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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卷风波(二)

    连星注意到了慕容卿, 沈止自然也注意到了。

    上次在武斗坊之时,几人都没见过沈止亮了自己的兵器,可这回,明显他用的是是自己的佩剑。

    那剑身通体幽黑, 与他相称, 在此等天象之下有着锐不可当之势。

    且因着此地空旷,行人皆避躲, 沈止没了后顾之忧, 慕容卿几人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动作的,一道剑气就生生拦住了连星的去路。

    杜若有些慌神, 慕容卿反而还好些,她二人拉着尤诺几乎是连拖带拽了要赶紧逃离此地。

    可尤诺被吓得脚上一趔趄, 这须臾空当就给了连星可趁之机。他双手转动战镰长炳,挡了沈止剑气的同时, 身子在空中一翻转, 一脚就踢到了尤诺的背上。

    尤诺哪里遭得住他这一脚, 先是没抓住了慕容卿与杜若的手, 再是她身边伺候的桂枝如同她一般胆小,在连星攻来之时已经是抱头蹲地痛哭不止。

    以致于尤诺被这一脚踢得摔了个大马趴!

    虽她不算什么淑女, 但从来还没有丢人狼狈到这个地步!

    尤诺怒从胆边生,还没爬起来就破口大骂道:“连星你个王八蛋!打不赢就欺负女子!怨不得你不入流!就你还想打赢沈少卿你做梦去吧!”

    慕容卿转身想继续去拉尤诺,可连星已经是扛着战镰蹲到了尤诺面前,他右手朝后一掌,直逼得几个姑娘往后倒了一片。

    尤诺抬头还没爬起来, 愣是被气得朝着连星呸了一口:“你个瘟神!丧门星!王八羔子!”

    在沈止又是一剑要刺来之时, 连星一把薅起了尤诺挡在身前。剑招方向急转,那剑气便堪堪擦着尤诺脸侧而过, 断了一缕碎发。

    她身子发抖,嘴巴仍不饶人:“连星你卑鄙!你无耻!”

    连星是一边拿她当盾牌,一边不忘轻功直接退到了慕容卿几人身前,一边还嘴上不忘调侃:“姑娘你这嘴上功夫差点儿意思啊?就这?”

    尤诺气结,闭着眼尖叫。

    可连星嘲笑不止,战镰往后一背,铁链相撞发出听令匡当声之时,左抓尤诺,右搂慕容卿。也亏他绝世神功,即便如此还能用了轻功,猛地一冲刺,就朝着佛像飞了过去。

    慕容卿与尤诺哪经历过这种架势,两声尖叫几乎划破长空!

    沈止紧跟其后,可根本就不敢再朝连星用了什么杀招。

    滑稽的是,连星快到佛头上时吃不住力气,率先将尤诺丢了上去。

    只听尤诺一声:“你他娘啊!”

    可惜嚷破喉咙也无用。

    除却尤诺,剩下三人几乎是同时落在了佛头处。

    佛像有多高?俯瞰石阶,人入眼如蝼蚁。

    慕容卿一沾了佛头,立马爬过去与尤诺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两个小姑娘根本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落下佛像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尤诺含着泪花:“你与沈少卿恩怨拖上我二人做甚?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沈少卿算账啊!打不过就抓我二人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连星压根儿就不搭理她,一脚踩在她后背上,朝着沈止得瑟:“沈灼渊,这可是你逼我的!无上珠我已让其归位,可你还咄咄相逼,既你如此,今儿这一对小姐妹我就看你能救谁!”

    沈止面无表情,一身黑衣在这巅峰之处略微晃动,他无甚情绪道:“你还回去的那颗无上珠是假的。”

    连星闻言面儿上竟露出几分不好意思,他挠挠头:“真有那么假?”

    沈止眼神瞥过正自垂泪的慕容卿,也就是他这一刻分神,三道淬了毒的暗器朝其心口命门而去。他身子往后倾仰呈下腰之态堪堪躲过。

    趁此间隙,连星扛着战镰一冲而上。

    巅峰之处,两人对招,风来电掣,兵器相撞虎虎生风。

    这一幕好似不是凡间之景,沈止擎剑如战神,连星十四年纪到底不敌,几个过招下来就退到了两个姑娘身后。

    沈止长剑一挥,神情冷淡步步紧逼。

    连星气他,不过稍稍拽了拽慕容卿的头发,沈止便蹙了眉头。他见状,勾唇一笑,一脚一个,一左一右将慕容卿和尤诺踢落了下了佛像。

    他原还当着沈止会稍稍犹豫犹豫纠结纠结,可沈止几乎是瞬见就朝着慕容卿飞身了过去。

    好戏没登场,偏爱的想都不用想。

    真没意思。

    就在沈止朝着慕容卿飞跃过去的刹那,连星一刻不耽搁,一道攻势击出;而沈止他右手手腕一转,连看都未看向身后,他手中冥影剑就朝连星刺了过去。

    两人同时挨了彼此一道。

    沈止后背被战镰气刃划出一道长长伤口,衣帛与皮肉被划开的破裂之声就在耳畔。

    血都在空中飞扬了几滴。

    眼前是乌云,是雷电,是沈止,还有他的血。

    慕容卿心提到了嗓子儿,心头也被此情此景重重一击。她还来不及细想自己好友要怎么办,哇地一声哭出来,紧紧攀附住了沈止脖颈。

    另一侧,连星见这两人抱得挺紧,嗤笑英雄难过美人关,随后恍若并未受伤一般,从肩胛处抽出冥影剑扔了出去。

    他挠挠鼻子,嘀咕:“枉费心机给他人作嫁衣。”说着又走到了另一侧,朝尤诺落下方位一跃而下,赶在了半空中搂住了眼泪鼻涕口水横泗的尤诺。

    他也不嫌弃,抬了袖子给尤诺擦了一把,“小可怜,别哭了,又没打算真让你死。”

    尤诺哆嗦的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还在下落,连星促狭得厉害,捏了她的双颊,在其嘴上啄了一口。他见尤诺怒眉瞪眼可急得骂不出口,反倒打起了嗝。这模样让连星心思似极为快活,在快落地时将其往沈止处一扔,身形一转,逃之夭夭了。

    沈止右手还没放开慕容卿,左手又去接尤诺,等确定两人无事之后,想再去追赶连星已是来不及。

    其他人一拥而上,立马挤开了沈止,没人关心他如何,只都去看慕容与尤诺可有什么事儿。

    慕容卿白着一张脸,满脸泪痕地推开喜鹊。她回身去看沈止,瞧见他走到了后头去拾自己的佩剑。

    如此他后背伤痕就完全赤.裸.裸暴露了出来。

    黑衣透不出血,可撕裂部分那一条贯穿了整个后背的血痕,已足够让人心惊。

    慕容卿咬着嘴唇,小跑上去,待走到沈止跟前时,沈止先道了一句:“形势所迫,我只能救一人,好在尤家姑娘无事,你怪我吗?”

    这话教人心疼,慕容卿怎会去怪?可恶的是连星啊,若不是他卑鄙挟人威胁,又故意想挑拨离间,何故会如此?

    慕容卿抹了一把眼泪:“卿卿不是不辨是非的人,好友安危我也着急,可这不是沈少卿的过错。你是人,又不是大罗神仙,你也就是一个人,也只能救一个人。你的舍身相救,我心里感激着,还害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早晓得我今日不出门就好了。”

    她的哽咽哭腔,完全不顾美丑的哭法教人忍俊不禁。

    沈止微微弯身:“别哭了可好?”

    慕容卿点点头:“沈少卿快随我们一同去禅房吧,让僧人替你先处理了伤口。”

    雨,此刻才落下。

    夏日雨急,伞也不够,到了禅房时候一行人已经是颇为狼狈。

    尤其是沈止,浑身已经湿透。

    慕容卿身上其实还好,其他人却不得不去换了衣裳。

    长廊前古树参天,雨打树叶,滴滴答答。

    慕容卿欲言又止,碍着喜鹊还在,便让喜鹊去找僧人拿药,等廊下就只剩下了他二人时,她才道:“沈少卿你可有大碍?”

    两人之间一丈距离,隔得有些远,沈止并未上前,只是摇了摇头。他抬手去捋了脸上的雨水,就那般粗糙的对待自己。

    慕容卿又不忍,也不想再顾什么,走近拿了自己手帕递给他:“沈少卿还是擦擦吧。”

    那是一条嫩绿绣蝶的帕子,沈止瞧了一眼,才接过。

    其实在梦里那一遭之后,慕容卿是不知如何面对沈止的,也打定了主意就算今后再遇见就当不认识。她惹不起,但躲得起,可意外来得如此之快,没过两日就硬生生逼着她再去面对。

    慕容卿垂了眼眸,不知说些什么。她去看沈止脚下,因被雨淋湿,他身上的水渍还含着血水,就那么落在地上。

    她心忽就软了,还带着点儿酸涩,于是又抬起头柔声道:“沈少卿,你还是去找个僧人要身衣裳换一换吧,然后”

    沈止却忽然打断她:“你身上是不是没带先帝先后给你的护身符?”

    慕容卿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你给了你大哥吗?”

    “嗯,是”

    沈止静默,过了一会儿他道:“等我去换身衣裳,我带你去找了无方丈。”

    “可你的伤还没处理啊。”

    “小伤,无妨,换衣裳的时候包扎一下即可。”

    沈止说完就那么走了,倒让慕容卿心里不上不下的。

    不是啊,两个人不是刚亲过吗?怎么他跟个没事人一样?就她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吗?还有他以前不是挺会害羞尴尬的吗?瞧着笨笨的,怎今日相处这么游刃有余了?

    第042章 暧昧生

    若慕容卿再多了解沈止几分, 就会发现他的右手不住磨着剑炳之处。那是手捻不在身侧,心已乱之象。

    雨更大了些。

    慕容卿望着他的背影,那道皮开肉绽的血痕,让她没办法再多想什么。心里只感叹着沈止碰上她还是有些倒霉, 一回两回的都生了事端, 没个安生。

    她也在嘀咕,难不成是护身符不在身上才会总一出门就碰上了事儿吗?

    可武斗坊那次护身符在身上还不是有了风波。

    慕容卿心内叹息一声, 转身打算去看看尤诺。

    喜鹊正迎面来, 她手里拿着伤药:“郡主这是去哪?金创药奴婢已是拿来了,郡主可要去给沈少卿送过去?”

    慕容卿犹豫了一下:“不了, 他正去换了衣裳,你拿去给僧人吧。”

    喜鹊应声去了, 慕容卿心里则又怪罪自己是不是太不上心,人家毕竟是为了她才受了伤不是?

    等到了万佛寺留给达官贵人用作休憩的禅房内, 尤诺还有些惊魂未定。发髻重新梳过之后, 她就很是生气的将桂枝推了出去。

    桂枝抹着眼泪, 也不敢解释什么, 关键当头是她护主不力,也不怪主子生气。

    杜若劝她:“当时事儿发生得太急太快, 你也别太恼了桂枝。”

    尤诺使劲儿擦着嘴,恨恨道:“连星那王八蛋亲了我。”

    杜若闻言惊住,忙问道:“他不是比你小吗?不是还踢你吗?怎还唐突了你?”

    慕容卿担忧道:“连星不会自此就缠上了你吧?”

    这话把尤诺吓到:“怎么会!他就是恶心我!”

    三人一处说了半天,才起身一道去寻了沈止。尤诺不情愿的埋怨道:“虽然我晓得沈少卿双手难救两人,可他当时一点没犹豫的就没管我, 我还是不大高兴。”

    慕容卿听了面上儿有些尴尬。

    尤诺又道:“如若不是连星那厮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救我, 我今儿就会摔死在佛像金身下了。是分亲疏远近不错,可我今儿这一遭真是好冤枉。”

    杜若掐她:“你这话就是怪上了卿卿了, 你是这意思吗?”

