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冬夜雪来 房内。 ……
房内。
李希言和容朗对坐着下棋。
虽然屋内的火炉烧得正旺,但是到底是冬日,二人还是缩在罗汉床上,腿上盖着毛毯。
正下完一局,容朗拈起两枚棋子放在棋盘右下角。
“我又输了。”
李希言抿了一口茶,嘴角微微翘起。
她这辈子还真没在棋盘上这样赢过。
“姐姐棋艺太过高超。”
容朗的奉承话让李希言有些脸红。
“怎么?姐姐难道一直认为自己的棋艺不佳?”
李希言也不怕打击到他,直言道:“原来在国师府,十局能赢一局。”
“你在国师府的对手是谁?”容朗笑得意味深长。
“师父和大师兄。”
容朗撑着脸:“姐姐。论起棋艺,两任国师本就是国手。你能赢一局已经很不错了。”
“真的?”李希言抱着杯子,表情呆呆的。
微黄的烛光下,原本锐利的眉眼柔和了几分,显出几分可爱。
容朗呼吸乱了一瞬:“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师父和大师兄都说他们棋艺很是一般。”
“那姐姐都没有和其他人下过?”
“没有,很忙。”
容朗倾身,坏笑道:“我看是因为姐姐误以为自己棋艺差,害怕输掉所以才不和人下棋。”
砰——
窗户忽然被吹得大开,冷风一下灌了进来,呼呼的,还夹杂着几粒雪花。
室内的温度骤降。
“泸州还会下雪?”容朗站起身向窗户走去。
“叙永这边算是在山里了,自然会下雪。”
“好美。”容朗招手,“快来看。”
李希言依言走过去。
二人并肩而立。
窗外不远处就是连绵不断的乌蒙山,黑苍苍的。
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脉上已经盖上一层薄薄的雪,沿着山脉的赤水河急速奔流着。
和白日藏在云雾里神秘的模样不同。
此时的乌蒙山竟有了几分玉门关的雄壮和苍凉。
李希言不由感叹:“倒有些像凉州……”
“凉州?”容朗一听见这两个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那个西平郡王长子今年二十八岁身长六尺叫周什么什么彻的记不清名字的阿猫阿狗不就是在凉州吗?!
看他脸色发青,李希言有些疑惑。
“怎么了?”
容朗咬牙切齿:“李少使怎么会想起凉州?”
“有些像玉门关。”李希言不明所以。
这人是怎么了?
话憋在心里,又不能说出来。
容朗第一次有点想念自己的大侄子。
要是他在,就可以鼓动他去问!
“我只是有些思念二郎了。”
李希言一脸“你疯了”的表情。
那日在河里,脑子进水了?
容朗叹了口气:“我是真心的。”
“不过……”李希言垂下双眸,似乎是在思量什么,“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他的课业有没有落下。”
“啊?”
“得写封信,让关姐盯着他些……”
十月十五,下元节。
道教有三官大帝,又称三元,是谓天官、?地官、?水官。三官的生辰分别是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和十月十五。
这三日分别被称为上元节、中元节和下元节。
下元节这一日,道观会做道场,斋三官,民间则会祭祀亡魂,祈求水官解厄运。
李希言起得很早,刚过卯时就拿着一包糍粑从外面回来。
天上还下着雪,她走得有些急,直接从正门上了楼,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背后的几道异样的眼神与低低的议论声。
“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会吧……也就她长那样啊,就算五官相似……这个头儿还有那颗痣,总不可能也一样吧?”
“那个……我觉得也是她。”
“是她又怎样?我只求别遇见他们绣衣司的人,尤其是她!你们俩有这心思在那儿瞅,还不如快点把东西找到。”
“知道了,别催!”
“可是……那东西真的还在吗?我们还不如……”
……
而楼上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容朗看着走进来的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
“傻笑什么?”李希言把油纸包往桌子上一放,随即坐下倒了一盏茶。
桌上的油纸包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子甜香气息。
“这是什么?”
“糍粑。你忘了?今日是下元节。”李希言动手拆开油纸包。
里面放着几个沾满了花生碎的糍粑,十分丰满。
她率先拿起一个,眼神黏在糍粑上:“红糖馅儿的。”
看她喜好外露的模样,容朗不禁想起了之前在常州过中秋的事情。
她为了推脱自己的月饼还说什么“我不喜食甜”?
一定得逗一逗她!
“姐姐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李希言咀嚼的动作一顿。
“随便买的。”
“哦~随便买的啊~”容朗拿起一个糍粑晃了晃。
糍粑因为含着饱满的内陷,扭得妖娆。
李希言眯起眼:“你不吃我就拿走了。”
容朗瞬间气短,讨好道:“我是夸姐姐会买吃食。”
他一口咬下,嚼了几口就草草吞掉。
“真是人间美味!”
刚刚吃完,门就响了两声。
“谁?”
门外安静了一下,才有了回应:“李……李娘子,我们是陈将军手下的人,想找您帮忙。”
陈将军?金刀?
看来是自己今日进门的时候不慎被看见了。
李希言正巧也有些问题想要问他们。
“进来吧。”
门被推开。
三名大汉挤挤挨挨,埋着头走了进来。
“下官见过李少使。”
李希言摆摆手:“有何事?”
三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沉默了起来。
“是为了你们那个同僚来的?”
“不是。”
这个回答让二人都有些意外。
“不是?”李希言叩击了两下桌子,“是和上面交待你们的事情有关?你们把事情办砸了?”
“真神了!”三人中看上去年纪最小的一个猛地抬起头,“您怎么知道?”
李希言没有回答,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三人中年龄最长的站了出来,说起了这件事的缘由。
“是这样的……”
三人是奉圣命去南诏秘密取回南诏奉上的一封密信。
密信的内容他们并不知道,只知道应该是关乎吐蕃。
结果,那日他们离开后刚刚出城就发现密信丢了,于是,四人就折返回客栈,寻找丢失的密信。
没想到,刚进客栈门,他们就扯进了人命官司里。
难怪那个被抓的禁军愿意束手就擒。
“关乎吐蕃啊……”李希言明白,这不是小事情。
南诏,大晋,吐蕃……
“东西我会吩咐人去找。”
绣衣司的本事谁不了解,三人大喜,立即道谢:“多谢李少使!”
“还有事吗?”
“没了没了。”年纪最长的一个急忙说道,“劳烦……”
话还未说完,那个稚气些的开了口。
“您能帮我们救出王七哥吗?”
李希言忽的笑一下。
另外两个禁军连连拉住他,急得额头冒汗。
“李少使别和他计较,他年纪小,这事情怎么能麻烦您。”
李希言的反应让二人意外。
“也行。”
二人瞪大了眼。
“那东西本来是那个王七郎在保管吧?”
“是……”
“本官不亲自问问他前因后果,怎么找东西?”李希言心里觉得好笑。
她有那么吓人吗?
“多谢李少使!”
二人惧怕她,也了解她的厉害。
只要她愿意出手,大哥一定会早早被放出来。
反正,人肯定不是大哥杀的。
李希言扫了一眼三人的脸:“你们叫什么名字?”
年纪最大的上前道:“下官余锐。”
“下官林天海。”
年纪最小的说道:“下官卓于野,七哥叫王佑年。”
“王佑年?”李希言挑眉,“是定远将军家的老幺?”
“李少使……”卓于野呆呆的,“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怎么这个孩子老犯傻!
余锐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
果然,李希言没有再提这个话茬。
“王爷和我一起去,还是留在客栈?”
王……王爷?哪儿来的王爷?
三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抬起头。
容朗坏心眼儿地对着三人和善一笑。
“你们好啊。”
这不长乐王吗!
还是余锐反应快,立马拉着另外两人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免礼吧,在外别这样客气。”容朗翘起腿,“在外,我和李少使是姐弟哦,我也姓李。”
三人连连点头,心里却打着鼓。
这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人怎么凑到一起去的?还以姐弟相称?
“姐姐,我当然要去,我不去谁帮你验尸啊?”容朗掏出自己的杀手锏。
李希言很是坦然:“确实。”
容朗再次在心里感谢自己的哥哥。
果然,姐姐最需要会验尸的人!
当时学验尸果然没错!
二人倒是一片和谐,站着的三个禁军被吓得不轻。
还真叫上姐姐了?而且……验尸……长乐王会验尸!
余锐扯了扯自己的耳朵。
肯定是听错了。
叙永县县衙。
县衙大门口和之前所见的截然不同。
门口的衙役穿着整齐,精神烁然,没有一个在偷懒。
一行人刚一上前就有个胖胖的衙役主动过来问道:“你们来县衙有何事?”
语气威严而不失和善。
过于美好的环境让李希言找回了好脾气。
“我们是来福客栈的住客,关于前几日的罗耀被杀案,我们有些线索,想要见一见你们的县尉。”
“线索?”那衙役明显高兴了些,抬手一引,“那跟着我进来吧。”
一进县衙,就只见一片苍翠,没有名贵的花草,都是本地最普通的樟树,高大茂密的树冠顶着积雪盎然立着。一路走过去,整个县衙连装饰的假山都没有,十分简朴。
走过仪门,又拐了个弯,终于到了县衙最偏僻的西北角。
这里是验尸房所在的地方。
不远处的验尸房隐隐约约传来些许哭闹声。
衙役停下脚步,转过头,叹了口气:“县尉就在里面,先在这儿等一等,我们再进去。”
里面的声音让李希言有些好奇。
“可以站在屋檐下等吗?”
衙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嫌吵也行。”
第62章 再次相见 “我的孩子……我的……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二丫啊!你才多大啊,娘才养了你几年啊?你就没了啊……”
验尸房的窗户是打开的。
李希言站在屋檐下,用余光探查里面的动向。
只见那个捉人的县尉双手环抱着手臂,一脸怒气。
他对面站着个穿着皮袄的中年男子,八字胡容长脸,一脸无奈。
而在他的身侧,背对着窗户坐着一对儿穿着粗布衣裳的夫妇,大声哭喊着,声音极其哀戚。
“实在是对不住,我会赔偿的。”中年男子苦着脸,不住地道歉。
妇人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又哭了起来。
“赔多少钱也换不回我家二丫!”
县尉居中调解:“你们这事儿总要有个结果,让孩子早日入土为安才是正理。按规矩,你至少要赔偿一百两纹银。”
“赔!我等会儿就回去拿去。这事儿是我犯了大罪过,我再添些,赔偿二百两。”
看出她的疑惑,容朗主动开口对着衙役问道:“小哥,这里面是怎么回事啊?”
衙役面露怜悯。
“这人啊,在大街上纵马,把人踩死了,死的还是个小姑娘,真是可惜。”
“确实可惜。”
“不过嘛,这种事情就是赔钱坐牢,不算难办,反倒是你们那个案子……”
衙役的话未说完,一群人忽然走了过来。
他立即住了嘴:“属下见过张县令。”
来者正是叙永县县衙的一把手——县令张慈。
这人生得黑瘦,个子极高,一双眼睛湛然有神,五官棱角分明,浑身透着一股正气。
他身后跟着两对夫妇,一对年纪稍大,看上去五十来岁,一对儿年轻些,三十多岁的模样。
穿着普通棉布衣裳,但是收拾的整整齐齐,应该是稍稍富裕的农户人家。
李希言在打量张慈的时候,张慈也瞧见了他们。
极英气的女子,气度不凡的男子,三个……军旅出身的人。
“这五人是什么人?”
衙役解释道:“来福客栈的住客,说是有线索要举报。”
“原来如此。”张慈颔首,“你们先在此等候,等本官处理完这件事就来。”
“是。”
张慈一行人走了进去。
门外的几人视线也跟随了进去。
验尸房内。
张慈刚刚走进,他身后的四人直接越过他就冲向了盖着白布的尸体。
“幺女!”
