宋忱的一番话激起了众人一身的鸡皮疙瘩,同时更加使他们警觉。

    片刻不停的,众人按着自己的分工安排再次投入调查。

    宋忱被临时安排上一间办公室,特殊的玻璃材质叫人看不见里面情形,但有光亮晃晃透出。

    “……嗯,那就麻烦你查一查徐铭成夫妇家里了……”办公椅上,宋忱显然在给谁打着电话。

    “特别是徐媛媛的房间……”

    贺连泽坐在他对面的办公桌前,垂眸使用着电脑。

    一道女声模模糊糊的从宋忱手机听筒中传出。

    “知道了,不算多麻烦……不过老宋,你自己注意着休息,同一句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我可不想解剖你的尸体。”

    宋忱嘴角溢出一点笑,很轻的点了一下头:“嗯。”

    电话挂断后,他再次将注意力灌注在亮着的电脑上,平光眼镜隐隐反射过光芒,直到另一边响起贺连泽的嗓音。

    “你查了很久了。天亮之前你休息一下,剩下的我查。”

    宋忱没有停止,可依旧应了一声。贺连泽宛如习惯了一般,得到回复后就不再打扰他。

    三个月前有关徐媛媛的全部信息,包括她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她当时的行为举止等,想要快速的整理处理出来,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不知不觉间,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四点。他们几乎是一夜无眠。

    办公室里,对面那台电脑逐渐没了动静。贺连泽察觉到异样时抬首看去,却发现对方趴在办公桌上,眼镜还戴着,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另一边。

    刑侦队顶着破案的压力熬了一整晚。

    林瑞顶着一对熊猫眼看过来:“陆队,差不多该歇会儿了吧?”

    许湘立马也一同看向陆和锦,脸上惨白惨白的,通宵一晚上,像是把魂也送走了。

    闻言,陆和锦瞟了眼时钟:“……你们自己决定。”

    他多看了看时间,特案组现在有一个单独的办公室,宋忱自然没能和他们一起办公。过了这么久没问,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大碍。

    陆和锦记着自己害的对方撞在桌上的那一下,“啧”了一声,心里到底过意不去,也不管队友一个两个都脑袋一歪趴下瞌睡,腿一迈跨出了办公室。

    而宋忱对自己已经睡着的事浑然不觉,两道眉毛微微揪着,怕是在梦中也未觉得安宁。

    贺连泽将电脑静音后走至到他身旁,一俯身,把大衣外套轻轻的披在他身上。停了片刻,他又伸手取下仍然架在宋忱鼻梁上的那副眼镜。

    没有将宋忱惊醒。

    他的动作自然而流畅,仿佛这样做过了不下百次。

    眼镜被他搁在宋忱手边,他的目光便一寸寸滑过,最终停留在宋忱被压出了几道红痕的脸上。

    他的手微微抬了抬,就突然听见门口响起的一下细微的声响,“吱”的一声,贺连泽随即收回手,转身朝门外看去。

    只见原本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被风吹的半掩,不知何时露开了一条缝隙。

    他眉头皱了皱,回头看见宋忱被风掀乱的发梢,一顿,往前几步重新关上了门。

    等了许久,办公室内不再有响动。

    门口的拐角处,陆和锦愣怔半晌,往墙上一靠。

    缓了这么久,他仍然无法从刚才看到的画面中回过神来。

    贺连泽竟然摸了宋忱的脸。

    摸脸代表着什么含义他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放在他们之间肯定不能算正常。

    陆和锦下意识设想了一下林瑞在他睡着时如此轻柔的抚摸他的脸……

    他陡一激灵,一股恶寒直冲他天灵盖上来。

    他起码睁眼就一拳给他抡翻。

    深深呼吸了好几分钟,他才缓缓认识到一点。

    ……他刚刚好像打开了一扇不得了的大门。

    *

    宋忱睡得很浅。

    窗外隐隐有光线透进来晃过他的眼睛,他睫毛颤了颤,下一秒光线全部暗下。

    他微微一动,睁开眼,就瞧见挡在窗前的人:“……连泽?”

    听到他的声音,贺连泽回身看了看他:“你醒了?”

    “嗯……”他揉着有些发昏的头,还带着刚睡醒的鼻音,“我怎么睡着了……现在几点了?”

    “六点。”贺连泽用保温杯暖着的水冲了杯燕麦,递给宋忱,“刚才谢亭柳打来过电话。”

    宋忱精神一振:“她怎么说?”

    “她说她问了徐铭成夫妇三个月前徐媛媛的社交情况,没有异样。”

    他等着宋忱喝完燕麦,“寒假期间她一般也都待在家里做作业、复习,偶尔外出也是和朋友或者父母一块,作息很规律。”

    “而且谢亭柳也查找了他们家,没有发现摄像头之类的东西。”

    一切都如此正常,这倒是在宋忱意料之外的。

    恰好此刻贺连泽向他注视过来:“还查吗?”

    他放下杯子,定定道:“查。”

    经过了一宿的调查,没有几个人的精神好到哪去。

    他们的信息都是互通的,没花多少功夫就做出了会议决定。

    然而许湘一转头,却发现一个比自己“失魂”状态还要严重的人。

    她轻轻叫了一声:“陆队!”

    陆和锦幡然晃神:“嗯……?”

    “陆队,你是太累了吗?怎么一直盯着宋支走神?”她略略讶异,毕竟当初陆和锦查案是不分昼夜的,“你听到刚刚我们说了什么吗?”

    他略一思索:“我……”

    “陆队……”正在这时宋忱看向了他,“你想好要跟我们一起去找赵楠了吗?”

    他一卡顿:“我……们?”

    “嗯。”宋忱应道,“你,我,还有……”

    许湘迫不及待的举手:“还有我!”

    陆和锦略微迷惑的扫过其他人:“那他们呢?”

    话落,会议室一静。

    贺连泽神情一肃:“你没听我们说话?”

    宋忱同样意外的顿了一瞬,不过立刻介入他们之间,向陆和锦解释道:“昨晚连泽在调查的时候想到了一个始终被我们忽略的一点——郑柏藏在男厕的扳手的确符合死者陈烨后脑勺上的伤痕,但你们也查过,学校里根本没有扳手的踪迹,有可能是凶手使用了它之后将它带走或丢弃了。”

    陆和锦皱着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而学校唯独三楼的监控在一个星期前损坏了,一个星期前又碰巧有修理工来到三楼男厕修理水龙头,并且还有一点——周六那天早上除了校领导、老师、学生之外,还有清洁人员、修理工在学校里。”

    听到这里,他愣了一下,确实最初的时候他就调查到有这些人在案发时间仍在学校。他们把所有人挨个都问遍了,独独忽略了最不起眼的一类人。

    “所以……”他慢慢出声,“我们漏掉的反而是关键的?”

    没有人回答他,但没有人不对这个答案心知肚明。

    最后,依旧是宋忱补充上最后一句:“……他们负责调查这个被忽略的一部分。”

    陆和锦的脸色不太好看,显然他也意识到自己这处的重大失误。

    好在会议不用再继续进行下去,为了早点破案、找到徐媛媛,他们三个人自然迅速的开车去往赵楠的住所。

    只不过上车没几分钟,后座就小心翼翼探出一个头来。许湘扒在宋忱座背上,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试探:“宋支,陆队,我好像想起来一件事……”

    “怎么了?”

    她小心觑了眼正在开车的陆和锦:“……我一晚上没回家,早上得先回去露个面,不然这一天我都得被我妈念叨死……”

    “很快就好了,就几分钟!”她连忙补充。可她到底是刑侦队队员,归陆和锦管。宋忱不好插手。

    就当车内陷入安静时,一道电子音突然蹦出来:“您已偏离当前路线……”

    余光中两道视线齐刷刷向他看来,陆和锦眼皮一跳:“……不是要先回家吗?免得她一天到晚不专心查案。”

    好歹许湘在刑侦队呆了这么久,了解陆和锦的说话风格,立即欢呼雀跃着嚷队长真好。

    陆和锦当即要让她消停下来,可她反倒没听话,转而笑嘻嘻的找宋忱求证:“宋支,我们陆队真好,是不是?”

    宋忱听了,也偏头向他,眼睛微弯了弯,附和:“是。陆队真好。”

    下一秒陆和锦握着方向盘的手倏然一紧,宋忱看他下颔线都绷紧了,半天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耳根都憋红了:“别影响我开车……!”

    第43章 高中女生案(十三)

    车照旧停在路边。

    长岩街是闹市区,大老远就有吆喝声与招呼声传来,不少来来往往的人朝街边多出的一辆车侧目。

    陆和锦干脆升上了车窗。

    宋忱目送许湘没入湍急的人流,收回视线,忽然想起:“许湘的家人放心她留在刑侦队吗?”

    “就没放心过。”陆和锦伸直胳膊半搭上方向盘,倚着座背,“……她的父母一直不支持她做这个工作,偏偏许湘只想进入公安局,加入刑侦队,闹了不少矛盾。”

    他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撞见过几次。有一两回许湘和他们吵了架就离家出走了,吓得她父母报警,结果发现她就卷着铺盖在公安局里住着。被我训了之后就没见她再这么干过。”

    虽然宋忱没料到是这个情况,但转念一想,这确实又是这个小姑娘能做出来的事。也难怪许湘非得今天早上回一趟家。

    “现在呢,还闹吗?”

    这次陆和锦倒是没立即答应,只是下巴一抬:“喏,她回来了。”

    透过车窗,宋忱可以在街道上看见一前一后走着的两个人。

    许湘走在前面,走的挺急,似乎急着去查案,而她后面的中年妇女一边快步跟上她一边不停说着什么,手里捧着饭盒样式的东西。

    瞧见路边等待的车,许湘眼睛一亮,噔噔几步跑起来。

    随着距离拉近,她们的对话也逐渐清晰起来。

    “……怎么一个晚上都不回来?加班也得回家的吧!”她拿手直揪许湘耳朵,“你看你脸白成这样,还说你查案,你作案还差不多呢!又忙又累又不安全……哎哎,你跑什么!”

    眼见许湘打开车门一溜烟就要钻进去,她母亲连忙拉住她把东西往她怀里一塞:“一看你就没吃早饭……今天饺子做多了,你不吃就分给你同事,没人求着你吃!”

    “知道了知道了……”她把车门一关,冲她随意挥了挥手,“我查案去了,你快回家去吧,小心锅里的饺子都糊了!”

    “真是,查个毛线的案子……”她母亲嗔她一句,倒也不多留,站远了点让他们的车先过。

    许湘坐稳,手上的食盒还透着热。

    “宋支,陆队,”她伸长胳膊递给宋忱和陆和锦,“这是我妈做的蒸饺,新鲜出锅的!”

    “谢谢。”宋忱替陆和锦将他的份也接过。

    引擎重新发动,车辆缓缓驶离了这一方热闹之地,再次回归导航规划的去赵楠住址的最佳路径。

    后视镜里的街道渐渐远去,伫立在那处的人影也随之淡出宋忱的视线。

    他手上捧着食盒,不自觉想到陆和锦。陆和锦呢?他的家人是否同意他从事这种职业?

    许湘坐在后座,看起来心情不错,似乎并没有受她母亲的话的影响:“宋支,你之前是不是审过赵楠?”

    宋忱抽回思绪,点点头:“那时候我们没有怀疑徐媛媛的臆想症,所以并没有询问他相关的问题。”

    “但我听韩奕说你们没有排除他的嫌疑?”

    他没有否认。

    “也是……他是老师,又是徐媛媛的班主任,比谁都更容易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一不留神咬了一大口饺子,烫的直抽气,都这样了仍旧不死心的大着舌头问,“那……那如果他是作案者,他是怎么知道徐媛媛的具体行踪,还知道她被温欣留在了杂物间,然后把她带走的?”

    其实宋忱等人首先怀疑的就是他在徐媛媛身上安置了针孔摄像头,而处于青春期的女生异常敏感,是有可能感受到从中透出的窥伺感的,这跟徐媛媛“臆想症”的状况也十分相似。

    然而他并没有说出口。

    反倒是一旁的陆和锦一句话堵住了许湘的嘴:“行了,犯罪嫌疑人还没定呢,你就这么肯定是赵楠?”

    她小声嘟囔:“可他跟案子关联性最强啊……”

    默了默,她又听宋忱说:“现在下结论确实太早……毕竟被我们忽略的那部分人身上也有嫌疑。”

    而且关联性可不比赵楠小。

    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好是早上七点半,正碰见赵楠准备出门买菜。于是他们都不用怎么解释就被赵楠领进了门。

    和其他老师一样,赵楠也住在一套由学校分配的教师公寓里。据资料显示,他今年三十四岁,仍然没有娶妻生子。宋忱想起最初赵楠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他带的这个班已经步入了高三,他抽不开身,也没有精力去应付除高考以外的事情。

    “把我的学生们教好再说其他的吧。”那时候他是这样含着笑说。

    宋忱不动声色的览过赵楠家中摆设,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步入正题:“赵先生,我们这次来是因为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得到你的帮忙解答。”

    赵楠各给他们倒了杯水,问:“还是跟徐媛媛有关的吗?”

    他点头:“请问徐铭成夫妇是什么时候开始拜托你特别关照他们女儿的?”

    时间隔得有些久,赵楠仔细回想后迟疑的给出一个数字:“两个月前吧……我记得两个月前他们亲自找我说过,但只说了徐媛媛心理上出现了一点小问题,需要我关注一下。”

    “那你认为她在这段时期内有什么异样吗?”

    他给出的描述大致与郑柏的相同。只不过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我把这些情况告知了徐媛媛的家长,他们说带徐媛媛去看过很多个心理医生,但没有什么明显的治疗效果。”

    听到他的话,许湘抽空瞟过他,心想徐媛媛又不是真的有臆想症,能见效才怪。

    可宋忱还在继续:“这些天……徐媛媛有频繁接触过的外校人员,或者校内的某些人员吗?”

