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175.食欲 冥月照耀,群蛇引颈……

    冥月照耀,群蛇引颈吟月,跳着诡异的舞蹈排队投井。接连不断的“噗通”声将时间切成了片,片与片之间粘着丝状的嘶鸣,伴着风吹与地动震颤。

    第一百个受神人问世,它们作为储备粮,受到感召自发前往送死。

    沙路上铺了层通透的银光,像清潭似的,影子映在上面成了一尾突兀的黑鱼。三条黑鱼朝着井口游去。其中一条的形状有些诡异,来自江羡年身上。她把失去意识的今安在扛在肩上,从腰折半,非常敷衍地把着一双腿。

    方净善确定以及肯定她对今安在没保有一点记忆。

    到井边时,江羡年撑着井沿跳了下去,方净善不放心地凑上去看,只见水里起了漩涡,密密麻麻的全是蛇头,两人的身影被卷了进去。他让腾土变化形状裹住自己,跟着跳下去,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过了会儿,视野被荧光点亮了,他看到茂密的荧石丛。

    腾土变回贾二的外形,抱着方净善尾随江羡年两人。四人被守护受神人的蛇人簇拥着前行。

    方净善饶有兴趣地观察蛇人的举止,感觉噬魂箭已经握在手里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蛇鳞慢慢被肌肤取代,江羡年在一点点恢复人类的特征。

    可地底的召唤惹起了体内的鸣潮,身上的每个关节都在热切地回应着,血液似乎要顶破皮囊,扑向在地底沉睡的神明。

    江羡年觉得自己即将扯成两半。她拿起摇晃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舌头舔到了血,不腥,甘甜,很香。

    体内凭空多了一个缺口,狂暴地吸入因感召沸腾的血液,灭顶的食欲炸开了,眼眶滚烫,心脏狂跳。四肢充盈起来,压住了应召的渴望。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饿,就像有人在肚子上破开一个大洞,风穿过,空瘪的饥饿感呼啦作响。鲜血滑进喉咙,化作柔软的羽毛,轻飘飘地落下,只一点,就堵住了像无底洞一样的空虚,胃不再抽搐。

    那一刻,食欲胜过一切,新生的信徒背弃了神明。

    江羡年舔走最后一点血液,隐约记起来一点关于美味的事情。他是神仙,早晚有一天会回到天上,可他和地下的自己做了好朋友。好朋友,好吃的朋友……她看着微微屈起的小拇指,用自己的小指碰了下,记忆之匣被掀开了一个小角,炖羊肉的香气冒了出来,徒留遗憾。

    不对,她不是蛇人!

    江羡年猛地停了下来,方净善问道:“怎么不走——?!”

    霜华剑突然朝方净善劈了过去,腾土伸手阻挡,剑刃卡在离脸两寸之外的地方。他感到刺骨的寒意,抬眼对上带着敌意的黑眼睛,听到江羡年恼火地嘶了一声。他视线偏移,落到今安在身上,眯了眯眼。

    他早该想到的,既然今安在的灵力能抑制蛇化,他的血也有类似的功效,一开始就不应该留他。

    江羡年拔出剑,挽了个剑花,从另一边刺方净善,突然感觉周身的蛇人起了变化,下意识砍过去,断了一双意欲抢夺今安在的手。一部分蛇人们挡在单进两人前面,另一部分蛇人慢慢包围她,纷纷要争她肩上的今安在。

    江羡年挥剑格挡,某个瞬间,她透过起伏不定的蛇头看到了单进的脸。他在笑,是那种泰然自若的浅淡笑意。地底深处的召唤趁虚而入,她感觉变成蛇人前的记忆像被水泼掉的墨,头痛欲裂。

    她是第一百个受神人,绝对不能送到大蛇嘴边……

    江羡年想起天养抵御蛇化的法子,看向胳膊上的蛇鳞,咬牙用剑削下去一块,随即释放剑气冰封伤口。记忆的混沌感消散了些,她环视层层包围的蛇人,慢慢靠近水道,不动声色地聚拢剑气。

    就在这时,地道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石块碰撞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水流声越来越近,狂暴的水扑到岸上,一条灰色飞快地飘了过来,卷进了漩涡里。蛇人警觉地看着它,江羡年趁机动用灵力挑水,造出一屏冰墙,抱着今安在跳到水里,抓住一闪而过的龙尾。

    方净善正要追过去,却见漩涡平息,水道流向再度起了变化。

    “跳——!”

    天养一声令下,岸上的几人纷纷跳到满是蛇人的水里。

    洛雪烟长出鱼尾,牵着江寒栖游向漩涡。她感觉他的手握得很紧,扭头看了一眼,只见江寒栖双目紧闭,脸有些发白,不知是怕水还是流血过多所致。她用拇指揉了揉虎口,看到他愣了下,紧张的神情有所缓和。

    离漩涡越近,吸力越大。

    前面的两人被卷得狼狈不堪,洛雪烟担心江寒栖被扯开,伸出胳膊想把他圈在怀里,无奈手臂不够长,她只好把手往下放了放,环住腰身,扣紧手,庆幸自己力排众议跟了过来。江寒栖是旱鸭子,另外两人水性一般,在这种时候很可能顾不上他。

    江寒栖被漩涡冲得乱七八糟,思绪随之乱了起来,像缠到一起解不开的柳条,越卷越杂。他一会儿觉得洛雪烟似乎没那么讨厌他;一会儿又觉得她恨不得亲手将他碎尸万段。他跟着快乐,跟着痛苦,已经分不清她喂到嘴里的是蜜糖还是砒霜了。

    他突然能理解女人对红嫁衣的执念了。只要相信两人之间温存着一点爱,幻想披上嫁衣的那一刻永远是快乐的。

    江寒栖想,若洛雪烟能他弥留之际施舍一滴泪,一滴就好,他就能瞑目。

    漩涡止住,四人被蛇人顶上岸,躲到墙根下修整。

    洛雪烟抓着江寒栖的左手,小心挑开衣袖,看到手臂上一整块肉都没了,伤口还覆有冰霜。跳漩涡前,江寒栖说江羡年的左手受伤了,她以为是划伤,没想到伤这么重,江寒栖左手本就有伤,叠在一块触目惊心。她哎哟一声,皱着脸端详伤口,猜测道:“这是阿年自己弄出来的?”

    江寒栖回道:“对,应该是为了抵御蛇化。她还有自己的意识。”

    洛雪烟担心道:“也不知道她和今安在现在怎么样了……”

    反派要利用江羡年找大蛇巢穴,暂时不会杀她,可今安在就危险了,而且还重伤在身。

    洛雪烟没带绷带一类的,学着江寒栖的法子撕披巾,没扯碎。江寒栖见状从自己的披巾上扯了条,几乎和晖夜同时递出来,洛雪烟先接的他,再接的晖夜,他感觉心情稍微好了些。

    晖夜板着脸反驳道:“成为受神人是不可能保有自我意识的。”

    他和大蛇斗了这些年,受神人见过不少,没有一个摆脱蛇化的,即使送走也还是会拼了命地回到大蛇巢穴。成为受神人意味着永生永世沦为大蛇附庸。

    天养提醒道:“今安在在旁边,可能给江姑娘喂了些灵力。”

    江寒栖看了晖夜一眼,觉得自己同行是明智之举。晖夜对受神人采取的策略是只杀不留,要是江羡年被他找到,估计最后会落得个拆吞入腹的下场。

    洛雪烟问道:“我们现在是不是离阿年他们很近了?”

    “远了,他们可能走漩涡去下一层了,”晖夜感应了受神人的气息,面朝一个方向,指着那边道,“在那个方向的深层。天养,现在能过去吗?”

    天养观察陆续上岸的蛇人,又看了眼逐渐安分的水流,辨认地底深层的呼应,严肃道:“快走!海日罕的召唤弱了,这些蛇人可能很快就会攻击我们了。”

    他们下井时,大蛇在召唤蛇人赴死,它们优先执行大蛇命令,所以才会对他们这些人视而不见。

    “我带你们,天养指挥方向。”

    晖夜切换成狼身,三人跨坐到狼背上。天养坐在最前面,拽着狼耳控制方向,赶往江羡年所在的地方,江寒栖坐在后面断后。

    蛇人层出不穷,追得很紧,江寒栖独自应付有些吃力,不断要求晖夜提速。洛雪烟感觉晖夜的速度到极限了,回头看到一只蛇人扑到后腿,被江寒栖一棍子拨到边上。她思索片刻,在袋子里摸了把自己画的符,扒拉出风符,高喊:“晖夜,我要往你身上贴风符了,速度会很快,你注意下。其他人抓紧。”

    洛雪烟有次遇到一只被暴雨打到地上的雏鸟,捡回屋子,雨停后放它回树上。她感觉雏鸟不太会飞,想起风符能召风,用到它身上,结果得到了一只超音速小鸟。

    “贴了。”

    晖夜只觉得脚底生风,失态地嗷了声,下意识想刹住,发现即将要进狭洞了。

    天养提醒道:“小心头,大家趴下——”

    晖夜低伏冲过,江寒栖趴在狼背上,趁机放出缚魂索封洞口。洞里面没有光源,洛雪烟从口袋里摸出一大块荧石给天养,拍了拍狼背安慰受惊的银狼,听到江寒栖说道:“看旁边。”

    洛雪烟把注意力转移到墙上,发现每面墙都绘有参拜神蛇的壁画,掺了金粉绘制而成,技法高超,光影流转时,蛇目沾上生气,画中的蛇便活了过来,好像能随时蹦出来咬下一块肉。她猜测道:“我们是不是离巢穴很近了?”