白布掀开,一声痛呼。
两位老人直接瘫坐在地。
另外一对夫妇也无声地流着泪。
这是……
李希言看得有些疑惑。
幺女?怎么又来了一对父母?
别说她,衙役忍不住探头探脑。
“咦?这咋回事……”
县尉也挠了挠脑袋:“张县令……这是?”
忽然,瘫坐在地的老妇人抽搐了起来。
“老婆子!”
“娘!”
“散开!”容朗冲进去拨开众人,跪在老妇人身边,将她的身体放平,头偏向左侧,“气急攻心导致的中风。”
被吓了一跳的张慈立即吩咐:“徐县尉,去我书房里,将书架第二层上绿色的盒子取来。”
“是。”
张慈转头对着外面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抬到后院去!”
“是!”
客房内。
躺在床上的老妇人面色逐渐变好。
容朗这才松了口气。
“情况如何?”李希言站在一边小声问道。
容朗摸了摸脉:“幸亏张县令的药来得及时,没有大碍。只是日后……行走肯定是有些不便利的。”
老妇人的家人长出一口气。
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多谢这位郎君,救了我家老婆子性命!”老丈握住容朗的手,作势要跪。
容朗怎么好意思让老人家跪他,生生架住他。
“您别这样,举手之劳。要谢也要谢张县令,他那颗药才是起了大用。”
“咳咳!”张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若是无事了,先出来把事情理一理。”
一家人不由看向了病床上还未苏醒的老妇人。
“你们先出去吧。”容朗说道,“我在这里帮你们照应着。”
三人思虑了一二。
“那就多谢郎君了。”
三人前脚出去不到片刻,门外就传来了张慈的声音。
“本官刚刚在门口遇见这四人,他们自称是死者的父母和姐姐姐夫。”
“不是……”县尉声音都有些变调。“他们才是死者的父母啊!”
张慈问道:“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
只听见那年轻妇人说道:“民妇姓吴,家父吴福平,家母姓刘,都住在附近金莲村。这孩子……这孩子……”她哽咽着,喘了好几口气才说道,“是民妇爹娘收养的孩子,叫做吴缤儿。户籍上是查得到的。”
“那你们又是何人?”
李希言走到门边,从门缝中窥探着外面的情况。
正在哭天抢地的夫妇收了泪。
“我们是孩子的亲生父母。”
“徐县尉。”张慈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此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徐县尉也踌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孩子确实是被高家夫妇带来的,他们……他们不是带着户籍凭证,孩子的也有。”
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把怀里揣着的户籍凭证拿了出来。
张慈接过,扫了一眼。
这对夫妇男的姓吴,叫做吴长祖,女的姓高叫做高惠,都是金莲村的人,上面也确实有吴缤儿的籍贯证明,金莲村人。
“亲生父母既在,何来养父母?”
“那个……”刚刚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中年男子试探着说道,“鄙人想问一问,这钱到底赔给谁啊?”
张慈瞪了他一眼。
“这不是在梳理案情吗?你多什么嘴?”
要不是此人,这孩子也不会就这样没了!
中年男子讪讪低下了头。
“当然是赔给我们!”吴长祖和高惠异口同声。
高惠摔着帕子:“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赔给我赔给谁?”
“呸!你也有脸说这话!”吴氏指着她鼻子骂,“黑心婆娘,你敢不敢摸着良心说你当时是怎么对这孩子的!孩子一直好好的,一碰见你们就出事!说不定孩子就是被你给克死的!”
“老娘克孩子?不知道是哪个……”高惠讥笑,“一家子都是下不了种蛋的母鸡。”
“你倒是生得多,像个母猪下了十几个,前年才出了一个公的,不晓得是在哪个狗窝猪圈里面捡的!”
蜀人骂人本就是一绝,二人专往对方痛处戳,骂得更是不可开交。
张慈气得脸都黑了,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都住嘴!”
正要回嘴的高惠缩了缩脖子,吴氏也别过头,没再开口。
“来。”张慈指着当事人中看上去最老实的吴氏的丈夫,“你来说。”
“是。”吴氏的丈夫安抚着妻子,说起了这段过往。
两家人都是一个村,一个姓的,往上倒多少代都是同一个祖宗。
几年前,吴氏听说邻居说吴长祖生了个女儿,不想要,又准备把孩子扔河里。
吴氏心软,抢着在高长祖家扔孩子前把孩子要了过来。吴福平夫妇知道这事儿后就跑过来帮忙,没想到双方有缘份得很,一见就跟亲生的似的,就认作了小女儿。
想着自己和姐姐都不在家中,家里有个孩子也能让二老有个寄托,吴氏也应了下来。
就这样,吴缤儿就成了吴家的孩子。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伶俐,家里人都很喜欢她。”
“所以孩子是一直跟着你们吴家生活的?”
“是,街坊四邻皆可作证。是前年的时候,他家里寻来,说是想看看孩子。我们想着到底是孩子亲爹娘,也没阻拦着,就经常让他们带着孩子出去玩耍。没想到……”
虽无血缘,但是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吴氏的丈夫也忍不住流泪。
张慈又问吴长祖夫妇:“他说的可属实?”
吴长祖和高惠看了对方一眼,手不住地乱动着。
“是……”
“好。”张慈立即下了决断,“孩子既然一直是吴家养着,赔偿的银两就交给吴家。”
靠在自家女婿身上的吴福平摇着头,双眼空洞。
“孩子……孩子……”
“怎么能这样判!”高惠失声道,“孩子是我生的!”
容朗的声音忽然在耳边低低响起。
“姐姐,按照律法,这钱到底该赔给谁啊?”
“按照律法是都有,但是比例上,并没有特别详细的规定。不过嘛……这案子……”李希言盯着外面吴长祖夫妇的脸,目露杀气。
外面,张慈很是纠结,思虑了许久才开口道:“吴缤儿今年已经八岁,每年的花销至少要三两银子,八年就是二十四两。吴家抚养八年,按照雇佣的价格算,两个人一年也是十二两,八年就是九十六两,总计一百二十两。剩下的就是你们家的。”
八十两不算少了。
吴长祖夫妇眼神交汇许久,终于还是点了头。
“可以……”
伤人的男子朝着张慈拱手:“那鄙人就先回去拿钱了。”
“慢着!”李希言掀开帘子快步走了出去,直接站在了中年男子的去路上,“你去拿钱的时候顺便把你家小主子叫来才是正理。”
“什么……”男子脸色一白,“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希言锐利的目光一转,直直盯着他的身后——吴长祖夫妇。
“二位,几日不见,可还记得我?”
吴长祖夫妇露出了和男子一样的表情。
“慌什么?”李希言慢慢逼近,“记得我吗?”
她身上极有压迫感的气势让二人抖了起来,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不记得?”李希言招手,“阿弟,出来。”
容朗依言走到她的身边:“怎么了?姐姐?”
“你看看,认不认得他们。”
容朗顺着她的手看向二人。
脸有些平凡……男的高壮,女的敦实。
一个画面突然从他眼前闪过:“是他们!”
“怎么?二位,看见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就不认识?”
救命恩人?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都糊涂了。
张慈似有所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63章 虎狼之心 李希言没有再看面无……
李希言没有再看面无人色的高家夫妇一眼。
她转过身,对着张慈说道:“前几日,我和阿弟在集市上碰见遇见马匹受惊,当时正巧有个小姑娘就在马蹄之下,是我阿弟救了那孩子。”
“你是说……”张慈眼神骤然一变,射出一道凶光,“那日差点因为马匹受惊而死的小姑娘就是今日的死者吴缤儿?”
“是啊。”李希言勾起嘴角,笑容没有一丝温度,“好巧。”
二人已经达成共识,容朗更是早就反应了过来。
只有吴家人和中年男子一脸茫然。
所以呢……
张慈压住心中滔天的怒气,绷着脸对着吴长祖夫妇问道:“案发时,是什么情况?一一说来,勿要错漏。”
吴长祖站出来,将高惠挡在身后,表情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今日是下元节,所以一早我们就带着二丫去了集市,准备晚上去看灯。结果刚刚在摊上吃完早饭,就遇见了一匹疯马……二丫就……二丫就被……”
他掩面痛哭。
但是,这在李希言的眼里却满是破绽。
“那匹伤人的马可在?”
徐县尉不由自主应了一声,就像她是自己的上官似的。
“就在县衙里拴着。”
“确定是伤人的那一匹吗?”
“确定,现场已经有人指证过了,那是匹少见的好马,不会错。”
“牵过来看看。”
“是。”
看着县尉远去的背影,张慈眯起了眼。
这不是我的县衙?我的手下吗?
怎么这个女子使唤得比我还顺手?
“你是何人?”
李希言此时也不愿再隐瞒身份,她摸出自己的虎符。
“绣衣司,李希言。”
饶是张慈也心肝颤了一下。
怎么?杀到叙永县衙了?
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
恐惧不过一瞬间。
他腰挺得笔直,礼貌且不谄媚地行了一礼:“下官见过李少使。”
“不必多礼。”不等他问,李希言就主动说道,“今日来,是为了来福客栈罗耀被杀一案,这案子你们断错了。”
张慈皱了皱眉,板正的脸上满是不赞同。
“李少使,什么事情都要有证据,王佑年嫌疑很大,而且,下官审问过,他连案发时自己在做什么都说不清楚,只说自己在睡觉。”
“对啊,凡事要讲证据,王佑年的动机是什么?”
“罗耀弄污了他的宝贝金刀。”
“二人争执时我就在现场。王佑年当时已经消气,并且接受了赔礼。”
“所以?”
“动机不足,王佑年脾气虽然暴躁,但不是有什么劣迹之人,他一个禁军为了这点事杀人,太说不过去。”
张慈还是坚持已见:“李少使累历刑狱之司,应该也见过不少激愤之下杀人的事情吧?”
“若是激愤杀人,王佑年在二人起争执时就会动手,而不是在之后才去谋划。张县令,王佑年出身世家,自己也是禁军的一员,要报复罗耀这种混混,有的是其他办法,完全没必要亲手杀了他。”李希言反问,“换做是你,你会吗?”
张慈表情动摇了。
确实有些道理。
“既然张县令已经明了,就请先放了王佑年。”
“下官……”
“你把人放了,这案子我来办,要是凶手是王佑年,你把我脑袋砍了。”李希言心里记挂着密信的事情,说话也直接了很多。
张慈退了一步:“凶手找到,我就立即放人。”
“可以。”李希言答应得爽快。
而围观的几人已经傻眼了。
他们也听说过李希言的名头,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能见着真人。
更何况……
那可是绣衣司啊……
气氛凝重了不少。
很快,徐县尉就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
“县令,就是这匹马。”
张慈不耐烦摆了摆手。
哟,还知道他才是县令呢~刚刚屁颠屁颠的,不知道是谁的手下~
马匹体型高大,毛色发亮,头颈高昂。
是典型的龟兹马。
和二人之前在集市遇见的那一匹一模一样。
“这样的马,恐怕整座叙永县也就一家有。”李希言走近,摸着马顺滑的鬃毛,凉凉地说道,“你说,是你自己交代,还是让人去问问,这马的主人到底是谁?”
被戳穿谎言的中年男子手足无措。
一想到对方是绣衣司的人更是害怕得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是我!”院门传来一声响亮的回答。
所有人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一身凌乱,连脸上都还沾着灰的公子哥急急冲了进来。
“他是我家的管事,是我逼他顶罪的!你们不要处罚他!”
他喘着气。
“小郎君!”中年男子急得眼睛发红,对着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好了。”李希言站在二人中间,“那日我亲眼目睹你家小郎君骑着这匹马,你再抵赖,本官就要算你诈伪之罪了。”
“怎么是你?”小郎君明显也认出了二人,一脸意外,“你们怎么在这里?”