    “没有……”赵楠忽然想到什么,苦笑道,“警察同志,我算吗?”

    出乎意料的是,陆和锦果真抬眼瞥他一眼,接下来的话不得不令他诧异:“陈烨骚扰了徐媛媛这么久,而且两个人都是你们本班的学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他震惊得绊了下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我当然不知道,我是老师,如果真的有学生做出这种事怎么可能不去处理?”

    宋忱闻言,静静是伸手按在陆和锦手背上,示意他将话语权转接到自己身上,解释:“不好意思,但这是我们查案的需要。——你真的没有察觉他们的异常吗?”

    赵楠语气肯定:“没有。”

    ……

    他们对赵楠的问话到了这里很快就结束了。几分钟后他们从教师公寓出来,得步行到小区外取车。

    陆和锦一路上埋头闷声,一脚踢开了路边的小石子。

    宋忱留意到他,刻意放慢了步伐,没一会儿陆和锦身边就多出了道影子。

    “陆队,”宋忱走在他旁边,瞅了瞅他神情,“因为没问出有用信息气馁了?”

    他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情绪变化很快,似乎颇为不屑:“没,我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丧气?”

    许湘远远的缀在他们身后,识趣的没上前打扰。

    宋忱莞尔。

    陆和锦看了看他,嘴角不禁也勾了起来。莫名的,因案件进展不顺而生出的烦躁犹如被微风轻轻吹散了去,心里平静下来不少。

    他们并肩走着,宋忱的侧颜时不时晃进他的余光里。他笑着笑着,却又在某一转瞬间记起某件事情,嘴角慢慢平直。

    路边的停车位停放着他们的车辆。宋忱就要走近,陆和锦却临时突然告知让他等一下,他便顺势停在车边。

    他看见陆和锦转身往回走,过了大约两分钟,对方又返回,若无其事的拉开车门:“走吧。”

    他回头看了看:“许湘呢?”

    “哦。”陆和锦平静的坐好,系好安全带,仿佛事不关己,“她忽然有事要自己走,就不和我们一起了。”

    宋忱不疑有他,坐上副驾。

    车上,他本来没有多想,然而几次瞧见对方探来的视线和几次的欲言又止,宋忱不得不深入思考一下:“……陆队,怎么了?”

    陆和锦被发现后也不似从前的闭口不谈,半晌,说:“就,啧,就是问你个事。”

    他目视前方,宛如不甚在意,“你……你和贺连泽,什么关系?”

    宋忱的回答很正常,毫不犹豫得让陆和锦都愣了一下:“……朋友?”

    宋忱:“嗯。”

    听到这话,陆和锦内心顿时一片复杂。就连宋忱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他问:“怎么了?”

    “宋支,难道你没发现……”陆和锦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没发现……贺连泽……”

    宋忱依旧迷惑的望着他,被他这套操作弄得有些莫名:“连泽怎么了?”

    对上对方的的确确茫然的眼神,陆和锦一顿,半句话就这么卡住了。他最终只拐弯抹角的问了句似乎与这次话题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能接受男生吗?”

    此话一出,车内一时寂静。

    陆和锦没得到及时回答,略微心急的瞥了他一眼。

    熟料对方却笑了起来。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

    他不作恋爱歧视,爱人自由,从没想过反对这些。

    宋忱自然眼睛微弯:“我不介意。”

    陆和锦喉头一哽,喉结一滚。明明他问出这话是想作为一个提醒,如今被对方这样看着,得到这个回答,心里却突突的动了下。

    像是一汪池子里突然落进了一小块鹅卵石,“咕嘟”一声冒了个泡,然后在池水里越沉越深。

    他匆匆收回目光,呼出的热气都颤了颤。然而他刚平复好奇怪的心情就转念想到身边这个木头一样的香饽饽身边虎狼窥伺着,而当事人全然不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吞吃殆尽,他就忍不住啧了声,莫名不爽。

    陆和锦从教师公寓一路开回到公安局,最终到底做出了个决定。

    他得“帮衬”一下宋忱,看紧点人,不然被那小人得逞,宋忱不知道到哪哭去。

    他说服了自己,沉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翘起了嘴角。

    嗯。

    就是这样。

    这个时间,公安局里的工作人员都到齐了。一路上警察和其他文秘人员不约而同朝宋忱和陆和锦颔首打招呼,然后接着做各自的事情。

    刚才在泊车场的时候宋忱就看到贺连泽他们的车停着,对方大概率已经回来了。

    他紧走了两步,推开会议室大门,却兀的在门口站住了。

    陆和锦停在他身后,不解的往会议室内看去:“怎么了……?”

    室内有人。

    除去贺连泽等人,还有郑柏在其中,现在又多出了一张新面孔。

    五六十岁模样的一位男性,皮肤黝黑,听到他们的动静随着贺连泽他们一起看向门口。

    贺连泽神色不变:“没关系,进来。”

    宋忱、陆和锦落座的同时他们的问话仍然继续着。通过旁听到的几句对话,宋忱大致了解到当前的情况。

    这位男性就是一中承揽修理的活儿的老师傅,干这份工作干了几十年了,不能说他小到可以了解学校的一草一木,但学生的作息他还是非常清楚的。

    而郑柏则是被韩奕和纪宁带回来认人的——一个星期前正是这位老师傅来学校修理水龙头,郑柏的扳手就是从他手里偷来的。

    宋忱未曾出声干扰,无意中却瞄见陆和锦古怪的脸色。似乎从他瞧见这位修理工起就一直是这个反应。

    “蒋理明。”贺连泽喊修理工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你的扳手被拿走了?”

    “不晓得。”蒋理明紧张得使劲搓了搓双手,“我就晓得我扳手丢了,不晓得是被人拿了。”

    他说话时没瞧郑柏,可后者还是埋了埋头。

    贺连泽不再开口,正准备结束问话,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冷不丁介入——陆和锦直盯蒋理明,兜头就是一句:“但你的工具箱里明明不缺扳手。”

    没由来的一个问题明显使对方茫然了片刻。蒋理明仔仔细细瞧过他:“你是……”他看着陆和锦有些眼熟的脸,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噢,是你!——原来你是警察?”

    宋忱疑惑的目光梭巡在他们之间,低声问陆和锦:“你们认识?”

    身边的人一点头:“就上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不是突然跟你说有急事先挂了吗?就是那时候我在一中校外马路上撞到了一个人,就是他。”

    陆和锦下巴朝蒋理明一扬,“当时他提着个工具箱,倒地之后箱子也砸开了。我看的清楚——里面的工具都是满的,根本没有缺少扳手。”

    他把音量提了提,对蒋理明:“这你怎么说?”

    他的这段话几乎使蒋理明之前的回答都失了效力,他切实感受到好不容易松弛了些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甚至胜过一开始。他忐忑的一磕巴:“我……我确实丢了一把扳手啊,但后来有人说在学校看到了,我就把扳手拾回来了啊。”

    “在学校?”贺连泽立即追问,“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找到它的?”

    蒋理明:“就在三楼男厕,我徒弟眼尖看到的。我之前确实以为它丢了……”

    “男厕?”

    他的回答着实让人意外。

    “你找到扳手时上面难道没有异样吗?”

    “没有啊,多正常的一把扳手,能有什么异样?我现在还能用呢!”

    贺连泽脸色凝重,重申:“没有?连一点血迹也没有?”

    蒋理明咽了咽口水:“嗐,我又没拿扳手砸人,哪来的血?——保证我看到的时候干干净净的。”

    他说的肯定,话语也寻找不到破绽,贺连泽便换了个问题:“你什么时候找到它的?”

    “嗯……”他琢磨了一下,“就前一两天的事……”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陆和锦冷哼一声:“一两天?星期一还是星期二?”

    “星、星期一吧……”

    话落,他陡然一个寒颤——会议室内的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变。

    “怎、怎么了?”

    陆和锦不留余地的将他的谎言挑破:“周一?我倒是好奇,那两天我们有警察专门守在那,怎么没瞧见你?”

    蒋理明“唰”的白了脸,说话也结巴了。“你为什么要说谎?”他步步紧逼,“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找到的?”

    “我、我……”蒋理明满脸的皱纹此刻夹得更紧了,几乎深成十几道褶子,“……其实……”

    他不安的揉搓着粗大的手指头,最后叹了口气般吐出实情,“其实……我星期天就找到了……那天早上我打发我徒弟去买早餐,早点店面都在学校对面,他回来之后就告诉我他在学校旁边的废品站看到了一把扳手,问我是不是丢了一个,要不要捡回来——那废品站说实话就是一个小型垃圾场……我寻思着反正别人拿到也就是当个废品,所以就溜进去偷偷拿走了……”

    他越说越心虚,最后声音也弱到小声嗫嚅,可说到这他又猛地把声量一提,如同又有了底气,“但——但你们猜怎么着?我回家一瞧,呵,那可不就是我丢的那一把吗!连纸签都没撕,就贴着我做的记号……”

    不管他说的是否是真话,反正听完林瑞脸一横:“哈?你徒弟买早饭买到垃圾场里去?”

    蒋理明一噎:“不是……他来我们这没多久,没亲戚没工作的,也不晓得打理自己,从头到脚乱糟糟的也怪不得找不到工作没人要。我看他怪可怜的,就让他跟着我做一段时间的修理工作,也就是偶尔让他替我去废品站转转……”

    林瑞:“合着你是教他去顺别人的东西?”

    他脖子一梗,拒不承认:“哪的事——!就是转转……”

    “老师傅,你这不道德啊。”

    “哪里的话,一没偷二没抢的……”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到底蒋理明理亏,最后不吭声了。问话终结后上次没急着走,跟韩奕一行人将他送至公安局门口。

    他应该也没见过这样式的阵仗,送到门口就不让去了。郑柏也是,光看他迈得飞快的步伐就知道他怕是平生不想再三进公安局了。

    不过刚走到大厅,上次却忽然出声了:“蒋师傅,一个星期前学校让你去修水龙头的时候有其他修理的师傅和你一起吗?”

    大概是要离开了,他答应得很爽快:“有啊,我带着我徒弟一起去的,好歹学了点技术活。”

    他口中三番两次出现的“徒弟”倒是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不由得去想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我能看看你徒弟的照片吗?”

    “行啊。”蒋理明举起手机捣鼓一阵,边说他这徒弟不爱拍照,唯一留下的一张还是学生帮忙偷拍到的。

    上次不动声色的汲取到关键信息:“看来学生很亲近你们?”

    他“嗯”了一声,把手机举到众人面前:“呐,这小子好学的很,一个人偏要上手修教室灯管。”

    照片上只有一个男性的背影,拍摄者似乎是仰拍,坐在男性身后。快门按下的那一刹他蓦地回过头来,以至于半边脸都氤氲在阴影里。

    看到这张照片,韩奕不禁乍舌:“宋队。他的眼睛……”

    宋忱神情不变的将手机抵还了回去。直到人影消失在局子门口,韩奕才不刻意压低声音,双目微睁的望向宋忱,急急道:“真的,宋队,你还记得季钰放给我们看的那段监控视频吗?”

    他点点头,表情逐渐严肃。

    照片上那人的眼神与监控中的给人的感觉惊人的相似。

    *

    一个无意的发现令案件有了新的进展。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立即将蒋理明的徒弟找来,只是迅速搜集着关于他的信息。

    曾致,二十三岁,湖曲县人。

    照蒋理明说的,他最初没有工作,四处游荡,那么街边监控总会有拍摄到他的。

    侦技科人员同时参与到其中。

    这么多人共同调查,效率大大增加,也不至于没功夫吃饭。然而疑虑总归是还有的。

    宋忱回想起蒋理明给他们看的那张照片:曾致显然是发现有人偷拍的,那一瞬间看过来的眼神也昭示着他的不悦,但为什么最后他没有要求删去这张极易暴露他的照片呢?

    他深度设想了一下:假如曾致真是掳走徐媛媛的人,他不愿意拍照也是正常的——以免留下痕迹。唯独这一张……

    他想得入神,并未注意到身边落下的一片阴影,直到手中的笔猝然被抽离。他下意识握紧,一抬头就看见了陆和锦。

    “宋支,想什么呢,饭都不吃?”

    室内其他人只是往他们这扫了一圈,没太在意。可贺连泽却莫名顿了一顿。

    见是他,宋忱松懈下来,倒是真的将自己所想的告知了对方。

    陆和锦丝毫不意外,仿佛早就留意到了这点,只是指节一抵,把饭盒推到他手边,一面满不在乎的说:“这个我想过,总不可能一时半会就想出来的——不差你吃饭这点时间。”

    他说的不无道理,宋忱果真放下手中事情准备吃饭。

    陆和锦不经意往他饭盒里瞟了一眼,两秒后突然反应过来,眉毛一揪:“谁点的餐,怎么点的都是又辣又油腻的?”

    宋忱拆开筷子,尝了一口:“公安局统一点的,大部分人的意向都是这个,就跟他们一起了。”

    一句“你是不知道自己胃不好吗”还未出口,陆和锦余光里就多出了个人影。

    贺连泽走近了来,停了停,面无异色:“重点一份。”

    宋忱一愣,刚张了张嘴就另有一只手伸来换走了他的盒饭。

    陆和锦斜靠在桌沿,仿佛刚才的行为是极其自然的无意的举动。他像是没听到贺连泽的话,说:“我的这份你可以吃,换一下。”

    “不用了,而且我的已经……”

    话来不及说完,宋忱就看见陆和锦神情依旧的低头吃了一口,闻言挑了挑眉,“嗯?”了一声。

    宋忱将话咽下,沉默之后摇摇头:“……没事。”

    贺连泽目睹全程,脸上微不可察的一沉。

    “哦。”他放下筷子,面向着宋忱眼睛却是瞥向贺连泽,笑了笑,慢悠悠道,“宋支的饭菜就是好吃。”

    贺连泽沉默不语。

    宋忱看了看盒饭里的菜色,停顿了好一会儿,不禁又抬眸瞧向他:“陆队,那道菜里放了菌子吗?”