    天养应道:“对,也快到江姑娘在的位置了。”

    第182章 176.一换一 几番波折后,江羡……

    几番波折后,江羡年被水推到岸上,感觉骨头发疼,鼻腔发酸。她咳出几口水,撑起身子,去到今安在身边。他脸色惨白,看上去像穿红寿衣的尸体,衣服上的红全是自己的血,但幸好还活着。

    江羡年看向不远处的灰,他没有变回人身,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满身都是伤,像一条长长的红蛇。她唤道:“灰?”

    听到熟悉的声音,还剩一口气的灰竭力睁开被刺瞎的双眼,转过头,嘴里还在往外冒血。他费力地喘了会儿,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遗言:“告诉……浮荧海灵鲤……没有真龙……不要……残杀……”

    说完,龙身散了,水囊掉在地上,纯水汩汩流出,冲散了地上的血迹。

    江羡年愣怔地看着残留在半空的光屑,感觉胸口有些发堵。她默念灰的遗言,想起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本来应该是浮荧海附近的封印地,看了眼手背上的蛇鳞,拽下一片,疼得直抽气,脑海中回荡的召唤稍稍消停了些。

    江羡年把今安在拖到墙根,扒开血淋淋的衣服,霜华剑留下的伤口露了出来。她难过地看了眼,感觉同样的位置也挨了一剑,疼到心颤。

    “江姑娘,”江羡年抬眼,看到傻乎乎的笑,“我就知道你会变回来了。”

    今安在动了下,扯到脖子上的咬伤,皱眉嘶了声。

    “别乱动。”江羡年扶住今安在,感觉地底的召唤声一下大了许多,像蜂群在脑子里横冲直撞。她痛苦地捂住耳朵,蛇鳞又出现在光洁的皮肤上,痛呼声不知不觉成了非人的嘶鸣。

    江羡年弓起身,突然感觉自己落入湿漉漉的怀抱。

    今安在歪着脑袋,把江羡年轻轻按到自己的脖颈上,说道:“喝我的血吧。”

    两枚尖牙急不可耐地扎进皮肤里。

    刺痛未息,今安在感觉滚烫的东西滴到锁骨上,心跟着那物直直坠下去。他情不自禁地收紧手臂,将支撑变成了安慰的拥抱,柔声道:“没事的,你一定会变回人类的。”

    江羡年咽下甘甜的血,强迫自己拔出牙齿,埋在颈窝里小声抽泣,不安道:“要是变不回去该怎么办?”

    今安在毫不犹豫道:“那我就陪江姑娘一辈子,你每天喝我的血就不会变成蛇人了。”

    江羡年问道:“你不是要修无情道吗?”

    “修无情道要放下所有的执念,”今安在抚摸因恐惧微微颤抖的脊背,认真道,“我放不下江姑娘。”

    江羡年怔住,感觉心里那头趴下的小鹿又站起来撞上了南墙,虽然清楚那堵墙撞不穿。两个人贴在一起,心对着心,只有她的心跳得飞快,没情根的他什么也不懂。

    可是、可是,纵然如此,她还是为这句郑重的承诺感到雀跃。

    突然,蛇人气息迫近了。

    江羡年听到破水声,当即拔出剑,警觉地转过身,看到数不清的蛇头涌到岸上。单进坐在贾二臂弯里,被几个蛇人簇拥着送到岸上,衣服一点没湿,像是到地下游玩的小少爷。

    今安在撑着墙站起身,召出若水弓,二话不说朝单进射了一发,被两个无辜的蛇人挡了下来。

    江羡年突击到蛇人潮里,用剑气冻住前排蛇人,斩落一排蛇头。后面的蛇人四散围成大半圆,并不推进,中间按兵不动,两侧交替冲锋突击,死去的蛇人又会被后方的替补上。

    笛声忽起。

    正要到另一边斩杀蛇人的江羡年停了下来,蛇人的本能慢慢占据上风。中间的蛇人趁机突进,她忍痛持剑抵挡,动作迟缓了不少。

    今安在看到贾二在吹笛子,拉开弓,倒地装死的蛇人跳起来将他扑倒在地。今安在把若水弓的弓身捅到布满利齿的嘴里,另一个方向的蛇人掀开同类的尸身,冲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俯首咬了一口。

    江羡年将霜华剑插入蛇人的心口,一脚踹开。冰霜防线失守,更多的蛇人涌了上去,像烦人的苍蝇,怎么挥手都赶不完。它们纷纷绕过江羡年,压到根本没机会起身的今安在身上,见肉就咬。

    江羡年应接不暇,慌乱道:“住手!冲我来!不要动他!今安在——”

    被血染红的手从蛇人堆里探出来,被蛇人踩在脚下,痛苦地张开了。

    怎么办才好?到底怎样才能救今安在?

    危急时刻,江羡年顾不上和蛇人本能抗争了,身体明显蛇化,削去的鳞片长了回来。某个瞬间,她惊觉蛇人好像有点听自己的话了,想起它们曾经向她行礼,顺应召唤,放松了精神上的戒备,这次眼睛也变成金色了。

    “住手!”

    蛇人真的不动了。

    “滚!”

    江羡年喊了一声见蛇人不动弹,再度接纳了地底的召唤,一边扒拉蛇人一边喊:“滚!嘶——”

    等今安在看到江羡年时,她已经变成蛇人了。他颤抖着手伸向江羡年的嘴唇,想将血喂到她嘴里,不料被她扭头拒绝了。他看到她又哭了,不知所措:“江姑娘……等等,你要去哪?”

    张开的手捞了个空,江羡年叫走围在今安在身边的蛇人,头也不回地走进蛇人堆里。受神人控制权仅在海日罕之下。为了救今安在,她必须要放弃人类的身份。

    走到方净善身前时,江羡年已经没有人类的记忆了,对他吐了下猩红的信子,招呼蛇人前往它们最后的归宿。方净善两人对重伤的今安在虎视眈眈,她命令蛇人把他们“请”到漩涡里。

    第一百个受神人在岸上呆到最后,听墙边的人类喊一个完全陌生的称呼,喊得声嘶力竭。

    “江姑娘,你不要下去!”

    跳进漩涡前,她因为这句话回头了,看到人类拖着残躯费力地爬了过来。他闻起来很香,但她一点也不想吃他,就是有点嘴馋。她咽了下口水,转头跳下漩涡,想起有意识以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是禁止所有蛇人靠近那个人类,真是奇怪。

    “江姑娘——”

    疑惑被水流击散,她恨不得立刻飞到海日罕身边。

    晖夜一行人赶到时,岸上只剩下今安在一人。他陷入半昏迷状态,腿被蛇人刺伤,趴在地上,身后曳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江寒栖扶起今安在,他虚弱道:“江姑娘跳进水里了,江兄,快去救她……”

    天养站在岸边研究水道流向,考虑去巢穴的最短路线,转身看看今安在身侧的洛雪烟,又看了眼江寒栖,走过去,问道:“洛姑娘,你能游得像晖夜一样快吗?”

    “可以是可以,”洛雪烟以为天养想让她一带四,为难道,“但我带不动四个人。”

    “带江公子一个就够了,”天养顺着水道流向指了下,“前面有个分叉口,走西南方的水道,尽头有蛇人掌控水道变换,数量不多,大约七八只的样子。你们把水道布局打乱就行。打乱后应该会有其他蛇人找你们,拖一刻钟就行,然后原路返回,在分叉口那里等漩涡出现,下去后穿过一条小路就是巢穴入口。”

    前往巢穴的最短路线离不开水道,他们现在已经落后一截,即使抄近路也很难追上江羡年他们,只有延缓他们的行进才有可能实现反超。

    江寒栖问道:“水道打乱你们怎么走?”

    天养解释道:“走地道,比水道慢一点,加上风符可以忽略不计。”

    洛雪烟把风符交到天养手里,又道:“今安在就拜托你照顾了。”

    天养点头,跨坐上晖夜,扶住今安在。洛雪烟牵着江寒栖走到岸边,提醒道:“多憋点气。”

    江寒栖深吸一口气,合上嘴,洛雪烟攥紧风符,在跳进水里时催动符咒,江寒栖感觉自己被箭带着飞了起来,紧紧闭上眼。符咒失效后,她带着江寒栖浮出水面换气,潜回水底,鱼尾摆得飞快。

    换过七次气后,江寒栖感觉洛雪烟游泳的速度慢了下来,带着他慢慢往上游。眼睛露出水面,他睁开眼,看到岸上有六个蛇影。

    两人慢慢靠近,江寒栖脚踩到地面,松开手,横在洛雪烟面前,示意他独自过去就行。洛雪烟留在原地,他抓住千咒靠近岸边,率先击杀离自己最近的蛇人,趁机上岸,立棍躲开袭击,翻身到另一个蛇人身后,一棍子敲死。

    没一会儿,洛雪烟看到岸上亮起火折子,游过去爬到岸上,看到墙壁上刻着简略的水道分布图,每条水道间隔设有石头旋钮,可以转动。她和江寒栖一左一右,挨个把旋钮转了一遍,四面八方都是轰隆隆的改道声。

    弄完后,两人站在岸边等蛇人过来。洛雪烟看着水道,说道:“有空我教你游泳吧。”

    江寒栖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们好像一直没空。”

    洛雪烟又道:“以后总会有的。”

    片刻后,洛雪烟察觉到江寒栖在看她,转过头,火光照在他脸上,像是冰着火一般,滴滴答答地融化了。她以为他克服不了对水的恐惧,摸了摸后背,安慰道:“不学也没事。”

    江寒栖突然道:“就这么说定了,以后要教我游泳。”

    洛雪烟愣了下,应道:“好。”

    很快,两人被蛇人找到了。江寒栖按既定计划牵绊蛇人一刻钟,和洛雪烟一起跳到水里,逃向分叉口,等了会儿被卷入漩涡,找到天养说的那条小路。

    江寒栖说道:“他们已经到了。”

    洛雪烟跟着他走进小路,问道:“阿年也在吗?”