“是啊,好巧。”李希言盯着吴长祖夫妇,“二位说是不是?”
面对这样的眼神,吴长祖夫妇瑟缩了一下。
李希言一步一步走近:“你们说,巧不巧?同一匹马,不到七日,连续两次发狂都让你们给撞上了?”
一旁的吴氏见状半明白半不明白。
“您是说……什么?”
这样淳朴的人怎么会想得到这些。
李希言近乎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孩子命好也不好。
“李少使说这话,草民听不懂。难道我们运气不好也是有什么错吗……”吴长祖一脸可怜的模样。
“你是马夫吧?”李希言忽然伸手朝着他的头飞快掠过。
他还未来得及躲开,李希言手指已经捏着了一根干草。
吴长祖咬牙:“是。”
“你知道这匹马是什么马吗?”
“不知道,名贵的马,草民不认识。”
“这是龟兹马,不是波斯马。”李希言强调道,“是性情极其温和的龟兹马。”
张慈对马知之甚少,此时才仔细看了几眼。
还真是龟兹马!
“这种马发狂的可能性本就极低,更何况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续两次发狂。”李希言随即问着张慈,“张县令有什么看法?”
“李少使言之有理。可是,凡事要有证据。”
他本来是不太喜欢绣衣司的,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二人的观点一致,只是他不能让这个年轻的绣衣使随意断案。
“张县令说得没错,其实证据很简单,就在马肚子里。”李希言对着马主人问道,“你……”
“小子梁曲。”
“梁曲,本官现在需要剖开这匹马,查验它发狂的真实原因。”
梁曲眼里闪过一丝不忍:“还有别的法子了吗?”
“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你这匹马最近很是不对劲。”
“确实……它老是蔫蔫儿的。”
马似乎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眨了眨微红的眼。
“这马极有可能已经被下了疯马草这一类的药,就算我们今日不剖开它,它过不了多久也会死。”李希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命关天。”
梁曲确实纨绔,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清醒的。
不然,他也不会在得知管事被父亲指派为自己顶罪后,从家里逃出来自首了。
“好,那你们……你们轻一点,别让它……”梁曲捂住脸,想要掩饰自己的泪,“别让它太疼。”
容朗安慰道:“本来就要先将马迷晕才能动手。”
梁曲透过指缝,窥视了一眼马儿,缓缓点了一下头。
解剖马匹的事情交给了县衙完成,而李希言在这段等待的时间中去做了其他事——验尸。
验尸房内,容朗已经换好衣裳,掀开了盖着孩子的那层白布。
这个孩子,几日前还在他怀里……活生生的。
此时,却已经是死人的模样——灰白的脸,惨青的唇。
他的手有些发抖。
“帮她找出凶手。”
耳边的声音清冽却温暖。
“好。我们要验什么?”
“主要验尸体的手掌的小臂,要看清楚伤口是怎么形成的。”
容朗挽起尸体的袖子开始查看。
孩子的手臂上分布的伤口不少,还夹杂着很多灰尘,脏脏的。
他伤口先清理干净,才看得清伤口的形状。
“几乎全是挫伤。”
“没有擦伤吗?”
“极少。”
容朗又验了一遍其他的部位的外伤。
“其他部位的伤也是以挫伤为主,主要分布在双腿小腿正面。”
“手掌上呢?”
“伤口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已经足够了,不用再验了。”
容朗一边给孩子收拾着遗容,一边问道:“姐姐,这些伤口能证明什么呢?”
“孩子很有可能是被推出去的,而不是自己摔伤的。”
“嗯?”
“人被推倒的话是来不及防备的,所以会直接倒下。但是如果是自己不小心摔倒就来得及反应,会用手去支撑自己的身体,从而会在手掌以及双手小臂这样的部位留下很多擦伤。”
“那岂不是……”
“这只能验证想法,并不一定准确。”李希言推开门,“还是要看看马那边的情况如何。”
冬日的冷风让人脸上有些冷得发痛。
“如果是真的,会怎么样?”容朗给孩子扎着小辫子。
“你希望是真的吗?”
容朗手上的动作一顿:“事实不会因为我个人的意愿而发生变化。况且……”他摸出一根头绳,把辫子绑好,“他们当时抛弃孩子的行为也是一种杀害。”
“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去找动机。”
第64章 刑罚 “李少使?”张慈颇有些……
“李少使?”张慈颇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
李希言指了指带来的一个中年妇人。
“这是本地的人牙子。你来说,两年前,高惠找你做过什么?”
妇人有些胖,刚刚走得急,此时有些喘不过气,平复了一会儿才说道:“高惠两年前找民妇问买个孩子要多少钱。”
“买孩子?买什么孩子!”张慈呵问。
“是……是说要买个十岁的小姑娘。”妇人面露不屑,“说是做童养媳,还说什么要吃得少能干活好生养,还要长得好。这哪有事事都能占完的。”
李希言打断她的抱怨:“你当时怎么回答她的。”
妇人明显是有些怕她,立刻收起叉着腰的手,站直了些。
“这要满足这些条件的孩子自然不便宜,民妇就给她报了价,说是要八十两。这都能做活儿的孩子自然是要贵些的,民妇可没乱要价。”
“还有吗?”
“有啊,她后来还问我六岁的小姑娘能卖多少钱。六岁的孩子可做不了太多事,只要不是生的好看的,都只能卖个二三十两银子。”
一件往事,彻底揭开了吴长祖夫妇的面具。
李希言俯视着二人,语气似乎毫无起伏。
“两年前,你们二人生下唯一的儿子后,为了凑买童养媳的钱,就把主意打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最开始你们想卖掉孩子,却发现这孩子卖出去的钱远远不够。于是,你们就换了个法子。你在马匹食用的草料中掺了疯马草,又故意带着孩子往马匹会经过的集市等待时机。等马匹一发狂,你们就把孩子推了出去。第一次,遇见了我们,孩子得救了,但是第二次……”
她阖了阖眼:“你们成功地害死了她。”
“没有!我们没有!”吴长祖夫妇不住地摇着头,嘴里只有无意义的反驳。
巨大的哀痛之中,吴家人愣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一般。
蓬勃的怒气无法压制,李希言连连发问。
“不然你们怎么会随身携带户籍凭证?不然孩子身上怎么会有被推倒的伤痕?不然马匹怎么会被你喂下疯马草?”
吴长祖夫妇吓得直往后退,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
两张看似忠厚的脸上是单纯的恐惧。
没有后悔,一丝都没有。
极度的厌恶让李希言的胃都有些疼痛,她转过头,不愿再看。
“物证齐全,动机明确,你们抵赖也无用。张县令……”
张慈颔首:“吴长祖夫妇,为骗取钱财,在梁家的马匹中故意投放疯马草,致使马匹发狂,踩踏幼女吴缤儿致死。所作所为违逆天良,蔑视律法,故以故杀之罪判其斩刑。”
惊堂木一响,吴长祖霍然抬起头:“不对!我们是她爹娘就算是杀了她那也是……我自己的孩子,衙门凭什么管!”
“未经官府,无故杀子,徒刑一年半。”
吴长祖听了张慈这话,眼睛一下就亮了。
“但是。”张慈一拍惊堂木,“‘所养父母无子而舍去者,徒二年。’按律,你们二人遗弃孩子还要加判两年。再加上你们行为恶劣,杀害亲子,算是十恶不赦之罪,故重判后,以斩刑论处。”
吴长祖大喊:“罪加一等我们也只该是流放!”
“那就看大理寺最后会不会同意本官的判罚。”张慈一脸无所谓。
“我要告你!”吴长祖失控地指着他,振振有词,“狗官!等我们被押去了京城就告你贪污受贿,告你草菅人命!”
“不必这么麻烦。”李希言忽然开口。
已经疯狂的吴长祖一下顿住了动作,扭头看着她。
什么意思?
“‘既有不法,可代天子行事。’这是陛下给绣衣司的权力。”李希言找了个位置坐下,翘起腿,“直接拖出去砍了。”
张慈有些犹豫。
他是个讲原则的人……
对绣衣司可以越权行事这一点其实是颇有微词的。
见他久久不动,李希言撑着腮边问道:“怎么?张县令没听清,需要本官来亲自动手?”
“李少使。”张慈劝道,“按照律法,死刑应该送交刑部和大理寺审核后才可……”
“夜长梦多。本官等不及要看着他们死。”
张慈一脸不赞同:“李少使!”
“你就敢保证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也会如同你一般通晓人情吗?”
张慈神色微动。
这案子就算是数罪并罚,罚下来也应该只是流放,不至于死刑,从重判决是他在“量情处分。”
可是……每个人的衡量是不同的。
“张县令是准备放过这两个杀人犯?”李希言问道。
吴缤儿的尸体在张慈眼前闪过,他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来人!将人带去南市,立即斩首示众!”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谁人无子无女?
气愤的衙役们早就等不及了。
一把架起高长祖夫妇就拖走了。
吴家人看着被拖远的二人,干涸的眼已经流不出泪。
“缤儿……”吴老汉喃喃地喊着。
吴氏扶着他的胳膊:“爹,我们走吧。”
“走……”吴老汉动作迟缓,向前走了一步,“走?”
吴氏扯起嘴角:“我们先去接娘,在带缤儿一起回家。”
“带缤儿回家……对……”吴老汉向前蹒跚着,“和老婆子,一起带缤儿回家……给她买糖葫芦,买红头绳……”
张慈给徐县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带人离开。
“是。”徐县尉走到吴家人前面引着路。
张慈只觉得心里堵得慌,长长呼出一口气,想要排除心中的气结。
“张县令,这案子还没完吧?”李希言提醒道。
是,这案子确实还没完。
“梁曲!”张慈看着站在大堂中间的年轻男子。
梁曲擦了擦泪:“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不守规矩,就算他给马喂了疯马草,孩子也不会出事。”他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是我害死了孩子。请县令处罚。”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看见他这样,张慈更是气闷,“明明已经出过一次事,却还是不改。纵马致人死亡,以斗杀论处,流放三千里。念在此案情况特殊,你也算有悔过之心,减一等,改为流放两千里。梁家也需要补偿吴家损失,粗略估计五百两。”
梁曲什么都没有说,老老实实领了罚:“罪人领罚。”
“把人带下去吧。”张慈摆摆手。
“等等!县令!”梁曲突然喊道,“我家的管事。”
“关他一个月。”
处罚不算太重,梁曲放下心,跟着衙役走了。
案子算是尘埃落地。
大堂内却很是沉默。
直到张慈再次开口:“李少使之前所言……”
密信的事是不能说出去。
李希言含糊道:“那四名禁军身上本就有紧要公务要办,为了那点事情杀人,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来福客栈的杀人案,涉及到京城的禁军。
身为此地的官员,张慈自然是有了解过……
动机确实不足。
只是那刀上的血迹可做不了假,又偏偏只有那王佑年手里有院门钥匙。
更何况……
“李少使有所不知,当日,我就提审了王佑年,问了他当晚在做什么。只是此人支支吾吾,就一口咬定当晚自己在卧房内休息。可是看他的样子,明显是在说谎。”
李希言本来也不是想为难他,退了一步。
“这样吧,让我先见见他。”
张慈起身:“李少使,请。”
因为没有被定罪,作为嫌犯人的王佑年被关在监牢靠外的位置。
进入监牢大门后再朝里走几步路就到了关押他的牢房门口。
他正缩在角落里随意靠在墙上,呆呆地望着高处的小窗。
四周环境还算看得过去,不脏不乱。
李希言敲了一下锁着牢门的铁锁。
铁锁一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正出神的王佑年缓缓转过头。
四周有些昏暗,只能接着门口黄色的烛光才能看得清楚些。
他起身走近,在看清来人的脸时,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大。
“娘诶!”