    “……”陆和锦一噎,“怎么了?”

    “没事……”他摇摇头。

    就是看他太反常了,像是被脏东西上了身。

    ……

    等到两个人都消停下来,时间也不早了。

    首先引去大家注意的是侦技科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们检查了一遍蒋理明的扳手,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没能检测到上面的血迹残留,扳手意外的“干净”。仅有蒋理明的指纹被提取得到。

    “没有血迹,没有指纹,只有蒋理明的?”韩奕古怪道,“这也太奇怪了吧?”

    不单是他,听到消息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

    先不说这扳手使用了多少年,光是它是在废品站发现的这一点,检验结果就不应该是这么“干净”的。

    既然到了废品站,那之前肯定有人拾捡过、转手过。

    至于上面的指纹或血迹的莫名消失,他们只能往蒋理明极其徒弟身上想了。

    但季钰考虑到另一种情况:“扳手是他从废品站捡回来的,那他清洗一下也是正常。”

    纪宁对此不置可否:“那如果上面有血迹呢?”

    要知道,假如他只是平常性的清洗,血迹尽管可以洗刷掉,可难免会残留下DNA。

    而目前的情况是死者的DNA都提取不到。

    “那他就是用了某种特殊药剂除污。”许湘表示这题她背过,“清除新鲜血迹得用醋,生姜或者双氧水,陈年血迹就需要柠檬汁,硫磺皂或者过氧化氢。他可能就是用了其中某种东西。”

    宋忱等大家都发表完意见,才说:“假如特意清理扳手痕迹默认是凶手,那我认为蒋理明不是。”

    有人不解:“为什么?”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众人循着他的视线探去,瞧见了桌边的崔浩。

    “是这样的。”崔浩做了个深呼吸,当着大家的面,“……刚开始,贺副队问蒋理明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找回扳手,他撒了谎。从后面的交代过程中我们可以确定他撒谎的目的是掩饰自己有去废品站小偷小摸的行为;另外,根据他说谎的内容——周一在男厕找到——可以得知,他对学校发生的命案并不知情,否则不会自己往‘火坑’里跳。”

    在场者若有所思。

    市一中对于消息封锁这点处理的非常及时,现在除了学校里的一部分师生,大概率没有其他风声走露。

    “如果他不是故意引导我们这么想的话。”他补充了一句。

    末了,崔浩拿眼角悄悄朝宋忱瞄去,后者似有所感的侧头,向他肯定的一点头,他这才如释重负的呼出口气。

    这句话显然引起了其他人不太美妙的回忆,自从经历了礼佛村的案件,他们看案件的时候都不得不多留了一个心眼。

    散会后,陆和锦余光锁定住宋忱。不出所料,他果然又和贺连泽走在一起。

    他脚步迈快几步,正欲赶上去,身后却传来几声呼唤——李希原追来与他齐行。

    他目光仍旧定在前面不远处的两道人影上,快步跟上,稍显不耐烦:“什么事?”

    “也没其他的,单纯好奇……”李希原刚一开始就被他拿话一堵。

    “——不是正事就别问。”

    陆和锦皱眉紧盯着那两个靠得很近的人,有几秒贺连泽甚至把手放在了宋忱肩上,对方都没有反应。他一边暗骂宋忱戒备心真差,一边不由得走的更快,几乎小跑起来。

    李希原跟着他走的有些气喘,“唉”了一声,伸手将他拦下:“陆队——陆队!你知不知道宋支和崔浩的事?”

    被他一挡,陆和锦眼睁睁看着前面俩人一拐,身影就不见了。

    看来这回是没办法跟上了。

    他干脆站住脚,面对罪魁祸首时肉眼可见的烦躁:“什么什么事!”

    李希原:“就是崔浩和宋支啊……崔浩,那个高个儿警察。”

    “我知道他。”他乱揉了把头发,腹诽不就是成天跟在宋忱身边的傻大个吗。

    “今天听到季哥的话,才想起来一件事。宋支对崔浩好像特别关心照,干什么都捎带上他。上次把他纳入查案的行动里来,这回又是为他提供发言的机会,就像是在特意,特意……”李希原略显犹豫停顿下来,寻找合适的词语。

    陆和锦:“栽培。”

    “唉,对!”他一捶掌心,“就像是特意栽培一样……你说宋支他是想干嘛——关爱后辈,不像,这种特殊‘待遇’就见他给过崔浩‘要说他是想挖人——也不太像。除了宋支我以为没见过特案组的其他人对崔浩那么好过。而且就算挖人,不也得挑你——”

    他无意间觑见陆和锦的脸色,连忙刹住嘴,把话咽了下去。转而道,“……他不会是想安插间谍在我们局子里吧?”

    闻言,陆和锦睨他一眼:“你谍战剧看多了,现在开始长脑子了?”

    他眉毛拧着,“他爱关照谁就关照谁,提拔一下后辈就出现阴谋论了?再说就算他想安插间谍,你觉得他能给你看出来吗?”

    “我看你是太闲了。”他说完话气都没喘一下,“林瑞不是还在查曾致的踪迹吗?去,你也一起去查。”

    “……哦。”李希原悻悻的应了一声。

    “还有。”他兀的出声,“——你怎么就知道他没挑我?”

    李希原愣了愣,猝然抬头:“陆队,你……”

    他点点头:“他也关照了我。”

    “……”

    李希原无言。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他居然从陆和锦的话里听出了炫耀的语气。

    一定是错觉。

    直到这时候,他才又反应过来:“陆队,你刚刚是不是在追宋支?”

    陆和锦一噎,矢口否认。

    “不是吗?那你怎么走这么快……”

    陆和锦:“……我腿就这么长,不允许?”

    李希原:“……”

    *

    今天是案件发生后的第五天。太阳西斜,再过几个小时便是又一轮黑夜。假若再没有消息,那么徐媛媛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陈横在解剖室内的尸体尸骨未寒。

    谁都清楚这个案件耗的是时间,但唯独时间正是他们所耗不起的。一秒之差,人命悬之。

    毫无疑问,公安局的灯亮了一整宿。

    说是追溯踪迹,实则并不好找。他们得在千百条道路上查找万千次摄像头,从万千个人中定位独一个人。

    何况此人对摄像头极其敏感,不轻易出露于摄像头前。

    另一方面,他们特意派出季钰、纪宁和崔浩三人盯住嫌疑人曾致,以防他听到风声后逃跑或者做出其他极端举动。

    和蒋理明交代的一致,曾致无处可去,只和他们一家住在校区旁居民楼一栋老旧的五层出租房里,四楼的401。

    他们三个人顾虑着对方可能对‘监控’‘监视’一类异常敏感,没敢靠太近,只把车停在了正好能瞧见四楼最里侧的房间的临时泊车位上。也能监视到楼底大门进出的居民。

    两个小时过去,居民楼下隔着一定间距立有的路灯灯光微弱了些,周围建筑也陆续暗下。

    纪宁盯着四楼唯一亮着的那户灯光,几秒种后,也灭了灯。

    黑暗接踵而至。

    季钰随之关闭了车内灯,憋在车里这么长一段时间,四肢、脖颈都僵硬酸痛得不行。

    他稍稍拉伸了一下胳膊,倒是有些佩服驾驶座上没怎么变动过姿势的纪宁了。

    “看来今晚应该没什么事了。”他说着瞥过后座的崔浩,后者状态与纪宁差不多,丝毫没有松懈,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干他们这行的最初几年都有这股劲,铆足了力破案,只不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精力与热情总有被耗尽的一天。

    气氛太沉寂,季钰出声问:“晚饭都吃了吗,要来点宵夜吗?”

    他们此时这种情况,自然是能隐蔽就隐蔽,不可能买来宵夜,这话当然也是玩笑。

    但崔浩却认真的回答了:“不用了季哥,我们后半夜还得盯着曾致。”

    他笑着点点头:“那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倒是纪宁有些惊讶的声音响起:“你抽烟?”

    “偶尔吧。”季钰手伸进裤兜,摸出一包烟,新的,还未拆封。

    他抽出一根最角落的,含在了嘴中,说话时烟身也跟着一颤一颤的,“静不下心来的时候抽一根,有助于提神醒脑。”

    他又拿出打火机,在纪宁面前晃了晃:“介意吗?”

    纪宁微不可察的轻蹙了一下眉,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抽烟,不过也没阻止,只是听了他的话后似有所悟:“……宋队偶尔也会抽烟。”

    他应了声,略一低头点火燎在烟头。路边黑暗投来的阴影将他的半边脸吞没,半明半暗。

    烟头的红色星点却很明显。

    季钰摇下一半车窗,往外吐了口白圈。转回头时,他问:“味道应该不大吧?”

    他们摇摇头。

    窗外灌入的风穿过车座,吹得烟草气息淡了许多。

    “说起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说,“我以前和陆队一起学抽烟的时候吸的第一口就呛到了。”

    纪宁望过来:“你们那么早就认识了?”

    “就是刚进公安局的那一会儿。”季钰想了想具体时间,神情未变,声线却难以觉察的低沉了些,“我们是同一期入职的,当时都是刑侦队的队员,都在贺晨手下办事,后来贺晨走了,陆队自然也就上去了。”

    “我听说……”纪宁顿了顿,“我听说选队长的时候本来有两个候选。除了陆队,另一个是你?”

    他大方的承认下来,指节微动,弹去了一截烟灰。

    “其实那段时间我也关注了青怀市公安局这边,”纪宁告知他一部分实情,“当时你和他不分上下,甚至张局认为你性格更加沉稳,比陆和锦更适合做队长。”

    可最终却是陆和锦任职了。

    “……”他沉默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和他,是因为这件事闹翻的吗?”

    亲耳听到这些内容,季钰并没有多大诧异,只是短暂的陷入了陈旧的回忆。再听见纪宁后面的那一句话,他却忽的笑了一下。别人未曾注意到的绷紧的唇线此刻也随之扯了扯。

    他给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

    “……是,也不是。”

    他像是叹息一般的一笑带过这个话题,说出来的话却又叫人捉摸不清,

    “我跟他没有闹翻一说。”

    第44章 高中女生案(十四)

    天边逐渐翻起鱼肚白,案件终于迎来了一次推进。

    起初是贺连泽发现曾致出没那一带的街道有些熟悉,留意了一下,后来经过对比,赫然发觉曾致与徐媛媛曾在同一条街上活动过,那么这样说来,他们曾有过交集也未可知。

    况且察觉到这一点后他将时间详细到某月某日某时,恰好证实他们同一时段都在长岩街逗留过,尽管没有拍摄到他们会面的画面。

    长岩街,离学校不远,在居民区附近,街边有几家早点店,徐媛媛有时会下楼到这边打包早点。也恰好是在三个月前,曾致在这一带活动。

    巧合过于巧合就不再是巧合。

    关注到这一点后,陆和锦当即决定领人去长岩街寻找人证。

    这条街人流众多,是有名的闹市,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看到曾致与徐媛媛的接触。

    由于许湘家住在长岩街边,陆和锦特意点了她一起去。临行前,宋忱交代了贺连泽几句,前来与他们同行。

    街道两边门面大敞,底下是店面,上面就是普通居所。店铺门面受限,林林总总,胜在人多。现在这个钟头,街头巷尾搬着小板凳在楼底闲聊、打牌、下棋的中老年人比比皆是。夹杂着各种扬声器的吆喝,竟也奇异的互不干扰。

    许湘想不到有一天查案能查到自家门前,好在总归她自小在街巷中长大,性子又野,街坊邻居都认识,查起来方便不少。

    曾致仍在监视范围中,他们得尽量快的收取到有用的信息。

    只是一连问了好几户人家,都说没见着曾致这号人,没印象。倒是一家包子铺老板对徐媛媛有些印象,说是这女孩寒假有几天天天到他店里来买包子,而且一买还不少,少说也有十个。而这也是他至今能记得她的原因。

    “她买了还作了要求的,包子得分开装,装四袋。”说到这个包子铺老板也乐了,“我又一次问:唉,小姑娘,怎么天天来给家里人跑腿,怎么也不换个样式的早餐?这女孩也挺乖,告诉我说‘不方便’。我说哪有什么不方便,是天冷不想多动……”

    宋忱他们感谢了店老板,把刚才的话记下。天上太阳正照着,他们折回到一栋楼底下站着。

    “四袋?”陆和锦心中显然升起某种与宋忱相似的猜测,“他们不是一家三口吗?”

    宋忱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拨号给了谢亭柳。他简明扼要的向她说明了这边的情况,恐怕她也不是第一次配合宋忱做这种事,很快就做出了回答。

    “那几天徐铭成夫妇确实让女儿去长岩街买了早点,但她带回家的只有三份,没有第四份早点。”

    那所谓的第四份包子怎么可能在她回家的路上不翼而飞?他们不得不往一个方向想——结合上蒋理明的话,曾致初到此地,举目无亲,露宿街头在所难免——包子进了这类可怜人的肚中也无可厚非,况且徐媛媛还是个涉世未深但心地善良的小姑娘。

    可惜她的善举却招来半生厄运。

    宋忱隐约听见陆和锦低声骂了句“畜生”,他同样不自觉蹙紧了眉头。他只能强迫自己尽量往好的方面去想——曾致绑架她是有目的的,眼下徐媛媛应该还有生还的概率。

    ……应该还有。

    他攥紧了手。

    “继续问,在没有查到确切的消息前别轻易下定论。”宋忱说完,视野却突然瞥见街边站着位妇女,面孔熟悉,她在看见他们后顿时愕然,随即从一桌子牌友中走了出来。

    “——许湘!”她冲过来就要揪许湘的耳朵,被她躲开,“这几天消息也不往家里发,天天干什么呢,现在还知道回家?——”

    宋忱被许湘当做挡箭牌挡在她们俩中间,这才意识到这是与他有一面之缘的许母。

    许湘缩在他后面,探出个脑袋:“妈——我们是在查案!”