    江寒栖回道:“嗯,但没有那两个人的气息。”

    洛雪烟心一惊,疑心反派抢先一步进去取噬魂箭了。江寒栖清晰地感觉到她施加在手上的力道,问出早就埋在心底的疑问:“你是不是知道那两个人的目的?”

    洛雪烟对上探究的目光,纠结是否要告诉江寒栖反派的目的在于噬魂箭,不说怕没人提防,说了又怕要解释一堆有的没的。她犹豫片刻,最终选择坦白:“知道,他想要噬魂箭,让他得手会有大麻烦。我们必须要阻止他。”

    噬魂箭噬魂箭,又是噬魂箭。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何刚才还向他许诺以后教他游泳?何必多此一举。

    江寒栖感觉方才那个索要承诺的自己像个笑话,受伤地移开视线。他深吸一口气,挣脱她的手,把一腔怨怼放到握千咒的手上,用了很大力气才维持住体面的平静:“好。”

    他暗道,我会扫除一切障碍,亲手奉上噬魂箭,让你得偿所愿。

    第183章 177.夺箭 跑出小路后,洛……

    跑出小路后,洛雪烟见到了蛇化后的江羡年。她大半张脸长满金鳞,两只手变成了覆有蛇鳞的利爪,一手持剑,一手格挡,屡次尝试绕过晖夜冲到心心念念的巢穴。天养在一旁和蛇人对打,保护重伤的今安在。

    他们后面是一个巨坑,圆形,五个方位各有一晶蓝色圆形巨石镇压,流沙声持续不断地里面传出,间或响起恼怒的蛇鸣。外面一圈是坑坑洼洼的岩地,有许多蛇人残骸,腐化程度不一,肉骨混杂,有些还带血。

    海日罕在其中游走。庞大的身体潜在流沙下,仅有三颗金色头颅留在地面,诡异地甩动着,一颗头看着能生吞上百号人。叉形舌须像张开的蟹钳,向外撇开,仿佛自成一条生命。

    中间那颗头颅隐约可见脑髓,汩汩冒着血,血红盖金,随着抖动飞溅到流沙里,转眼就被卷进了更深处,另两颗头也挂了彩,蛇身多处缺少鳞片。

    那是灰留下的战绩。他不知道噬魂箭被取走一支的事,豁上性命破开中间那颗头,没中,他运气向来很差。

    洛雪烟远眺大蛇,没找到反派二人的身影,以为那颗重伤的头出自反派之手,心凉了半截。她转头看到已经不认人的江羡年,恼怒地咬紧牙关。要什么确凿的证据,她就应该在见第一面时用血符刀了两个祸害!

    江寒栖护送洛雪烟和天养会合,转身投入战局。他清扫完临近的蛇人,对上江羡年,对晖夜道:“她交给我,你去对付海日罕。”

    晖夜变大了些,跳下巢穴,和大蛇缠斗;江寒栖一甩千咒,挡在江羡年面前。

    江羡年凶狠地瞪着他,点地俯冲,朝他腿上挥出剑气。江寒栖蹬地跑到一边,一边放缚魂索,一边围着她兜圈。江羡年召唤蛇人挡在他的去路,切断一截缚魂索,滑铲到他身前,横拿霜华剑袭击。

    江寒栖用千咒杵在地上抵挡,翻身跃到江羡年身后,预料到她会朝后砍,撑地两次空翻闪避剑气。

    江家每年会定期举办族内比武,江寒栖每年的对手都是江羡年,对她惯用的招式烂熟于心。他引诱江羡年露出破绽,想要今年比武的手段压制她,却发现她那一招收得无懈可击。江羡年一直在精进剑术。

    江寒栖勉强避开致命的剑气,迅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衣服是湿的,此时遇上霜华剑无疑处于劣势,而用缚魂索伤江羡年实属下策,打她伤的是自己。

    “江观南,接着!把这个喂到阿年嘴里——”

    江寒栖听到洛雪烟的喊声,瞥见一个血红的物件扔了过来,飞身去接,拿到手发现像水箭击杀妖物后留下的莲花,不过颜色是红的。他反身接下一剑,一个箭步溜到江羡年身后,右手竭力下压千咒,令霜华剑倾向江羡年,趁她不备,眼疾手快地把血莲按进她的嘴里,死死捏着脸颊迫使她吞下。

    血莲入口即化,江羡年不小心咽了下去,挣扎了一会儿,突然安分下来,脸上的金鳞逐渐隐去,外放的剑气也收了回去。

    江寒栖反手夺走霜华剑,用缚魂索捆住江羡年,将她移送给天养。

    江羡年看到今安在靠着石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今安在朝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她眨眨眼,垂下头,忽然又开始挣扎,张嘴露出了尖牙,向他示威。今安在难过地收起笑意。

    洛雪烟往江羡年身上贴了道定身符,没起作用。符的威力和画符人的灵力水平挂钩,她画的定身符只能对付乌兹那样的小孩子。

    江寒栖加了几条缚魂索,说道:“找东西堵一下她的嘴。”

    洛雪烟查看储物袋,找出上次剩的烤饼,掰开折了折,怼到江羡年嘴里。江羡年懵了,试着咬了下,发现合不上嘴,眼里的凶狠劲一下没了。

    听到狼嚎,江寒栖想起和晖夜约好的计划,说道:“你们躲远些,不要让阿年靠近大蛇。我去帮晖夜。”

    他马不停蹄地奔赴深坑里的战场,顺着交叠渐低的石柱一路向下,棒打中间那颗头颅,救下被蛇尾缠住的晖夜,自己则被海日罕甩飞出去。

    海日罕接通江寒栖的神识,嘲笑道:【区区妖物也敢与吾斗。】

    突然,海日罕注意到颈部上缠了一圈红线,定睛一看,江寒栖利用红线翻回到身上。他纵身一跃,将千咒深深插入灰留下的创口,催动咒文,但诅咒并未生效。海日罕毕竟是仙体,千咒只对妖,不敌仙。

    江寒栖心一惊,赶忙用双手拔千咒。

    【吾乃上仙,岂容尔等造次!】

    海日罕动怒,用另一颗头把江寒栖顶飞出去,召出藏有沙刃的风暴,眼看要把他卷进去。

    危急时刻,晖夜及时施法消灭风暴,挡下江寒栖,把他叼到背上。他凌空飞跃,几步跳到蛇头之上,周身爆发出日光一样的耀眼光芒,令蛇眼陷入暂时的失明状态。

    三颗头狂暴地摇晃起来,海日罕愤怒道:【孽畜!】

    晖夜落到其中一颗头上,伸出爪子,剖开蛇头,黄金箭矢跳了出来。

    江寒栖一把抓住噬魂箭,位置有些偏移,锋利的箭头划开手心,剧痛遍身。他夹住箭身,调了下箭头的朝向,对着自己,食指猛地一压,手指合拢,牢牢抓住噬魂箭。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把洛雪烟送出去,然后把箭交出去,让她来动手。

    江寒栖将噬魂箭绑到千咒上,卑鄙地想,亲手杀的第一个人是记得最清楚的那一个,他即将成为死在她手里的第一人。

    海日罕吃痛,将晖夜甩飞,钻入流沙。晖夜稳在半空,江寒栖注视地上,看到三个方位各拱起一沙包,越胀越大,其中一个忽然弹出沙蛇,仿制海日罕外形,向上飞扑。

    晖夜闪避,沙蛇紧追不舍,把他逼到临近地面的地方。埋伏多时的海日罕猛甩蛇尾,击中晖夜,御沙飞快追上去。江寒栖腾空,海日罕身缠晖夜,他抡棍重击,动用些许妖力,打穿蛇鳞。沙蛇扑了上来,他翻身躲避,用缚魂索搅散聚形,三蛇头一哄而上。

    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腾土将方净善送到了蛇身上。

    方净善手握冰魄剑,御风而行,贴着海日罕上行,始终和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悄无声息地顺着蛇身来到最后一颗没受伤的头颅上,浮在上方,伺机而动。

    深坑之上,洛雪烟架着受重伤的今安在,天养抱着动弹不得的江羡年,向巢穴外撤退。

    洛雪烟想着反派的事,总觉得他们走得太突然,心里有些不踏实,便问道:“天养,那对主仆是怎么从大蛇那里脱身的?”

    天养回道:“那两人被我和晖夜追上就遁地跑了,我们当时为了阻止江姑娘落到大蛇手里没管他们,不知道逃到哪去了。”

    洛雪烟讶异道:“那大蛇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天养说道:“不清楚,我们来的时候就有了。”

    洛雪烟感觉自己好像掉到冰水一样,唰的一下手脚冰凉。

    反派找大蛇是为了拿噬魂箭,箭没拿到不可能轻易离开。他没有直接拿箭,说明对大蛇有所顾忌,或者说对他们有所顾忌,所以找地方躲起来了。

    他在等一个拿箭的时机。

    在那个时机里,大蛇不会攻击他,江寒栖和晖夜来不及阻止他,因为有比被他偷袭更紧迫的事情发生了……

    突然,洛雪烟感到地面在轻微的震颤,着急道:“快跑——!”