他叫着向后一倒,坐在地上,像是见了鬼一样。
“老子还没死吧?怎么都见着活阎王了?”
相当响亮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不由把视线投向了李希言。
李希言脸已经黑透。
她就不该好心过来!
另外三个禁军立即大声咳了几声。
“你傻了!是我们啊!”
魂不附体的王佑年这才回过神。
李希言对着他笑了一下。
老天爷!他现在装晕还来得及吗?
事实摆在眼前,没法逃避。
王佑年一步一步走到牢门前,垂着头,拱手行礼。
“下官见过李少使。”
李希言懒得计较这些小事,说起正事。
“案发那晚,你在何处?”
“我……”
如同张慈所言,一提到此事,王佑年就明显慌张了。
“在房里?可出过门?”
“没有!”这一次,王佑年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犹豫。
看上去不像是撒谎。
“既然没有出过门,有什么不好说的?”李希言不耐地斜了他一眼,“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闪躲的眼神让她一顿。
“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王佑年忸怩地扯着手指。
“没有……”
一直没说话的容朗直接拆穿了他们。
“姐姐,他们肯定是找了青楼女子寻欢作乐!”
“你放屁!”王佑年抬起头瞪他一眼。
然而下一刻,对方的脸让他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长……长……”
余锐闭上眼。
不管了,死去吧……
“常校尉。”容朗面色不改,一脸微笑,“没想到王郎君还记得我呢。”
王佑年努力把“王爷”两个字咽下去,勉强笑了一声:“是……是啊,常校尉!”
“所以,你们那晚确实是找了青楼女子寻欢作乐,是吧?”容朗笑眯眯的。
见不得自己同僚的傻样,余锐心一横,站了出来:“也不完全是……”
第65章 现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什么叫做不完全是?”李希言觉得好气又好笑。
余锐也不再遮掩:“那晚,我们确实叫了一个青楼女子来屋内,但是,没有……没有寻欢作乐。”
“对。”李希言讽刺道,“是叫来陪你们苦读诗书练剑的?”
余锐被臊得脸通红。
“只是让她唱了歌跳了舞,陪我们喝了些酒。”
“谁叫来的?”
王佑年弱弱举起手:“我……”
“前因后果。”
“那日,我在外面买了一瓶好酒,就想着晚上和弟兄们一起喝些。碰巧遇见了那个姑娘,我见她唱曲儿唱得好就把她带回房了想着让她助助兴。”王佑年举起手发誓,“我们真的没做什么,连她在屋内小解更衣,我们都没有冒犯她……”
“怎么?还要本官夸你?”李希言真是有些无言,“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就喝醉了,等到快五更天的时候才醒。”
“什么时候喝醉的?”
“三更天吧。”
也就是说,他们在子时前喝醉,子时后醒来。
“那个青楼女子……”
“她比我们还醉得厉害呢。”王佑年记得很清楚,“我们醒了她还没醒,后来我叫醒她,卯时的时候,我们一起出的门。”
“当时,房门可锁上了?”
“没有。”王佑年一脸后悔,“那贼人肯定是那时候偷了我的金刀……”
没有更多的线索了。
李希言还是决定从头查起。
“张县令,今日就打扰了,我们先回客栈。”
张慈猜到她的想法:“等会儿我让人把验尸格目以及卷宗给您送去。”
“好,劳烦了。”
二人客气了一番,准备离开。
王佑年一下急了。
“李……李少使,我……我呢?”
李希言转过身,横了他一眼:“呆着,反正死不了。”
她说完就走,脚步飞快。
另外三个禁军也只能跟上,用眼神安抚了一下他。
“诶诶!”王佑年在后面大喊,“别啊!李少使!您不要那么小气啊!我不是故意叫你外号的!”
李希言的脚步更快了。
六娘这个堂哥怎么是个傻子!
回到客栈,李希言也没有休息,吩咐那三个禁军换个房间住后就带着容朗就去了命案发生的现场——罗耀居住的东厢房。
屋内摆设还算不错,样样俱全。
冯老板夫妇真是厚道过头。
李希言环顾四周的布局。
一进门就是一张圆桌,右手边靠墙放着床,床沿到床旁边那一块儿满是已经干枯的褐色血迹。
左手边放着柜子,条桌和一个书架。
书架上空荡荡的,已经布满了一层灰。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了柜子。
柜子打开,一股复杂的臭味扑面而来。
劣质脂粉气味、霉味、汗臭味。
容朗飞速抽出帕子捂住了李希言的口鼻。
“这人也太不讲究了!”
李希言自然地按着手帕,容朗这才又抽出一张手帕捂住自己的口鼻。
柜子里东西不多,就是几件衣裳和被褥。
李希言将衣裳抖开。
一张纸片掉了出来,飘落在地上。
“什么东西?”容朗弯腰捡起,“是……地契?”
李希言接过:“他还能有地契?”
不是她看不起罗耀,而是这人不是还签了一屁股债吗?
地契上的地址是叙永本地一个繁华路段的门店地址。
价格应该不低。
只是……
李希言指着地契上一半的骑墙印:“边缘清晰整齐,是假的。”
“他伪造这个做什么?”
李希言将地契收好:“左不过在‘坑蒙拐骗’四个字里面打转。”
“他柜子里一分钱都没有哦。”容朗把检查完的柜子关上。
“再看看,或许放在其他地方。”
李希言转身朝着床的方向走去。
地上的血迹一片一片的,却几乎没有脚印。
脚印都很不完整……
床沿附近的血最多。
边上的地面上就是一大片,四周全是喷溅出去的血迹。
床沿的血迹少些,形状也有些特殊。
面积大,颜色浓淡不一,有明显的并行线条状擦纹。
在床上的血迹分布就更加没有规律了。
“凶手是在床边给了罗耀一刀。罗耀死后,他又将尸体挪到了床上。”
容朗有些疑惑:“他费力气移尸做什么?”
这样大的动作,一定是凶手有目的的行为。
“遮掩线索?”李希言忽然问道,“这里没找到脚印,凶手相当谨慎。”
飞溅的血迹痕迹很是清晰,未遭到什么破坏。
“这几个脚印不是凶手的吗?”
容朗指向的地方确实有几个脚印,脚印不大,只有七寸,比李希言的脚要小些。
“这脚印……”李希言摇摇头,“这脚印有些不对。你看……脚印的前面和后跟压得很实,脚弓的部位却是空的。凶手故意穿了比自己脚小的鞋子。”
“我有个法子可以推测出凶手的大致体型。”
“这也行?”李希言有些意外。
容朗指着墙上的血迹。
“这些血迹都是弧形分布,起始点多是圆形,到后面就成了椭圆形。这是凶手用刀杀人后,刀上的血被抛甩出去造成的。从这些血迹的形态数量就可以大致判断出凶手的体型。”
他说完站在干涸的血泊旁,做了个拔刀甩出的动作。
“像我,个子高一点,抛甩出去的血迹也会高一点。等会儿我来拿把刀试一试,就能大概确定范围。”
即使是冬日,屋内的血腥气还是让人闻着难受。
“也好,那我们先回去,张县令的验尸格目和卷宗应该快送来了。”
能锁定凶手的体型范围,也算是收获。
二人刚刚一回到房,就有人敲响了门。
“李少使,县令让下官给您送验尸格目和卷宗。”
声音是县衙的徐县尉。
李希言立即让他进来。
这案子是他接手的,他肯定已经查出了不少线索。
“快进。”
门被推开,徐县尉拿着一厚叠卷宗走了过来,放在了桌上行了个礼。
“这是罗耀被杀案的所有线索。李少使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李希言拿起卷宗,随意指了个位置:“你先坐着,我还有事要问你。”
她指的位置就在自己左边。
“是……”徐县尉刚要坐下,却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投射在自己的身上。
他抬起头,和笑得狰狞的容朗对上了视线。
啧!
他咂咂嘴,坐到了对面。
比衙门里的大黄狗还护食。
正在看卷宗的李希言对此毫无所觉,甚至还把看完的格目推到了容朗面前。
“你们查了这么几日就没有进展吗?”
卷宗上只有罗耀的生平。
徐县尉心虚地低下头:“下官当时想着凶手不是那个……王佑年,所以这才疏忽了。”
“刚刚看完现场。凶手故意穿了一双七寸的鞋子,掩饰自己的足印。”
“七寸?这么小的鞋子,是姑娘穿的鞋吧?”
“是与不是不重要。一条线索,今晚,王……”李希言转了个弯,“我们会确定凶手大致体型,到时候还要你们衙门配合找人。”
徐县尉好奇得不得了。
“咋确定啊?那脚印不都是作假的吗?”
“血迹。”李希言看了一眼容朗,“他会,我也不懂。”
哟,这白脸小子还不是花架子呢!
徐县尉饶有兴趣地看着容朗:“常校尉,你还会这个?”
容朗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李希言咳了两声他才回过神。
刚刚在监牢随口撒的谎……
“会些,不多。”
“谦虚!”徐县尉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我可没听说过谁能通过血迹确定凶手体型的。不过,我看你像个富家子弟,怎么会学这些?”
容朗隐秘地瞧了一眼还低着头看卷宗的李希言。
徐县尉敏锐捕捉到他的视线。
“明白了明白了!”
他比了个大拇指。
厉害啊,为了追心上人,连验尸都学。
“这个沈坤是本地人,怎么那日也住在客栈?”
李希言忽然发问。
“他呀?这人和冯老板是朋友。案发前几日,他和他夫人吵了架,被赶出家了,就来了客栈暂住。”
“此人和罗耀可认识?”
李希言带着几分疑心。
客栈晚上是不能进出的,街上也有宵禁。而客栈内的住客,只有这个沈坤是本地人,且和冯老板认识。此人所住的房间还与罗耀所住的东厢房只有一墙之隔。
“认肯定是认识的,但是应该不是很熟。这个沈坤是个做生意的正经人,怎么会和罗耀打交道?”
李希言放下卷宗站起身对着容朗说道:“我先去问话。你等会儿把血迹验了。”
徐县尉抢先道:“我给常校尉搭把手。”
走到沈坤的房门口,就听得见里面微微的鼾声。
李希言敲了两下门。
鼾声停住。
“谁啊……”
“衙门有事。”
“有事啊……”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不到片刻,门就打开了。
是个四十左右的男子,穿着酱色绸缎衣裳。
沈坤揉了揉眼睛:“衙门……”他愣了一下,“女人?”
“徐县尉有事,托我来问话。”
面前这女子不像是普通人。
沈坤连忙收起惊讶的表情:“您请问。”
二人进了屋,李希言也不坐,直接问道:“您是本地人,为何还要住客栈?”
沈坤脸色红了红:“我老爱喝酒,为了这事儿,我家夫人把我赶出来了。”
“就为了喝酒?”
沈坤挠了挠脑袋,一脸真诚:“不然呢?”
“那你为何住到来福客栈?”
沈坤面露窘迫,双手搓了搓大腿。
“当时,我身上就只有吃饭的钱。无奈之下,才厚着脸皮上门求老冯收留我。老冯说反正这屋也空着,就让我先免费住下。”
这倒是很符合冯老板的行事作风。
“你认识罗耀吗?”李希言平淡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想要找出所有痕迹。
“认识!怎么不认识?”沈坤厌恶地皱了皱鼻子,“老冯摊上这么个小舅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你和他熟吗?”
“不熟。”沈坤反驳得极快,又补充道,“谁和那种人渣关系近啊?要不是老冯,我在路上见这种人都要捏着鼻子绕着道走。”
“案发当晚你在何处?”