    “诶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自盼着卿卿无事!我就是唏嘘在这欢喜跟前,沈少卿可一点不带犹豫的。你说沈少卿平日里老听闻他救了这个,救了那个的,可今日瞧来,是谁都比不上卿卿来哉。”尤诺揉了揉脸,“我得清醒点,不能对沈少卿露了怨怪。”

    可她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俩说,今日佛头顶上的人换成沈少卿的阿娘,他会救谁?”

    慕容卿蹙眉,就是有些恼了尤诺这话:“按着当时沈少卿下来的时候,是来得及接住你的。所以连星将你抛下之时,沈少卿才能稳稳将你接了下来。今日算是因我飞来横祸,你心中当真有了不忿也该是冲着我,怎能如此编排了这话来揣度他?”

    “而且生身父母,阿诺我问你,若是你,你会如何?”

    尤诺平日里咋呼,实则胆小,不过她擅听人言,听了这话心里那点小疙瘩是再无了,她撒着娇去摇慕容卿胳膊:“你别恼了,我就是被吓的,小命儿差点儿没了你还不兴我埋怨两句了啊。”

    这茬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一行人从长廊上朝东边去碰见已重新换了衣裳的沈止。那是一套简单的交领麻布的衣裳,想来是僧人平日作了袈裟里头的衣裳。

    白得不纯粹,略有些偏黄,可穿在他身上还是俊俏。发髻也重新打理了,只作了垂髻束了一枚竹簪,

    当真如松如竹。

    沈止不擅长与许多女子一处,朝着几人微微颔首,才道:“我要带卿卿去见了无方丈,杜姑娘尤姑娘要一起跟着吗?”

    见她二人点头,沈止就在前面带了路。

    杜若小声和慕容卿嚼舌根:“你那日不会睡糊涂了吧?我瞧沈少卿这模样,我真没办法信你那梦啊?”

    慕容卿臊得脸一红,她有些嗫嚅:“千真万确,我怎么会拿那种事儿骗人。”

    “那他这样你如何想的?”

    “只能是什么也不想了。”

    无人注意到沈止的耳朵已是泛了红。

    心神稍定。

    众人在绕过长廊之后,到了不朝外人开放的后山处。拱门处都有些青苔了,透着古朴。

    慕容卿从喜鹊手里接过一把伞递给沈止:“沈少卿还是打上伞,小心淋湿了伤口。”

    “好。”

    等穿过这拱门,才见一片花圃,那正打着伞在花圃底下看着花的老头儿,想来就是了无方丈了。

    慕容卿早就听闻了无方丈大名,可从来没见过真人,眼下这一见倒是和她所想差了太远。

    方丈既无世外高人的风范,也无僧人的超脱,更像是个花匠。

    还是没有头发那种。

    慕容卿这会儿才想起问:“沈少卿,你与方丈很是相熟吗?”

    “不算相熟,只我师父是方丈的老友。”

    这就牵扯到了他身上的那些往事,引得慕容卿对他师父都有了好奇。不过眼下不合时宜,她也没有多问。

    众人向着了无方丈行了礼,沈止则在一旁道:“晚辈今日求见,是想替康宁郡主求一道护身符。”

    了无方丈看了一眼众人,最后定睛在了沈止身上,他摸了摸长须,笑道:“怕是护身符也无用啊。”

    沈止上前一步,语调快了些:“方丈这是何意?还请明示?”

    了无方丈摇摇头,让慕容卿与沈止随他进屋,其他人等不方便进去,只在外头等候。

    待一进屋,了无方丈搁下伞,又给两人倒了两杯白水才道:“郡主批命,上京人人皆知,便是老僧也不能如何。当年先帝费劲心思给郡主求得那道护身符,乃是用了真龙气运所求,世间再无第二道。”

    此等往事,慕容卿根本不知,且她也从来没有听爹娘提起过,干爹干娘在世的时候,也只告诉她护身符能护她周全,并没说怎么来的。

    没想到在干爹干娘仙去这许久以后,才会知晓,也没想到两位长辈即便仙去,还是护她良久。

    慕容卿一边心里有些难受,一边又庆幸还好给了自己大哥,有干爹气运护着,她大哥总能出人头地安全归家的。

    沈止蹙眉:“那近日以来,她总是一出门就遇到了危险,可与那护身符不在身侧有关?”

    了无方丈将杯子推到沈止跟前,他也不着急回了这话,饮了杯水才道:“有关也无关,天机不可泄露。”

    慕容卿与沈止问了好些,了无方丈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惹得慕容卿心都有些发躁。

    临了了无方丈道:“无上珠无需再寻,等时机到时,自会归位。”

    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花费这么半天,又遭了回难,什么都没问到慕容卿有些不甘心。她朝沈止歉意笑笑:“沈少卿可回避吗?我有些私事儿想问问方丈。”

    沈止自然相应。

    等他走了,慕容卿撩开裙摆跪在了方丈面前,了无方丈并不意外,只是一声长叹。

    慕容卿面有恳切:“方丈虽没明说,但卿卿也能听出方丈对卿卿身上的玄妙莫测之事知道了些,卿卿不求方丈解惑,只想问一句,这一切,可是天注定?”

    屋子内静默,檀香萦绕鼻尖,与雨声相称,教人心安处又有些落寞。

    了无方丈起身扶起慕容卿:“郡主无需如此,老僧当年受先帝所托也是见过郡主小时候的,算解这桩缘,老僧只能告之郡主,一切不是天意,而是人愿。”

    “人愿?谁的愿?”

    了无方丈再不言语,慕容卿也只能无功而返。

    从后山出来,沈止要送众人下山,杜若与尤诺还没那么没眼力劲,故意慢了脚步跟在后头。

    就让他二人一处在前头走了。

    夏日雨水匆也急,这会儿已是雨过天晴。天边一道彩虹出现,在巨大佛像之后,好似佛祖保佑,佛光普照。

    慕容卿没言语,她还在想那句人愿之言,也就没听到沈止说了话。

    沈止并无不耐烦,又重复了两遍:“紫珺是被我调去探查断头案,否则今日不会如此被动。”

    “唔,没事的,后头要忙了结业考,我也不会再出门了。”

    “那梦里见可好?”

    慕容卿一愣,梦中事原都不会明白说了,只当着是秘密,可自打他亲口承认了之后,一说梦就好像是独属于他二人的幽会之地一般。

    两人亲吻模样随着沈止这句话又跳入脑海,还有当时沈止再她耳畔的气息…

    慕容卿不敢看他,有些脸热,也不知如何回了他这话。

    沈止停了步子,侧身去看她。他个子要比慕容卿高了一个头,因他想看清慕容卿神情,微微弯身,才轻声道:“我不想那么久都见不到你。”

    话太直喇喇,烫得人心都慌。

    慕容卿知道他在看她,心里就更慌,她支吾半天还是没办法回他,索性一转身朝着好友处跑了过去。

    等跑开才回头冲着沈止道:“沈少卿还是好好养伤吧!”

    少女裙摆在石阶处摇曳,她的面容羞涩又可人,就跟趴在窝里的小猫儿一样,引着你去抱了宠了。

    沈止点点头,当真没再驻足,先行一步下了山。

    等又有了小雨落下,沈止在身子微微浸湿之时,归了家中。

    只见几缕白雾,他的身上已是干透。

    第043章 差生急

    沈止捻着袖口内的帕子, 想着慕容卿似尤见不得他狼狈,每每他有些笨拙时候,她那双眼就抑制不住地有了顾忌。

    虽还不到心疼的地步,但是否代表着离他完全占据她的心也不远了呢?

    月升日落, 又月落日升。

    万佛寺的事儿, 在无人刻意隐瞒的境况下,就跟长了翅膀一般, 不到两日就传遍了全京城。原本是沈止追查无上珠之事, 捉拿犯人途中恰巧碰到了康宁郡主。

    可传着传着,最后说法就成了, 江湖少年爱慕康宁郡主,欲掳人而去, 沈少卿不忿,怒发冲冠, 舍身救红颜。

    其中的无上珠和倒霉催的尤诺就无人再提起。

    毕竟此时此刻, 那颗假的无上珠就在佛塔顶上好好待着不是?

    可到底还是沈止办事不力, 使得贼人逃脱, 加之断头案的事儿还没结果,几方运作之下, 沈止被降职,成了九格司的一名普通办案子的人。

    连着俸禄都从一个月六十二两银子,成了一个月十二两。

    公务也更繁忙了起来。

    紫珺在其被降职之后,邀了沈止到小酒馆一聚,笑他:“早就说了断头案没那么简单, 我还不如不掺合, 否则那日我若在郡主身侧,连星哪里跑得掉。”

    的确如此, 沈止没反驳。

    紫珺佝偻着腰,抓了个鸡腿啃着,面上儿讽刺笑着:“陆修撰这是盯上你了,有他处处针对,你这当官还能当多久?”

    说到此事,沈止道:“少卿之职也好,捕快一职也好,对我差别只在俸禄。十二两银太少,捉襟见肘。”

    紫珺一个白眼,不是很想理他。人家就差明面上儿说想弄死他了,他倒好,只关心银子。

    “你就不怕最后成了白身,与陆修撰再争不得康宁郡主了?”

    沈止笑笑,回想梦中一幕,陆郴已是输了。他了解慕容卿,虽不知她心里如何想的,但既回应了他,还是以唇齿相依回应,那陆郴在她心里就再不会有了那般重的份量。

    至于好友针对,当他出些气性,也是无妨的。毕竟夺他所爱,这种程度的报复,沈止受得起,也愿意去受。

    他没回应紫珺这话,而是道:“我想做些买卖,你觉得如何?”

    紫珺冷笑,挖苦他:“你能不能做了买卖何须问我?上京的生意又岂是那般好做,恐怕你刚露头,陆修撰就会从中作梗,让你本钱全无。”

    “那若是赚悬赏金呢?”

    “你如今是九格司内的人,你抓犯人是本职,还想靠此赚银子?”

    “我抓了,你去换银钱。”

    “五五分。”

    “二八,不能再多。”

    “三七,不然你去找别人。”

    沈止拍板:“就如此办。”

    从来没缺过银子的,从来也没为银子发过愁的慕容卿哪里晓得有个傻蛋想着赚悬赏金来哄她呢。

    她此刻正因着结业喘不过气,心中郁闷无法排解,拉着杜若与尤诺逛了些铺子。豪掷三千两后才愿乖乖跟着杜若家去,继续为了那磨人的结业考费神。

    时日一晃来到了七月初一,等过了七夕,七月初八开始就是连续八日的考试。琴、棋、书、画、绣、厨、术、御,在杜若家中熏陶努力多日,原很差的书、术二门也算能稳定拿个良等了。

    至于御,慕容卿摸了摸手上新生的茧子,该也是问题不大了。

    心里有数是一回事,可着急又是另一回事。慕容卿没那般气定神闲,嘴角都起了两个燎泡,尤诺就更差,额头与嘴角都起了。

    两个人整日抓耳挠腮,惹得杜若都不太敢和她二人说话。

    午间休憩,尤诺因着炎热心中生燥,豪饮了一壶茶水才道:“我不行了,再这么憋下去结业考还没来,我就得先被急死。”

    慕容卿整日心中发躁,她在昨儿已是搬回了自个儿家中,可没了杜若开解,她就更是燥得不行。

    加上天越发的热,慕容卿根本就呆不住。

    尤诺提议:“日子也快了,等到了时候生死富贵,由命在天,可再这般让我憋着,我不行。”

    杜若无奈了,劝道:“就这几日了,横竖再憋不住也就这几天了,你和卿卿再忍忍呢?”

    “不行!我听外头人说因着七夕快到,所以从今儿开始会有连续三日的神女游街,我要去看!”