    “查案,查案,一天到晚都在说查案,也没见你立下多大的功来……”话虽这么说,许母的气焰到底消退不少,没了一开始的气势汹汹。

    她目光从女儿身上挪开,才发觉旁边另站着两位高个子男生。

    左边那个她认识,以前几次去公安局找许湘回家的时候有见过对方,说是什么刑侦队的队长,当初她还一度怀疑许湘是被他诱惑才要死要活非要加入他的队伍里。

    她稍微退开一步。而眼前这个青年倒是长得合她的眼缘的多,虽然也不排除自家女儿就是看上对方这张脸的怀疑,但至少清冽的气质不像是个不正经的。

    上次在巷口的时候他们都坐在车里,她没注意看,如今一瞧才发现,这队里的人长得真是一个赛一个俊。

    许母拿眼剜了躲在人家身后的女儿一眼:“这就是你不回家的理由?”

    幸而许湘不清楚她心里想着什么,否则哭上三天三夜喊冤也喊不清。

    “妈……”她试图把她母亲打发走,“你去忙你的吧,别耽误我们查案了。”

    “我来找你反而耽误你了?”许母不满,“你们查的什么案子这么金贵,不是都查到我家楼下了,怎么不查查我?”

    许湘苦着张脸:“妈……”

    但是听了她的话,宋忱倒是觉得可行。许母这么多年都待在这片区域,对这里肯定比他们更加熟悉。

    他果真询问上她了:“请问三个月前你在这条街上见过这两个人吗?”他拿出照片给她看,“或者其他时候,有见过他们俩吗?”

    见他来真的,许湘不敢再与许母贫嘴,使劲示意对方想好之后再回答。

    许母凑近仔细端详了照片一会儿,夹起眉尖正欲摇头,却又忽然顿住,迟疑道:“我好像看到过这个男生……但我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人,印象有点模糊……”

    此话一出,原本不抱希望的三个人精神陡然一振。宋忱紧接着说:“没关系,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看到他的吗?”

    “在哪……”她锁起眉转头四下望,三个人也都跟着她转头。

    “我记得是有那么几天我去买菜,都看到了这个人——哦,对了,我买菜得经过一座桥,那时候天冷,但那几天我都看到有个乞丐在桥洞底下,有路过的给他丢钱,他不捡,就坐在那里。我想他不太正常,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走快点……后来,过了几天那人又不在那里了,应该是被警察带走收容起来了吧……”

    “那——”宋忱皱紧了眉,“你有看到谁和他比较亲近吗?”

    “亲近?那没有。”她摇头,“大家巴不得走快点呢。他每天就待在那里吃点包子,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

    这席话正好与包子铺老板的话相联结上。案件如同山涧,将碎石击散跃出水流后一切清晰可闻。

    许湘惊讶得不行,没想到自己的老母亲也有成为证人的一天:“妈,你真看到了?”

    许母瞪她一眼:“我骗你们做什么?”

    长岩街依然热闹,正是正午时分,不少人已经搬着小木凳折返回各自家中。一条小巷子里人生百态,浓郁的烟火气叫人难以置信这里曾“窝藏”着个罪恶的源头。

    宋忱的视线在半空再次与陆和锦相遇,他顿了顿,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已经可以带嫌疑人回公安局了。

    *

    纪宁三个人一接到宋忱的指示,就立马动身。他们一直守在楼下,这期间嫌疑人曾致没有下来活动过一次。

    他们迅速登上四楼401住处,敲开了门。开门的不是蒋理明,而是一个蓄着过眉刘海的青年,眼窝微微凹陷,正是曾致。

    纪宁拿出证件,语气不容置喙。

    “你好,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

    四个犯罪嫌疑人,曾致、蒋理明、赵楠和温欣都在场。

    审讯室里四面白墙,无疑在无形中增加了各人压力。他们无所适从,唯一的相同的事就是望着审讯台前仅有的两名警察。等待着根据他们的言行作出反应。

    除了现场负责审讯的人外,其他刑侦队和特案组的人都在监控室,站在屏幕前观察所有嫌疑人。

    宋忱和贺连泽在桌前坐定,一沓资料整理好后被放在了桌面左上角。众人的视线下意识探向那里,流露出的紧张可见一斑。

    最先发话的是贺连泽。

    他不偏不倚的看着蒋理明:“上周周六早晨,曾致去了哪里?”

    蒋理明转头看了眼曾致,又回头看贺连泽,不明所以:“他、他不是在……”

    “我问的就是你。”他声线毫无波澜,无端使蒋理明更加紧张,他重复一遍,“五点到八点之间,他在家吗?”

    蒋理明茫然的跟着复述了问题一回,恍然间懂得他的意思。

    意想不到的是曾致主动开口:“我……”

    贺连泽头也不偏,打断:“我问的是他。”

    这回蒋理明连曾致也不敢看,忐忑的回答:“……我、我没注意他在干什么,五点多……五点多他的房间门是关着的,应该还在睡觉……噢,就是,他那时候在睡觉,后面又出去买了菜,回来给我屋里人看到了……”

    那天天亮的挺早,他们家不大,况且他们无儿无女,够腾出一个房间给曾致住。蒋理明的老伴有去晨练的习惯,但恰巧那天跟她一同晨练的同伴有事,她便提早回来了。出门前她见曾致的房门紧闭着,回家后房门仍旧是关着的。

    由于是周末,她以为是年轻人犯了懒,想多休息一下,于是没有去打扰。她抽空将家里内务打理好,等她拖完地,已经早上八点半多了。她看了眼角落里那个小房间,依然没有动静。

    她也没多想,手往围裙上抹了一下,准备今天亲自下楼打包早点回来。结果刚走到门口,正要匆忙披上外套,大门就“咔哒”一下,打开了。

    曾致从外面回来了。他手上提着早点和买回来的菜,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

    老伴被他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他原来不在家里,一边接过他手中的菜一边不忘念叨他两句:“不在家关着房间门做什么,还以为你在睡觉……”

    她一瞥,无意间发现他身上的水渍:“咦,外面下雨了?”

    曾致顺势脱下外套,进屋准备去浴室,闷闷的应了一声。

    她了解他寡言少语的性子,没多管闲事,提着菜自己进了厨房。

    第45章 高中女生案(完)

    所以实际上那段时间曾致是不在家里的。

    贺连泽这才转向曾致:“五点到八点之间你去哪了?”

    曾致依然回答的是买早餐买菜。

    “买菜用得了那么多的时间?”他曲指扣了下桌面,“请如实回答。”

    对方就不说话了。

    宋忱全程关注着曾致的举动,见状,他暗暗示意贺连泽问下一个问题。

    “衣服上的水渍你怎么解释?那天五点到八点之间根本没下过雨。”

    “路边溅上的。”

    “好。”贺连泽并未揪着这一处不放,继续问,“你去哪买的菜?”

    他报出了个集市名。

    “那条集市经过学校才能到,既然你去了,那应该知道学校传出来的有人遇害的消息。”贺连泽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众人噤声,整个审讯室内一片死寂。

    半晌,宋忱看见角落里的青年缓缓点了一下头。

    只一瞬,便激起其他人惊惧的眼神。贺连泽的目光也陡然锐利。

    而站在监控屏幕前的陆和锦等人同时刻微微眯了眯眸子。

    刹那间蒋理明扭头望着他,满脸震惊。

    先前他答应了警察,再加上他自己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他进过警局,所以他对自己被警察找上的事只字未提。况且他进了一次警局才知道一点重要的消息——公安局是周一才出的警。

    曾致仿佛意识到什么,又立刻摇了下头,状似方才只是没听清:“什么消息……”

    意外的是警方竟然真的不再追究他刚刚暴露的细节,还解释道:“市一中发生了命案,就在上周六早晨七点。死者是陈烨。”

    再度提起这件事,赵楠和温欣的神色都不太好。

    曾致的反应倒是和正常人一样,看不出破绽。

    接下来就交给了宋忱控局。

    他记下曾致的情况,边写字边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们来吗?”

    四双眼睛都透露着不安。

    “因为你们都与案件相关,”他说罢,抬起头直直望向温欣,“尤其是你,温同学。”

    其余三个人不约而同追随他的视线。而温欣脸刷的一白:“什、什么……”

    “你还是没有跟我们说实话。”他说,“其实杀害陈烨的凶手是你,对吧?”

    “不,不是,不对……”她慌得不知所措,“我没有杀人,我为什么要杀他,我、我一个人杀不了他啊,他是男的,我怎么可能……”

    宋忱不慌不忙的接上:“所以你找了帮凶——也就是徐媛媛。正好她有杀人动机。”

    “怎么可能啊,我没杀人,而且,而且周六早上徐媛媛和赵老师在一起,我怎么会跟她一起杀人……”

    宋忱得出结论:“所以赵楠和你们是同伙?”

    闻言,赵楠的脸色也是一变。

    温欣欲哭无泪:“不是……真的不是我——我真的不会杀他,我跟他无冤无仇……”她停顿片刻,猛然想起了一种可能,随即急忙出声,“——是徐媛媛,是她不是我……她很讨厌陈烨,恨不得杀了他——我根本不会杀人啊!……”

    宋忱注意到,提到徐媛媛时曾致脸上有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不动声色的留意着,一面问:“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报复心理吗?”

    “因、因为……”她卡壳住,四下望望,其他人无不避开了她的目光。她一咬牙,干脆道,“因为她喜欢他!她,她从高一起就非常喜欢这个体育生,但陈烨从来没有答应过她。她就仗着自己是女生,对方不敢拿她怎么样,一直纠缠他。他们训练的时候她也跟在陈烨身后,有时还会把自己的饭盒扔了非要和他一起吃饭……”

    他一一记下:“是这样?”

    她正欲点头,忽的听到旁边一声凳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不是!”

    曾致几乎半站起身,一张脸阴沉沉的:“不是她纠缠陈烨,是陈烨纠缠的她!她没有杀人,你凭什么说是她?”

    温欣被吓的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此刻宋忱终于放下笔,一双眼睛直向他盯去:“——是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连泽半握着拳,显然一开始就全程戒备着他。

    曾致胸膛仍旧因为愤怒而剧烈的起伏着,一时气愤的冲动行为瞬间使他处于劣势地位。他一错不错的盯着宋忱吩咐其他三个人离开审讯室,陡然间明白了这一切的发展尽是由他一手安排的。

    他没说话,也没做出过激行为,只不过在温欣走出审讯室前,直勾勾盯住她,无声做了个口型。

    她悚然,吓得钉住了脚跟,血色全无。

    她身后的赵楠回头看过他,扶着她的肩匆匆带她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他的这番举动宋忱和贺连泽都看在眼里。宋忱皱起眉,呵斥:“不得恐吓他人!”

    他没说话,刘海下的眼睛定在他身上。惹得贺连泽脸色微微一沉。

    宋忱面色不变:“……你怎么知道徐媛媛的事?”

    他只盯着,不说话。

    贺连泽脸色越发的沉。

    “三个月前,你和徐媛媛在长岩街认识,她帮了你,你却盯上了这个没有戒心的小姑娘。”宋忱替他道明,“你从她口中套出了她的住址、学校班级、姓名,此后还跟着蒋理明做事,利用‘修理工’的身份再次接近她。出于极端的想法,你在她身上安装了针孔摄像头——装在她随身携带的物品上,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所以对她的事了如指掌。”

    曾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眼神使贺连泽越来越紧锁眉头。

    许湘只是看着屏幕上的这个画面都觉出了其中气氛的紧张。她略微担心的咽了咽唾沫,转头看向一边伫立着一动不动的陆和锦,小声:“陆队……”

    陆和锦眉心就没舒展开过,这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只说:“放心,他可以。”

    ——

    “其实她没有臆想症,这只不过是你的窥伺让她产生的错觉,对吗?”

    说完,宋忱静默着,等着曾致的回答。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曾致语气不明:“我不承认,这是你们强加给我的。”

    “——那你最初的回复怎么解释——凶案确实是上周六早上发生的,但学校发现时已经到了周一,你是怎么在周六那天就得知了命案的消息?”

    贺连泽径直道。

    他咧嘴笑了下,再次用沉默对抗。

    看到这个笑容和眼神,宋忱脑海里浮现的就是监控下油彩满面的人的回头。他捏紧了拳心:“你把徐媛媛藏在了哪里?”

    曾致歪着头,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平复心情:“……那你为什么要杀陈烨?”

    他毫不相让的回视曾致,“你刚才是在维护徐媛媛——你不愿意她被污蔑,所以维护她——而陈烨的行为损害了她,所以你除掉了他?”

    他看着曾致,继续说:“因为陈烨遇害后警方率先怀疑的会是拥有杀人动机的徐媛媛,为了避免她身边多出警察妨碍你实施计划,你特意挑在周末,时间距离近,赶在警方未发现命案前把她也绑架走了,对不对?”

    曾致笑容逐渐消失,默不作声。

    宋忱点破他如今的处境,铿锵有力:“曾致,你的罪行已经被查明,你的沉默掩盖不了真相。”

    “我再问一遍,徐媛媛在哪里?”

    他们无一方退缩的凝视着彼此。曾致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在无声很长一段时间后,像是瞧见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东西,莫名笑出了声,笑得肩膀颤动。

    猝不及防的,他又蓦地一前倾,半个身子几乎贴到宋忱身前,双手撑在桌上。

    “——!!!”