    她使劲推了下天养的肩膀,同时把夹在指尖的逃命风符贴到他身上。

    风符生效,天养在腾土破土时恰好离开了它的攻击范围。洛雪烟正要丢血符,脚下的土地拱了起来,她不慎失去平衡,没拿住血符,连带今安在被腾土一口吞下。

    随后是一阵剧烈的翻滚,洛雪烟头晕目眩,忽然看到一点光亮,只见两个人影跌了进来。江羡年和天养还是没能逃出去。

    光亮闭合成缝,很快不见了,黑暗里的翻滚又开始了,像颠大勺一样,简直要把人脑浆摇出来。

    就在洛雪烟快要呕出来的时候,腾土把他们一群人吐了出去,她伏地干呕了几声,看到浓重的阴影压了过来,一抬眼,和硕大无朋的三头金蛇打了个照面。

    海日罕闻到江羡年的气息,丢下晖夜两人,饥渴地奔向复活希望。

    江寒栖看到洛雪烟摔在地上,大惊失色,目测自己追不上蛇头,从蛇身上跳起来,握住千咒一端,拼尽全力将千咒捅入海日罕体内,借伤口将黑雾注入。无生妖气不论人妖仙三界,有生命就能吞噬。

    海日罕为疼痛所累,速度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未遭破坏的头颅传来剧痛,海日罕只觉寒凉忽闪,埋在里面的噬魂箭不见了。

    洛雪烟扶起今安在,眼睁睁看着反派抓到了噬魂箭。他手握冰剑,立在蛇头之上,遥遥与她对望,挥了挥噬魂箭,露出属于胜利者的笑容。纯良的娃娃脸看着格外欠揍。她不甘地握紧拳,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他们被反派摆了一道!

    今安在也看到了那个挑衅的笑,气得咳嗽起来,沙地溅上了点点猩红。他用手背抹了下嘴,恨自己身受重伤,不能拉开若水弓给那张面目可憎的脸来上一箭。

    洛雪烟拍了拍他的后背,担心道:“没事吧?”

    今安在摇头,咽下涌上来的腥甜,随洛雪烟往前走。

    天养扛着江羡年,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了,心焦得不行。坑底无躲避处,要想上去只能攀爬岩壁,但他带着江羡年,怎么可能爬得上去?但江羡年万万不能落到海日罕口中。

    海日罕因剧痛发狂,另两个头朝方净善扑过去。

    方净善御风闪避,对腾土下发指令。据他所知,七寸那里还有一把噬魂箭,来都来了,趁好时候一起拿了去。

    埋伏多时的腾土钻出地面,把天养和江羡年拱了回去。

    一阵劲风从洛雪烟身旁刮过,她惊恐地回过头,腾土遁地,只见天养和江羡年倒在大蛇身下,像两粒小小的芝麻。

    受神人送到嘴边,海日罕立即垂下头,张开血盆大口。

    天养看着蛇口越挨越近,放出剑阵,想尽可能拖延时间等人把江羡年带走,然而他并未完全摆脱蛇化,意识受到海日罕干扰,头痛不已,剑阵很快散了形。他干脆变回蛇人,利用胜于人类的速度和力量抓起江羡年,奋力投掷出去。

    天养一回头,蛇口已经近在咫尺了,他惊恐不已,感觉腿被钉在地上,一步也挪不动。

    突然,晖夜从天而降,将蛇头用力踩到地上,堪堪让海日罕刹住攻势。天养被撞飞出去,倒地昏迷。晖夜爆出白光,闪瞎了另外两颗头的眼睛,接连把江羡年和天养甩到背上。

    中间的蛇头正要奋起直追,却被突如其来的血箭射穿眼睛,血莲层层绽开。江寒栖又抡起千咒砸了一棍子,震得两条手臂发麻,总算让蛇头安分下来。

    若水弓即刻消散,今安在晃了下,倚靠到洛雪烟身上,脸比之前白了一个度。他难受地喘了两声,直直栽了下去。洛雪烟差点没扛住,半边身子跟着倾了下去。

    海日罕痛苦不堪,忽然感觉尖锐的疼痛穿透腹部,寒气灌入,体内猛地一空,有东西离开了。

    七寸下的噬魂箭被取走了!

    七寸下?

    是的,海日罕当年就是因着这射偏的一箭苟留一丝意识,残喘至今。很少有人知道那地方还有一箭,因为绝大多数记载只录有扎根头颅的三支箭。

    偏偏,方净善知道。上面乱成一锅粥,没人注意他潜到七寸下的那处挖走了最后一支噬魂箭。

    方净善拔出冰魄剑,看着漂亮的剑身,甩了下血,阴恻恻地勾起嘴角。看来他是用不上冰魄剑了,白忙活一场。他跃到半空,看着远处的洛雪烟,微笑着挥挥手,毫不遮掩脸上的得意,用口型比了个:【再见。】

    但再见的可能性不大了。

    三个凡人,一个受神人,一个半蛇人,一个妖,怎么可能是殅的对手?

    方净善看了眼正在力挽狂澜的江寒栖。他身上带了一枚碎片,能感应到那些没得手的碎片在江寒栖身上,不过无所谓了,星象显示绊脚石只有一个,他这次解决掉洛雪烟,以后就不会再出现碍事的人了。

    腾土含住方净善,潜入地底,逃离是非之地。

    第184章 178.发火 海日罕看不见东西,……

    海日罕看不见东西,疼痛难耐,不管不顾地冲撞起来。在蛇背上狂奔的江寒栖恢复真身,跳下蛇身,一手抱起洛雪烟,一手拎着今安在,躲开蛇尾的扫袭,逃到深坑边缘。

    晖夜先到一步,撂下背上的两人,见他过来嗷了一声。

    江寒栖点了下头,解开绑住噬魂箭的缚魂索,递给洛雪烟,没敢直视她的眼睛,轻飘飘撂下一句:“噬魂箭,拿好,我会让你亲手杀死我的。”

    海日罕追了过来,他等不及看洛雪烟的表情,又或许是没勇气看,转身和晖夜奔赴前线。

    洛雪烟拿到噬魂箭,如遭雷击,感觉自己遭到了莫大的背叛,好大一个笑话,豁上性命想救下来的人压根没有求生欲。她捧着噬魂箭,满是幽怨地看了眼逐渐远去的背影,低下头,盯着咂进鲜血的箭身,手开始微微发颤。

    还要她来动手?!凭什么!

    洛雪烟不自觉地攥紧箭身,难过蒸腾成泪雾,蒙上双眼,愤怒沉淀,陡然升起了熊熊烈火。她偏不遂他意!

    “咔嚓。”

    噬魂箭断成两半,金色黯淡,灰色覆盖箭身,中间的血迹像蒙上一层阴影似的,跟着暗了下去。洛雪烟慢慢张开手,两截断箭摔在地上。一滴冰凉的泪流过脸颊,摔到箭上,粉身碎骨。

    她毁了江寒栖渴望已久的东西。

    那一刻,洛雪烟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明知江寒栖难过到活不下去却还是亲手堵上了他的死路,将他强留在世间,仅仅是因为她受不了他的死亡。

    手垂到身侧,洛雪烟望向前方,被泪水濯洗后的眼里只余愤恨。他竟然还要她来动手!

    江寒栖浑然不知自己被洛雪烟记恨上了。他辅助晖夜进攻,屡屡挑衅海日罕,破解法术,躲避撞击,将战场固定在三颗头之间。

    妖物纠缠不休,海日罕吃不到受神人,气急败坏,攻击逐渐没了章法,把大部分气撒在和自己作对多年的晖夜身上。蛇口用来进食灵魂,海日罕本不想吞吃晖夜的灵魂,嫌恶心,奈何他追着蛇头打,一边打还一边嘲讽他丑蛇多作怪。

    语气竟和当年拒绝他的仙子有些相似!

    海日罕被戳到往昔的痛处,抛开心里的条条框框,趁晖夜不备,用中间的头咬住他的后腿。江寒栖前去支援,海日罕迅速逃开,另两颗头分别咬住前腿和喉咙。

    晖夜拼命挣扎起来。

    海日罕冷冷道:【金铎国最残忍的死刑是分尸,人们认为尸体被毁后就无法进入轮回了,所以他们只会对罪大恶极之人施以分尸之刑。身为金铎国最大的在逃罪犯,达哇,汝活该死于分尸。】

    意识随着身体的分解变得支离破碎,晖夜感觉自己被裹进了恶心的粘液里,用最后的力气联系上被自己藏起来的乌兹,叫了他一声。他听到小男孩哭了起来,啜泣着许下第一个也是最后的愿望。

    晖夜遗憾道:【对不起,让你许下了不属于自己的愿望。】

    乌兹的哭声回荡在耳边,晖夜感觉自己靠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毛茸茸的,很肥美。他合上眼,将最后的祝愿送给自己一手创立的国家。

    失去晖夜,江寒栖打得愈发吃力了。

    海日罕有心接近江羡年,防不胜防。江寒栖为了稳妥,将千咒钉入蛇身,以自身所有灵力为代价启动结界,限制住海日罕的行动,结果就是只能动用无生妖力应敌。

    心绞痛逐渐强烈,江寒栖再三权衡后拔出霜华剑,只守不攻,尽可能减少妖力的使用。某个闪避的瞬间,他看到洛雪烟走到千咒旁,还没来得及诧异就听到她哼起了鲛歌。

    心绞痛顷刻缓解,江寒栖释放黑雾化解攻势,用霜华剑刺瞎了一只眼睛。那之后,他死守千咒的界限,不让海日罕踏足半步,和他厮杀得两败俱伤。

    没一会儿,结界还是破了。

    海日罕毕竟是殅,即使没复活,力量也在江寒栖之上。他看出鲛人的歌声对无生有益,蛇尾朝站不住的洛雪烟甩去,想要一击毙命。

    江寒栖一把抱住洛雪烟,伸手取走千咒,蹬地俯冲出去,低声安抚道:“等下一个人不要害怕,就快就结束了。”

    他把洛雪烟放到地上,用血编织出层层缚魂索,在毫无防备地情况下对上压下来的蛇尾。

    血液飞溅,握着千咒的手片刻绷紧,突然就松开了。

    洛雪烟心如刀绞,摸上缚魂索,不自觉地想象江寒栖死亡时的痛楚,先前的怨怼一下就没了。她转眼望向慢慢靠近的海日罕,听它在脑海里嘲讽江寒栖的不自量力,冷着脸怼了回去。

    海日罕冷笑几声,蓄力进攻,突然感觉全身剧痛,转眼看到绿叶从嘴里溢了出来,紧接着,伤口和眼窝也长出绿叶,绿叶顶端结出石榴一样的红果实。

    七叶莲!