“大晚上的,肯定是在屋里睡觉啊。”
“罗耀的房间和你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你那晚可听到了什么动静了吗?”
沈坤用力摇了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当时睡着觉呢。”
“是吗……”李希言声调扬起,“那我就先去回话了。”
“娘子慢走。”
她转过身,跨出门,脸色一沉。
为何要撒谎?
第66章 惟人自召 东厢房内。 ……
东厢房内。
徐县尉缓缓收回刀,拿出帕子把上面的血迹擦了擦。
“常兄弟,行了吗?”
容朗点头。
“凶手体型不算特别健壮,身长在五尺一寸到五尺三寸左右。”
徐县尉叹了口气:“这体型,满大街都是啊,怎么找啊?”
对于外人,容朗没有那么多闲心。
他理了理衣裳,准备离开。
“常兄弟!”徐县尉忽然叫住他,眼里闪着绿光。
“什么事?”
徐县尉上前几步,凑到他面前,贼兮兮地问道:“你和李少使什么时候认识的?是这两年吗?”
“我们早就认识了!”容朗很是激动,强调道,“我们是青梅竹马!”
“啊?”徐县尉拍了一下他的胸口,“那她之前咋和周彻订婚呐?我看她挺喜欢你的啊。”
一箭穿心。
空气中仿佛传来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徐县尉该回去了。”
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向来心直口快的徐县尉立即闭了嘴,假笑了两声,挥挥手溜了。
“先走了!先走了!”
筷子和瓷碗碰撞的声音很是清脆。
烛火下,二人沉默相对,吃着饭。
太安静了。
李希言不自在地放下筷子。
“今日是怎么了?”
“嗯?”容朗看着她,下垂的眼尾微微发红。
李希言垂下眼:“你……”她抬起头,和他对视,“心情不好?”
容朗呼吸一滞,失落地“嗯”了一声。
“谁惹你了?”
“没有……”容朗用筷子在碗里戳着,“姐姐,你当时为什么会和周彻订婚啊?”
烛火一闪,李希言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容朗的声音染上几分艰涩,“就好奇。”
李希言的语气风轻云淡,仿佛谈论的不是自己的婚事。
“和他说得到一块儿去,再加上他人不坏,就答应了。没想太多。”
“那后来……”
“他让我辞官。”
容朗一下睁大了眼:“什么?!他怎么这样!”
“也不奇怪。”李希言还是那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他在边关驻守,确实是需要妻子在内宅主持家事。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对错。”
她话说得潇洒,甚至还开了个玩笑:“我也有同样的要求呢。”
“那也不能让你辞官。”容朗在关于她的事情上才不讲道理。
对方为了坐稳这个位置付出了那么多不说,这世上哪有让别人放弃权位去屈就自己的道理?
周彻真是让人讨厌!
才不像他……
要是姐姐愿意和他在一起……
看他一脸傻乐,李希言忍不住弹了他的额头一下。
“笑什么?”
容朗抿着嘴唇:“没有……我只是觉得,姐姐没和他在一起是对的。”
“唉……”李希言撑着脑袋,“要是我大师兄也能像你这样讲道理就好。”
容朗义正言辞:“国师肯定是被周彻小人蒙蔽了!”
“别胡说。”李希言失笑,“周彻人不错的,到时候,你和他打打交道,说不定还会觉得很合拍。”
谁要和他合拍……
不对!
容朗声音都变调了。
“我和他打交道干嘛?!”
他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渣爹活着的时候也常这样对那些刚入宫的妃嫔说这样的话!
李希言一脸莫名:“你激动什么?”她解释道,“我们把南诏的事情办完了就要去一趟凉州啊。”
“哦……哦!”容朗又激动了起来,“去凉州干嘛?”
“还不是为了你大侄子。”李希言瘪瘪嘴。
她还不乐意去呢。
容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我这不是……这不是……”
“你和周彻有矛盾?”在李希言的印象中,对方是一个还算是宽和的人,并没有太多皇室子弟的倨傲。
怎么偏偏和周彻过不去?
周彻性子冷说话直,但是并不轻易会得罪谁。
“没……”容朗看着她探究的眼神,几乎快要忍不住说出真相的冲动。
可是,一想到她似乎完全不认识自己这回事……
小心思作祟,他还是忍了下来,
“我就是……就是……不喜欢凉州。”
明明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李希言也没有再追问。
“现在心情好些了?”
清冽的女声尾调带着温柔的气息。
容朗耳朵红得像是滴血一般:“好多了。”
“那就好好吃饭。”李希言伸出筷子给他夹了一筷子油亮亮的糖醋小排。
甜甜的酸酸的,肥瘦适中的小排一口咬下去又软又嫩,汁水充沛。
“嘴角。”李希言指了指他嘴角的酱汁。
容朗没有去擦,反而拿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她。
“怎么了?”李希言以为他没带手帕,掏出自己的一脸真诚递给他,“没用过,干净的。”
“撒娇”失败的容朗一口气憋在胸口,抽过帕子擦了一下,动作流畅地揣进了自己怀里。
李希言尴尬地收回手。
这人怎么用了别人东西不还……
那手帕也不值钱,她还真不好意思开口讨回。
有点肉疼。
成功顺走手帕的容朗却得意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二人心思各异吃完了饭。
容朗喝了口茶,把今日的发现告知给她。
“凶手应该是普通偏瘦小的男性,个子和你差不多。”
“冯老板和沈坤都只比我高一点点。”
“你怀疑他们俩?冯老板……不可能吧?”
“他嫌疑最大。”
虽然李希言直到冯老板是个好人,可是好人可不一定不会杀人。
她分析道:“从动机上来说,这个罗耀给冯老板找了这么多麻烦,他心里不可能不怨恨。从作案时间来说,当时他就在院内,还手握钥匙,很容易就能拿到金刀并且进出后院。”
“那沈坤呢?”
“他没有内院钥匙,嫌疑相对小一点,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办法拿到钥匙。在王佑年昏睡的那段时间内,很多人都能拿得到钥匙。”
“那动机呢?”
“具体不太清楚,但是我今日问起他和罗耀的关系时,他撒谎了,二人之间多半有什么仇怨。”李希言也不急,“明日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容朗摸了摸下巴:“可是,这么一看,我倒觉得冯老板嫌疑没那么大。”
“哦?”
“你想啊,实际上罗耀搞出来的那些烂摊子也不是非要他管,只不过是因为冯老板是个柔善之人。再说回这次案子本身,凶手一定是谋划了许久才做犯的案。冯老板要是有这样的心智,大可直接把人赶走不就了事了吗?他只是姐夫,又不是爹娘。”
李希言点头:“你说得有理。若真是冯老板犯案,也应该是激情之下杀人更合理些。只是……”
“只是什么?”
“我怀疑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鞋子。”
“鞋子?”
“没错。凶手在杀人的时候穿了一双七寸长的女人的鞋子。在当晚那种情况下,冯老板是最容易能够找得到女鞋的人。罗夫人的脚大概就是七寸长。”
容朗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笃定。
“不对!还有个地方能找得到女人的鞋子!”
“什么地方……”灵光一闪,李希言一下想了起来,“你是说王佑年叫来唱曲儿的那个青楼女子?”
“是啊!凶手在偷刀的时候不就可以顺便拿走那女子的鞋子吗?”
“确实如此,可是还有一个疑点。”
“什么疑点?”
“酒菜。王佑年他们四个好歹是禁军,怎么会醉得连金刀被别人拿走都毫无察觉。但是,如果酒菜里被下了药呢?那菜可是客栈里的菜。”
容朗有些被说动了。
只是,他心里还是希望,凶手不要是冯老板。
那样的好人,手上不应该染上鲜血。
李希言看得出他的想法。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也不一定是。这个罗耀仇家不少,说不定是其他人。”
“但愿如此。”
第二日一早,二人就去了客栈的后院。
冯老板一家人刚刚吃完饭,一家三口还坐在餐桌前。
罗夫人正在收拾碗筷,冯小郎一见二人一下就跑了过来。
“哥哥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李希言扯了个幌子:“昨日在衙门听说了些事情,想来和你们通通气。”
冯老板一听这话,面色都变了一变。
“和案子有关?”
“正是。”
罗夫人停下动作:“是那个禁军招供了?”
“不是。”
“先坐先坐。”冯老板招呼着二人坐下,把碗筷拿到了一边先放着。
二人入座。
李希言才说道:“那个禁军不是凶手。”
“果然!”
“什么?!”
夫妻二人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冯老板摸着唇上的胡子。
“那晚衙门把人抓走后,我才觉着不对。那个王郎君,世家子弟,禁军出身,真要收拾我那个不争气的小舅子,什么办法没有?非要杀人?不太可能。何况,谁拿刀杀了人连刀上的血都不擦?一看就知道是被栽赃陷害。”
“衙门也是这样说的。”李希言故作坦然,“说是现场发现的脚印和王郎君对不上。”
冯夫人皱眉:“那凶手是谁?”
“衙门没说得太清楚,只说大致确认了凶手是个身长五尺一寸到五尺三寸左右不太健壮的男子。”
“这算哪门子线索?满大街都是这样的!”冯老板长叹一口气,“多半这案子也没啥结果了。”
李希言说道:“也不能这样说,凶手啊,多半都是那晚住在客栈里的人。当晚,统共也就二十来个人,一个个排查过去,总能缩小范围,再问一问当时的行踪,说不定就找到了。”
冯夫人眉间这才一松。
“李娘子说的有理。”
“不过……”图穷匕见,李希言终于收线,“二位那晚就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吗?”
冯家一家三口齐齐摇头。
李希言收回了试探的视线。
不像是说谎。
容朗见她问完话才说道:“对了,冯老板,现在罗耀没了,你家岳父岳母你可有什么章程?”
“能怎么办?”冯老板握住罗夫人的手,语带宽慰,“家里也不缺两个老人家的饭食。”
罗夫人很是感动,目含泪光。
这么多年,她娘家是真的拖累了家里。
可是他从来没说过一句她的不是……
“是这个理,只是我看二位老人家……”容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老是动气对自己身子也不好。”
罗夫人也不避讳。
“二位家里定然是体面人,没见过我爹娘这样的人。你话重一点,他都要闹着上吊跳河……我实在是……实在是……”她眼里的泪涌了出来,“我是真拿他们没办法。说句大不韪的话,我是真恨啊,也真是没法子。”
一个孝字都能压死她,想强硬起来都不行。
“夫人也不必伤心。”容朗语气缓缓,“其实啊,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法子?”夫妻俩一脸好奇。
在二人眼里,这两位房客一看就是厉害人。
“都说‘隔代亲’。这老人性子再倔,也会听孙子的话。冯小郎这样机灵懂事,以后不如让冯小郎来侍奉二老。”
“这……”冯老板有些迟疑。罗夫人也有些不愿意。
自家爹娘那德行,对这个外孙向来也不怎么样啊!
“我愿意!”冯小郎清清脆脆应了下来。
容朗附和:“瞧瞧!多懂事的小郎君。二位以后才是有福了!”
“爹,娘。”冯小郎半跪在夫妇二人跟前,“为父母分忧也是孝,你们就让孩儿当一回孝子吧!”
夫妻二人肚子里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被儿子一求一下就松了口。
二人站起。
“今日就叨扰了,我们还要出一趟门,就不打扰了。”
冯小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送哥哥姐姐到门口!”
自己孩子这样可爱,自命案发生后,一直没个笑脸的夫妻二人脸上重新浮起了笑意。
第67章 醉翁之意 一出后院,冯小郎就……
一出后院,冯小郎就神秘兮兮地扯着容朗的袖子,带着二人走到了楼梯后。
“哥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吗?”
容朗俯下身和他耳语了几句。
冯小郎听得直咧嘴。
“这个法子好!”