    完整看着这个画面的众人心下骇然一惊,许湘一句“小心”压在喉咙里,悬着的心实在松懈不了,看了眼同样担忧警惕的韩奕等人,又看向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多动静的陆和锦。

    这一看,却再次让她吃了一惊。

    陆和锦一改之前的沉静,在曾致靠近宋忱的时候他心底竟然猛地一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倾过了身子,紧紧盯着屏幕里曾致的动作。神情紧张。

    屏幕上,贺连泽反应极快的要制止,却被宋忱拦住。

    曾致保持着这个令人心悸的人体距离,缓慢的,饱含着极大恶意的抬手指了指自己腹部,扯开了嘴角,低声细语犹如耳语道:“……她在这呢。”

    不等宋忱做出任何反应,或是空白的神情,或是惊愕、愤怒的拍案而起,他一仰,又倒回座位里,“你们不是要找她吗?她就在这啊——我和她,是永远的一个整体——”

    他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审讯室里。

    包括审讯室内的人,监控屏幕前的人,无一不听到了他的话。

    震惊,恶寒,不可置信等情绪流露在所有清楚听到他的话的人脸上。

    轰——

    宋忱来不及思考,只觉大脑“嗡”的一下,霎时空白一片,只剩下方才曾致的低语回荡。

    徐媛媛死了。

    徐媛媛死了。

    同样无法运转的大脑,令他在多年后的今天再次感受到似被扼住喉咙似的窒息感。

    如在火中。

    第46章 案后

    宋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的场,只记得曾致交代出了一切,自己却头脑空白一片。

    师父说他不适合处理与他有关联的案件是对的。

    等到他混混沌沌醒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他抬头四下望去,记起来自己是在办公室。

    周遭环境被黑暗填充,唯有百叶帘微敞的缝隙中有月光倾泻而出,格外的清明,阑珊的映照在窗前。

    宋忱摁亮桌前的台灯,收回手时手背触碰了一下电脑前的水杯杯壁,是温的,看来贺连泽刚刚离开。

    他将水杯放回桌上后往后微微一仰,靠上椅背,抬起胳膊挡在脸上。难掩的疲惫感头一回在他身上显现的这么明显。

    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影子在地面短暂的停顿了片刻。

    他能感受到有人走近他,但他没动,眼睛也没从手肘底下露出来瞧对方一眼。

    贺连泽停在他身边,迟疑半秒把手搭上他的肩:“……累了?”

    好一会儿,他听见宋忱模模糊糊的“嗯”了一声。

    “……告诉他们了吗?”

    “说了。”贺连泽默了默,“徐铭成夫妇做了心理准备,谢亭柳也陪着他们,不用担心。

    宋忱没应。

    贺连泽低头只能看见他露出的紧绷的下颔线,从他进来时对方就是这个状态。这幅模样的宋忱平日里并不常见,贺连泽也只在私下里撞见过一两次。

    他望着宋忱那点下巴:“又梦到那个时候了?”

    下颚线条收紧了一些,半晌,宋忱喉结轻轻一滚,把胳膊放了下来:“……你去休息吧,我没事。”

    贺连泽又把视线移上他脸庞,对方的脸部轮廓是僵硬的,无处不透露出的异样无法让他对这件事继续避而不谈:“宋忱,过去了那么多年,有些事忘了可能……”

    “我知道。”宋忱中途出声,罕见的打断别人说话,“……我知道。”

    他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靠胳膊支撑在桌面上,手心交叠放着,没去看贺连泽:“……我一个人缓缓就好了。你先走吧。”

    “……”

    办公室里流淌着沉默的空气。

    再开口时,贺连泽换了个话题:“我订了酒店,今晚我们休息一晚,后天回庭阳省。”

    说着,他把手伸入口袋,启唇欲言,恰在此时,办公室门却兀的被打开。

    宋忱稍偏头看向门口,贺连泽也停下动作。

    陆和锦看着他们俩,环视一圈,这里就他们两个人,灯也不开,昏暗的环境令人格外容易浮想联翩。

    他眉毛一挑,语气不明:“怎么,打扰到你们了?”

    谈话中途被人中止,贺连泽略有不悦:“进来怎么不敲门?”

    “我还以为宋支在休息。”他眼尾觑过望着他的宋忱,转身欲走,“……那就不打扰了。”

    “——陆队,”宋忱及时叫住他,起身,“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和锦停步,回头,莫名不虞:“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当然可以。”他从办公桌前绕出来,往前走近,“所以,你来找我是……?”

    本来陆和锦也不打算僵着,闻言顿了三秒,转过身来:“没什么……就是想问你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到时候让外卖送到我家去,我们回去就可以直接拿到。”

    话落,他明显感受到室内空气安静了几分。

    “怎么了……?”他视线在宋忱和贺连泽之间梭巡几遍,忽的意识到什么,转向宋忱,眉心凝起,“你不去我家?”

    宋忱正欲开口,旁边就有声音介入——贺连泽重新拿出几张房卡:“不用麻烦。我们特案组今晚有地方住宿。”

    陆和锦看了看重归无言的宋忱,又瞧了眼他,突然讽刺的勾了勾嘴角:“贺副队,宋支还没说话呢,你替他做什么决定?”

    他眉头一皱:“我……”

    “连泽。”

    他止住声,待看到宋忱此刻的神色时与陆和锦争执的心思瞬间也散了。

    宋忱拾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外套,在他跟前定了下:“……你带韩奕他们先去休息吧,今晚我的那间房先退掉,应该暂时用不上。”

    他走向伫在门边的陆和锦,一边将外套穿上,一边朝陆和锦道:“晚上外面还会起凉风,你不多加点衣服?”

    “我衣服早放车上了,上车再穿……”

    他们的对话陆陆续续的飘远了。

    贺连泽独自矗立在办公室里,收紧的掌心又缓缓松开。

    ……那件事宋忱还是提不得。

    就像为自己筑造了一层围墙,高大坚硬,将自己圈在里面,别人妄图窥破一星半点都会被严词拒绝。

    无声中他仿佛叹息一声。

    这么久了,连他竟也不能靠近半分。

    *

    外面的风确实很大。

    许湘等在车边,冻得吸了吸鼻子。不过没多久,她就瞧见两道人影缓缓靠近。

    “宋支,陆队!”她忙打了个招呼,一等陆和锦给车解了锁就泥鳅似的滑进车里,喟叹一声,“呼——还是车里暖和。”

    宋忱系完安全带,闻言朝后座看了眼:“白天不用穿外套,晚上还是得添件衣服的。”

    “嘭”的一声车门关上,陆和锦边扶上方向盘边抽空瞄了瞄他们:“要不怎么说她活该,这天气就穿件短袖。”

    许湘抗议:“都五月了,夏天了,我也不知道今晚会刮大风啊……”

    车辆驶上公路,和其他行车一样,如同水流汇入渠道,路灯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五月了,今晚之后就该正式热起来了。”她小声反映。

    这句话说完,车内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中。再细看街边丛丛晃过玻璃窗的草木时,已经不难发现它们的繁茂。身边的事物都随着时间迁移,不知不觉他们也从晚春走到了初夏,一直未曾变过的恐怕只是晚间不论寒暑易节依旧灿烂的霓虹灯罢了。

    宋忱没有比此刻更加清晰的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原来自他们来青怀市已然过去了这么久。等到后天返程,应该就再没什么机会来到这儿了。

    车照旧停在长岩街街边。

    街边的楼房有一些早就熄了灯,闹市区最安静的时刻莫过于此刻。但仍旧有几户人家敞着楼底大门,上楼休息前傍在门边同邻家聊天。

    许湘同陆和锦道了谢,拎着背包往巷子里走。路过时偶尔有实在闲得无处发泄的大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随即扬声问“加班啊”,她也照常扬起笑朝她们点头应一声。

    待她走远了一点,她们便毫无顾忌的继续,只不过话题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许湘这个点回家经常能听到她们议论自己,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套难听的话,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她差不多都听腻了。也只当自己给邻居大妈们闲的难受的生活增添一味调料。

    她走到自家楼下,果然看到大门是微敞着的。昏黄的光影从门缝中泄露出几分。

    许母早就守在了门边,不等她心虚的打招呼,就直接一揪她耳朵:“看看看看,这么晚回,自己上楼去,快点有可能还有点冷饭吃!”

    “哦。”许湘朝她笑嘻嘻的,“是不是煮了我爱吃的菜?在这儿我都闻着味了。”直到许母冲她象征性的扬了扬手威吓她,她才哒哒几步拐上楼去。

    而许母倒没跟着她一起上去,只是看她溜得没了影才渐渐沉了脸,转而一推大门,站出来便冲瞎聊的几位大婶一呵:“大晚上你们不睡觉瞎聊个毛线!我女儿什么时候回来轮得着你们管?她是人民警察,这不比你们家混吃等死的儿子争气得多,什么钱不钱的,她破个案子可比钱值钱多了!你们懂什么……”

    楼底下的争吵声不大,可立在楼梯间的人仍然能听得清清楚楚。对面的人似乎不甘的回嘴了几句,又被许母强硬的噎了回去。

    许湘久久的伫立在窗边。

    好一会儿,直到楼下逐渐没了多少声响,她推开窗玻璃,向底下嫣然一笑:“妈,这么晚了还站在下面干嘛,还不睡吗?”

    许母一顿,拍了拍袖子上蹭的灰,瞪了对面那几张苦瓜脸一眼,然后转身上楼。

    “知道了知道了,死丫头还催起我来了……饭吃了没?吃完赶紧洗澡睡觉——哎哎哎,一身汗臭别碰我,熏死了,多大人了还撒娇,没点大人样……”

    *

    这边,宋忱和陆和锦还在车上。

    路边的景象迅速往后退去,看久了容易让人头晕。

    宋忱揉了揉太阳穴,正欲闭眼缓一会儿,就听旁边的人问:“宋支,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想吃什么,一起点了?”

    闻言,他果真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余光瞥见握住方向盘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冒出个想法:“你会做饭吗?”

    “我?”陆和锦一挑眉,显然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没试过。”

    平时他都是在警局食堂用餐,除此之外他要么在外面吃,要么点外卖。

    这个答案宋忱倒不意外,“家里冰箱有菜吗?”

    “……没有。”

    “——但是,”陆和锦话题一转,“你想自己做饭?”

    他“嗯”了一声:“可以吗?”

    陆和锦被他这样一看,顿住半秒,缓缓撇开了头:“你乐意就行,这点小事还问我显得我多小气似的。”

    宋忱莞尔。

    “……我家没食材,得去买。”他握着方向盘打了个转,“这个点没哪家超市开着,我们得去远一点的。”

    路边的景物逐渐陌生起来。

    陆和锦面不改色:“一般普通超市都停业了,但也不是所有的。”

    “这么晚了还有运营着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轻车熟路的驶入地下车库,径直停在预留出的一个停车位上,下车前他回头告诉宋忱:“进去的时候跟着我就行了。”

    虽然宋忱没来过这里,但听着他的话也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普通商场。他留意了一下四周,单单是普通车位上就停泊着好几辆名车。

    他下意识看向刚刚他们停车的位置,贵宾预留位,除了他们那辆四处奔波溅上一车身泥泞的平平无奇的汽车,周围全部空着。

    不仅如此,他还注意到,在他打量周遭的同时走在前面的陆和锦也在观察着自己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该对此表现得高兴一点。

    看到他们出了电梯就向他们迎来的柜员,他礼貌的笑了笑。陆和锦却是莫名满意的把卡递出去:“他跟我一起的。”

    “好的。”柜员将卡递还,标准的微笑着让出路,“陆先生,祝你们购物愉快。”

    他们这才正式进入商场。和外部一样,其内部装潢简单,并没有给人扑面而来的金钱气息,但商品琳琅满目,几乎囊括了外面应有的所有商品,许多平常购买不到的东西也能在这里随意找到。

    陆和锦带着他径直往果蔬和生鲜区走去。

    第47章 案后

    陆和锦从旁边取来一辆购物车,跟宋忱并肩走在一起。

    这个时间点的顾客并不多,他们俩在挑选果蔬肉类时就有导购员注意到他们。几位女生凑在一起,悄悄观察着他们,时不时捂着嘴笑得脸上微微红晕。

    陆和锦纠结着怎么挑选新鲜食材,挑出几个之后递给宋忱,然后就被宋忱笑着打发走了。

    他只好站在一边等待,心里腹诽挑菜又不能挑出朵花来,一边却又止不住的斜眼去瞧宋忱。

    等了一会儿,实在索然无味。他漫无目的的梭巡着商场,忽的目光一顿,停在了饮品类区域。

    他觑了眼还在思考接下来买什么的宋忱,见对方似乎没有留意到自己,便几步踱到对面去。

    那里正好是小声讨论着的其中一位女生导购员负责的区域,陆和锦看着满目琳琅的饮品,一段时间没来这里居然多了这么多他没见过的饮料。

    他扫过一排排货架,徘徊在各类商品之间。

    随后,他停下脚步,准备抬手拿下一瓶果汁瞧瞧,就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道女声。

    那位女性导购员早就观察到他的犹豫不决,于是小碎步快步跟了过来:“先生,你是想买哪种饮品呢?”

    陆和锦顿了顿,问:“你们这有没有不伤胃……”滞了滞,“又不是很甜的饮料?”

    导购员立马压不住嘴角的笑容:“是对方不喜欢甜的吗?”

    他“嗯”了一声,随即又莫名觉得奇怪的有些不好意思,撇过了头状似在继续挑选。

    “有的。”她带领他往一边的货架走去,“这边都是纯果肉榨汁,没有添加剂,很健康,而且甜味自然。”

    导购员见他开始认真的看了起来,便笑问:“请问那位喜欢橙汁吗?这款不错的。”

    陆和锦便挑了那一款她推荐的,刚转身欲走,就听见她带着浓浓笑意的声音:“感谢购买,祝您和男朋友购物愉快。”

    “……”他乍一听到这个词,心脏陡然一跳,当即就要开口,但转念又想到对方不过是一名导购,他没有必要解释。于是导购员们就瞧见他僵硬着四肢回到宋忱身边。

    宋忱一开始就注意到他的动向,只不过没有去干涉。现下等他回来,宋忱正准备问问他的口味,可一抬头他就先看到了对方几乎烧红的脖颈和鲜红欲滴的耳垂。

    “……”他把话咽了咽,“你怎么了?”

    “……啊?”他的嗓音让陆和锦吓了一跳,低头就能跟他对视上,慌忙又错开眼,“没……没事。”

    他强行镇静,避开对方的目光:“你……食材都买好了?”