    这神女游街也是每年都有的,不过今年有些特殊。缘由说来也没什么,不过是今年各家花楼的姑娘佼佼者太多,没法定了游街到底是哪个人选。

    这神女都是花魁,琴棋书画不输大家,由百姓和达官贵人真金白银捧出来的,拥趸者及其之多,不好得罪了谁。索性往年一日的游街,就变成了三日,更热闹些也无妨。

    往年这热闹尤诺都去凑了,今年不去简直就是在挠她心肝儿。

    她心肝儿一被挠了,也要去挠了慕容卿心肝儿。

    慕容卿是个经不起诱惑的人,没人撺掇她想不到那处;可一被撺掇,她立马也就想去玩了。

    这两人对眼一瞬,那就是狼狈为奸一拍即合,杜若哪里看不出来。她还在劝:“这回我是不能去的了,初八就要开考,这节骨眼我家中不可能放我出来的。”

    尤诺自作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她肩膀:“没事儿,我和卿卿去就是,到时碰见了什么好玩的事儿,再同你说就是。”

    杜若不放心:“上回万佛寺闹了那么一遭了,你们可得小心些。”

    慕容卿扇了扇手中的扇子:“我带上府兵如何?这不就没事了?”

    能有府兵的人家寥寥无几,慕容卿就是其中一个。她都说了要支使了府兵,那杜若也不好再劝。

    一下学,尤诺就跟撒了欢儿的小狗。催着慕容卿上了白府的马车就急着赶紧要换了衣裳,她甚至都不打算家去,只让身边的丫头回去打了声儿招呼。

    慕容卿还有些怕好友受罚呢:“真不回去知会一声了?”

    尤诺急忙摆手:“不回不回!反正一顿打一顿骂是跑不掉的,我还不如一次玩个够,我就一直在你家中住到结业考了再回,到时候若顺利结业,我娘亲也舍不得打我。”

    这就是为了玩,什么也不顾了。

    在慕容卿眼里则是,好友都愿意挨打了,那她更得舍命陪君子。她先回了家中同荷花是夫人好一顿撒娇,给尤家送去了荷花夫人手书。荷花夫人实在太疼她,一看自己女儿嘴角的燎泡,也不愿拘了她。

    是以两人连晚饭都没用,点了三十六个府兵就出了门。

    尤诺同慕容卿认识这许久,还是头一回带了府兵出门,加上已经是一个多月没玩了,兴奋得到了街口,马车都不愿再坐,拉着慕容卿就窜进了人群里。

    府兵开路,再不拥挤。

    两人如鱼儿入海,好不畅快。

    游街是戌时一刻从西街开始,到亥时一刻到达东街结束,中间会有神女仆从,也就是杂耍的在前头演了喷火撒花吹拉弹唱等。

    最精彩的,则是在东西十字口时,会有打铁花。

    尤诺往年都是在酒楼上头看了这打铁花,今年被憋坏了,就愿意扎在人堆里。她拉着慕容卿先是吃了两串烤毛蛋,一路连吃带喝到了西街口。

    此时离戌时还有两刻钟。

    只见街道两侧早已被府衙兵将等空出了一条长路,百姓在两侧吃走游玩。慕容卿也是被热闹迷了心神,见着斗鸡的都挪不动步子。

    她二人周围三五丫鬟,几十个府兵在侧,百姓见状都自动避开。说是安全了些,可也因了如此,更为引人瞩目。

    紫珺在不远暗处默默跟着,她都忍不住替沈止着急,这康宁郡主可真不是个省心的,那陆郴就更不是个省心的。

    今夜是又得热闹咯。

    第044章 伤心幕(一)

    紫珺是真的替沈止着急。

    自打沈止被几方运作, 贬值入了九格司之后,除却要趟在最前头查探了断头案以外,其他的交到九格司的案子也得亲力亲为。

    忙得脚不沾地不说,还得经常出京。

    这就不得不说到九格司是个什么样儿的衙门。九格司属吏部, 内设九司, 一主事;九司之下还有些小吏以供差遣。此地只接手重大命案,以及江湖帮派斗争和追杀久为官府通缉的要犯。

    九名司官人人武功高强, 行事乖张, 之间常有争端。

    沈止这样的世家贵公子出身,平日里又太过冷清的性子, 估摸着还有陆郴的明里暗里的“照顾”,他在里头的日子可想而知。否则也不可能刚任职就被派遣到了金陵一带。

    按着约定的日子, 今儿是该回来了,可到现在都不见人, 难免教人担忧是不是碰上了什么事儿。

    紫珺日日跟在慕容卿身侧, 也是时常能和陆郴身边的人碰见的。她一日毒傻了个陆郴的人, 就听得了, 陆郴是有派人追杀沈止的。

    即便他武功高强,追杀之事不一定能成, 可日日有人想杀你,一次不成,百次呢?

    且沈止也不是天下无敌了。

    若有像其他八名司官一样的高手,合力绞杀,沈止能赢的胜算只有三成。

    陆郴狠毒, 做事儿滴水不露, 能套得消息不多。不过近日来在慕容卿身边徘徊的陆郴的人越来越多,想必就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如此, 让紫珺如何能不急,她就不明白,为了是康宁郡主这么个傻妞,真的值当吗?

    人家根本看不到沈止在后头的努力,每日和好友吃吃喝喝,真是好不快哉。

    反正紫珺不大喜欢这个康宁郡主。

    实际慕容卿也是晓得紫珺在她附近的,先开始这个佝偻姑娘还都是好好藏着的,后来也不知是不是没了耐性儿,偶尔会露点动静。比如喝了水撒了一滴到她头上,亦或是啃鸡腿的味道飘到她鼻尖。

    慕容卿感激着紫珺所护,所以在自个儿家的时候,都会教人往房顶上放上些好吃的,好喝的。每每第二日去看,吃喝都是被消用得干干净净。

    她觉着自己和紫珺之间,怎么也算有点友谊的,哪里晓得人家烦她烦得要死。

    紫珺就不明白啊,一个短命鬼,运气又不好,回回出门都要碰见事儿,为什么还要往热闹里头凑。

    这不是贱得慌么。

    可慕容卿不是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她爱玩爱闹,更喜欢同好友一处。便是这般快活够了,到了阎王爷要你走的时候,才能没有遗憾。

    以至于斗鸡一处,慕容卿与尤诺压了是黑公鸡那一头,叫唤得比谁都欢。一场下来,两人嗓子都哑了,输了也不恼,满大街去找了糖水喝。

    此刻,距离游街还有半刻钟。

    慕容卿没再往前走了,只在小摊贩处坐着,好等游街队伍来。忙于课业,今年游街神女是谁她还不晓得,就问了尤诺。

    “我也不晓得,反正年年长得都跟天仙儿似的,从小看到大那么些个神女呢。你还都记得名字啊?”

    别说,慕容卿还真的都记得:“去年的是白玉姑娘,前年的是瑾华姑娘,大前年的是”

    “打住,打住。”尤诺喝了口糖水,问她:“你记那些人名字做甚?说是神女,到底还是烟花之地出身,没什么好记的。”

    “因着她们是真的美啊,我哥曾邀瑾华姑娘去游过一回湖,我跟着一道,那琴声与舞技,都不像人能弹跳出来的。她们若有得选,想来也不会去了那样的地方,命运所迫,实不是她们的过错。”

    尤诺没心思在意这些,她就是瞧不起那些女子的。不过好友心善,她也乐意成全,附和几句之后,就听身后游街的鼓乐声响起。

    繁华至此,便是上京的人,年年观了,还是会被眼前之景迷了眼。

    花车足有一层楼那般高,上设一高台,神女着金色披帛,在其身后随夜风晃动。其衣着并不暴露,只很轻,轻到风稍稍吹来,就如登云飞升模样。

    此女面容巧夺天工,好似被人精雕细琢,错一分,差一厘都不会是这幅倾国倾城模样。女子生成这般,一手琵琶更不似凡间能有,如何不能称了神女称谓?

    每年的神女身上,都不会有了风尘气。也是在神女游街之后,这些女子都会被达官贵人带回家做了妾室,也有被人明媒正娶的,个别罢了。

    也有靠着游街,狠赚一笔替自己赎身后做了小生意的。

    在慕容卿眼里,这些神女美貌又上进,各个都是好样的。她这会儿被此女面容惊艳,等周遭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她才晓得了今年这第一位的神女唤做出云。

    出云姑娘携琵琶起舞,让人根本注意不到她身侧的伴舞之人。那舞姿当真如其名,有出云踏月之象。

    慕容卿越看越激动,恨不得能爬得再高点再多看看几眼出云姑娘的脸。她拽着尤诺,让府兵往花车上丢银子。

    出手豪绰,扔上去就是两碇金元宝。

    尤诺就抠门多了,只舍得扔了一两银子。不过这对于尤诺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花车还在游行,慕容卿就一直跟着花车往前走。今年人虽多,好在府衙提前准备得不错,竟比往年还要井然有序些。

    直到东西十字路口,鼓乐齐鸣,瞬间将百姓众人的兴致钓到最高。

    铁花明媚处,神女在万家灯火下起舞,花瓣飞扬,灯笼无数。更有飞燕作美,衔起披帛一角,致使人群声浪齐呼。

    慕容卿不晓得鸟儿可以日日训练到此等地步,微微张嘴人都看入迷了。也因此完全是没注意到对面的酒楼上的陆郴正在窗边捻杯独饮。

    他的眼中只有她,可她的眼中是世间万物。

    端午至此,已近两月,陆郴耐着性子,去等,他觉着慕容卿会来找他。

    可没有。

    为了她的结业考,他相思难耐也并未作何,可等来的是她和沈止在万佛寺一事。

    这会儿她的眼中也全然是游街的热闹,并看不到他。

    让人如何能不恨那始作俑者。

    陆郴面上儿瞧不出什么,可他在计算,计算着沈止今夜能不能到上京。只要戌时一过,城门关闭,那沈止这辈子就再也到不了上京了。

    如果计算落空,陆郴便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与整个沈家为敌,他也在所不惜。

    一切都是沈止的错。

    只要没了他,他就不会夜夜都在梦中被“失去卿卿”这件事儿折磨。

    陆郴望着慕容卿的脸,他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气闷之中更有了怨怪,可因着爱她之心,对着她根本发作不了。

    见她对烟花柳地女子露出那般傻样儿,陆郴到底还是失笑出声。

    和这么个傻妮子,计较什么呢。

    等她结业之后,他会再去求皇帝赐婚,到时,他也就不会不安了吧。卿卿对他,也就会再如往常了吧。

    上弦月高悬夜空,铁花如星落入凡间。

    慕容卿举手冲着出云姑娘高呼,她快活得什么课业,什么情爱,什么陆郴,都没在脑子里,她这会儿和好友玩得快活得全然只有快活了。

    正当鼓乐奏得高昂,铁花亮得如星,出云美得如仙,众人沉醉其中之时,一支箭羽以划破长空之势,射穿了花车高挂在顶端的旗帆。

    与此同时,一道白衣身影执剑从天而降,以剑撑地,单膝半跪于神女身侧,仿佛是出战而归的神君现身,只为见心上人一面。

    那白衣上有不少剑痕,血还在流,高马尾随他动作垂落在肩颈一侧。

    场上百姓还以为这是特地准备着的游街表演,因着太新鲜,更是将现场氛围炒热了一番!

    离得有些远,慕容卿和尤诺没看到那白衣人长什么模样,也跟着一起高兴。可再定睛去瞧,那白衣像是里衣,等那人一抬头,慕容卿慌了。

    那不就是沈止?

    他为何会身上带伤出现在花车上?

    有人追杀他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个念头在脑中一瞬闪过,慕容卿赶紧去拉了尤诺,她大喊:“那是沈少卿!你快别喊了!赶紧叫婆子去报官!”