容朗抚了抚他的头:“你已经算是大人了,现在你爹娘得靠着你了。”
“没问题!”冯小郎挺起胸膛,“我一定会保护好爹娘的!”
见二人嘀咕完,李希言才对着冯小郎开口:“今日还有事情要问你。”
“说吧!是不是关于舅舅的事情?”
“是。你记不记得你舅舅有哪些仇家?”
冯小郎皱脸:“记是记得,但是要说清楚得说个三天三夜。”
“深仇大恨且那晚在客栈的人。”
“这个嘛……”冯小郎敲了一下脑袋,“哎呀!我想起来了!就沈叔和我舅舅就有大仇。”
“沈坤?”
“没错。”冯小郎压低了声音,“上个月,沈叔叔跑到客栈来找我爹,说什么‘你那个小舅子这次是害死我了’还说‘恨不得杀了他’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不太清楚。但是啊,我猜,多半就是被骗了钱……”
“罗耀常在外面骗钱?”
“对啊,他老是在外面装生意人。逢人就说什么自己认识京城里的富商,要做大买卖,要不要入伙。”
“被他骗的人多吗?”
“原来多,现在少了。”冯小郎摊开双手,“都知道他的德行,现在很少有人信他了。”
冬日的天黑得早。
还没到晚饭的时辰,冯老板就点亮了客栈里挂着的灯。
两盏微微发黄的灯笼一左一右挂在客栈门口,风一吹,就晃晃荡荡的。
风声呼啸,卷着一点点雪花。
眼见着雪花又飘了下来。
冯老板关上了门。
大堂里的客人一抖。
到底是才出了命案,原本正常的景象看上去无端添了几分可怖的氛围。
一时之间,大堂一下就空了下来。
冯老板叹一口气,一脸惆怅拿着账册回了后院。
吱呀——
三楼的一扇门打开。
李希言和容朗脚步快而轻,下了楼。
二人的身影潜行在烛光未及之处,悄无声息。
走到一间房的门口。
李希言快速推开房门,闪身进入。
“谁!”沈坤吓得摔坐在地,满头大汗,左手指着二人。
“是我们。”李希言按住他的肩膀。
肩膀上传来人的温度。
沈坤长出一口气。
“吓死我了。”
他还以为……真是鬼。
李希言用脚勾住圆凳往身后一拖,坐了下来。
“你在怕罗耀的鬼魂来找你?”
沈坤擦擦汗,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二位这是来做什么?”
“来问话。”李希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契往桌子上一拍,“罗耀骗了你多少钱?”
沈坤咽了咽口水。
“我是傻子?会上他的当?”
李希言把问题抛回给他:“没有证据,我会说这话?”
沉默持续了片刻,沈坤抵不住李希言的威势,终于松了口。
“是,我确实是被他骗了。”
这件事情想想就让他咬牙切齿的生气。
“那个龟儿子!拿着这张假地契,骗了老子足足六百两银子!害得老子被婆娘赶出家!”
“所以你在客栈住是因为……”
“我没想让老冯还钱,本来就不是他的事。我只是想着在他这儿借住而已。”
按照冯老板的性格,定然是不会收他房钱饭钱。
身无分文的沈坤也只有这个选择。
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二人。
他心里明白得很。
“我真没杀他。我孩子才十岁,我犯不着为了这种事情杀人啊。”
“那你为何隐瞒?”
“我这不是怕被怀疑嘛……”沈坤不安地捏着衣角。
李希言打量着他的表情,想要从中找出什么破绽。
忽然,她的手臂被人戳了一下。
她扭头看向容朗。
容朗摇了摇头,小声道:“他是左撇子。”
凶手是右利手。
李希言颔首,转头对着沈坤继续问道:“那晚,你可听到什么动静?”
“什么……什么动静……”
“今日上午我问你可听到了什么,你却回答‘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何时问过你看见过什么?这明显就是你看到了什么。”
沈坤憋了许久才说道:“好像是看见了个人影儿在走廊里走过去了。”
“快到四更天的时候吧,那人影过去没多久我就听见了打更声。”
“还记得那人影的样子吗?”
“记得,是个男的,个儿不高,大概……”沈坤走到门边,指着窗户纸的一块位置,“人影高度在这儿。”
五尺一寸的高度。
多半就是凶手了。
见二人的表情,是沈坤声音有些发飘。
“那人影……是凶手?”
李希言瞟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但是沈坤自己已经觉过味儿了。
杀人的凶手就在那晚在他门口走过……
“我……我当时还差点开门……”
他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
李希言无暇顾及他的心情。
“你之前所言被罗耀骗取钱财这事儿,可还有其他受害人?”
“有!光和我一起被骗的都有五个。”
容朗觉得有些奇怪。
罗耀早已名声在外,这些人怎么还会上他的当?
“说来,他怎么骗的你们?”
说到这事儿,沈坤肩膀都垮了下来。
“那日,他请我们几个到我们这里最贵的醉春楼喝酒,还找了好几个漂亮姑娘作陪,说是自己得了一大笔钱。”
“他说你就信?”
“嗐!我们当时也怀疑过。可转念一想,在醉春楼能找几个漂亮姑娘喝酒可要花不少钱。这小子要不是真弄到了钱,能请得起这个客?谁成想……”沈坤懊悔地拍了一下大腿,“是我们犯蠢!”
“和你一起被骗的人有哪些?”
“有些多。”
李希言指着书桌:“去写下来。”
被罗耀骗的人都是本地人,徐县尉拿着名单一一排查。
二十来个人中愣是没有一个符合凶手的条件!
案子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李希言躺在榻上,闭上了眼。
头疼。
坐在一边的容朗提议道:“不如我们重新捋一捋?十月初七的晚上。凶手盗走金刀进入了内院杀死了罗耀。”
“不能这样捋。”
李希言微微睁开眼。
“十月初七。王佑年偶得美酒后携一青楼女子进入客栈。当晚,四个禁军和青楼女子在屋内饮酒。冯老板因腰伤卧病在床休息,沈坤也在屋内休息。子时前,四名禁军与青楼女子喝醉失去意识。凶手趁机进入禁军房内盗走金刀,再进入院内,敲开了罗耀的门……”
容朗接话:“凶手应该和罗耀认识。”
“不仅是认识。屋内没有打斗痕迹,罗耀是站在床前被害的,二人的关系应该是极为亲密,甚至有可能罗耀知道凶手那晚会来。不然,罗耀不会在快到子时的时候还穿着外衣。”
“会不会是二人约定好了见面?”
“那就更奇怪了。”李希言继续说道,“之后,凶手忽然拿起金刀杀了罗耀。”
容朗对比着验尸结果补充道:“先一刀封喉,然后在他的左胸口又补了四刀。罗耀断气后,凶手才将人移动到了床上。”
“毫无章法的杀人手法。”
“从伤口形态来看,凶手确实是新手。”
“新手还割喉?”
这一句话点醒了容朗。
“是啊……”他比划了一下,“即使二人是熟人,这要面对面割喉还是有些难呐。除非……当时罗耀闭着眼睛。”
李希言低低笑出声。
好奇怪的画面。
“姐姐,你看啊……”容朗俯下身,凑到她脸侧,呼吸吹着她的耳垂,“罗耀那样的人,应该是会做贼心虚的,什么人能让他放下戒心,大晚上的见面不说,连凶手迎面割喉他都没反应过来?”
“同伙或者是……亲人?”李希言不自在地躲开了些。
容朗直起身:“对啊,你看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凑近了你都不自在。凶手和罗耀关系应该非常亲密。”
“或者他笃定凶手不会不能杀他。”
“说来,他骗人这事儿难道就没有同伙?”
“徐县尉查过了,从头至尾,只有他一个人出面。”
窝在软和的榻上,人的思绪也变得混沌了起来。
争执,金刀,杀人,骗钱……
一个念头在脑内闪现,李希言一下坐了起来。
“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搞错了方向。”
这里是王佑年等人居住的房间。
自从案发后,房间就被锁了起来。
房内应该只有那晚在房里的无人的痕迹。
这房间只有两张床,一左一右分列在房间两侧。
中间放着一张圆桌。
因为李希言的嘱咐,三个禁军已经换了房间。
这地面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灰。
李希言小心走进,避免破坏地上的痕迹。
“姐姐,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应该会留下凶手的脚印?”容朗站在门口守着。
“没错那晚,凶手那晚肯定是来过这个房间的,若是真的如同我们推测一般,他当时窃取了那个女子的鞋,那他原本的脚印一定会在这里留下痕迹。”
李希言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地上的脚印很多还很乱。
但是,四人都是高大汉子,脚印很明显要大出不少,那个青楼女子的脚印要小些许。
还算好排查。
她找遍了整个房间,却还是没有收获。
难道凶手机警到把脚印都擦掉了吗?
手边就是房内暂时如厕的地方。
李希言不愿意放弃,直接绕过遮挡的屏风走了进去。
这里的脚印更密集,每一个脚印都朝着前面,重重叠叠,看得人眼花缭乱。
面前的马桶的臭味还未散去,直往人鼻子里钻。
李希言抬起头。
“那几个禁军还在客栈吗?”
第68章 美人计 三个禁军老早在就等在……
三个禁军老早在就等在外面。
一听这话,都探出头来。
“李少使找我们有事?”
三个脑袋歪着看她。
好傻……
李希言揉了揉太阳穴。
“还记得那个青楼女子长什么模样吗?”
“记得啊。”年纪最小的卓于野说道,“挺漂亮,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
“停!”李希言伸手,“你这算什么形容,说具体些。”
“脸比李少使的更圆润些,眉毛更细些,眼睛没有那么黑,更大更圆,鼻子更小些,一样挺……”
容朗牙齿磨得滋滋响。
我觉得这个小白脸有些不对头。
李希言听得直皱眉。
“你们三个……谁会画人像?”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林天海站了出来:“下官原来在京兆府画过逃犯。”
“你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吧?”
“记得。”
“画下来。”
“是。”
林天海确实没有吹牛。
画像画得栩栩如生。
是个标致的美人,眉眼秀丽,尤其那一对眼睛,如同明珠一般,熠熠生辉。
“这姑娘叫做黛素,弹得一手好琵琶。”余锐问道,“李少使是要找她了解情况吗?可是那晚她醉得比我们还厉害呢。”
李希言收起画。
“画的不错。王佑年在哪儿找到的她?”
“说是就在客栈后面……往青楼走那条街道。”余锐回忆了一会儿,“叫什么水磨巷子。”
李希言听到青楼两个字就头疼,忍不住教训道:“你瞧瞧你们,在外面办这么重要的事,还去干这些事,真是……”
三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本朝虽然没有官员不能狎妓的规矩,但是自从今上登基后,在态度上对这样的事情是很反对的。
逐渐,去青楼也成了不那么见得人的事情。
李希言扫了三人一眼,又好气又好笑,提脚走了出去。
眼见着二人要走,余锐大着胆子问道:“李少使,那东西……”
李希言停下脚步:“没有消息,但是快了。”
她说完,带着容朗就离开了。
徒留三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哥,啥叫做,没消息但是快了?”林天海挠挠头。
余锐也有些糊涂:“这东西要是真丢了……”
“才不会。”卓于野望着李希言的背影,还有些圆乎乎的脸上红透了,“李少使可厉害了,一定能找着。”
余锐见他神色又想到刚刚他那些话,心里一沉。
“小卓,你这么信任李少使?”
“嗯嗯。”
少年怀春哪里瞒得过人的眼睛。
连迟钝些的林天海都反应了过来。
“小卓啊,你不会是喜欢李少使吧?”