    他的身体里怎么会长七叶莲!

    海日罕后知后觉晖夜为何总在嘴边晃悠,它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让他吃掉它,然后让自己变成七叶莲,新鲜的、绝不可能在沙漠里出现的、能够彻底杀死他的七叶莲!

    七叶莲撑破身体,他爆出一声恼怒的蛇鸣,倒下时蛇头还对着江羡年的方向,拖着残躯慢慢挪动,睁着眼咽了气。

    洛雪烟跑到千咒前,使出浑身解数推压在江寒栖身上的蛇尾,没推动,腿一软坐到血泊里。她把手放到无力张开的手心里,眼泪唰的一下掉了出来。

    【别哭。】

    声音直接传进了脑海里,恍若碧波轻皱,柔,但吐字极清。

    突如其来的亮光划开死寂,白光中,曼妙身姿逐渐浮现,女子身着素洁羽衣,周身散发柔光,头发高束,眼尾凌厉,温柔与威严并存,像自带杀伐之气的皎月。

    女子手一挥,蛇身消解,江寒栖出现在洛雪烟面前。她再一拂手,江寒栖恢复成人类的模样,胸口有了起伏。

    洛雪烟把江寒栖抱在怀里,感受到他的呼吸,欣喜地笑了。她看向女子,端详她的衣着,有些不太确定:“你……是晖夜?”

    女子笑道:【其实吾本名唤素绝。】

    洛雪烟还没转过弯来:“你到底是……”

    素绝提示道:【还记得被海日罕纠缠的仙子吗?】

    洛雪烟惊诧道:“啊?可你不是愿妖吗?”

    素绝幽幽叹了口气:【神仙需要下凡渡劫呀。】

    洛雪烟恍然大悟,联想到素绝和海日罕的往事,突然有些心疼她。她转念想到江羡年,央求道:“仙子,您可否救救阿年?她遭这一次属实是无妄之灾。”

    【不必担心,吾已把所有蛇人变回了人类,】洛雪烟感激道谢,素绝笑笑,又道,【吾即将回天界。汝有仙缘,吾可解汝两个疑问,可有迷津?】

    洛雪烟想了下,期待道:“我有机会回我原来的世界吗?”

    她还是放不下原来世界的羁绊。

    素绝惋惜地摇摇头,意味深长道:【汝的根就在此界。】

    洛雪烟料到了这个回答,失落片刻,思索起至关重要的第二个问题。良久,她开口问:“江寒栖他……”

    问到一半,洛雪烟及时刹住了。她想知道江寒栖改命的结局如何,又不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万一不成功,素绝现在告诉她了,那她以后要怎么办?无动于衷地看着他送死吗?

    有的问题在出结果前还是让它处于不确定的状态为好。

    洛雪烟换了个问题:“我想要单进今后所有的行踪。”

    素绝掐了下手指,为难道:【天机算不尽,吾只知他接下来要前往浮荧海。】

    洛雪烟谢过素绝,又听她缓缓道:【集百因,生絮果,爱怜多承,堕冥冥雪作烟。】

    “嗯?”洛雪烟一句没听懂,因而只记得末尾那三个字。

    素绝笑笑:【吾多嘴,不必放在心上。】

    洛雪烟又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请求道:“我能拜托仙子一件事吗?”

    素绝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洛雪烟问道:“您能帮江寒栖解开莲心针吗?”

    素绝看了眼开在眉心的血莲,当即反应过来,遗憾道:【爱莫能助。】

    洛雪烟客气道:“没关系,谢谢您。”

    【时候不早了,吾要回天上了,汝且珍重。】

    素绝拂袖。

    再一晃眼,洛雪烟发现自己躺在旅店的床上,外面天光大亮,地底经历的一切像梦一样消融在新一天的日光里。她起身四顾,看到江羡年躺在另一张床上,脸上已经没有鳞片了。

    洛雪烟盯着江羡年看了会儿,忍不住上手摸了下她的脸。温热的,红润的,她的阿年安然无恙。不安散去,她慢慢平静下来,悄声走到屋外,见到晖夜牵着乌兹走过,惊讶地喊住两人,一问才发现此晖夜非彼晖夜。他依旧是客栈的店家,不过不再是愿妖了,而乌兹是他收养的孩子,他们都忘了海日罕的事,只是一对普通的养父子。

    辞别两人,洛雪烟走到江寒栖门前,想敲门又不知见面该说什么好。她担心他的伤势,但不想和他说话。她觉得他会问缚魂索。

    洛雪烟脚还没好,站时间长了觉得疼,扶着墙要往回走。刚一转身,门就开了。

    江寒栖把洛雪烟拽进房间,带上门,相对无言。他感觉洛雪烟站不稳,将她扶到桌旁,一只手悬在半空给她搭手,另一只手护在腰后,并没有贴上去。他身上没一处不疼的,却没有坐下,而是像死囚犯一样低头站着,盘算该怎么开口说他为她准备好的退路。

    洛雪烟坐下,看了江寒栖一眼,抬起下巴,破罐子破摔:“我把噬魂箭折了!你想恨便恨吧。”

    “折、折了?”江寒栖愣怔在那儿,无措地提醒道,“噬魂箭能杀无生……”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洛雪烟无端涌上来一股委屈劲,说着说着把自己说急了,声音渐带哭腔,也不在乎自己说了些什么,“我就是为了毁掉噬魂箭才来的金铎国!”

    “我想你长命百岁,我想你好好的活着,我想你一辈子平安无事。”

    “我不想你死在那支箭下,所以想找到箭毁掉,可你竟然还想让我动手!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人,不觉得这样做很过分吗?”

    “江寒栖,我招你惹你了?”

    眼泪止不住地掉,洛雪烟觉得很丢脸,抹了把眼泪,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江寒栖拉住洛雪烟的手,慌乱地解释道:“对不起,我以为你……”

    洛雪烟甩开挽留的手,回身瞪着江寒栖,高声追问道:“你以为我什么?”

    江寒栖把一路上的心路历程老实交代了一遍,看洛雪烟脸色越来越冷,说话声也跟着弱下去,甚至没勇气交代到最后,垂头不语。

    洛雪烟气笑了,感觉圈住手腕的手像蜗牛一样不安地缩了回去。她走近江寒栖,看着他的眼睛,戳着他的心口质问道:“你心里一直觉得我对你好是装出来的?”

    她以为江寒栖已经对她敞开心扉了,没成想人家压根不相信她,动不动就怀疑她的好心掺了几分假意。

    江寒栖局促地往后退了下,小声道:“没有……”

    洛雪烟一字一顿:“江寒栖,你混蛋。”

    她扭头就走,江寒栖想要追上去,却被一句话定在原地:“别跟着我,你先想清楚我到底是好是坏。”

    洛雪烟气冲冲地关上门,摔门声传到江寒栖的耳朵里,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一巴掌,头又晕了起来,狼狈地撑在桌边。

    第185章 番外 白团 白团和素绝的初遇在狩……

    白团和素绝的初遇在狩猎场上,它是猎物,素绝是猎人。

    横来一箭,它逃窜不得,吓晕前看到另一支箭斜射过来,醒来就从一只偷仙果的灵兔变成了仙子的宠物。

    素绝对白团有天生的血统压制,祂是月神,真身为银狼,故而白团最初害怕了好一阵,唯恐哪天在祂肚子中醒来。

    好在仙子不食肉体凡胎,它这样的俗物还上不了餐桌,只配当个解闷的小玩意,终日被素绝放手里盘。

    毛顺不顺不清楚,掉的倒是挺多的。

    每当素绝瞧见信徒又没按祂的指示行事时,放在白团身上的那只手便会愤愤地揉搓,弄掉好些毛。

    白团听着愈发焦急的怨怼,心知素绝等下又要去干涉凡间的因果线,默默叹了口气。

    神仙不能过分插手人间事,众神因此找素绝谈过好几次话,可祂依旧想当然地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人类身上,这几年愈发激进。

    素绝不爱人类吗?

    恰恰相反,素绝在月上耳濡悲欢离合,比任何一个神仙都要关心人类,就是有些关心过度,就像是母亲在孩子成年后仍执意一勺一勺喂饭一样。

    谁让人们喜欢对月诉苦?