    可尤诺压根儿就听不清。

    等慕容卿再一回头,就见着沈止已经是同出云姑娘打了起来。

    谁能想到倾国倾城娇滴滴的姑娘,是个耍了双刀的好手;又谁能想到她常用的琵琶里,就藏着这把双刀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等出云直接拉了伴舞在前,沈止挪动剑身方向变换了攻势避免伤了无辜之人。

    这伴舞的姑娘本不用死,可不知哪里来的箭飞来,直刺穿了她的脖子,在场百姓才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表演,而是真的。

    人太多,一声尖叫开始之后,东西二街都跟着乱了起来。

    若是没府兵护着,慕容卿与尤诺恐就会被人踩了。

    每每这种乱时,慕容卿反而镇定,也反而注意到了平时注意不到的东西。

    她看到了在窗边处的陆郴侧脸。

    也看到他从寒酥手里接过了弓箭。

    他已拉开了弓,可在射箭之前又侧了头。

    隔着这乱象,慕容卿与陆郴四目相对,陆郴朝着她清浅一笑,他手中一箭也随后射出。

    准头朝着的人是出云。

    可慕容卿身上顿生了冷汗,为何郴哥哥出门要带了弓箭。

    且是她错觉吗?是她多想吗?郴哥哥刚才没看到她之前,那箭瞄准的不是沈少卿吗?

    慕容卿被这念头吓到,惊觉自己怎能如此想了郴哥哥。转念想到陆郴吐血模样,心里就是对自己一刹的误会猜疑的后悔与对陆郴的心疼了。

    第045章 伤心幕(二)

    那头陆郴还在帮着沈止忙, 这头慕容卿被府兵所护也正要去了别处避难。

    可人群攒动,从人流中挤出来谈何容易。

    街道处男女老少皆挤到了一处,随着一声啼哭,踩踏发生了。炎热之中, 随着拥挤, 连气息都有些不畅。

    底下乱着,花车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有夜做掩护, 四面八方都不知道哪里来的箭羽, 那箭羽都冲着沈止去了。他一边要面对出云杀招,一边还要防着冷箭, 再这么下去,就算打不输也会受伤啊!

    何况瞧沈止那样子, 本也就是受伤了。

    慕容卿想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左手拽着尤诺, 开始往陆郴那边酒楼的方向挤。加上陆郴那边的人也在往慕容卿这边走。

    正当府兵还在与百姓挤了的时候, 陆郴已经是到了慕容卿的跟前儿。他半搂半护着在慕容卿前头, 很快就到了酒楼跟前。

    见尤诺没事, 慕容卿一刻没耽搁,直接冲着府兵大声道:“你们快去帮着衙兵们疏通街道, 先救了孩童和老者!另八个人去周围看看到底是谁放了冷箭要伤沈少卿!若是贼人,必要时杀无赦!”

    府兵领命而去,慕容卿看向花车上还在打斗的二人,心里发急。

    不知不觉间,她自认欠了沈止不少, 一时也顾不得陆郴作何想, 双手放在嘴边,着急喊道:“紫珺!你快出来去帮沈少卿啊!”

    随着喊声, 一身着紫衣的佝偻姑娘,跟鬼神一般从房顶处窜了出来。她身形闪动间,根本就不像个人,更像只狼兽。

    肉眼并无法辨别她用的是什么兵器,几个须臾闪动,她手成爪,几如鬼魅。随着一阵讽刺笑声,紫珺已经是跃至了出云身后。

    她背后并无空门,可紫珺身子柔至无骨,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挤至其身后。一爪亮出,饶是出云手脚动作再快,也还是着了她的道。

    她洁白无暇的脖颈,若不是闪躲得快,就已是被紫珺的爪子穿透筋脉。

    她捂着脖子,视线一转,就要去找了慕容卿的身影。

    如今上京谁人不知,沈家大公子沈止沈灼渊对康宁郡主情根深重;出云更晓得,无上珠一事,也是沈止为救康宁郡主才被降职到九格司。

    出云曾受白一方恩惠,并不想利用了慕容卿,可眼下生死关头,她也顾不得那点恩情了。

    都是逼不得已。

    慕容卿还在酒楼门牌下蹙眉看着花车上三人境况呢,她挡在尤诺身前,陆郴又在她身侧。

    陆郴刚拉上慕容卿的手腕要将其带进酒楼内时候,出云就与慕容卿四目相对。

    慕容卿是倒霉倒出了经验,只这一眼她就晓得出云就跟连星一样要拿她做人质威胁沈止。她的动作从来没如此快过,几乎是一下子甩开了陆郴,一个跨步跳到了酒楼门槛儿处。

    寒酥在前护着陆郴尤诺就往酒楼里退。

    可众人把出云看得太简单,她自幼习音律,双刀不过近战所用,她的杀招是她的琵琶。只见缠斗间,出云一脚踢起琵琶,双刀再藏琵琶之中,纤纤十指拨动弦音,以内力驱动,明明该是婉转动听的音律,却成了催命符。

    那声音激起一阵无形之浪,成了音刃,紫珺没遇到过此等音律高手,不察间双手顿时鲜血淋漓。可她血流得越多,面上儿就笑得越开心。

    冷箭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沈止一个闪身护至紫珺身前,他手中剑成虚影,影又成帘,成盾,挡住了所有的音刃攻击。

    救下了紫珺一命。

    余音绕梁,本是风雅之事,可在此刻却成了噩梦。

    寻常人根本受不住出云这带有内力的琵琶之音,离得近些的,已是七窍流血。远些的百姓,也有不少人耳朵已是流了血。

    出云并不恋战,动用轻功就要飞身而去。

    沈止还在用剑消弭余音攻势,紫珺却如不死不休的狼兽,弯身一跃,抓住了出云脚踝,她声音嘶哑,还带有莫名兴奋:“想逃!没那么容易!”

    出云又再看向慕容卿,她再不犹豫,十指用力,所有音刃都朝着紫珺而去。

    沈止大喊:“紫珺!快朝右逃开!”

    也亏紫珺身形够快,否则她的双腕就得齐齐而断了。

    音刃落入花车,花车刹那间四分五裂。

    沈止飞身躲开之际,出云披帛在内力之下成了绳索,朝着慕容卿方向就飞了过去。寒酥不敌出云,挥动手中刀剑,竟被那披帛上的内力震动得手腕发痛,虎口发麻。

    出云知晓今日想逃,生机只能是在慕容卿身上,顺着披帛滑向慕容卿方向之时,手中琵琶音律不断。

    酒楼内的人想关上大门,可逃窜的百姓太多,根本关不上。

    一切都发生在千钧一发间!

    在披帛要勾连住慕容卿脖颈之时,陆郴闪身护到了慕容卿身前。

    他挡住的不止是那道披帛,更是余音之刃。

    慕容卿慌不择言,声音都发颤:“郴哥哥!”

    可怜陆郴丝毫不会武之人,那道破帛就穿入了他背后血肉。

    此时此刻,尤诺被吓得倒地六神无主,哭都哭不出来,她看着陆郴后背溅出一大片血,而慕容卿就在他怀里哭喊着他的名字。

    出云不耐陆郴阻挡,丝毫无手下留情之意,顷刻动作间,已是拉住披帛扯开了陆郴身躯,下一瞬,她就站到了慕容卿身侧。

    沈止紫珺挡完余音攻击,落在了出云对面。

    四人对峙,一时没人敢动。

    一旁跌倒在地的陆郴,冷笑出声,他坐起身,擦了嘴角血迹,看向出云,冷声道:“出云姑娘,今日你若敢动卿卿一分,你胞妹血肉就会少一寸。”

    出云面色一窒:“你什么意思?什么胞妹,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郴被寒酥扶起,随着他一道手势,灵泽从人群里走出,他正擒拿着一名女子。那女子面容与出云几乎如出一辙,显然是双生姐妹。

    可细看来差别也很大,灵泽身前的“出云”神态要柔弱许多,此时此刻她的身子正瑟瑟发抖,双眼噙泪道:“求你们放了我阿姐事儿都是我一个人做下的,与我阿姐无关。”

    这就奇了。

    慕容卿到现在也没搞懂,为何好好的游街,会成了眼下模样。她也不晓得神女为何会在一刻间就成了杀神,更搞不懂沈止为何突然就从天而降和出云打斗到了一处。

    还有郴哥哥为何就能晓得了出云会有个妹妹。

    这一切一切她都需要个解释。

    可明显这会儿不是解释的时候。

    三方针对,各有人质要挟。

    慕容卿感觉到出云挟她的力道有所减弱,她小心翼翼侧头,就见出云双唇有些发紫。

    这是中毒之召。

    可如此慕容卿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她眼下能做的就是在局势还没变化前不要给谁添乱。她虽慌乱,但隐忍着,还不是慌乱的时候。

    她的镇定,让沈止杀气弱了些。

    紫珺则在一旁抬了手,毫不客气地用着沈止的衣摆擦着手上的血:“我的爪刃上有毒,不肖一炷香时候就会侵蚀经脉,落个痴傻下场。”

    陆郴闻言瞥了她一眼。

    紫珺继续道:“出云姑娘,我劝你为了你妹妹,还是放了郡主,这样还能保你妹妹一命。”

    出云箍着慕容卿脖颈,手指封住了几个筋脉处阻止毒性蔓延。她看了眼自己妹妹,又看向沈止:“我跟你走,但你们得先放了我妹妹。”

    “齐国公家的大公子是出云你下得手,你可承认?”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断头案的缘由。

    出云嗤笑:“是我犯下,他欺辱我妹妹,死有余辜!”

    沈止又道:“去年一桩碎尸案,可也是你的手笔?”

    “是又如何?”

    沈止眼神冷漠,不顾形势一步一步朝着出云逼近。也不知是不是因他恼怒至极,所以每一步都带了内力威压,逼得出云并不敢动。

    “碎尸案,是个年不过十三的女童,既你所言齐国公家公子欺辱你妹妹,你才出手,那这个十三的女童呢?是作何才让你下此毒手,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你姊妹二人,从小失散,一人流落江湖习武;一人流落青楼成了花魁。十四重逢,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为一己私欲残害无辜。齐国公家大公子不过是不愿娶你妹妹入府,就被你们断头弃尸。碎尸案的女童不过是歌喉出众,就被你们残忍杀害。”

    沈止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重重敲在众人心弦:“你身上还有远在金陵的三十七条人命,你妹妹身上还有没有命案还不得而知,你告诉我,你有何资格让我放了你妹妹?”

    “你再近一步,小心你心上人小命不保!”出云没想到沈止已是将她姊妹查了个底朝天,她眼下只想保住她妹妹性命,豁出去这条命伤敌一千也无妨。

    沈止面上儿露出了个慕容卿从没见过的讥讽之笑,一道黑影在眼前闪动,慕容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一只断臂从她脖颈处落下。

    慕容卿再控制不住尖叫出声!

    沈止长臂一伸,人就被他护在了身后。

    出云心思坚韧,断臂仍面不改色,她眼下因毒内力已是不再能用。她只左手一动,琵琶里暗器齐发。

    在众人被暗器弄得猝不及防之时,出云的妹妹忽从灵泽挟持下挣脱了出来。

    她手中匕首要朝着慕容卿刺了过去,大喊道:“阿姐我没武功!注定逃不掉了!”

    “你快走!今生今世别再入京城!”

    第046章 伤心幕(三)

    出云捂着断臂, 咬紧牙关,她深知自己和妹妹总有一人得交代在这里,与其感情用事全军覆没,不如不辜负妹妹之牺牲。

    有朝一日, 总有一日, 她会回来要了陆郴与沈止的命!