在两个哥哥的注视下,卓于野的脸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余锐急忙说道:“你最好把这个念头给熄了。”
“为什么……”卓于野扯了扯手指,“我官位确实不如她。”
余锐拍了一下他的头:“岂止只是这个问题。”
“还有那个定远将军在呢。”
卓于野不服气:“他们不是都退婚了吗?”
“退婚是退婚了,但是你看看,这都两年了,周家有没有和哪家相看过?这明显是那周彻还惦记着呢。”
“那又怎么样?”
林天海幽幽道:“还有长乐王。你们没觉得他俩太亲密了吗?”
被一刀又一刀插在心里,卓于野快哭了。
余锐回忆:“是有点啊。”
“岂止是有点。”林天海撇撇嘴,小声嘀咕,“我之前见李少使和那个定远将军都没那么热乎……”
水磨巷子是一条很安静的小路。
住户极少,来往路过的人多。
穿过这条路,就是一条满是青楼的街道。
看着映入眼帘的醉春楼,容朗沉默了。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醉春楼,那就是对的。”李希言脸上浮现一丝稀薄的笑意。
“好姐姐。”容朗拱着手,“你给我讲一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别闹。”李希言哭笑不得,点了点他的肩膀。
容朗凑得更近:“你肯定是发觉什么了,你给我说说嘛~”
“凶手应该是那个……”李希言顿了顿,表情有些微妙,语调也怪得很,“青楼女子。”
“啊?”容朗惊讶,“那个人……”
“那人应该是醉春楼的人,和罗耀勾结做局骗取了沈坤等人的信任。事后,罗耀背叛了他们的约定。所以,那人就进行了报复。”
“可是凶手体型还有性别……”
“那人是男扮女装。”
容朗被惊得呛到。
李希言连忙给他顺气:“有那么意外吗?”
“我……这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在马桶那里的脚印。那人留下的脚印,脚尖是对着马桶的。”
“所以?”容朗有些没想通,这和性别有什么关系?
李希言无言,靠在墙上:“男子和女子小解的姿势不一样。”
男子小解是站着的,朝着马桶。女子是坐着的,脚尖应该朝外。
“喔!还真是!”容朗夸赞道,“姐姐,你也太细心了。”
“他应该是故意勾得王佑年带他回去,然后趁机在酒食里下了药,最后偷了钥匙,带着刀去杀了罗耀。至于他们的约定……应该就是那把金刀。”
“金刀?约定?”
“那金刀价值不菲。”李希言直起身,“我们找个地方,换个行头。”
“你要做什么?”
“把人引出来。”
“你去啊?”
“他是男的,你去?”李希言的话有些直,眼里却满是关心。
怎么能让他沾这些脏东西。
“那也不能你去……”容朗扯着她的袖子。
“不是,这人有些特殊。这种情况,反而我一个女子安全一点。更何况……你这个头,他一见你就不敢近身。”
容朗自知改变不了她的决定,只能顺着她。
“那我呢?”
“你潜伏暗处,准备抓人就行了。”
夜幕初降。
水磨巷子里,明暗交错,环佩叮当。
一身锦衣的女子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在路上,双颊染着红晕,一看就知道醉的不轻。
她站在巷口,停下脚步,靠在墙边。
羽睫微垂,浓眉飞扬,唇若朱砂。
高挑的身姿配上一张别有风韵的脸,十分引人注目。
暗处,一个人影慢慢靠近。
“姑娘?”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很是清澈柔和。
李希言缓缓转过头。
五官秀丽,轮廓不深却足够端正,可男可女的一张脸,还有那双眼睛。
对了!果然是他!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微微摇了摇头。
声音停止。
“你是谁?”
“我只是路过的人罢了。”年轻男子腼腆一笑,语气轻柔,“你家住在哪里?可要我送你回去?”
“家?”李希言说话含混不清,“我没家……没有家……”
“姑娘这是什么话?”年轻男子微微一笑,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闪过一缕暗芒。
他的眼神在李希言腰间的环佩上徘徊。
李希言忽然一把扯住他,靠在他的肩上:“回家,我要回家……带我走,好不好?”
此时的她,完全没有平时冷肃沉静的模样,像是一副水墨画骤然染上了靡丽的色彩。
清冽的嗓子被沙哑模糊,年轻男子耳心一烫,心脏砰砰跳了两下。
“好。”他伸出手,将李希言扶住,“我带你回家?”
李希言就势靠在他的身上:“走啊……走啊……”
还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年轻男子难掩得意之色,带着她向前走去。
巷子的路如同蛛网一般四通八达。
男子一边“哄着”李希言一边东拐西拐。
走了快一刻钟,他才停下了脚步,站在了一户普通人家的门前。
李希言皱皱鼻子:“家里的门变小了……”
“是吗?”年轻男子眯着眼睛笑,“这就是你家啊,不信你进去看看?”
李希言装出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和他走了进去。
“这不像啊……”
年轻男子继续诱哄,半拉着将她拉进屋子。
“进了屋就知道了。”
一进屋,一股脂粉气扑面而来,若非事先知晓,还真会以为这是哪个小娘子的闺房。
李希言被扶着坐在了床上。
“要喝水……”
“好好……”年轻男子连忙去开门,“我去给你……”
砰——
门扇轰然倒下,正在砸他脸上。
年轻男子将门扇挥开,捂着被砸肿的半边脸。
“什么人!”
容朗站在门口,俯视着他,总是含着笑的眉眼之间满是寒冰。
剁爪子!剁爪子!
面前一黑,年轻男子被吓得连连后退,一不留神就被脚边的门扇绊得摔倒在地。
“黛素姑娘。”
背后传来的女声没有丝毫的醉意。
他心脏狂跳着,缓缓转过头:“你……是谁?”
刚刚还一副小鸟依人的女子,已经大马金刀地稳坐在床边,那双半合的眼完全睁开,寒光湛湛,眉头的红痣似血一般红艳,望之令人生畏。
他不安地来回瞟着二人。
李希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直截了当地问道,“是你盗窃金刀杀了罗耀?”
年轻男子睁大了眼。
李希言继续说道:“说说你的真名吧。你现在这副打扮,我叫你黛素也不太合适。”
心里的恐惧让人手脚冰凉,忍不住发抖。
“你是谁……”
李希言笑了笑,眉头的红痣跟着动了一下。
一个名字却在脑海忽的闪过。
年轻男子的表情逐渐凝固:“李希言!”
“你倒是聪明。”李希言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脸,“所以,交代一下你是怎么用的美人计吧。”
第69章 缘由 审问“黛素”的地点就设……
审问“黛素”的地点就设在他暂居的屋内。
容朗非常不客气地以一种公报私仇的态度将人一把扔到了床前,又非常殷切地搬来了两张椅子,扶着李希言坐下。
“姐姐,坐。”
“黛素”瞅了一眼二人,一双眼睛清澈见底:“你还有个弟弟啊?”
容朗紧紧抿着嘴唇。
此人甚有心机,竟然敢暗讽他!
“你还管我的私事?”李希言翘起腿,“你知道你自己犯了多大的事吗?”
“不就是杀人嘛。”“黛素”眨了眨眼睛,语调自然又轻快,仿佛说是自己去吃饭喝水那样日常的事情一样。
“只是杀人?你知不知道……”李希言叹了口气,“交代清楚,你当时如何作案的。”
“你不动刑?”
“你老实交代,我动刑做什么?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戴三,这或许是我的名字。我阿娘说我爹应该姓戴。”戴三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我也不确定,我阿娘是青楼里的人,客人很多,哪里能确定我爹是谁呢?反正醉春楼的人都这样叫我的,嘿嘿。”
“你母亲……”李希言觉得心里有点酸涩,清了清嗓子,“是醉春楼里的人?”
戴三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嗯!我阿娘原来可是醉春楼里的花魁,可漂亮啦。我的琵琶也是我阿娘教的……”
他絮絮地念叨着自己母亲的美好,笑得满足,让人不愿打断。
直到他说完,李希言才继续问道:“你为何要杀罗耀?”
戴三脸上的表情一僵,灵动的双目霎时间就黑了下来。
“他骗人!”
“他骗你什么了?”
戴三咬了咬嘴唇。
“我和他本来相好。有一日他来找我说,让我帮他一个忙。”
“什么忙?”
“他让我带着几个醉春楼的姑娘在醉春楼帮他招待几个客人。”
“客人中可是有一个叫沈坤的?”
“嗯。他跟那些客人说,自己得了一个大门面,让他们出钱大家一起做生意。其他的我不懂,他只说让我在旁边劝着那些人出钱,还要给他抬轿子。”
李希言皱起眉:“你不知道这是在骗人吗?”
“我不知道……我以为只是做生意的手段,他当时还答应我事成后给我二十两银子。没想到……他不仅没给钱,还骗我。”
“骗你?”
戴三气得眼泪汪汪。
“他说他可以看在我俩的交道上让我入股,还说我只需要给一百两银子就能占半分利。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
结果自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之后我就换了女装,天天在客栈那边徘徊。我找了他好几次,他都搪塞了过去。恰巧有一日我在客栈里陪客人的时候,碰见他和那个禁军争吵,又听见冯老板说要把钥匙交给禁军,就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法子。”
戴三低下脑袋,声音闷闷的。
“我先是找罗耀假意和好,告诉他那金刀价值不菲。果然,罗耀那个废物一听这话,就动了心思。之后我和他商议,我去偷金刀,他拿去卖掉,得到的钱五五分成。对了,我们还约定了那晚碰头。之后我就在街头故意引诱了那个姓王的禁军带我回客栈。那晚喝酒的时候,我给他们下了药,偷了钥匙和刀就去找罗耀。我一进屋,就脱了外衣假装要和他玩闹,让他闭上眼睛,他也听了。然后,我就把他杀了,又把他拖到床上放下,拿了他的钱,穿上干净的外衣后就回了屋。”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戴三讲述着自己的设计,“那日我故意穿了一双小些的鞋子,好误导你们,让你们以为凶手是个男子。”
李希言哼笑一声:“我说的不是这个,你确定你只偷了金刀和钥匙?”
戴三撑在地上的双手颤了颤。
李希言直觉此人心智似乎有些不全,放缓了语气:“你知道你拿走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戴三抬起头,怯怯地看着她。
“是一封重要的军情密信。不然,我怎么会插手?”
戴三缩了缩脖子,声音像蚊子一样:“东西还在……”
“还在?!”李希言分外惊喜,“你没给他们?”
“没有。”戴三捏着衣角,“我知道他们是在利用我,所以只给了他们一个假的……就躲到这里来了。”
难怪他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李希言伸出手:“把东西拿来。”
戴三没有反抗,伸手去解裤子。
“你做什么!”容朗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这人真有些不正常。
李希言上前按住他的手。
“别急。”
戴三哭丧着脸:“我把东西藏在裤子里啊……”
李希言尴尬了一瞬,默默背过身。
“快拿。”
她现在更加肯定这人心智确实不全。
一直憋着气的容朗也消了气。
他跟个没脑子的计较个什么劲儿啊!
戴三掏出一个竹筒,直接往容朗手里一塞。
竹筒还是热乎的……
容朗一脑补那东西原本是放在哪里的,直接甩了出去。
也是凑巧。
这一甩,刚好把竹筒摔开。
一封信掉了出来。
李希言捡起信,看了一眼正在疯狂擦手的容朗。
是有些为难他……
她走上前问道:“我给你弄些水来?”
“没有用的……”容朗嘴唇都在发抖。
他不干净了,他不干净了……
李希言握住他的手。
“其实也没什么……手挺干净的。”
戴三插嘴:“我又没有揣在里面,我是穿了亵裤的。”
容朗当做没听到,把自己的手往李希言手里塞了塞。
“你再看一看~”
李希言觉得有些好笑,但是还是好脾气握着他的双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干净的。”
站在一旁干看着的戴三似有所悟:“你们俩是相好啊?我还以为真是姐弟呢。”
二人交握的双手顿时僵住。
“你们这些当官的真奇怪,别人都是情哥哥情妹妹,怎么你们……”
戴三喋喋不休的嘴被李希言塞了一块手帕。
胡言乱语!