    “嗯。”宋忱对他去逛一趟商场回来就变得古怪的反应略微感到奇怪,不过没有追究,“走吧。”

    “……嗯。”陆和锦深吸一口气,勉强收拾好心情,再次跟上他。

    吃的他们俩都不怎么挑,很快就选好了。宋忱瞧着满了半的购物车,正准备去收银台付款,可陆和锦带着他七拐八拐,愣是不往出口去。

    宋忱跟着他绕过好几个区块也没见得他有消费的欲望,不由得问:“陆队,你是还打算买什么吗?”

    “没。”他如今心态已经恢复平常,不紧不慢的走着,余光里注意着身侧的人,“……就是好不容易来一趟,想多逛逛。”

    宋忱点点头,正走着,他就感觉到周围光泽亮了几度。转头去看,原来是这块区域的商品泛着金属光亮。

    而就在他停步的这几秒里就有导购员注意到他们。他前脚刚抬,导购员后脚就喊住了他:“——先生,你不看一下吗?这些都是健身器材,各种类型和型号都有,居家的款型也有。”

    宋忱本来要拒绝,奈何这名导购员过分热情,兴致勃勃的向他介绍起了旁边一台跑步机:“……这台是进口……材质都是上乘的,不用担心磨损度过高,我们支持六年保修……”

    陆和锦自顾自的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转身就看见他束手无策的听着另一个人滔滔不绝的推销。他倒是头一回见宋忱这幅模样,看热闹似的在原地观望了一段时间,直到宋忱看见他,他才推着车过去。

    导购员眼睛一亮:“先生,这款健身器材热销中,要来看看吗?”

    “不了。”他瞥过那台跑步机,“我一般去的是健身房,不需要。”

    他仍然不死心,继续尝试着推荐:“这不一样的,自己家置备一台更加方便不是吗?”

    陆和锦不咸不淡的反问他:“那我在健身房充的年VIP不就浪费了?”

    导购员:“……”

    他最后标准微笑着又送离了他们。

    宋忱走在陆和锦身边,目光不自觉的往他身上落。

    这么一看,倒是不难看出他经常去健身房锻炼。

    肩背线条流畅,上附一层恰到好处的薄肌,既不单薄也不显得过于强悍。

    他不自觉间跟着陆和锦一直走,待看到不远处的收银台,他才反应过来:“不逛了?”

    陆和锦回头看他一眼:“你不饿?”

    这么一提,他还真的生出了一股饥饿感。晚饭他没吃,审完曾致后他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前不久才睡醒。

    他上前几步:“我来付款……”

    陆和锦从货架上又随手拿了两排牛奶放进购物车,等着收银员清算。

    闻言,他转向宋忱:“我倒是乐意,但这里我办了卡,钱会从里面划。下次吧。”

    宋忱只好作罢:“那有机会你来庭阳省,我请客。”

    陆和锦抬眸瞧他一眼,唇角微扬:“宋支,这可是你说的,我可不接受反悔。”

    他点头:“我说的。”

    “好,那我就等着那天了。”

    ……

    回到家,时间已经很晚了。

    陆和锦一进门就翻箱倒柜的找出围裙,买来到现在一次都没有用过,崭新得很。

    宋忱在厨房里收拾食材,切好后先一盘盘盛好,一面留意着客厅的动静。

    陆和锦给他送来围裙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在厨房里看着他动作。

    “陆队,”宋忱清楚他在想什么,“麻烦你把洋葱切一下。”

    果不其然,得到任务后陆和锦肉眼可见的高兴了一点,挽起袖子就准备动手。

    厨房不小,容纳下他们两个绰绰有余。

    宋忱忙着处理食材,最初吩咐完陆和锦后就没怎么留意对方。等到他收拾得差不多,想起来陆和锦的时候,对方好像已经有一会儿没吭声了。

    他调头想观察观察,不料看到面前景象之后愣了足足一分钟。

    陆和锦确实是在切洋葱,但切到一半眼睛不适,下意识抬手抹了把,结果直接被熏得泪流不止。

    宋忱哭笑不得,反应过来后制止住对方:“你还用手揉?”

    他看着陆和锦红艳艳的眼睛,“你先出去,别切了,交给我就好了。”

    陆和锦“嘶”了一声,躲过他欲图顺走自己的刀的手,侧开身:“我又没说我不行,别动,我来就行。”

    “你确定?”

    他“嗯”了声。

    宋忱转而瞧了眼他的劳动成果,安静了一下,昧着良心夸了句:“嗯,不错。”

    陆和锦果然很受用,又迅速继续。

    待他切完一盘洋葱,宋忱终于名正言顺的让他离开了厨房。

    厨房正对着客厅,陆和锦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稍微一偏头就能看见厨房里有条不紊进行着的人。

    他望着系着围裙的那个身影,无意识的微微眯了下眸子,心底莫名有种怪异的饱胀的充实感。

    明明他向来不喜欢接触与厨房有关的东西,但今天莫名挪不开眼。

    不过,他想到什么,眼底情绪淡了淡,趴在桌上扭头望着厨房,犹如自然而然的问出口,又不动声色的观察对方:“……宋支,你和贺连泽吵架了?”

    宋忱面上看不出异样:“怎么突然这么问?”

    他笑笑没说话,但心里明明白白。

    如果今晚宋忱没有跟贺连泽产生“矛盾”,他跟不跟自己走就不一定了。

    “是因为徐媛媛?”他一针见血。

    余光里,宋忱的身形微滞,但恢复得极为迅速。

    宋忱将菜装盘:“你吃得了咸口的吗?”

    陆和锦的眼睛跟着他走:“因为她是你父母朋友的女儿?”

    不知道对方触碰到哪个敏感词,这回他彻底熄了声。

    宋忱不再转移话题,侧身直视着陆和锦,眉头不自觉蹙起:“陆队,你一定要问这些吗?”

    “我……”陆和锦喉头一紧,清楚对面这人被惹恼了,可他还是不想就这样略过这件事,问他为什么,他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是直觉他一定要问。

    他就是想……了解他。

    此刻他被宋忱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心里烦躁不已。没有人破冰,两个人僵持不下。

    宋忱也意识到那一刹自己语气不太好,叹了口气,正准备主动打破僵局,却听沉默已久的陆和锦蓦然出声:

    “……我是哪里人之前就告诉过你了……我之所以会选择到青怀市做警察,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家世代书香门第,本来我外公希望我母亲继续延续,可我父母却从了商,他就指望着我能够靠得上。但我哪能遂了他的愿,我对念书没兴趣,只喜欢刑侦。他不支持,又处处打压我,我就直接跑到这儿来做刑警了。”

    “巧的是,这里的局长我外公又认识。托他的福,张局管我管的特别严,背地里没少向我外公打小报告。”

    “你之前说我不像是会照顾人的说的也没错,我们一家一直都有保姆,自然不需要我再去照顾别人,到了青怀市最多也是我照顾我自己。”

    “这些就是我的真实情况,里面没有一句假话。”

    宋忱愣怔住。

    他略微犹疑:“你说这些是要……?”

    然而陆和锦的回答令他再次愣了愣:“——因为我也想了解你的真实情况。”

    他一哑。

    “我……”宋忱对上他毫无顾忌的视线,“……我跟你说过的也都是真的。”

    陆和锦:“但我想知道的是关于你的。”

    宋忱默然。

    不知道为什么,陆和锦显然对这件事异常执着。不像平时可以随意带过,他真切的感受到这次陆和锦是认真的。

    但他,也的确是不愿意开口的。

    他默了默,虚扶上额头:“陆队……我好像有点醉了……”

    不等他表演,陆和锦就直截了当的拆穿:“我刚给你倒的是奶。”

    他一挑眉:“你醉奶?”

    宋忱:“……”

    他缓缓收回了手,“……其实我没什么好说的。”他在桌上摆好饭菜,“先吃饭。”

    陆和锦绷紧了下巴。

    “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父母和你的事,你父母、父母朋友跟你的事。”

    宋忱敛着眸子,将最后一碟放置好,闻言,启唇后淡淡道:“我是个孤儿。”

    他猛地定住,犹如被劈了一道,僵在了座位上。

    宋忱神情平静:“我父母在我十岁的时候去世了。”

    说完,他面色无异,听了他这两句话的陆和锦却变了脸色。

    “抱歉……”他艰难的从喉中挤出这两个字,嗓音艰涩,语气复杂,眉心深深的蹙起,一想到之前他说过的话就懊悔不已,“我不知道……我,我不该逼你的。”

    宋忱看着他紧绷的脸,安抚的一笑:“没关系。”

    陆和锦喉头一动,更加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宋忱,对方虽然从头到尾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他直觉他的情绪不对。陆和锦察觉到这一点,但没有再当面拆穿。

    “说起我父母朋友,”反倒是宋忱自然的提起这些敏感话题,只是略微停顿片刻便问,“徐媛媛的案子最终结果出来了吗?”

    这才是他一直关心,但未曾出口问的。

    “……曾致的作案手法和过程整理好了。”陆和锦道,“曾致来到青怀市,在长岩街遇上徐媛媛,对她产生了病态恋慕。徐铭成夫妇曾送过徐媛媛一个挂坠做生日礼物,徐媛媛很珍惜,每天都不离身。曾致就是在这样物品上安装了针孔摄像头,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正好蒋理明夫妇可怜他,教他修理,抱着接近徐媛媛的心理,他成为了蒋理明的徒弟。”

    “通过摄像头,曾致发现了徐媛媛一直被陈烨骚扰的事实,心中起了杀意。在放假的那一天早晨,他趁着教室里只剩下陈烨一个人,尾随他进入洗手间。因为他修理工的身份,再加上蒋理明跟学生比较亲近,学生大多数都知道他是蒋理明身边的一个徒弟。陈烨也是,根本没有对他设防,于是他将陈烨按在洗手池中溺毙。”

    “至于那把扳手,在郑柏偷拿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并且还清楚了他把扳手藏在了哪里。于是当陈烨反抗时,他用扳手砸伤了对方后脑勺。用完以后,他将其带走,清洗完血迹后扔进废品站,再顺势让蒋理明捡回来。”

    “而在这之后,他再次通过摄像头发现徐媛媛被温欣带去了游戏馆,并且被刻意单独留在了杂物间。遂他尾随进入游戏馆,潜入工作人员的换衣间,扮成NPC的模样,迷晕徐媛媛后在监控底下明目张胆的带走了她。”

    说完,室内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宋忱缓缓应了一声:“……知道了。”

    第48章 结案

    手机“嗡嗡”的振个不停。

    终于,一只手探过来一划,接听了电话。

    陆和锦的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肉眼可见的不耐烦:“……喂?”

    手机那头没人应答。

    他等了等,意识到不对劲,拿起手机看了看,随即眼睛微微一眯。

    这手机……不是他的。

    他这才突然记起来,昨晚他嫌再收拾一间房间出来太麻烦,于是跟宋忱睡在了一间。

    他下意识往枕边看去,顿了顿,然后呼出一口气,往床头一靠,勉强消减了一些被吵醒的火气:“……我,陆和锦。”

    那边缓缓找回了声音:“陆、陆、陆、陆队……?”

    陆和锦皱了皱眉,手机那头就换了一个人:“老宋呢,他手机怎么在你这?”

    他视线往旁边挪了点:“睡着呢。”

    “睡、睡着?——你们怎么,不是,你们在哪?”

    陆和锦把手机拿远了些:“吵什……”

    枕侧突然有了些动静,他扭头一看,发现宋忱已经醒了过来,睁眼望着天花板有些迷茫。

    他附身凑近:“宋支……?”

    “嗯……”宋忱目光向他移去,大脑有些昏沉,“是亭柳吗?”他慢慢坐起身,接过手机,一手揉着太阳穴,“怎么了?”

    谢亭柳做了个深呼吸,暂且不提别的:“……案子就要结了,张局也过来了,你不来吗?”

    “……来。”他与陆和锦相视一秒,“我们现在就过去。”

    挂断电话后,谢亭柳的脸色没好看到哪去。

    她把手机还给许湘,眉尖蹙着:“他们俩一直这样吗?”

    “啊……?”许湘刚从接听电话的人是陆和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闻言又是一脸茫然,“哪样啊?”

    她凝着脸,没答。

    “昨晚到陆和锦家住宿的有哪些人?”

    “应该没别人吧……昨天就只有宋支和陆队……”

    “只有他们两个?”谢亭柳眉头夹得更紧了。

    他们俩处处给她一种怪异的感觉。

    站在她身边的许湘不明白她的想法,只是觑见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阴沉。

    她禁不住出声:“这……他们睡一起应该也正常吧……”

    谢亭柳直扼住命门:“你们陆队平时乐意跟别人一起睡吗?”

    许湘一愣。随即她的神情逐渐变得惊愕。

    这点她居然忘了。

    陆和锦可是连别人盖过他毛毯都会嫌弃的人啊!

    单是拿她的表情变化谢亭柳就清楚了答案。

    她目视前方,抱臂立于公安局门前,指尖毫无规律的轻点着拍数。

    ……奇怪。

    *

    天上行云万里,大好的一个晴天。

    自曾致说出那席话后,化验组就对他的排泄物进行了采集化验,结果竟真的验出来其中确实含有徐媛媛的组织残留。尽管含量微乎其微。

    而经过后期交代,证实了陈烨的死也出自他手。

    刑侦队和特案组早之前就做了心理准备,等到案子被彻底证实,他们依旧控制不住心头上泛起的彻骨恶寒与愤怒。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徐媛媛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无辜者与受害者。

    这两个案件张钦格外的重视,如今结案了他也到场。局子里的气氛收到案子的影响分外沉重,连一贯生龙活虎的许湘也恹恹的。

    他稍稍作了一席话鼓舞士气,看到他们低迷的模样,他没有再提及特案组离开的日子,只是打着“促进互相了解”的旗帜,让陆和锦带大家去案史馆转转。

    为此他特意把陆和锦叫出来一趟,让他好好把握这次的机会。

    案史馆里记录着历来破案成功的例型,只要陆和锦花点心思就不难让特案组注意到他的才干,那么他成功加入特案组的几率将大大提升。

    然而陆和锦听着他的话,虽然不像当初那场误会发生之后那样直接拒绝,但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人都是要往高处走的,在这里远远比不上特案组。”张钦最后语重心长的劝告,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你不是也想证明自己吗?这就是一个好机会啊……你好好想想吧。”

    身后办公室门关闭,他独自伫立在原地,无言良久。

    ……

    案史馆在三楼,是一个独立而宽阔的空间。陆和锦在前面领着,偶尔出声介绍某个版块。

    宋忱一一浏览过这些案例,没注意到跟前多出的一对高跟鞋尖。再抬头时,倒是不免惊讶一瞬:“……亭柳?”