    出云服下一解毒丸,也不管动用内力会不会让毒发更快, 其轻功出神入化, 几个错眼间人已不见。

    一切只在一瞬。

    出云妹妹见姐姐逃走,心下已决定赴死。她并不会武功, 也晓得在场众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是慕容卿,她也只能利用慕容卿再拖延些时候。

    她这匕首本做防身之用, 刺向慕容卿也是不得已为止。白一方对她姐妹二人有恩,她只想让自己的姐姐逃脱, 并未真的想伤了慕容卿。

    琵琶内的暗器多且密, 且还有毒, 当真就被拖住了些时候。

    慕容卿看着沈止与紫珺护在她身前, 挡去了大部分暗器。而从另一边窜来的出云妹妹拿着匕首就要刺向她的面门。

    没人觉得她只是做个样子。

    耳边是利刃刺破血肉的“扑哧”声。

    面前人被一刀贯穿了身子,生机在她眼中迅速消逝, 待她身子在自己面前如一摊软泥慢慢滑落后,慕容卿就见着陆郴面色发白的脸。

    这是她郴哥哥第一次杀人,手腕都在发抖。

    还是为了她才杀人。

    慕容卿惊讶陆郴杀伐果断之时,便是自责。这是陆郴一介书生第一次沾血,难保往后不会被这一幕噩梦缠身。

    此女死有余辜, 可也不该死在陆郴手上。

    陆郴是为了护她, 后背还都是伤,此等模样只让慕容卿心中内疚更甚。她急忙上前去查看了陆郴伤势, 语气忍不住怨怪着心疼:“郴哥哥你又不会武功,何苦要趟这摊浑水。”

    陆郴身子半伏在慕容卿身上,他已经是有些没力气却还是抬手扭过了慕容卿的脸:“别看,小心夜里害怕。”

    慕容卿脸侧是陆郴手掌的温度,她嘴巴一瘪,眼眶就犯了红。

    寒酥灵泽见缝插针,赶紧指使着衙兵迅速处理了尸体与残局,还不忘支使了个人去和齐国公府通知一声。

    两位主子还在“含情脉脉”着。

    紫珺抬头望了眼一旁看着的沈止,见沈止手背的青筋都暴起。嗤笑着上前,也没什么顾忌佝偻着腰挤到了二人中间。

    慕容卿被紫珺挤得莫名,紫珺才不理她,她明明白白地问了陆郴:“出云姊妹既能在大理寺与九格司追查之下,还能在上京待这么久,行事定然小心。不知陆修撰是如何神通妙算,能在紧要时抓到了出云妹妹。”

    这也是慕容卿想问的,闻言去看了陆郴,想听听他作何回答。

    “很难吗?”陆郴因着失血,脸色越发苍白:“混乱夜色中还有女子头戴幕蓠往花车去,即便不是贼人,也很可疑。我站于高处看得分明,教我的侍从捉来一看,相同的一张脸自然不言而喻。”

    他此刻风度依旧清冷矜贵,微微笑道:“至于断头案与这对姊妹有关,我可不晓得。”

    慕容卿想来也是,她郴哥哥一向聪明。

    紫珺冷哼一声,至于那些放了冷箭的人也早已跑了个干净,没有证据说什么也百搭。她不欲掺合,先行一步告了辞隐没于夜色之中。

    慕容卿心里暗骂自己真该死啊,自己是个蠢脑袋,竟还有一瞬觉得这桩事儿里头有她郴哥哥的手笔。

    猜疑已灭,她心里还是继续怪罪着自己,怨怪自己怎能怀疑了陆郴。他性子虽是有些偏执,但品性从来都是好的。她这会儿才急切起来,扶着陆郴进了酒楼,又招呼着人赶紧去找大夫。

    尤诺见慕容卿进来,才从酒楼的人堆里挤出来。她还忘不掉当时那披帛跟夺命锁链一样给陆郴后背稀里哗啦得划出了一大片血。

    这会儿见慕容卿紧张着陆郴,虽说是应该的,但门口处的沈止默默站着,也是有些可怜。

    尤诺就觉得自己好友也该雨露均沾一下,她一脸歉意的到了慕容卿跟前儿:“卿卿,你不怪我躲起来吧。”

    慕容卿还真的不怪她:“那样儿的情景,你躲着护了自己安危无虞就是宽我的心了。”

    尤诺眼眶也有些红,抢过了慕容卿手里的湿帕子:“我来替陆修撰擦了血,你去看看沈少卿阿,不对,沈司官。”

    慕容卿这才想起沈止也是一身伤来着,她侧头,见沈止一身白色里衣立于门框处。因他武功高强,是以一时之间竟无人去看顾他。他也不像陆郴,身旁时常跟着仆从,就那么一个人。

    她牵挂着陆郴,可就不代表对沈止没了顾念。

    慕容卿脚步一动,想去沈止跟前儿,可陆郴却拉住了她的手。

    “卿卿,不去好吗。”陆郴轻声道。

    慕容卿却没有犹豫,她拍了拍陆郴的手背:“郴哥哥,沈少卿办案途中,护了我们,我该上前问几句的。”

    “他武功护体,何须你去看?”

    “不是这么个道理。”

    她要挣脱,陆郴不放。

    他不顾伤势,直接推开尤诺,语气间甚至有了质问:“你就非得为了他弃我而去?”

    慕容卿还在好性儿哄着:“不是这样的,更谈不上为了谁,弃与不弃。沈少卿受了伤,他一个人我”

    陆郴冷言打断:“你非得如此三心二意?”

    慕容卿没有反驳这个话,她只是安静的望着陆郴,望到陆郴心里发急口不择言:“你若今日去看顾了他,往后你我便形同陌路。”

    这话说出口,陆郴就后悔了。他从不想将慕容卿推给何人,可为何每每出口都是被了嫉妒折磨的伤人之语。

    他不知晓怎么去表达了自己的慌乱,也不知晓怎么去说了自己的不安。他只会用了威胁,可人会变,孩童时候百试百灵的法子,不代表今时今日仍旧管用。

    陆郴期盼着,他盼着能在慕容卿的眼中看到害怕,看到慌乱,只有如此他才能切身的感受了她的在乎。几近于两月的毫无音讯,陆郴神思里的一根弦已到了断裂的边缘。

    慕容卿的一句话,却又再度将陆郴推到了绝望境地里。两者择其一,他已不再是她的唯一选。

    “郴哥哥,一码归一码,你正醋劲儿,我不同你生气。”慕容卿扯开了陆郴的手,转身就去寻了沈止。

    她也无意让陆郴气性儿更大,到了门口,就拉着沈止袖子去到了右边的另一处酒楼。

    沈止原本有些紧绷的神色,在慕容卿朝他走来的一息,忽就舒缓了。他乖乖地被那小手拽着,眼神都清澈了一些。

    哪里瞧得出来刚才还一身杀气经历了一场厮杀。

    留在原地的尤诺见陆郴面容冷得冰碴子都快冒出来了,手里拿着帕子小心翼翼道:“陆修撰,你还擦吗?”

    “滚!”

    “都滚!”

    尤诺可不怕他,撇着嘴:“陆修撰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先不说沈少卿之前同你是好友,今儿是他救了卿卿,卿卿就去看两眼也是人之常情。你这幅模样,矫情不矫情啊!总不能你一个大男人的心眼儿比女子还小吧。”

    “你以前也不这样的啊!真的是”

    她懒得伺候,帕子一丢,管她陆郴三七二十一,自跟着慕容卿的后脚去看了沈止去了。

    尤诺到了沈止那处,由于沈止虽没言语,但那背影偏就让她瞧出了一种这人正高兴得要尾巴的体会。她心里是偏向沈止的,没上前打扰了二人,也是心大,还能拉着丫鬟是去找了吃食。

    慕容卿没注意到尤诺的动静,她正坐在凳子上给沈止检查了伤口。见他后背万佛寺留下的疤还没好全,身上又添了新伤,虽不深,但看着也疼啊。

    “沈少卿,你为何会带着伤突然从天而降啊?”

    “有人追杀。”

    “啊?是谁啊?”慕容卿用着手里的药简单给他包扎,皱了眉头道:“去了九格司当差就这般危险了吗?都怪我,害你没擒下连星。”

    沈止摇摇头,没再多言。他只安静地看着慕容卿给他包扎,见她今日穿了从没见过她穿过的橙色衣裙,发髻也作了没见过的辫子编就着的,说不出的好看。

    他抬手捻了捻她的袖摆:“这是什么料子,极为衬你。”

    便是白一方与陆郴,也从没问过慕容卿这种问题,搞得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沈少卿怎注意了这?”

    “没见过你穿了此色,有些好奇。”

    慕容卿羞赧地笑笑,还有些难以启齿:“七月初八就要结业考,所以我让家中绣娘临时赶制了几身橙色的衣裳,橙了满身,盼着结业考时也就成了。至于这料子,不过寻常琉璃纱罢了。”

    换做以前,沈止是不会晓得了什么是琉璃纱,可自打慕容卿说他打扮了好看以后,他也是钻营了一番。

    慕容卿口中的“寻常”,即是一匹三百两的高价。

    “你会顺利结业的。”

    慕容卿嫣然一笑:“那借沈少卿吉言,我让府兵送你家去。”

    沈止摇摇头,正待起身离开,却听到门口外的脚步声。他耳力非寻常人能比,已是分辨出了那是陆郴的脚步声。

    在慕容卿低头收了伤药之时,沈止道:“上次酒醉亲吻之事”

    吓得慕容卿赶紧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可哪里还来得及,她做贼心虚着呢,就见着门框处那陆郴的半张脸。

    第047章 尘埃落

    始终担心着的事儿, 在这一幕中,彻底尘埃落定。

    猜疑也好,忧愁也罢,什么都不会是空穴来风。比起一直悬而未决的折磨, 当真确定了, 陆郴心中的慌乱反而平静了下来。

    只是他的心游移到了更边缘地带的一片漆黑处,经年累月想从这片漆黑之地逃出的努力, 在此刻功亏一篑, 崩塌瓦解。

    慕容卿本想解释,可梦中事的确又是事实无错, 她无从解释,无从说起。一时的嗫嚅彻底将她与陆郴之间, 划开了一条天堑。

    他又竖起界碑,教人无法靠近。

    陆郴就这么走了, 他背后的伤似在提醒着慕容卿的无情, 似在讽刺着她的三心二意。也似在彰示着, 是她慕容卿负了他陆郴, 而非他负了她。

    慕容卿脚步刚踏出去想追,转瞬间过往又如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重现。他的沉默, 他的冷淡,他高高抬起的自尊,还有他的柔情,他的呵护。还有那些女子,同他有关系的, 彩练, 青女;与他无什么干系的,歌女, 傅子柔

    往轻了说,她与陆郴之间的那些嫌隙,只要她还心甘情愿,似都不重要;往重了说,只单单一样他的自卑自尊,就已足够让彼此分道扬镳。

    沈止上前两步,他站到慕容卿身后,同她一道去望了陆郴的背影。只这时陆郴已经是上了马车。

    “你不打算解释吗?毕竟事实是,那只是个梦境而已。”

    慕容卿回头去看沈止,她微微仰头,眼中有着坚定:“我知晓你是故意让郴哥哥听见的。”

    沈止面色沉静的看着她,语气之间丝毫歉意也无:“是。”

    慕容卿避开了沈止视线,她又去看了陆郴马车方向:“这是我与郴哥哥之间的事儿,沈少卿你不该掺合。且你此举,无异于是让郴哥哥彻底恨上了你我。我虽没再想着嫁给郴哥哥了,可我也从没想过就要嫁给你了。”

    她声音略有无奈的怒气:“我同郴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你同他也是多年好友,沈少卿你此举就是两把刀朝着郴哥哥心窝上戳。我不会再见你了,此间事多,我轻易不会再出门,也希望沈少卿不要再生妄想。”

    街口的人已经渐渐消散,最后只有沈止一人站于酒楼门牌之下,看着慕容卿与尤诺二人离开。

    她二人一走,紫珺又出现:“你这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沈止视线还在那未曾行远的马车上,他声线听不出什么喜怒:“时日有限,我没办法一直等下去,总得先断了一人的念想。”

    “你这一人指的是谁?”