捉到了真正的凶手,二人一大早就带着戴三敲开了县衙的大门。
衙役一开门被吓了一跳。
“是你们?”
来开门的衙役正是之前带二人进去的人。
容朗语速很快,言简意赅,透着一股迫切:“凶手抓到了,快带我们见张县令。”
再不把这个戴三甩出去,自己的皮都要被揭个精光了!
明明看得透人情又偏偏口无遮拦。
再这样下去,让姐姐先怕了自己怎么办?
衙役有些莫名,慢悠悠地打量了一眼他扯着的戴三。
“急什么。县令交代过,是二位过来就让我直接带你们去……”
不等他说完,容朗就直接拽着戴三冲了进去。
“诶诶!”衙役也顾不上站在一边的李希言,一边招呼着一边去追,“左边!你走错方向了!直接去牢房!”
得知了消息的张慈还穿着常服就小跑着到了监牢。
一见凶手是个看上去才十几岁的小郎君,他忍不住教训了几句。
“你才这么小?为何要去杀人?为了杀罗耀那样的人,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值得吗?”
戴三歪着头:“我今年二十七,不小了。杀人是为了拿回我的钱,我也不知道值不值。但是,我把钱拿回来就够了呀,不然我阿娘没有养老的银钱会很惨的,她没有钱只有继续做妓女……”
回答得一板一眼。
张慈愣了一下。
这人……怎么不太……
李希言小声提醒。
“心智不全。”
“这……”张慈有些怀疑地看着她。
李希言知道他疑心什么,把手里的包袱塞给他:“他杀人的时候的衣服都在这儿。你再审一审就知道了。”
张慈是个颇坚持原则的人。
这案子他必须再次核对,尤其凶手还是个心智不全的人。
他拿起包袱,点点头,就让人带着戴三进了刑房,把二人留在了外面。
李希言倒是不着急,和容朗找了个位置坐在门口等着。
密信找到了,案子也破了,事情也算是了结了。
过了一会儿,王佑年又被押进了刑房。
他进去后不久,张慈就走了出来。
“李少使。”他拱手道,“麻烦您了。案子下官已经核查清楚。戴三确实是杀害罗耀的凶手。只是此人……该如何处置?他心智不全,按规矩……”
“按规矩是会有所赦免。但是此人并不是愚钝到如同小儿的地步,只是比常人略略愚钝些许。他杀人是经过思考且明白结果的。”
张慈也正是此意,赞同地点点头。
“李少使所言与下官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是,先不急。”李希言眸光微沉,“按照目前的律法,你确实不能直接判其斩刑。稳妥起见,你还是奏请陛下为好。”
再如何不掺和官场争斗,也身在其中。张慈明白对方的用意,自然欣然接受:“多谢李少使提醒。”
李希言点点头:“我还要有话要问戴三。”
张慈挑眉:“他也闹着要见李少使。”
第70章 暗中操纵 “啊——打人了!阿娘救……
“啊——打人了!阿娘救我!”
三人话还未说完,刑房里忽然传出一声来自戴三的呼救。
李希言面色一沉,快步走了进去。
果然,刚刚被放开的王佑年正揪着戴三的衣领,捏着拳头,正要打上去。
“你大爷的!你竟然是个男的。”
她就知道!
李希言硬着头皮走上去,给了王佑年一脚。
“放开。”
“我……”王佑年一见她来了,捏成拳头的手一下就松开了,语气也染上几分委屈,“他是个男的……”
“放开。”李希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警告道,“别让我动手啊。”
王佑年立刻松开了手,规规矩矩站好。
被吓得不轻的戴三直往李希言身后缩。
晚来一步的容朗上前几步,不着痕迹挤开他。
戴三嗫嚅道:“挤我干嘛啊……”
容朗瞪了他一眼。
闭嘴!
交锋是在李希言视线不能及之处悄悄发生的。
她本人正气闷着。
真是搞不懂这些人怎么回事?好好说话不听,非要威胁才有用。
“你。”她指着王佑年,“自己找个位置蹲着,没脑子的东西,被别人装套里了,还有脸在这里打人?”
王佑年这才想起。
“东西呢?”
“找到了。”李希言忍着气解释,“别人一个美人计就把你迷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有迷药的酒菜都往嘴里塞!密信被他摸走了,昨日已经找回。”
一直悬着的大石这才落下。
忽然,王佑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他偷那信干嘛?”
李希言转过身。
“这还要问他自己。”
戴三被几人齐齐盯着,咽了咽口水,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我……我……是他们骗我。”
对这种人,越急越起反作用。
李希言尽量放缓语气:“你别急,慢慢说。先说那些人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就罗耀和他吵架那日,我一出门,他们就和我搭上了话……”
“他们怎么说的?”
戴三尽力回忆
“他们说,他们和那个禁军有仇,问我要不要和他们合作。他们的计划很好,只要我拿他的金刀杀人,所有的嫌疑都不在我身上。”
王佑年大喊:“老子惹你了?你要陷害我!”
“没……没有……”戴三连连摆手,“他们说,你是禁军还是王家的人,不会有事的。”
李希言呵斥王佑年:“你少说话,自己持身不正!连加了迷药的东西都吃不出来,还有脸在这里喊叫!”
被吼了的王佑年只能闭上嘴。
戴三说道:“可是……可是……迷药不是下在饭菜里的。”
“嗯?”李希言有些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他们的计划详细说一遍。”
戴三皱着眉,像是很头疼似的。
“他们先给了我一种迷药,说那药只需要撒在帕子上往人脸上一扑,就能够把人迷倒。之后我就按照他们说的去杀人,等杀完人后,我就把假的竹筒放在了联络的地方。”
“联络的地方?在哪儿?”
“就在客栈的地字三号房。”
“找你的人有几个,长什么模样?”
“两个,都是大胡子,看不清五官,但是都很高很壮,和……”戴三微微指了指容朗,“和他一样高,比他壮比他胖。”
王佑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是有人故意?”
“才发觉吗?”李希言看他眼里还有迷惑,给他解释,“你们早就被人盯上了。那些人就是看着你和罗耀起了冲突,就利用戴三借刀杀人,顺道盗走密信。”
难怪那几日破云察觉客栈有人鬼鬼祟祟,原来是冲着这几个禁军来的。
王佑年也不傻,一点就透。
“那些人是什么人?”
“这你就不要管了。”李希言将密信拿出交还给他,“去送信,其余的事情我来处理。”
王佑年觉得手上的信有些烫手。
自己实在是太……
唉!
“来人,把戴三先带下去。”李希言还有单独的事情要嘱咐王佑年。
“等等!”戴三拽住了李希言的袖子。
容朗头发都炸起来了,一把扯开他:“别拉拉扯扯!”
装单纯!
李希言不是很在意,对着一脸祈求的戴三问道:“什么事?”
“我阿娘……”戴三扑通跪了下来,“我在罗耀那里只找到了一百两银子,全拿走给我娘了,那些本来是我的钱,求求您……”
他抱着李希言的腿,哭得可怜。
“求您出面给我阿娘赎身。我都老实交代了,您得宽宏处置。”
李希言扶他起来,声音有些嘶哑:“我答应你。”
戴三一下笑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谢谢您!”
李希言心里很是沉重。
她宁愿面对穷凶极恶灭绝人性的凶手,而不是这样……因为环境而心智低下却良心未泯的凶手。
“喏。”容朗塞过去一张帕子,别开脸,“擦擦,脏死了。”
戴三笑嘻嘻地擦了泪:“谢谢。”
“你母亲那边你放心,你自己……”李希言别过眼,“要听差役的话,到了京城,官员问话要问什么答什么。”
戴三连连点头:“我知道的。我杀了人做错了事要老老实实受惩罚的,这些话阿娘给我说过。”
差役已经站在了刑房门口,李希言背过身。
“带走吧。”
“是。”
刑房内只剩下三人,李希言收拾好心情,开了口:“单独留下你,是有私事要对你说。”
王佑年愣了一下。
他们有啥私事可说?
“薛夫人,薛伏清被杨利贞杀害了。”
薛夫人无品无级,被杀的消息不会很快到京城,王佑年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
“表姑母她……为什么?”
人人皆知,他们夫妻感情不错的……
李希言将杨利贞杀妻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次。
“畜生!”
王佑年骂得咬牙切齿。
他虽然和表姑母不熟悉,但是也知道她是个极和善的人。
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敢杀人!
“曾祖母一定得生大气。”
李希言就是怕原本的事实被扭曲,想让他把原本的消息带回去。
当然,嘴上不能这样说。
“你回去缓着些告诉你曾祖母,别气着了老人家。”
“下官明白。”王佑年郑重行了一礼,“多谢李少使为我表姑母找出凶手。”
李希言扶住他:“路上小心。”
罗耀被杀案告破,被强制留在客栈里的客人都急不可待的收拾包袱走人。
包括被自己夫人扫地出门的沈坤。
他是被揪着耳朵接回家去的。
来福客栈一下冷清了下来。
容朗坐在窗前,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门忽然被敲了两下。
“李郎君?”
容朗恍然:“冯老板?请进。”
冯老板推门而入,手上还拿着一大包东西。
“您有什么事吗?”
冯老板将包袱放在桌上:“鄙人都听徐县尉说了,这次多亏二位留意,才抓到了凶手。这是我们叙永特产,自家晒的笋干,请您笑纳。不值钱的东西,就当是吃个新鲜。”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容朗再多推辞反而不美。
他拍了拍包袱:“那我也不和您假客气了。早就听说叙永的竹笋乃是一绝,没想到今日还能有这等口福。”
“鄙人也是刚刚听见李娘子说二位要走水路才想起家里还有好些笋干。这东西二位可以带着到船上吃,拿水泡发后,炖鸡也好顿腊肉也好,都是安逸得很。免得坐船太久嘴巴没滋没味。”
容朗点点头又问道:“冯老板今后可有何打算?”
“唉……”冯老板扭过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堂,“出了这样的事情,这门面怕也是要不得了,等过些时日我把这门面盘出去再换一个小些的。赚得少些也比现在好啊。”
“也是。”
住客栈的人谁不忌讳出过命案的地方?
冯老板是个知足常乐的人。
“所幸,我家小儿越来越懂事,这次闹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倒是比原来还要懂事几分,如今连我那不讲理的岳父岳母都听他的话了!”
容朗挑了挑眉:“令郎本就是个聪慧孩子。”
“哎呦!瞧我这记性。”冯老板拍了一下脑袋,“刚刚李娘子让我叫您过去呢,说是找您有事儿。”
“找我……有事?”容朗嘴角翘得压都压不下去,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这可是姐姐第一次主动找他!
李希言坐在书桌前,放下了笔。
东风凌冽,墨迹很快就被吹干
她将信装好,放在案头,按了按酸痛的太阳穴。
趁着这个案子的东风,把事情办下来就很好。
笃笃。
门颤抖着响了两声。
“姐姐?”
是容朗的声音。
“进来吧。”她转过身,面对着门口。
容朗的脚步带着几分急迫,白洁如玉的脸上有些发红。
“姐姐,你找我什么事?”
上扬的语调让人觉得心情都好上了几分。
“等会儿陪我去个地方。”
容朗略略思索:“醉春楼?”
“嗯,答应了戴三的事情总不好食言。”
案头的信有些显眼。
容朗注意到。
“这信是要给哥哥的吗?”
“是。”
简短的回答后是片刻的思索。
李希言拿起信递给他:“你帮我参详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