    这几天谢亭柳都不用插手案件,自然不再披着白大褂到处晃。

    只是她一瞧见宋忱就免不了想起早上的事:“你昨晚去哪鬼混了,今早都没功夫接电话?”

    他无奈:“我去的是陆队家里,没跟连泽他们住酒店。”

    “那你和陆和锦关系不错啊。”她余光留意着宋忱,“都拜把子的兄弟了,睡一张床上睡习惯了?”

    宋忱没想太多,解释:“房间本来是够的,但不好麻烦陆队再收拾一遍,就挤在一间。聊着聊着觉得困了,倒在床上沾着枕头就睡了。”

    问话的期间宋忱的表情没有异样,述说时也十分平常。谢亭柳经此一问,心放下来不少。

    就怕宋忱被陆和锦教会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们跟着大家走走停停,随着一个个案件的深入,韩奕突然“唉”了一声,一杵林瑞,“你们陆队带你们成功破获了这么多案子?查案手法还挺完美的……”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其他人自然全部听到了他的话。

    张钦不紧不慢的走在他们旁边,依旧是平日里那副表情,只是眼睛向陆和锦瞟去。

    林瑞就要滔滔不绝的向韩奕详细述说,然而陆和锦在短暂的停顿后并未作出任何描述,也没有多费时间特意让特案组在此停留。

    他能够注意到霎时间张钦对他反应的表情变化,但他照旧维持原样,脚步一迈,到了另一处。

    宋忱一边留意着不脱离队伍,一边四处观望。恰好一面墙上密密粘有的东西吸引住了他。

    白墙上一块正方形的木质方框框在了一处角落,并不是很起眼,但上面却粘有许多与案史馆格格不入的形状不一的纸片。

    他不自觉停在白墙前,抬手捋直有些泛黄起皱的纸条。

    “希望成为神探,破解所有大案……”

    上面是连墨水颜色都淡了很多的字迹。

    宋忱念出来后,愣了一瞬,又看向另一张。

    “希望少一点罪犯,多一点好人。”

    ——我要做最出色的人民警察。

    ——不要再有人犯罪了,让社会宁静一点吧。

    ——希望恶意消失。

    他一张张看过去,直到遇上一行熟悉的字迹。

    “维护正义,捍卫和平。”

    他停住,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看到之后嘴角牵起的笑。

    正好张钦让大家转转,他也不算掉队。

    他还欲接着看下去,一侧就有一抹身影靠近他的视野。

    陆和锦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堵墙,旋即表情一言难尽:“你怎么在看这个?”

    宋忱笑笑:“这是心愿墙?”

    “嗯。”他略一点头,“都是张局的主意,要求每个人进公安局工作都要写一张。”

    宋忱自然而然的将话题引向他:“那你写了什么?”

    “……”他一卡顿,若无其事的挪开了目光,“我没写。”

    “没写?”

    陆和锦应了声:“那东西幼稚的很,我怎么可能跟他们一起写?”

    宋忱点点头,接而转头继续看这几乎占去了半面墙壁的纸条。

    见状,陆和锦不由得问:“你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嗯。”他承认,一面展平纸张,“阅读这个等于阅读每个人的初心。”说不准其中哪一位就写有与他当年进入特案组一样的初衷。

    陆和锦没有反驳,时而关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发现他渐渐望着同一处,不动了。

    宋忱指尖摁上墙面上的一张纸:“……这是谁写的?”

    他望去一眼。纸张上的字他居然真的认识,因受潮而微微晕开些墨色的字迹依稀可辨得当初的用心严谨。

    “让有罪的人伏法,向无辜的人赎罪。”

    陆和锦默念一遍,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怎么了?”

    宋忱凝视着那张纸条,半晌,摇摇头:“……很少见到执念这么强烈的人了。”

    他退开一步,不再看心愿墙,转而转向陆和锦:“刚才你怎么不介绍你牵头破下的案子?”

    陆和锦无所谓道:“那有什么好说的……”

    宋忱看着他的眼睛:“你还是不愿意进入特案组?”

    他一顿,随即撇下了视线。

    宋忱没有很意外:“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扭过头来,注视对方须臾,又挪开,再脱口而出的话语轻佻又不在意,“我在青怀市待得好好的,上头还有能帮衬我一把的人,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话落,宋忱在静默之后微微叹息:“陆队……虽然不清楚你不愿意加入特案组的真实原因,但我还是希望下次我们再见面时你能告诉我。”

    他停顿片刻,说出的话却怪异的不相关,“……希望你在这边万事顺遂。”

    闻言,陆和锦心里莫名一揪。心底的异样情绪稍纵即逝,他连那东西的尾巴都抓不住,只是瞬间从心里冒出了个头,然后一忽儿一钻,又溜没了影。

    自此两个人都不曾开口。

    宋忱看着案史馆内的陈设,而陆和锦余光笼罩着他。

    他们再从案史馆里出来时,太阳已经悬在了头顶正中央。

    韩奕打了个呵欠,不经意瞟见了打完电话回来的谢亭柳。

    “老宋。”她走到宋忱身边,扫过他的脸色,“刚才徐铭成夫妇联系了我。”

    宋忱安静片刻,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他们说……在你离开青怀市之前,他们还想跟你见一面。”

    大概猜到他会是这种沉默的反应,谢亭柳劝道:“他们其实……其实对徐媛媛的案件有清醒的认知,找你不是为了这件事。不然……我们见见?”

    第49章 离开

    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缓缓流淌,落地窗前的卡座上坐着一对夫妻。

    应侍生再次撤走了这桌客人桌上放凉了的咖啡,离开前托着托盘瞄过他们,不禁生出些疑惑。

    这对夫妻已经在同一个地方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消费也不交谈,看他们疲惫的神情,也猜不准是不是在等人。

    正想着,店里又走进来一位客人。

    他娴熟的迎上去,那人推开玻璃门,正好向他迎面走来。看到那人的脸,他不由得一愣神。这会儿功夫,那人已朝他略一点头,径直往店内走去。

    他视线情不自禁的追随对方而去,发现他停在落地窗前,在那对夫妻面前坐了下来。他觉得奇怪,又多看了几眼,直到听见同伴的呼唤才匆匆走开。

    宋忱看着面前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的夫妇,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之前谢亭柳向他转达了他们的意思后他最终也答应了,于是徐铭成夫妇便约他在这里见面。

    方才他一进门,瞧见他们的身影,几乎认不出来。几天而已,却像是熬去了好几个年头。

    孟雅兰从他出现起就注意到了他,她望着他刚张开口,胸口便一阵酸楚,鼻尖一酸,只得湿润着眼睛低下头,哽咽了一句“没事”。

    徐铭成两鬓生白,眉尖烙有深深的倦苦。他轻轻顺着妻子后背,低问着寻常话:“……你们,是要回庭阳省了吗?”

    宋忱“嗯”了一声。

    “这几天……事太多了,我们都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聊聊你就要走了。”

    “没关系……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徐铭成喉头苦涩:“……宋忱。谢法医告诉我们了,这件事不能怪警方,你也不用自责。”

    他缓了缓,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没了那么多的顾虑,能够重提旧事,“……你这次离开,应该也没有时间再回来。我和雅兰终究是要在这里待一辈子的。”

    孟雅兰也轻声应着。

    “宋忱。”他深吸一口气,又呼出,仿佛将蒙盖在心头已久的灰尘吹尽,“我们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们。我知道你不愿意听,但这些话在我们心里已经憋得够久了。……这次得知你来到了青怀市,我们本来对你答应和我们见面没抱太大希望,你怨我们也是正常的。毕竟,我们做的不对,对不起你的父母,更对不起你……”

    宋忱眼睫微颤,敛下了眸子,默然。

    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记事了。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父母与徐铭成夫妇从来都很要好,自他出生起,就一直有一位“孟阿姨”和“徐叔叔”陪在身边——直到他们家出事以后。

    一场大火,带走了他身边的一切。他的家,他的父母,包括同楼层的众多无辜生命。

    那天房间里有很多人,他醒来之后就被人轻轻推到那些人跟前。众人都是他没见过的,他望着他们,唯独能感受出来的是那些人对他眼神的闪避。

    他茫然的在人群中寻找,最后终于在其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选好了吗?”旁边有人这样问他。

    他不清楚这句话蕴含的意思,只不过下意识朝那两个熟悉的人靠近。但只是迈出了半步,那两个人却退缩了。

    他们隐匿在众人之间,臂弯里抱着个婴孩,往后退进人群。碰上他迷茫的视线后,眼睛里含着他看不懂的感情,连忙又挪开了。

    那一瞬他感受得到,他们和其他陌生人是一样的,不愿意也不敢接触他。

    那之后,他真正被送入了孤儿院。

    ……

    徐铭成继续道:“……那时候你的直系亲属都不在了,警方希望你能够得到抚养,可跟你有些血缘关系的人都不愿意。虽然我们清楚我们的选择不对,但我们那时候刚刚拥有了第一个孩子,真的太害怕了……”

    那时候他们的女儿才刚出生不久,他们有太多的顾虑与担忧。

    那场大火灾他们比谁都清楚,不是意外,是报复。领养了宋忱,就意味着可能会被犯罪组织盯上、报复,他们赌不起。

    “……我明白。”宋忱放下水杯,望着水面微微漾起的波纹,一圈一圈,最终没入杯壁,成为平整的一块,如同镜面般清晰,“或许我小时候不懂,但现在我很清楚,你们没有义务抚养我,孤儿院也不算是个坏去处。不用愧疚,你们没有对不起我。”

    多年郁结在心头的阴霾缓缓散开,徐铭成夫妇彼此倚靠着,红了眼眶。

    ……

    离开咖啡馆时,天色已近昏暗。

    街边的泊车位上停着一辆车。宋忱从咖啡馆出来,在台阶上站住。

    眼前的街道盏盏灯次第亮起,由近及远铺出,灿若星河。看的次数多了,他也能辨识出青怀市街道的不同。这里的长街不比庭阳省街道两侧楼房的鳞次栉比,却盈满了蒸腾的热闹。

    天边逐渐擦黑时,他感觉到停在他肩侧的人。

    他再次望了眼青怀市的夜景,然后同身边的人说:“……走吧。”

    贺连泽问:“其实明天再走也不迟……不跟他们告别吗?”

    “已经道过一次别了。”宋忱摇摇头,喟叹一声,向那辆车走去,“走吧,回庭阳了。”

    贺连泽静静的望着他的背影,几秒之后,抬步跟上。

    就见路灯下两道人影逐渐拉长、渐渐淡去。

    *

    在宋忱去见徐铭成夫妇的期间,陆和锦被张钦叫去了办公室。

    他走在后面,刚替对方把门掩上,就听张钦语气重重的喊了他一声:“你到底想怎样……!”

    他在办公桌前站定,依旧以平直的声线回答:“我说过我不会去特案组。”

    “你……!”张钦这回真的被气得说不出话,好半天,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压下火气,“陆和锦,你考虑考虑现实好不好?我知道你脾气倔,但这是关乎你人生的大事,——难不成你真就乐意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地方做警察?”

    回答他的是沉重的沉默。

    他凝视着陆和锦,内心五味杂陈,终究是气不过。

    他从陆和锦进入公安局起就关注着他,自然清楚他的志向从来都不是这儿。他从来都心高气傲,怎么可能真的甘愿停留在此。

    半晌,张钦叹息:“……我知道,你不走是有这里的原因。这里是小地方,警源是差了点,秩序也乱了点。但我不会连一个能代替你任职带领大家的刑警也找不到。……至于你的队员,他们有他们的发展空间,他们难道不希望你好?你好歹为自己考虑一下,这地方我来了就来了,反正我的一辈子也没剩多少了。我守在这里就好,你应该去属于你的地方瞧瞧。”

    雄鹰本就是属于天空的,何必为野径绊住脚。

    他们这把老骨头,就是为了托起放飞雄鹰,坚守后方而存在的啊。

    张钦叹了口气:“你不用往自己肩上揽太多责任,青怀市还有我……再不济,你们队里不是还有季钰吗?他也能撑起一片天的。”

    陆和锦沉默了很久,直到他说出这句话后,他才终于动了动。

    季钰……吗?

    或许其他的都有可能,唯独关于季钰的这一点,他可以确信。

    尤其是当初季钰亲口说过的。

    他和季钰大概有着莫名的缘分,同时进入公安局,同时加入刑侦队,又同时成为队长的候选人。也是因为这种缘分,他比其他人更早与季钰结识,然后成为朋友。

    季钰的才能他自然知晓,所以当初候选结果明显偏向季钰时他一点也不意外。

    但那天吃完饭,季钰突然跟他提起队长候选的事情。

    他仍然记得季钰说出那席话时的神情:“……陆和锦,我不会做队长的。”

    他感到莫名:“为什么?”

    “一呢,我没有领导才能,比不过你。”季钰说,“二……”

    “二呢?”

    “嗯。”他没解释,只是又转向他,“想不想比一比?——我们两个人决定谁当队长。”

    “怎么个比法?”

    “简单。最原始、最自然的。”

    拳击馆的场地很大。

    其实季钰从来都不单薄,且身高与陆和锦不相上下。近身肉搏,他们打得酣畅淋漓,一种原始的快感犹如脱缰野马从胸口奔腾而出。之后,他们无所顾忌的躺倒在地上。

    季钰把一瓶水递给他:“我输了。”

    他笑了声,揩去汗:“放水了?”