    “卿卿心软,清川却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日子长了,卿卿也就不会觉得她对清川还是有所亏欠。”

    “那你怎不直接告诉了她,陆郴欲止你于死地。”

    沈止道:“还不是时候。”

    紫珺对沈止这话嗤之以鼻,她今儿在陆郴面前现了身,往后她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她也不想再管这几人之间儿的破事儿,于是很实在道:“你得给我涨银子,一个月五两得变成八两,陆郴那厮不是好惹的,后头他肯定会找我麻烦。 ”

    “好。”沈止指腹不自觉磨了磨剑炳:“东街黄花胡同里,有一袋子东西,你明日拿去九格司换了银子,自扣下你三年的月例。剩下的,等我空来再找你取。”

    这话一出,紫珺忍不住道:“合着你外走一趟,我三年月例银子都有了。你这人武功到底多高?”

    沈止没回她这话。

    待他回了沈府,刚在听松园换了衣裳,就被她母亲身边儿的嬷嬷唤了去。

    沈止同他母亲楚阳之间的关系,要比同他父亲沈自道更差些。因着年岁太过久远,他已经不记得幼年时他母亲对待他可否如同对待沈琮一般的温柔;自他记事以后,他脑海中的母亲,则是一直都是一副高贵典雅模样。

    美丽,却也疏离。

    沈止打了竹帘,一进屋就见着沈琮正趴在他娘亲的腿边闹着要再吃一份糖葫芦。楚阳面上儿原还带着宠溺的笑,见着沈止那笑就收敛了起来。

    “先把二公子带下去。”

    沈琮是个顽皮性子,一见着沈止就闹着不走。他见他大哥的次数很少,可男娃娃天生对强者就是有一股敬佩,他就跟着沈止多玩会儿。扒着楚阳的小手一转眼就抱上了沈止的大腿。

    “大哥!天还早呢!我不想回去读书,你带我去玩好不好!”

    也不知晓沈琮的性子是随了谁,既不像他爹沈自道那般的温厚儒雅;也不同他娘亲楚阳那般的聪慧机敏;更不像他大哥沈止一般的沉稳安静;活脱脱个混世魔王样儿。

    沈琮见沈止不理他,嬷嬷又在后面叫唤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推了一把嬷嬷就往外跑。

    这把戏是见多了的,楚阳就当没看见。等屋子里安静了,她才对着沈止道:“怎一入上京,就闹出了那么大个动静?”

    “公务罢了,母亲是要责怪儿子吗?”

    沈止面色瞧不出什么喜怒,可这话可是要把楚阳气够呛:“你离家月余,回来为娘问两句就是责怪了不成?”

    “是儿子言语不当。”

    母子之间真一客气起来,就没什么话好讲,楚阳叮嘱了沈止老三件,行事要圆滑些,为人要温和些,待人要大方些。

    她见着沈止还是如常没什么反应,又道:“九格司辛苦,不是久处之地,如今既断头案的凶手已是处理了,等皇上心情好些时候,就让你父亲同皇帝求求情,看看能不能再把你调回大理寺。只要你不再想着康宁郡主,该是问题不大。”

    “母亲消息灵通,不过儿子自个儿的事,无需父亲母亲费神。”

    楚阳心里压着的那股子火,这会儿是再压不住:“你一回上京,不先归家,倒是先去了游街处救了康宁郡主!还有万佛寺,落水处,她是个短命的倒霉的,你还非得跟着她身后守着护着不成?”

    “闹得上京风风雨雨!多少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又有多少人戳着你爹你娘背后骂说我们教导无方啊!”

    沈止抿唇:“是我公务,牵连了郡主遇险,而不是我为了特意救郡主而赶去。还有,康宁郡主,不会短命,也不是倒霉的。这话我不爱听,母亲不必再说。”

    他声音不大,听不出多生气,可那双眼就那么盯着你,楚阳自认是他亲生母亲,还是被这眼神噎住,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再说些什么。

    沈止又道:“母亲唤我来就是说这些?那若无其他事儿,儿子这就退下了。”

    从母亲的七里院到他的听松园,中间要经过一处竹林。沈止行到竹林处,原还只是静立,可内心郁结无处排解,最后还是取了一个竹节作剑,练起了武。

    他恼,恼他母亲一句不问他一路安危,连紫珺都比不上,开口既是指责;他更怒,怒他爹娘对慕容卿言语之间丝毫尊重也无,没把他这个儿子放在心上,自然也就不会多把他的心上人看得多重。

    在沈止看来,他已经告知了天下人,他心系慕容卿,那谁人在他面前对慕容卿不尊不敬,那是打从心底里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再明白不过的道理,还得他亲口嚼碎了再说给爹娘听吗?

    外人好处置,可爹娘呢?

    沈止难免想,将来慕容卿当真嫁进来,这婆媳之间若有什么事儿,不如直接另开府邸。分府不分家,旁人也不好说了什么。

    他想得远,已是想到了婆媳了。

    慕容卿可是连这个念头都没起过。

    凡事不过三,可慕容卿这边碰上事儿已是不止三回了。饶是荷花夫人与白大将军再疼爱自己这个女儿,也不敢再冒什么险。

    禁足的命令一下,慕容卿除了每日两点一线穿梭在女学与白府之间,其他地方哪里也去不得。

    白大将军也怕自己女儿再出什么事儿,拨了自己身边的两个老仆守着慕容卿去了。

    这两个老仆慕容卿也没见过两次,并不知晓名姓,可她猜测这两位估计是名义上的老仆,实则年轻点儿的时候该是暗卫类的人物。

    总之,武功很高。

    慕容卿私下里都还有点担心,要是这两位老人家和紫珺碰上了怎么办?会不会打起来?可身边一直也无什么动静,这念头就被她甩到了脑后。

    因着七月初八就要结业考,慕容卿心里事儿多,可也不得不往后稍一稍。然后真等了七月初八到了的这天,慕容卿就开始打摆子了。

    只因今年结业考的花样儿和往年又不同了,往年还都是院内考考就算了,再复杂一点也最多就是请几个大儒来。

    可谁能想到今年,皇后是请了不少朝中官员来一起进行女学结业评比。名曰女学不光是在女子当中要出类拔萃,最好也能培养出能和男子较量较量的人物。

    是以八门课业,除却院内夫子的考核评比以外,还有众多官员的当场投选。每个官员手中都会有一株绒花,若是觉着谁人优秀,自投到数字牌子前就是了,反之则不投。

    且为了避免攀亲带故,学生并不到台前来,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考核由人品评。

    七月初八,考得是琴棋书画四门。

    先是琴,学生一个个到屏风珠帘之后抚琴。一曲过,夫子给数字挂上优良次的牌子,其他官员则是满意才投手中绒花,不满意则可不投。

    除却每门最低得拿到夫子手上的良字牌以外,在场一共二十六名官员,得到的绒花数量最低也得不少于十五株,否则就是不及格,无法结业。

    慕容卿运气不好,琴这一门抽到的数字是一,她第一个上场,真是倒了大霉了!

    第048章 结业考

    夫子们严谨, 那屏风前后还有两层竹帘,除却能从一些声音上判定帘子后头有许多人以外,其实一点人影都看不到。这让慕容卿心里头的紧张消下去不少。

    她也不知道在场到底有哪些人在,也不知晓自己的爹爹娘亲有没有受邀, 满脑子都想着不能丢人的慕容卿坐到了抚琴台上, 她长呼了一口气,在一声铃铛响后, 十指抚上了琴弦。

    琴是需天赋的, 于音律上若没有天赋,再好的琴音也不过是技巧的卖弄。慕容卿自认琴艺上算是个盲者, 她甚至都还有些五音不全。

    一曲闭,周遭除却一点衣裳窸窣之声就没什么动静了, 慕容卿当然慌啊,可惜慌也没有用。

    铃铛再次响起, 慕容卿透过屏风能模糊看到一点人影。她太熟悉陆郴, 就是那样一个模糊不清的模样, 她还是辨别出了那就是她的郴哥哥。

    如今她对陆郴的心绪很复杂, 她晓得按着他的性子,在结业考这种拼真章的时候, 他是不会给她作弊的。可她也晓得,陆郴嘴巴上说得再厉害,吃醋闹脾气可却也在大事儿上从没耽误过她。

    即便已经有了游街之事,慕容卿想着陆郴也是不会在这种事儿上给自己使绊子的。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心里头最深处, 她还是觉得陆郴是了解她的, 是能在这场根本不晓得谁是谁的结业考里,立马认出自己的。

    考核的结果暂时瞧不见, 慕容卿抿唇下了台子。她心里头却因着陆郴模糊的一个影子又开始感伤。

    直到尤诺上了台子,慕容卿神思就被拉回来了一些。以慕容卿的耳朵判定,她觉着尤诺近日来抚琴刻苦,这琴音已是进益了许多了,就是不知晓在这些官员耳朵里头是不是那么回事儿。

    再就是杜若,十指一动,音律便如流水淙淙。

    慕容卿晓得自己好友在课业上一向出色,可每逢这种考试,她又会比平时还出色些。那琴音已是能和阿令平分秋色。

    她不自觉想到宋令仪,想到她心绪又低迷了些。

    琴艺很快考完,然后又到棋艺。

    数字的木牌又被打乱,这回慕容卿抽到了八。规则又有些不同,往年都是同夫子手谈,而这回是学生需在一炷香内解开残局。

    考核的标准又不知了,学生们只需在一炷香之后让小童将棋盘拿出去让官员与夫子们看了,如何结论成绩好坏,就不用学生操心了。

    这残局从没见过,也不知晓是何人所设,可慕容卿隐隐约约就觉着这期盼上的棋子儿很有陆郴往日下棋的习惯。

    甚至她都觉着这残局很有些熟悉。

    棋之一道,慕容卿不过平庸,可在尝试了几回之后,那残局就解活了。

    在那一瞬,慕容卿愈发的难过起来。等她结业一过,她就要去处理了陆郴的事儿。

    她要告诉他,自己不能嫁给他了,可也不会嫁给别人。

    她想让自己的爹爹,认郴哥哥当义子,这般郴哥哥想做的事儿就简单了些。陆家兴衰,她愿意去帮,她也心甘情愿用了自己有的,能用的,去当陆郴背后那个撑着他的人。

    那个位置不一定只能是妻子。

    慕容卿明白自己心里仍旧爱着想着念着陆郴,可她的这份爱慕不能是累赘,不能是一份勉强,也从不拘泥于男女情爱之中。她想让陆郴过得好,也想让自己活得开心些,放下妒忌和执念不容易,好多时候她都犹豫。

    可她最后还是想明白了,她的那份爱意,从不是棘手的东西,一直纯粹,她没有想过一定要占有。

    只要陆郴过得好,能在将来做成了他想着的事儿,他的权与名,他的家族兴旺与传承就够。其实他的权衡盘算,她从来都是明白的,她是接受了包容了陆郴那份不够磊落的心思。

    毕竟,她爱着的是陆郴这个人,而不是那些“好”。

    之于她来说,那太狭隘。

    慕容卿坐在棋盘跟前,看着黑白二色棋子,忽笑着眼泪就下来了。她神色放松,可心还痛楚,抬手擦去眼角的泪。

    于她来说,那份执,过去了。

    她甚至觉着有些不可思议,短短半年,在这一百八十天里,她好像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同陆郴之间的红线渐渐断掉。潜移默化,悄无声息,断得她心甘情愿。

    慕容卿也曾疑惑,是否是自己爱得不够痴,是否是自己太过懦弱,才会被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打败,没了继续再朝着陆郴奔过去的勇气。

    但,她从三岁到如今,走了十二年了,她没想过改变陆郴,可陆郴也就真的没想过为了她,改变些什么。

    她也有她的骄傲,她不会一直将自己置后在陆郴的所求之后,也不要逼着、迫着才会有的感同身受。

    慕容卿又笑了笑,她觉着自己好像真的长大了,此时此刻才有了已经及笈的实感。

    几扇屏风,几幅竹帘,将众人身处之地分割成了两片天地。

    一方已是清风掠过,再无执着;而另一方却在考场的安静之中备受折磨,连沈止也同在侧都没错去他几分心神。陆郴心内几乎长出了刀山火海,每一息都在磨杀、炙烤着他的心魂,可旁人瞧不出来,辨不分明。

    因他明面上儿,还是一副矜贵自持模样,就那么清冷地坐在椅子那处,剥着核桃。

    这不过是隐忍,随时随地痛苦都有可能倾泻遗漏。

    等到画之一考结束,全部的画儿都被摆了出来,那么多幅画里,陆郴一眼就认出了慕容卿的画作。

    那画上儿是一副春夏秋冬的四季变幻之景,四季景中又有四季花儿,说是景色之中一道山路,一身着青嫩衣衫的姑娘,留了一道背影。

    乍看孤寂,细看是悠然闲散。

    右下角题“真不归”三字。

    陆郴太熟悉慕容卿,也太知晓她所思所想。他从小看她画作,许多都还是他亲自下笔教了的。

    而他二人之间,在慕容卿十岁,他十三那年,曾有一副画作,曾题“真长在”三字。

    当时慕容卿梳着双丫髻,摸着自己发髻上的两根嫩绿发带问他:“郴哥哥,你题这个是何意思啊?是不是因着我小名儿唤做珍珍,所以换了个同音的真字,盼着我长长久久在你身侧呀?”