    阳光过于明媚,看上一眼心里潮潮的苦闷好像就升腾成水汽;月光柔和得恰到好处,幽幽的光辉泻下,苦闷自然而然探出了头,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素绝浸在苦水里,同情难免泛滥,虽然方式生硬了些。

    素绝果然如白团所料参与了人间的因果线,然而这次等来的却不是谈话。

    天帝大手一挥,降下旨意——

    素绝仙子,下凡渡劫,除殅了怨,因缘未满,不可列位。

    渡劫是每个神仙的必经之路。

    除了劫,素绝这次下凡还带着使命,和之前纠缠过祂的神明有关。

    处决神明的噬魂箭发自素绝之手,总共四箭,三箭在头,一箭在七寸。最后那箭偏了,尸身隐隐有化为殅的趋势。

    自己种的因,理应要自己善后。

    素绝平静地打点好一切,左顾右盼感觉没什么要带的,一转眼,和泡在仙果堆里的白团对上视线,定定看了会儿,提着它的前腿捞起来,捏了捏,一手软肉,淡淡道:“好好吃饭。”

    祂早早把白团托付给另一个仙子,交代若祂一去不回就代为饲养。

    翌日,那仙子来喂食,素绝不在,白团也不在。

    从留仙台跳下后,白团掉进一片沙漠,还是一只兔子,灰的,脚掌大,跳起来不会陷进沙子里,速度极快,躲怪鸟绰绰有余。

    怪鸟通体黑色,身形瘦长,喙上有尖牙,展翅可达三尺,霸占沙漠深处的水源地。

    流亡到此地的流民不得不从怪鸟嘴里抢水喝,抢一次,伤几个人,有时甚至会出现死亡;然而流民也到不了别处,怪鸟领地之外是嗜杀的追兵,他们情愿和鸟斗。

    白团日日看着流民逃窜,半个月后,转机终于出现了——

    有人从沙里挖出一尊白玉狼像,做工极细,毛发分毫可见,栩栩如生。

    流民视狼像为神迹,对其顶礼膜拜,祈愿显神通驱散怪鸟。

    夙愿塑身,银狼自玉胎中跳跃而出,一声狼啸,众人叩拜,和素绝在天上出行的排场有的一拼。

    白团躲在阴影中,看银狼撕碎怪鸟,威风的不可一世,感觉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不管到哪里,素绝就是素绝,渡劫想来也不在话下,哪里用得着一只弱小的兔子操心?

    怪鸟被杀,流民更加敬重银狼,视之为神圣的天降之物,因其毛发皎似月,尊银狼为“达哇”,意为月亮。

    冥冥之中,银狼和月亮有了联系。它继承了素绝的能力,能洞悉人心的想法,对悔憾尤为敏感。

    新生的雏鸟会把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作母亲。达哇相反,尽管实际年纪还没襁褓中的婴儿大,它却把人类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觉得每个人都很可爱。

    流民对达哇感激不尽,想要回报,用最丰盛的食物供奉玉像。

    达哇本体为愿妖,不食凡物,回绝道:“若真要谢我,就在睡前想着我数羊吧。”

    当天夜里,达哇收到了数不尽的肥美羔羊,其中一只来自白团,它化身成人类,成为信徒中的一员。

    白团觉得自己早就是素绝的信徒了,在那支心软的箭射来时。

    三界何其大,一只灵兔的命谁在乎?它在乎,素绝也在乎。

    怪鸟死后,流民寻求安定,想要在水源地上新建一个国度。他们照例询问达哇的意见,达哇欣然同意,提议起名为“金铎”,象征太阳的国度。

    在达哇的庇护下,金铎国顺利诞生,然而建国的喜悦没能持续太长时间。金铎国人很快发现了新问题——缺水,这在沙漠中是致命的。

    达哇虽神通广大,却不能凭空变水,苦思多日,听闻有一个国度霸占多处水源,提议建交借水,没能成功,又提出攻占的计策。

    国库盈亏,军队缺人,金铎国打得并不轻松,好在有达哇撑腰,总算有惊无险地拿下了那个国度。

    战胜后,举国欢呼,送给达哇的羔羊堆成了小山。

    达哇目睹民众对水源的渴求后,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它想要金铎国吞并周边所有的国度,抢到所有的水源。

    它不会让金铎国输的。

    战争的硝烟还未完全消散,金铎国梅开二度,对另一个国家进行了宣战。

    赢了,金铎国又多了几处水源,但伤亡惨重,欢呼声没上次那般强烈。

    达哇只看到了水源增加,却没看到战争的惨相。它吃着由民众信仰幻化而出的羔羊,为自己的本领沾沾自喜。

    达哇和素绝有一样的毛病,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它想,伤亡是必须的,为了最为宝贵的水源,那点牺牲算什么呢?

    在达哇眼里,金铎国苦难的根源就是水源,其他一概不论。

    白团看着被达哇训斥的祭司灰溜溜地离开,默默叹了一口气。

    素绝干涉因果线的时候也是如此,最后也不知是“得”多一些,还是“失”多一些。

    达哇固执地认为水源至关重要,力排众议,领头发动了第三次战争……

    这样的征战持续了很长时间。

    金铎国一次没输过,可全国上下真正高兴的只有高居神位的达哇,被强行征用的民众根本笑不出来。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叛乱悄然爆发,一部分人揭竿而起,直捣王宫。

    王室向达哇求助,借妖力镇压下去,更多人的信仰发生了动摇,对达哇的存在提出了质疑……

    信仰的高塔摇摇欲坠。

    越来越多的人脱离了达哇的崇拜,民间渐渐兴起邪神的说法。

    送到达哇面前的羔羊日渐减少,它感到愤怒,指责民众不知好歹,挑起内战。

    白团伴在达哇左右,看它歇斯底里地发脾气,觉得素绝的缺点放大了数倍。

    素绝不会做到这个份上,但祂也会恼火,施下一点不痛不痒的神罚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某日,奉命保护玉像的卫兵闯入屋内,发现高台上空无一物。他们搜寻屋子,脚步声传到地洞里,白团对蠢蠢欲动的达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卫兵离开后,看起来快要气炸的达哇顷刻蔫了下去,沮丧道:“我是为他们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白团回道:“大人的手伸的太长了。”

    达哇不解。

    白团解释道:“大人觉得他们没有水源会痛苦,可大人有没有想过人们在夺取水源的过程中产生新的痛苦?”

    白团一顿,意味深长道,“你不是人类,注定无法共情。当一个旁观者才是你的归宿。”

    达哇反驳道:“那和一尊死气沉沉的玉像有什么区别?”

    白团回道:“旁观不是说你什么都不做,而是要做好分内之事,否则……”

    它沉默片刻,邀请道:“隐身陪我去街上看看吧。”

    离开王宫,街上一片狼藉,遍地是家破人亡的未亡人,婴儿啼哭声不绝,人人素装守丧,找不出一张笑脸。

    白团问道:“这是大人想要的吗?”

    达哇没回答,它好像一下被掏空了,毛发上抹了一层灰。

    一人一狼走到天明。

    达哇的眼睛被晨光点亮,其中的沧桑更显沉重,它开口道:“我懂了。”

    然而金铎国没有给达哇从头再来的机会,人们咬定达哇是邪神,清洗追随它的信徒,找到玉像,毫不留情地砸了个稀巴烂,一块丢进了地宫里。

    达哇没有反抗,任由民众泄愤,淡然接受消散的结局。信仰消失,它也就不复存在了。

    达哇不在乎自己,白团在乎。

    祭司能占卜到达哇信徒的位置,指派卫兵搜捕。白团东躲西藏,每晚坚持给达哇献羊。

    达哇不忍看白团如此,劝道:“我酿成大错,理应以死谢罪。你别信我了。”

    白团坚定道:“不可能。”

    它信的不是达哇,而是素绝。

    逃亡途中,白团无意撞见被海日罕蛊惑的人,卷入了金梦谜团里。不凑巧,调查刚有些眉目,它被卫兵发现了。

    白团觉得自己可以逃脱,让达哇跟踪那个被蛊惑的人,到时候好确定位置。

    达哇深入地下,走了许久,忽然感觉不到唯一信徒的存在了。

    白团死了。

    达哇悲痛欲绝。它看到飘在水里的祭品,又看了眼即将葬身蛇腹的人,忽然想到知道海日罕一事的只剩它自己了。

    至少也应该把这个活着的人救下来。

    达哇下定决心,寄身于水中的尸体,获得尸体,和蛇人搏斗,成功救下了那个幸存者。它带人返回地上,了然若无信仰可食自己最多还能活半天,变回人身思索该如何利用半日光景。

    稚嫩的童声闯入沉思:“你是神吗?”

    达哇一愣,看到前面站了个小男孩,崇拜地看着它。

    信仰接通了。

    小男孩竟然对它产生了信仰!

    达哇错愕,问道:“你不怕我吗?”

    小男孩奇怪道:“为什么要怕?你可是神诶。”

    达哇诧异道:“可我是……你没听说过达哇吗?”

    小男孩懵懂道:“达哇?好奇怪的名字。是吃的东西吗?”

    达哇重新打量小男孩,觉得他也许是禁教以后出生的孩子。

    为了防止信徒增加,知悉达哇存在的金铎国人绝口不提它。

    达哇惊喜地蹲在他面前:“可以想着我数羊吗?”

    小男孩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很快,一只肥美的羔羊出现在面前,大小竟和白团贡献的一般大。

    达哇难以置信道:“是你吗?”

    小男孩眼神茫然。

    达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笑答:“乌兹。”

    它又问:“大人有名字吗?”

    达哇一时语塞,看到灯火,灵机一动:“晖夜。”

    它不要再做高高在上的月亮了,它想做平易近人的灯火,默默守护,驱散黑暗。

    乌兹的家人找了过来,领走了他。

    晖夜和乌兹道完别,去找白团的尸身,苦寻无果,疑心它被丢进了还未完工的地宫,可是,现在的它不能下去找他。

    等解决完海日罕……

    茫茫夜色里,晖夜看着自己的影子,感到无尽悲凉。某个瞬间,它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窝在乌兹的壳子里,白团的意识快要被他同化了。

    方才肉身已死,它碰巧遇到一个迷路的男童,用最后一点力气钻进了他的身体里,在他心中植入信仰,保住了新生的达哇。

    它回不到天上了。

    白团抬头望月,祝愿道,大人,珍重。

    【第十一卷·龙门跃】

    第186章 179.挽留 序 急浪滚上沙滩……

    序

    急浪滚上沙滩,卷成细碎的朵朵白花,吐出泡沫和一个灰发的少年。

    少年爬起来,露出一张冷淡的脸,独眼,衣服挂了水,沉沉下坠,远看像一条颜色有些奇怪的长条海带。

    “小灰,帮帮我!”