    “没……”他也笑得胸膛微微震动,呼出口气,“——好久没这么痛快的打过架了。”

    陆和锦应和一声,又转头看他:“你真不做队长?”

    “真不做。”他回道,“只能看你耍威风了。”

    陆和锦从鼻间哼出声笑。

    安静了会儿,他忽然听见季钰叫他的名字。

    “以后你当了刑侦队队长,可一定要带着大家多破几个案子……维护正义,捍卫和平,你看,离你的梦想不远了。”

    对方的话来的很突然,不过当时他并没有多在意。陆和锦一点头,笑道:“那肯定。”

    思及至此,陆和锦沉默了很久。

    现在再回想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显得那么久远。

    那之后,他任职了刑侦队队长,而季钰成为了他的队员。外界谣传很多,不过他都没当回事儿。

    可那晚以后,他清楚的感知到季钰变了,与自己逐渐疏离。外界提及他们的“矛盾”,都以为他们是因为队长候选产生的分歧。只有陆和锦明白,季钰是故意疏远他的。

    他从来都不懂季钰这个举动,所以从一开始他心里就窝着一团火,久久未散。

    他曾质问过对方,然而得不到回答。于是渐渐的,两个人渐行渐远,成了如今再普通不过的队友关系。他不去提,甚至不会有人记得曾经两个人关系如此亲密。

    张钦也不再说他,放他出了办公室。

    外面的星星已经零星的出现了几颗,忽明忽暗的悬在夜色里。

    看到他回来,许湘小跑着过来:“陆队……你看到宋支了吗?”

    他心头一紧,仿佛意识到什么。

    “……我们在局子里没找到宋支,特案组的其他人也不见了。”她小声道,情绪低落。

    李希原也说:“特案组的两辆车也开走了。”

    “……”陆和锦喉结滚了滚,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许湘难过的重复:“不是说好明天再走吗?……怎么今天就离开了,都来不及告别……”

    告别……

    陆和锦一愣神,蓦然想起在案史馆中宋忱对他说的显得突兀的话。

    原来在那个时候起他就在跟自己道别了。

    特案组的不告而别让每个人心里都空落落的,为特案组准备的办公室也不再有光源亮起。

    陆和锦一呼一吸间掖下这个事实,停顿了会儿,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事。

    他拿起文件夹一敲许湘的脑袋:“……走了,我们该去结案了。”

    她怔了一秒,然后几步跟上他:“这就结案了吗……?”

    “嗯,结了。”

    “那徐媛媛……”

    他们穿梭在走廊上,避开屋檐就可以瞧见月亮。

    闻言,陆和锦和他们都在半途停下。须臾,他又抬步向前。

    “……好心助人,反受其害。”

    许湘涩然。

    又是一起无辜者受害案件。这种案件无法证明作案者到底心怀多大的恶意,却避免不了每一个人都是无辜被牵涉的事实。

    只不过终究是人心叵测,善恶难分。

    第50章 冬阳

    开车一昼夜,再到庭阳省时,已经凌晨了。

    公安厅里有人值夜班。

    本来正无聊的昏昏欲睡,视野里却朦朦胧胧的多出五个黑影。他一激灵,立刻就清醒了。

    “宋、宋队,贺副队,你们回来啦?”

    宋忱颔首冲他回了个招呼。

    因为各自有事需要处理,特案组一行人在大厅里各自散去,该歇息的歇息。

    而宋忱一路来到行政领导办公组,果然,丁主任的那间办公室的门缝底下透着光。

    他轻轻敲响三声,一道沙哑了些的嗓音便传了出来:“进。”

    办公室又响起几声咳嗽,堪堪克制住。

    宋忱进去就看到挑着灯刚放下笔的丁渠深。

    后者只是掀起眼皮掠过他一眼便继续自己的事情:“回来了?”

    他应了声,走近到檀木桌前,将一份纸质报告递放至丁渠深面前:“礼佛村的案件我们已经查明,多耽搁了几天是因为青怀市市一中突发了另一个案件。”

    “丁主任。”

    宋忱叫他,他却头也不抬,眼睛也没往报告上落。

    见状,宋忱心知自己是做了什么他不认同的事情,默默回想了一番,自省一遍后,说:“处理宗卷案的时候我们过于心急,未经思考就轻易接受了‘线索’,差点酿成大祸。是我领导失误,我知道错了。”

    丁渠深声音不辨喜怒:“反省过了?”

    宋忱:“嗯。”

    他停笔,“那反省之后,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犯得更大的错误吗?”

    他握拳咳嗽一声,嗓子更哑了,但一双眼睛却分外清明的盯向面朝他垂头站着的人,斥责:“你领的队,干刑侦这么久,依旧陷入了凶手的圈套——郭富向你陈述案件时,你竟然把这么明显的线索漏掉了——他交待说十年前残害村民在外务工的子女的人是他,你就这样相信了,连证据都没有去取——如果你去查了,还至于一错再错吗?”

    他的语气很重,声音也沉,听得宋忱犹如兜头浇了一瓢冷水,手脚都凉了凉。

    是啊,这么明显的破绽他竟然也没有去调查。人手,精力,时间不够之类的解释都显得苍白,只会成为借口。

    “……行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丁渠深见他一言不发,拿起报告略略翻阅,“市一中那个案子我听说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期间他干咳了好一阵,暖色的灯光也掩饰不住他发白的发茬。

    宋忱沉默了一会儿:“当时查案确实有一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后来就明白了。”

    他没做出反应,但却有一种让他接着说下去的意思。

    “我那时候对于曾致为什么偏偏留下那张偷拍的照片百思不得其解,试着找出了偷拍者所在的方位,发现那正是徐媛媛的座位。”

    丁渠深脸上毫无波澜,虽然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这两个案件有你怀疑的地方?”

    宋忱犹豫片刻。

    怀疑的地方他自然有很多,比如袁江滚落下山的原因,袁江自首的原因,以及,徐媛媛的“死”。

    他都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般接受良好,反而疑虑重重。并且他还追查着一个犯罪组织。

    不过面对丁渠深时,他最终摇了摇头。

    半个月不见,他发现丁渠深又消瘦了很多。原本就鲜有血色的脸又凹陷下去,如同薄纸一样敷在骨架上,风一吹就能散架似的。

    但只凭那双清醒有力的眼睛就能透露出他的倔强,任谁劝也不听,依旧长伫在公安厅里。

    宋忱问:“医院复查怎么样?”

    丁渠深话术照旧:“还能活一段时间。没其他事就走吧,我有事忙。”

    宋忱从办公室出来后,离开公安厅前值班的警察再次同他打了个招呼。

    四五点了。

    庭阳省的天边翻起了鱼肚白,不过裹着一层雾,灰蒙蒙的。

    离太阳升起大抵还要一段时间,宋忱趁着这段时间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公寓里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东西整整齐齐,摆放得井然有序。

    卧室窗帘本就是拉拢上的,他不用再关上,于是宋忱和衣一躺,陷入了被褥里。疲惫感袭来,就这么不知不觉中,他沉沉睡去。此时外界天光已亮。

    他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沉。大概是突然松懈下来的原因,宋忱悠悠转醒时摸过手机一看,竟然都到了下午六点,他几乎把一天都睡过去了。

    而手机上堆积了许多信息,大部分是刑侦队那边发来的,关心他们的返程。

    他一一回复了过去,指尖在一个好友列表头像上微微一停。

    陆和锦没有消息。

    宋忱考虑了须臾,正准备主动发言一下,可刚触碰上,手机屏幕就蓦地一黑——关机了。

    见状,他只好先给手机充上电。

    这一觉睡得着实太长,他撑床坐起,却忽的发现自己身侧团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紧挨在他颈边,绒绒的一团热源。

    他的动静自然将这东西惊醒,随即抬头冲他“咪咪”叫了几声,似有不满。

    宋忱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乳白色的小奶猫。

    他伸手挠了挠它下巴:“怎么又跑过来了,你家主人呢?”

    他回想了一下,自家阳台确实没关紧门,而这片房区的阳台之间离得又极近,它大概是趁着这空隙溜进来的。况且它也经常干这种事。

    奶猫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舒服的小奶音,惬意的任他摸着眯起了眼,不理他的话。

    他睡了这么久,这只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应该待了挺久。它主人到现在似乎还没有发现。

    宋忱一手摸着它,一边等着手机能够开机后,拨通了程冬阳的电话。

    果然,他等了足有两分钟对方才接通。

    “你家的猫又跑到我这儿来了。”宋忱道。

    程冬阳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沙哑,仿佛刚睡醒:“……哦,你回来了。”

    话落之后就没了声。

    宋忱不得不提醒:“跟人打电话的时候不要边打边睡。”

    程冬阳:“哦。”

    那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应该是程冬阳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了,“你吃饭了吗?”

    他也掀起被子起身,奶猫在他床上又赖了赖窝,又亦步亦趋的跟上了他。

    宋忱打开冰箱,里面的蔬果早在他动身前往青怀市时就清空了,说:“还没有,正准备做。你那边有食材吗?”

    程冬阳对于这个倒挺实诚:“没有。”

    “那你这半个月吃的什么?”

    “外卖。”

    “……”他揉揉眉心,宛如看到陆和锦出现在他面前,无奈道,“那你继续过来吃吧。”

    “嗯。”那边道,“我正在过来的路上。”

    他们俩一个楼上一个楼下,距离得近。

    宋忱买完菜回来,程冬阳已经待在他家里玩了挺久的猫了。

    见他回来,程冬阳抬头喊了他一声“哥”。

    他应道:“草莓的猫粮还有吗,我多买了点回来。”

    程冬阳接过,点点头。

    草莓是他给这只猫取的名字。一个月前他突然有了养宠物的念头,这只猫就是当时宋忱抱回来送给他的。

    或许因为一开始草莓接触的人是宋忱,所以比起程冬阳它更加黏宋忱。

    草莓片刻不离宋忱的跟他进了厨房,然后前爪忽的一下腾空,被宋忱抱了起来放到程冬阳膝上。

    程冬阳单手拢住了它踢蹬的爪子,它才逐渐安分下来。

    宋忱偶尔回头瞧,就看到他垂眼逗着他的猫。

    半个月不见,程冬阳似乎又长高了一点,五官也长开了许多,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面孔已经透出股成熟的俊逸了。只不过依旧沉闷,又懒洋洋的。

    他估摸着,程冬阳应该还能再长,要是再长高点,就要跟陆和锦差不多高了。

    旋即他又失笑,他怎么就想到陆和锦身上去了。

    这一顿饭吃完,草莓也结束了它的用餐,慢条斯理的用舌头清理着毛发,然后就寻到客厅趴到宋忱膝头了。

    说来也奇怪,一般猫科动物都孤高得很,不轻易向人示好,主动亲近人更是难得。

    然而这只小奶猫却完全不同,平时最爱的事就是打盹——

    特别是团在宋忱身上打盹。就连它的主人都没有这种待遇。

    程冬阳似乎习惯了这种习惯,坐在宋忱身边遥控着电视。

    宋忱摸着猫:“最近学校课程安排得紧吗?”

    他看着电视,目不转睛:“还好。”

    宋忱自言自语:“也是,大学应该轻松了不少。”想了想,他又问,“你功课做完了吗?”

    犹如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程冬阳居然主动关心:“这半个月在青怀市怎么样?”

    “还不错。”他仍然想问刚才的问题,“你的……”

    程冬阳扯过话头:“案件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冬阳,你的……”

    “你有遇到什么人吗?”

    “……有。冬阳……”

    “那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宋忱明白了他的意图,答完就截断了他的话,“他叫陆和锦,青怀市刑侦队队长,长得很帅——冬阳,所以你到底做完功课了没有?”

    程冬阳沉默了。

    他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先去把功课做了。”

    程冬阳:“不急。”

    他提醒完程冬阳,清楚他自己有计划,就不再催了。

    只不过他之前匆匆撂下的话反而引起了对方的兴趣。

    程冬阳一边看电视,一边说:“很年轻的那个?”

    宋忱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谁,点点头,又迟疑了会儿:“确实比你大不了多少,年少有为也是名副其实。你认识他?”

    他目不斜视:“不认识。听说过。”

    几秒后宋忱意识到不对劲:“他再怎么有名也不会传到你们学校里去吧?”

    “听韩奕和纪宁说的。”程冬阳说,“这半个月他们打电话回来说的最多的就是‘陆和锦’。”

    “……”他几乎都能猜到他们抱怨的内容了,“他们怎么说?”

    “说他又凶又不知道好歹。”程冬阳总结道,末了扫了他一眼,“还说你老是依着他,像被鬼迷了心窍。”

    宋忱:“……”

    他勉强揪出一个可以反驳的点:“说的过了。”

    程冬阳没应,不停地切换电视频道。晚间的新闻时间早就过了,他找了找,没找到想看的,于是准备搜索重播。

    客厅很安静,他把声音调至适中的音量,收看新闻。

    宋忱没再出声打扰,轻轻捏了捏奶猫粉扑扑的小爪子,将正在酣睡的猫吵醒了来,惹得它微微抬头冲他“咪”声警告。

    主持人字正腔圆,以令人舒适的声音进行播报。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的晚风拂窗穿堂,也没有将铿锵有力的声音吹散。

    “……夏日炎炎,各地气温逐步升高,下个月就到了六月。在六月二十八日,我国贸川省客宜市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城市灯光秀……”

    宋忱琢磨了一下,贸川省离他们并不算远。

    程冬阳的眼睛依旧盯着屏幕。

    宋忱:“想去?”

    他看了眼猫,扭回头去:“不用。”

    宋忱:“猫可以找人帮忙照看。灯光秀得持续两到三天,我们二十七号就可以准备去贸川了。”

    “——前提是你把功课做了。”

    “……”程冬阳面无表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