    十三岁的少年,已是会掩盖了心思了,他道:“因为画的是青山绿水,自是真常在了。”

    小丫头又指着画上的两个小兔子:“那这兔子不就是你跟我吗?郴哥哥你这人不老实,你以前说过的!要和我一起养两只兔子!”

    最后唤做珍珍的小姑娘,因被白一方调笑这名字俗不可耐,再不允人去喊;兔子也因为养死过两回,伤心得再不敢去碰;盼着常在的人,也用一副画来说了不归。

    唯他二人能懂的,慕容卿也盼着他能懂。

    陆郴站在那幅画前良久,久到沈止也站在他身侧他都没有察觉。

    “这幅画如何?”沈止问。

    陆郴冷静侧头,盯着他讽刺道:“画无意,字更丑。”

    沈止浅笑:“我却觉着此画不错,清川你不解画意,不懂题画之人,自是觉画丑,字丑。”

    “何须你来置喙。”

    “你不喜,我喜,为了心中之喜,自当置喙。”

    考场是突然吵闹了起来,沈少卿也就是如今的沈司官突然就同陆修撰打了起来。小厮仆从去拉,却被两人双目猩红模样吓到,都是贵人,万一拉扯了伤了谁都不好。

    夫子们都是女子,女学之内也一向不设外男,突然来这么一下子都无人可用。

    官员们聪明些的,知晓这两人早已因为康宁郡主不对付了的人,就更不会上前了。

    杜逡更甚,一摇折扇,话慌面不慌的喊了句:“沈少卿和陆修撰你们本是好友啊!别打了啊!什么事儿咱不能好好说啊!”

    拳拳到肉,沈止不光是为了慕容卿,也因他和陆郴几年好友,可陆郴在慕容卿之事上丝毫不顾两人之情谊,欲置他于死地。

    金陵一月,追杀不断,沈止何止是忿,他觉着陆郴今生比前世更为疯魔。上辈子还有个人样儿,这辈子连个人都算不上。

    他都怀疑,怀疑前世今生,他到底算不算了解过这个好友。

    陆郴到底是不是那个,虽清冷但并不薄情寡义的人。

    沈止重生,不光是为慕容卿,他因今生所求对陆郴心中有愧,是以情爱之处对不住,旁的都对他一忍再忍。

    也曾一再犹豫是否要将前世之事如实告知,苦于没有时机,他是觉着陆郴当真晓得了前世情形,他会放手的。

    那将不单单扭转了慕容卿的命运,也扭转了他这个好友的命运。

    眼下来看,是他想错了。

    陆郴在背后的把戏他不是不晓得,他若真不顾交情,单单他追杀宋令仪一事就足以让慕容卿与他决裂。

    可他只字未提。

    沈止没有用武功,陆郴却用了全力。扭打到屏风一处,在屏风将倒未倒之际,慕容卿听到呼叫声,慌里慌张的跑了出来。

    他二人手里还在争抢着她的画,陆郴要毁,沈止不给。

    慕容卿急得都快哭出来,她还喊着:“你俩别抢了啊!还让不让我结业了啊!”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合着还是为了康宁郡主。

    陆修撰因爱生恨,结业考时当众奚落郡主字丑,沈少卿为红颜与其大打出手。

    旁人是不会管这二人到底是如何认出来郡主画作的,只管津津有味的说这个事儿。

    原还只当着昔日兄弟不过生了嫌隙,怕是从七月初八这日开始,就彻底反目成仇了。

    上京的人嚼这个事儿嚼了好久,私下里都在猜,康宁郡主最终到底会花落谁家。

    第049章 缩头龟

    原还担心的结业考, 就这么顺利过去了。

    慕容卿也不晓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她当日的画作被陆郴和沈止扯坏。原本意思是重作一副,但在场的官员也不知晓是不是同情她,直接将手里的绒花都给其投了过去。

    八门课业, 反而只有画这一门拿了个优等。

    尤诺也擦着边儿, 以倒数第一堪堪过了结业。不过这对尤诺来说就已足够,她爹娘对尤诺的要求也就只是顺利结业即可, 且心疼着她, 七月初十就带着尤诺出京游玩了。

    因着顺道儿要探亲访友,所以估摸到年关才回。

    而杜若, 以不亚于当年白双双的水平,成了女学榜首风光结业。与此同时, 她家门槛儿在结业礼后的第二日就差点儿被说亲的人踩断。

    也是忙碌。

    只有慕容卿,日子一下子就清闲了起来。

    她不能离京, 没法儿去看外头的大好河山;身份尊贵, 和沈陆两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也无人敢趟浑水来高攀亲事;大哥在边疆, 二姐待嫁可不知整日忙着什么,也没个说话的人。

    她又在禁足当中, 除了每日去她娘亲的碧灵园溜跶溜跶一起用个饭,其他时候就不知晓作什么好了。

    人一闲,就多思。

    慕容卿午睡刚醒,却还没起身,她脚趾无意识勾连着缎面儿薄被。脚尖细细感受绸缎柔软, 她身子舒服着就侧了身。手摸着九苔如意, 懒得寝衣褪到了腰间儿,露了一大片的皮子也不管。

    仔细瞧, 她脖子上系着肚兜的金链子都要滑落。

    喜鹊旁边打个盹儿醒了,视线瞥过,饶是在慕容卿身边伺候多年,也不得不感叹随着年纪,她家郡主这身皮肉越发细腻白皙得如同白瓷。虽面容谈不上惊艳,但一身雪白得一点瑕疵都无。

    这年纪还小呢,再等两年,女子风情一出怎能不惹人疼?

    她见着慕容卿没起身意思,劝道:“郡主,可清醒了些?起来走动走动呢?”

    “近日秋老虎,热着,不想动。”

    声音都懒得没去女学那会儿精神,软绵绵的。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喜鹊想了想道:“郡主若是无聊,不若去问问二姑娘做些什么说不定能帮到什么忙也不一定呢?”

    慕容卿又哼唧:“二姐折腾的那些事儿我也做不了,去了反而还给她添麻烦。”她说着坐起身,也是这几天闲坏了,“走,去和娘亲说说,我要去宫里头住一段时日,去干娘的幽若宫住,干娘的好东西多的。”

    皇宫大内,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也很难进去。最起码如紫珺这样的人,没办法靠近皇城。

    另外两个护着慕容卿的老仆,就更晓得分寸,轻易不靠近。

    慕容卿一入皇宫,每日做了什么,反倒无人能知晓了。

    七月十五,俗称鬼门大开之日。宫内早早歇息,慕容卿乐得躺在幽若宫内的偏殿里翻着画本。

    这地方小时候就是她住着的,因她干娘欢喜墨绿,床幔用得墨绿月影纱 ,室内点缀也多是墨绿。她着了件儿四锦棉儿的白色寝衣,团在那么大个床上,颇有万绿丛中一点白的意思。

    不若红色浓烈,但雅致得人一瞧着她,都跟着凉快了不少。

    幽若宫太大,即便是偏殿也足足比慕容卿家中的寝卧大上两倍不止。内寝里头还有一硕大的屏风。

    喜鹊黄鹂二人屏风外头歪着打盹儿,慕容卿还无甚睡意,打算看画本看到睁不开眼再说。

    她是有点报复心里,外头流言蜚语满天飞,陆郴的事儿她有点怕想好归想好,可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沈止那头她也懒得去想。

    在家呆着挨着陆府那么近,她是一看那墙头的梯子就心虚。逃到宫里头来,她就觉着自己脱离了困境,反正是能安安心心看画本儿了。那就得看个够,什么看够歇够再说。

    殊不知她是一碰事儿,就缩头乌龟躲了起来。不闻不问不听不想不念,可折磨坏了外头两个。

    风吹叶落,屋里屋外几乎悄无声息,慕容卿看画本看得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之际,眼一睁一眨的功夫,面前就出现了沈止的脸。

    她还当着是梦,揉了揉眼睛没看到紫竹林,再一眨眼,面前人在她出口欲问之前,直接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触手温热,他还作了嘘声的手势,慕容卿顿时就清醒了。

    她没想到沈止胆子这么大,皇宫大内都敢闯,这要是真的被逮到,就算她也不好和皇帝伯伯求什么。

    杀头的大罪啊!

    慕容卿不敢言语,还好幽若宫凉爽,她并没有穿得很薄,还算体面。可这事儿也不是这么个事儿。

    她打了个手势,意思让沈止快走。

    沈止抿唇,拍了拍她的手,教她稍安勿躁。之后就见他落脚无声,从窗前的梳妆台上拿了一支珠钗,捏下了上头两颗珍珠。

    慕容卿看他手腕一动,屏风外靠在一起困盹的喜鹊黄鹂二人就身子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你干什么了呀!”

    沈止摇摇头:“让她二人睡得沉一些罢了。”

    慕容卿盘坐在床边,看着他也不言语了。他今夜一身儿夜行衣,头发处都用了一道细长抹额扎得结结实实。

    明明就是个贼人打扮,偏生他身量修长,穿出了一副光明磊落之感。

    烛火昏黄下,沈止与慕容卿四目相对,他也没上前,轻声道了句:“你别怪我,我只是想见你。”

    “你忍忍不行吗?这可是皇宫啊!”

    “忍不了。”

    他说这三字之时,那双眼就那么盯着你。说是幽深,又有一点烛火在他眼中跳动。

    慕容卿被他看得心里突突地跳,嘴巴张开想了半天又不知晓说什么了,多是无奈。

    片刻安静后,慕容卿拍拍床边小声了句:“来都来了,你坐会儿吧。不过你想见我你何须这么大费周章,你入我梦来不就是了?竟干这些吓死人的事儿做什么呀。”

    梦,本是平日里无什么法子,慕容卿又不愿见他之时不得已为之。即便那梦都是真实,心知肚明,可梦就是梦。

    梦里的牵连,说破天也无需人担待什么。可实打实面对面就不同了,好比亲吻那回,如若不是在梦里,慕容卿必然不会这般坦然自若。

    她会为了自己的行止担了责任,不可能就这么躲进皇宫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沈止坐到了床沿处,他问:“你想我吗?”

    慕容卿难以理解这话,跟看傻子一般看着他:“我想你作什么呀。”

    沈止抬手,食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那为何会有这个?”

    这话慕容卿根本没法回,她心虚着侧了头,脑子被问浆糊了手上就想缓解缓解尴尬。她挠了挠脖子,咬了下唇,有点怕被人找麻烦的懦弱道:“是你先亲的我,我还没问你呢,你还有脸问我。”

    “我会娶你。”

    慕容卿就结巴了:“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因为亲了个嘴儿我就得嫁给你了不成?”