    声音像脆苹果,清清爽爽的甜,听起来出自某个娇憨女子之口,然而发声的连人都算不上。

    只见一条锦鲤在海水里扑腾,白身,黑斑点,头顶和尾巴根是红的,圆滚滚的一个,很讨喜。

    前提是忽视鱼腹下长出的白花花的双腿。

    灰看了眼糟糕的身材混搭,捞起锦红,帮她站了起来。

    人皮比鱼皮娇嫩,踩在沙上能清晰感到每颗沙粒的体积感,有点扎,像不小心擦过海胆的尖刺。

    锦红新奇地控制脚趾点地,小小地惊呼一声,试着迈了一步——

    “啪叽。”

    鱼尾朝天,惊慌地甩动起来,像小狗尾巴一样。

    “小——!”

    笨重的上半身被扶了起来,锦红偏了下脑袋,用一只鱼眼对着灰,认真端详一番,惊叹道:“你的人形好好看呀。”

    假如此时一个较真的真人经过瞅一眼,听到这话保准会反驳:“哪里好看了!”

    湿漉漉的灰发贴着头皮淌水,破烂的衣服看不出是何种样式,再加上那一双晦气的死鱼眼,着实磕碜。也只有锦红这条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吊车尾灵鲤能大言不惭地夸出这种话,她只见过灰一个人类。

    锦红发现贴在脸侧的人耳,又是一声夸张的惊呼:“哦天哪!人类的耳朵原来长这样,像肉肉的海螺一样!想摸。”

    她努力伸长鱼鳍,没摸到。

    灰把耳朵凑了上去。滑滑的鱼鳍扫过耳廓,颤栗扩散,心脏在打鼓。他躲了下,瞄到穷追不舍的鱼鳍,又贴了过去,咬牙忍着陌生的痒意。

    好在锦红没摸太长时间,转而用单只鱼眼观察他身上的其他地方,一边看还一边点评,把他夸得天花乱坠。

    变人初体验的新鲜劲格外上头。

    掌握走路的技巧后,锦红迫不及待地尝试跑步和蹦跳,摔了站,站了摔,到坐下时,两条腿满是擦伤和淤青,但她不介意,依旧望着星空傻乐。

    灰听着海洋生物独有的奇特比喻,不自觉地翘起嘴角,放眼远眺。陆上风温柔,海底浪汹涌,他和锦红吹着海风观星,不问海中事,如在梦中,一场脆弱的美梦。他知道,分别的日子即将到来,他很快就是孤身一人了。

    江寒栖和洛雪烟又陷入冷战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是洛雪烟发起的。

    洛雪烟大多数时间都和江羡年待在房间里,很少出来,江寒栖只能在探望今安在和莲心针发作时和她见上一面。她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唱完鲛歌就走,待他犹如空气一般。连最迟钝的今安在都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同寻常,暗戳戳给两人创造搭话的契机,但每次都被洛雪烟不动声色地推掉了。

    今安在伤势好转后,洛雪烟说有要事相告,约定在他房间碰面。江寒栖又早早来今安在房间蹲守。他和今安在没什么话说,慰问几句,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今安在瞄了眼江寒栖,感觉他进来时带了一大朵乌云进来,房间都暗了一个度。没多久,江羡年和洛雪烟来了,乌云散了些。

    江羡年打招呼道:“哥,你来这么早啊。”

    “嗯。”江寒栖应的是江羡年,眼睛却在盯着她身后的洛雪烟看。

    江羡年识趣地快步走到床前,询问今安在的伤势,顺势坐到床边。

    其实江羡年和今安在之间的相处也出了点小问题。她记得变成蛇人时发生的事情,看到某几个地方的绷带总算不免耳热。耳朵一热,表情和眼神就变得不自在,话也没办法往下说,偏偏今安在也是那样。

    但此时有另两个更别扭的人衬托,他们的互动反而要自然许多。

    洛雪烟看着江羡年,稍稍侧过身,忽略从另一边投来的强烈目光,清了下嗓子,说道:“我想说的事是关于那个所谓的‘单进’的。”

    床那边的两人也看了过来,洛雪烟换上悲伤的神情,缓缓道:“他是我的仇人,我家就是被他灭口的……”

    这话自然是假的,洛雪烟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交代已知线索更加合理。反派在金铎国的一系列操作让她产生了十足的危机感,他面目多变,行踪诡谲,只有她一人提防难免会出纰漏。

    江羡年和今安在愣住,洛雪烟用余光看了下江寒栖的反应,只见他略显诧异,但反应没两人那么大。

    洛雪烟猛吸一口气,捏了下鼻梁,装出好容易把眼泪憋回去的样子。江羡年上前安慰,她握住她的手,接着道:“他会易容术,我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后来看到那把冰剑才发现是他。”

    江羡年皱眉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洛雪烟回道:“我不清楚他的身份,只知道他在搜集妖王碎片,想让妖王复活。”

    今安在想起那只腾土,喃喃道:“皇宫那次也是他……”

    江羡年猜测道:“他拿噬魂箭也和妖王有关?”

    洛雪烟委婉道:“应该有。据我所知,复活妖王需要合适的容器,他取噬魂箭也许就是为了那个容器。”

    江寒栖感觉洛雪烟口中的“容器”指的就是他,随即想到那场不愉快的初遇。他们在那之前没有任何交集,而洛雪烟最开始真心实意厌恶他的,根本不可能有意改命,难道她从一开始就知晓这一切?

    江寒栖看向洛雪烟的影子,令影鬼垂涎的秘密就在她脚下。

    江羡年想了下目前的碎片分布,其中的二十三片由三大世家分管,即使找到下落不明的另外七片,也远达不到复活妖王的数量条件,凭一己之力复活妖王简直是无稽之谈。他若有心复活妖王,不可能没想过这一层。

    她推测道:“那他背后一定还有其他势力支撑,至少能和世家抗衡。”

    今安在沉思片刻,又道:“会不会是妖王残部?”

    “上次听说妖王残部还是黑山黄风怪一脉,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江羡年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又问,“因因,除了冰剑和腾土,那人还有什么显著特征吗?”

    洛雪烟摇头。

    江寒栖突然出声道:“他一只耳朵打了耳洞,平时也许会佩戴耳坠一类。”

    洛雪烟看了江寒栖一眼,在对上视线前飞快地别开眼。

    江羡年在一旁整合已知的特征,洛雪烟想着耳坠,总觉得自己漏了点什么,把印象深刻的耳坠排着想了一遍,冷不丁想起那只小巧的白玉狐狸。

    天水山庄的面具男!侍奉他的人说过他喜欢吃羊肉,而反派那天在酒肆吃的也是冷切羊肉;此外,天水山庄铸剑,那把奇怪的冰剑会不会就是他去天水山庄的目的?

    洛雪烟反复推了几遍,虽然找不到站得住脚的证据,但想着聊胜于无,便补充道:“耳坠的样式可能是白玉狐狸,还有,素绝告诉我,他接下来会去浮荧海。”

    江羡年惊讶道:“浮荧海?!灰死前也让我去浮荧海……难道那里有碎片?”

    今安在说道:“看来这浮荧海是非去不可了。”

    海日罕死后通讯符就能正常使用了,讨论完,江羡年和江家联络告知单进一事,洛雪烟自觉在屋外避让,凭栏俯远望夜和乌兹玩耍,回想三天前发生的一切。

    天养伤的不重,修养了一日就迫不及待地启程回家了,顺利的话一个半月后就能和阮如意母女团聚。在这家客栈里,现如今记得海日罕之事的只有他们四人。他们没找到先锋的尸身,前往巢穴的通道已经彻底关闭了,那些不知名的英雄在洞穴里留下了勇气的丰碑。江家决定给他们建衣冠冢,据说先锋的坟墓在风水最好的那座山头上。

    金铎国的事告一段落,按理说洛雪烟应该长舒一口气,可她一直在头疼江寒栖的事。

    那天洛雪烟冷静下来后重新审视了一遍江寒栖递交噬魂箭的举动,只觉得他老实得好笑。他误会她想杀他,得知噬魂箭的用途后乖乖交了出来,甚至都不问一句原因。

    如果她没猜错,江寒栖在不寒山看手札那阵就已经误会上了,所以后来才会闹一路的别扭,白瞎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她若早知他对此耿耿于怀,纵是抖露前世也会把前因后果明明白白地讲给他听,可他就是不问。

    洛雪烟这些天不搭理江寒栖就是想磨一磨堪比麻花的别扭性子。他有事也不说,总让她猜来猜去,猜得心累。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为什么非要时时刻刻揣摩他的心理?她也有脾气。

    突然,洛雪烟看到桃花手链延伸出一段红线,江寒栖找她哼鲛歌了。她有些奇怪,方才碰面时眉心莲的颜色还是金色,而且也没到发作的时间点,怎么这时候找她?

    洛雪烟跟着红线走到江寒栖门口,敲敲门,只见门后出现一朵艳丽的血莲,竟是比昨日还要严重。她抛开疑惑,急匆匆随他走进屋子。

    过了会儿,鲛歌奏效,洛雪烟一如既往起身就走,转身时被江寒栖勾住了袖子。她回头,看到江寒栖低着头,像小狗一样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明明长得很高,但这一低头显出些卑微。他轻声道:“你能多留一会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187章 180.和解 洛雪烟盯着江寒栖看……

    洛雪烟盯着江寒栖看了会儿,他讪讪地收回手,眼睫颤了下,垂眸不语。她坐回到椅子上,见他难以置信地看过来,平静道:“说吧。”

    江寒栖反思道:“噬魂箭的事是我错了,对不起。但那并非因为你对我不够好,而是我曾经对你做过许多过分的事,我觉得你不会原谅我。”

    洛雪烟没想到江寒栖还惦记着初见时的那些恩怨,这么一听才彻底理解了他的想法。

    江寒栖偷偷瞄了洛雪烟一眼,见她毫无波澜,将指甲扣进肉里。他知道她生气不愿见他,故意动用妖性使莲心针发作引她进屋,解释原委,可如今解释完该做什么?他实在不会哄人,下嘴唇都快咬烂了才憋出来一句:“你打我骂我都行,不要不理我……”

    洛雪烟手撑着脸,突然发现江寒栖卷了头发,哑然失笑,道歉还挺会投其所好的。她眼见他嘴唇咬得没血色了才徐徐道:“原来江公子也知道不被搭理的滋味不好受啊。”

    江寒栖惴惴不安地抬眼。

    洛雪烟微笑着翻起旧账:“我来金铎国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江寒栖愣了下,愧疚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洛雪烟晾了江寒栖一会儿,最终松了口:“别站着了,过来坐吧。”

    凤眸惊喜地亮了起来,江寒栖唯恐洛雪烟反悔,大步一迈在她对面坐下,试探道:“你不生气了?”