    这一句一说出来,慕容卿自己都被自己惊到了,怎么琢磨怎么都像登徒子调戏了良家女后不想担责的混帐话。搁平时,这话怎么她是如何说不出口,可沈止太不要脸了。

    慕容卿觉着自己是被逼的,她才不是那样的登徒女。

    “亲一次不行嫁是吗?”

    “当然不行!”

    沈止闻言会雅意,会错了也无事,他伸手捏住了慕容卿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

    面前人两颊绯红,手指捏着衣角捏个不停,显然也晓得自己那话糊涂,也承认了梦里那回她就是自愿了。正主儿问起,她也晓得自己是逃不过,才这般心虚,一点反驳都不敢。

    她这模样太可人,沈止露了浅淡笑意。

    近在咫尺处,肩膀的温度与触碰,言语本无暧昧,可偏偏说的就是暧昧之事,缱绻自生。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男子的霸道,可眼中又柔。

    慕容卿觉着一定是蜡烛和夜明珠的光晃的,她才会觉着沈止白了那许多,黑色抹额对比之下,容颜竟能和玉字沾边。

    他神色无甚变动,可又生了蛊惑,一句:“那两次呢?”就让慕容卿脑子有些发痴。

    慕容卿想,她只是被美貌蛊惑了。

    她又想,她从来就是个禁不住诱惑的人。

    她还想,左么都是沈止勾引她,她死不承认他还能如何。

    她被亲迷糊了,等沈止忽地退远,她眼中甚至露了一丝疑惑。

    粉唇微张,气息带香,双眼朦胧瞧着你,沈止抿唇笑出了声。他捏了捏慕容卿的脸:“你晓得吗?卿卿,你似是不太了解你自个儿。”

    言必,在她嘴角啄了一口:“等我空了再来看你,不要再装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陆郴的事儿你无需费神,我会去处理。”

    慕容卿听到陆郴二字,身子一颤,她觉着自己真是言行不一,不知羞耻。立马使劲擦了嘴恼怒起来,她推搡着沈止:“你走!你走!再不想见你,你这人真教人生厌!”

    可这话再气不着沈止,他觉着慕容卿不过是做了坏事儿心虚,过不了自己心里头那坎儿罢了。

    她的力气太小,沈止索性拽了她的胳膊,顺着她的力道,将其拥到了怀里紧搂着。

    第050章 不嫁人

    慕容卿没有被人这般拥抱过。

    爹娘的拥抱轻柔, 是一种呵护着的宠溺;兄长姊妹的拥抱与爹娘雷同,但又多了份觉着难为情的尴尬;好友间则是玩闹着,可动作间总是尊重。

    陆郴也是拥过她的,那份触碰在慕容卿感受来, 很复杂。他拥着她的时候总不那么直白, 掺杂了许多的克制隐忍还有小心翼翼,仿佛她是易碎的琉璃, 用力了她就会碎, 不用力了她才会好好的。

    哪怕是她留恋了陆郴的怀抱,他也不会让她贪心过多。

    陆郴是有度的, 像是防备着让彼此不要过于沉迷。

    可沈止不是。

    在慕容卿眼里,沈止做的许多事儿, 在她眼里都是太过了。

    好比不顾许多,在那许多人面前求娶;好比他着了衣衫, 尴尬着坦诚的将自己讨好之意显露在她面前, 显得愚蠢他也不顾;再好比, 他从不否认他的确是为了情爱放弃了好友, 宁愿担了那份卑劣名声,他也要表达了自己心意。

    还有一次两次, 只因他想她了,他就不顾地方是白家府邸还是皇宫大内,他就会来。

    然后此刻,沈止就这么抱着她。像是从没体会过拥抱这件事儿一样,明明也没有很用力, 可就是能觉出他的认真。

    这份认真和她当初对陆郴那份很相似, 无端让人觉着心酸。比起来,慕容卿自觉自己还达不上他这份认真。

    这样认真的拥抱, 让慕容卿觉着是过去的自己拥住了自己,以致于她一时挣脱不了,或是不想挣脱。

    无端动容,并非好事。

    沈止身量比慕容卿高了不少,他的下巴正好能搁在她的头顶上。她的发丝透着香气,摩擦着他的下颌与脖颈处,让人心里发痒。

    他点头亲了亲她的发间:“卿卿,我的眼里从没看过旁的女子,从山中归来,我只欢喜了你一个。我本觉着我这一生,就该是一个人一直过下去了,可如今,我想同你一起。”

    “我知晓你因了清川不愿,但你能否,能否能如同怜惜他一般,也怜惜我试试呢?”

    沈止的心跳随着他的言语跳动得越来越快,甚至连身上的温度都有些过于暖了:“这本是不可能的事儿,自打了有了梦境,我也生了贪念。我不晓得你心里到底如何想的,我的痴缠到底有多让你烦忧我多少也能猜到些。”

    “可如何是好?我忍不住,忍不了,也不想忍。清川若真能回应了你的心意,能好好珍惜了你的好,我愿意成全。可他做不到,他既然做不到,你不如看看我呢?”

    他的音色低沉,如同琴音的低弦,一字一字在你耳边说着心绪时候,教你的心也跟着泛了涟漪起来。

    慕容卿回应不了,她很有些自责地闭了眼,一句话都说不了。他每说一句,她的脑子里就会出现一幕又一幕往日陆郴的模样。

    “卿卿,你不要将所有的心思都用来去想清川。”

    沈止直接,直白地就似将自己一颗心都刨开捧到了慕容卿面前。

    她道:“我活不过三十,不能有了子嗣,也出不了京城,我不过是这城牢里的一只鸟儿。沈少卿,你出去瞧了瞧,就不会觉着我多好了。”

    “你的死局,我有法子能破。”

    慕容卿却是没将这话当真放在心上,她年纪虽小,但心性坚定,她决定了的想好了的事儿,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左右的。

    她身子退后,轻轻推开了沈止,也不去看他,抬手微微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发丝。

    只留了一个侧脸给他。

    “沈少卿,你低估了郴哥哥在我心中的份量,他即便不是我日后的夫君,也是我的亲人。背刺亲人的事儿,我做不出,你再逼我,也不过是让我更为难而已。”

    慕容卿心里没来由地发酸:“我被你诱惑,已是做了一回两回的错事儿,可,事前事后,我心里想着的人都是郴哥哥。”

    这句话,太伤人。

    饶是沈止常年面不改色,此话一出,他面色也有些崩裂:“他就那般好?”

    “与好坏无关。”慕容卿眉眼低垂:“只不过是情难自控罢了。”

    沈止无言。

    “我不想再嫁给郴哥哥,可我也不会嫁给旁人。”

    沈止欲上前,脚步不过挪动一寸,慕容卿就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往后退的动作,换做旁人该就是不会上前了。可沈止一股执拗劲儿上来,让慕容卿无所适从。

    “人不会一直做了对的事儿,你不必说了这些让自己清醒。我也不信你心中一点我的影子都无。”沈止走近她,在她又要试图躲开之时拉了她的胳膊,强迫着她不得不看了自己。

    他弯了身子,盯着她的双唇,她躲闪,反倒让他双眸更为肆无忌惮:“这里,刚才,不是只我一人意乱情迷。”

    慕容卿被他这话逼得跳脚,脑袋噌一下抬起:“什么意乱情迷,沈少卿你学问不好你不要胡言乱语,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

    她看着沈止扯了嘴角,露出了不曾教人察觉过的蛮横与傲气。

    他似挑衅:“你这妮子不老实。”

    慕容卿原还当着沈止还得缠她半天才愿意走,可他就点到为止。

    他说完这句之后,敲了她额头两下就走了。

    身影窜得快,除了大开的窗户,证明着他的的确确来了一趟,不然又跟做梦一般。

    慕容卿坐在梳妆台前,支着脑袋看着窗外一轮圆月,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他到底欢喜我什么啊。”

    随着这一句呢喃,心里倒生了一股企盼。可她不晓得自己在企盼什么,是好奇往后沈止还会做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还是期待着将来,是否她的日子也会有些不一样。

    心绪不过一瞬,快得慕容卿自己也抓不住。她心里头没什么不开心,只被这情爱的事儿惹得乱乱的。

    前头想了沈止今夜,后头想了陆郴过往,想得慕容卿都觉着自己是不是太坏了。

    她敲了敲自己脑袋,自又回了床榻安眠。

    七月十六,慕容卿睡到日上三竿,等她去和皇后请了安用了饭,本想去藏书阁再翻翻有没有什么古志画本儿的看看,皇后却不要她走。

    宫人都退下了,慕容卿才琢磨出皇后这是有话要同她说。

    皇后几乎也是从小看着慕容卿长大,她将这女娃当女儿看,眼神难免怜爱,话就更柔:“最近外头都在传些什么话你可晓得?”

    慕容卿脸一红,不好意思着点了点头。

    “本宫晓得你同陆家那位情谊,但听那传闻,你和沈家小子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哪里能说,慕容卿猛摇头,连着手都用上:“皇后婶婶,你信康宁,我和沈少卿什么事儿也无的。”

    “你结业已过,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皇后同慕容卿交了个底:“陆修撰求赐婚的折子递了好几回,你到底如何想的?”

    慕容卿没想到陆郴原一直都求着,她眼神落寞着抠着手心:“康宁不想嫁给郴哥哥了。”

    她细细絮叨,同皇后说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

    皇后抿唇笑得温柔:“卿卿是个好孩子,可你越是如此好,怕旁人越是无法放手。”她也不觉得慕容卿是真的不想嫁给陆郴了,不过是小情人吵闹一回,没得什么稀奇。

    慕容卿被皇后这么一问,心里也有些烦。她晚间儿吃了些烤肉,被辣得五脏庙火烧烧的。

    越是如此越是睡不着,心里安定不下来,连画本儿都看不下。

    十六的月亮更圆,更亮了些。

    慕容卿到了亥时末还睡不着,打发了丫鬟出去,就自己在床榻上翻腾。她一烦就欢喜这样,正当在床上打滚儿着呢,一侧头,就见床边沈止又来了。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睛眨巴眨巴。

    沈止面色没什么动静,坐到了床侧:“我明日又要离京,少则一月,多则三月才能归京。”

    慕容卿嘟囔:“你和我说这做甚。”

    “我既要走了,你送样东西给我护身可好?”

    “啊?”

    沈止点点头:“你想多送几样也可。”

    他那模样严肃,不然慕容卿真觉得他是在打秋风。她是个大方的,既他只是来要了礼,慕容卿自高兴赶紧拿东西来打发了她。

    她起身,光着脚就去找了东西。本想喊了喜鹊,一反应就觉着自己傻,先不说喜鹊人还在外头,便是不在,估摸也被沈止点穴了。

    慕容卿找了半天,最后还是翻到了自己的妆奁。

    她还找着什么合适呢,沈止冷不丁在她背后冒了句:“都给我吧。”

    “啊?这么多吗?”

    “嗯。”

    慕容卿脸色就古怪了起来。

    沈止面不改色:“你这人不负责任,只管吃不管吃了以后,我总得拿点什么教你念着我才是。”

    慕容卿挠了挠头,想了半晌还是开口说了实话:“沈少卿,其实你要是缺银子,你可以和我直说的。虽不晓得你遇上了什么事儿,但银子我还是有的。”

    她说着打开了妆奁后的另一个匣子:“这些都给你好不好?”

    沈止视线一瞥那盒子,里头是数不清多少数目的银票,他淡淡道:“我不缺银子,我只要你的妆奁盒子。”

    慕容卿真舍不得,她放在幽若宫的妆奁里头放了她从小到大不少好东西,还有不少是她干娘的。

    她有些护食一般,弯身抱了妆奁:“不行,你难道求爱不成就要打劫吗!我不给!”

    两人就这么滑稽地僵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