    “还在气头上,”洛雪烟说完,江寒栖的笑脸顿时垮了下去,他把两只手搭在腿上,乖巧得像刚上学堂的小孩子。她咬了下腮帮子憋住笑,故意道,“刚才说的那些,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她考虑交代反派情报前就想到要和江寒栖全盘托出,不然无法解释那天一怒之下说出的气话,而且多一个人知情就多一个脑子思考。

    江寒栖听出洛雪烟有意坦白,问道:“你从哪里知道那些事的?”

    洛雪烟回道:“话本。”

    “话本?”

    “其实你是话本男主。”

    收到同人文后,洛雪烟偶尔会跟江寒栖点梗。她有次提到过穿书题材,他听着有趣还在日记里做过笔记,所以很快就理解了状况。他问道:“……那你是女主?”

    洛雪烟否认道:“怎么可能?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读者,女主是阿年。”

    江寒栖沉默半晌,又问:“话本是复仇题材的?”

    “言情。”

    “哈?!”

    半刻钟后,江寒栖听洛雪烟讲书中的感情线,几度欲言又止,摁在桌子上的手一会握紧,一会松开,脸红一块白一块,像是被话本非礼过一样。听到第一次对江羡年动心时,他忍无可忍,高声道:“一派胡言!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江……”

    洛雪烟咳了一声,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江寒栖狠狠咽了一口气,澄清道:“我从未对她动过心,你相信我。”

    洛雪烟看江寒栖急得脸都红了,倒了杯水给他,安抚道:“相信你,相信你,别激动。”

    她早料到江寒栖反应强烈,感情线本来只打算粗略讲一下,但架不住他好奇心旺盛,非要知道自己是怎么喜欢上江羡年的。

    江寒栖接过那杯水,手紧紧扣在杯沿上,深呼吸了几次,恼火道:“我不想听了,都是假的。”

    他定定看着洛雪烟,眼神无比认真,着急道:“你也不要当真,只是话本。”

    洛雪烟连连点头,嗯了好几声,又把话题扯回到话本上:“总之你、阿年、今安在是话本主角,然后那个人是背后的大反派。”

    江寒栖转了转杯子,感觉水在里面晃悠,一如心境。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睛望向别处,问道:“你为何要给我改命?对你来说,我只是个话本里的人,读者并没有拯救主角的义务……”

    “我这不坐在你面前吗?早就不是读者了,”洛雪烟把头歪到江寒栖眼前,打了下响指,把游离的视线扯回自己身上,“至于改命,你为了救我被阿九杀死过一次,我理应还你一条。”

    江寒栖纠结道:“但我最开始差点把你……”

    洛雪烟开玩笑道:“那你非要让我杀回来?”

    江寒栖默默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呈到洛雪烟面前,神情像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般温良。

    洛雪烟感觉江寒栖比她本人还介意这件事。她接过匕首转着打量片刻,冷不丁捅向江寒栖,他一点也没有要躲的意思,甚至配合地把身子往前倾了下。匕首最终抵在心口上,隔着刀鞘,轻轻地。

    “杀回来了,”洛雪烟将匕首放回到江寒栖的手心里,“这件事到此为止。”

    江寒栖欲言又止,最后从喉咙里嗯了一声,把匕首收了起来。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奇怪的点,问道:“如你所言,我的尸身是妖王容器,那人取箭是为了杀我,为何不将我当场射杀?”

    洛雪烟一怔,猜测道:“会不会是时机不够成熟?”

    江寒栖思索片刻,分析道:“他当时离我不远,又有腾土,带走我的尸身轻而易举。”

    洛雪烟皱眉苦思。的确,噬魂箭在手,江寒栖在身边,又有海日罕纠缠,带走无生妖身可谓轻而易举。等一下,无生……

    “他会不会还不知道你是无生?!”

    “他不知道我是无生。”

    两人异口同声。

    “这样就说得通了,”洛雪烟恍然大悟,随即又生出了新的疑问,“那他现在拿噬魂箭做什么?”

    江寒栖提醒道:“那个叫灰的杂龙来金铎国不也是为了取箭吗?他出身浮荧海,死前又说没有真龙,可能真龙被其他东西取代了。那人接下来也要去浮荧海,拿箭可能就是为了射杀‘真龙’。至于目的,十有八九是妖王碎片。”

    洛雪烟想了下三把噬魂箭的归宿,一把被先人取走了,一把被反派拿走了,另一把被她折了。原著里,反派找齐了散落在外的八枚碎片,说明他肯定去过浮荧海,在射杀妖物时用掉了一把箭,所以她折的就是最后用来射杀江寒栖的噬魂箭!

    洛雪烟感觉自己像奖券即将过期前才发现中头奖的人,脑子一下有些晕乎。她一把抓住江寒栖的手,一边摇晃一边激动道:“成功了!你不会死在他手里了!话本里……”

    她高兴到有些语无伦次,脸涨得通红,眼里迸出奇异的光彩。

    洛雪烟真的很高兴。

    即使闭上眼,江寒栖也能从握手的力道中感受到她的喜悦。某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像跪在蒲团上朝拜的信徒,而神龛里摆放着和洛雪烟长得一模一样的神女像,向他遥遥投去一瞥。香烟缭绕,他双手献上鲜活的心脏,放到供盘里。自此,他的命不再属于自己,神女一念,死生落定。

    洛雪烟说的口干舌燥,倒了杯水解渴,举杯时桃花手链从衣袖里探出头,和原主人打了个照面。

    江寒栖突然想到他最开始给洛雪烟戴缚魂索是为了锁命,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她来自另一个时空。他轻声问:“洛雪烟……你以后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他在这个世界了无牵挂,可以随她一起去,但怕就怕天人有别。

    洛雪烟幽幽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道:“回不去了,在这个世界死了就真的没……”

    食指猝不及防地点到唇上,封住了没说完的话,江寒栖板着脸教育道:“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犯忌讳。”

    洛雪烟茫然地眨了下眼,江寒栖什么时候比她还讲究了?她感受到冰凉的触感,害羞地往后躲了下,抿了下嘴,小声道:“我不说了。”

    江寒栖承诺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今安在的伤口在水里泡过,有些发炎,郎中每天定时上门查看伤势。江羡年和家里商量好去浮荧海抓人的计划,出门找洛雪烟正好碰到郎中上楼,将他带进了今安在的房间。

    郎中坐下后先拆了脖子上的绷带,看了眼两个血洞,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我一开始就想问了,这地方是被蛇咬的吧?”

    江羡年如同像被人揪住后颈的猫,一下僵在原地,脸唰的一下红了。今安在本来面朝她坐着,一听这话心虚地垂头偏到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嗯了一声。

    郎中追问道:“你怎么被咬的?”

    江羡年转身默默坐到桌边,背对两人,用手抵着额头,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今安在瞄了她一眼,绞尽脑汁想了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遮掩道:“就、就是看人舞蛇,蛇突然朝我扑了过来,然后,嗯,我就和她打起来了,就是这样……”

    郎中感觉今安在个头不矮,又用手比划了一下伤口,无心感叹道:“这蛇都快有人长了。”

    江羡年的背影矮下去一截。

    今安在干笑两声,附和道:“是、是啊。”

    “幸好没毒,”郎中重新上了遍药,缠上绷带,扯起袖子查看另一处咬伤,“这也是那蛇咬的吧?”

    江羡年的头眼看就要低过肩膀了。

    今安在不好意思再吭声,又听郎中自言自语道:“好凶的蛇。”

    今安在嘴比脑子快,反驳道:“她不凶。”

    郎中疑惑地看了今安在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胡乱打哈哈道:“我是说,她没其他的蛇凶……”

    郎中好笑道:“小兄弟,你这是掉蛇窟了?”

    今安在噎了下,最后以脸红的沉默应答。郎中看出他不愿回想被蛇咬的事,没再问下去。他处理好伤口,说晚些时候可能会发烧,叮嘱江羡年多注意一些,背着药箱离开了。

    郎中走后,房间里的两人相对无言,似乎在比谁抹的胭脂多一样,红脸对红脸,一个看床,一个看地,僵持了许久。

    江羡年看着绷带上的血迹,结巴道:“我、我和家里人说了单进的事,他们说会派人去浮荧海调查……”

    今安在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要离开金铎国了?”

    “不着急,他们会先到浮荧海,不和我们一起行动。你安心养伤,等伤好了再走,”江羡年感觉房间的空气逐渐稀薄,脑袋被高温蒸成了浆糊,想要赶紧逃离,便用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借口道,“我、我去给你熬药,你好好休息。”

    不等今安在应答,江羡年拔腿就跑,三步并作两步离开房间。今安在听到门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倒回床上,将左手横放在眼上。黑暗中,快得非比寻常的心跳声格外清晰,像经常听到的植物生长的声音。

    第188章 181.死讯 郎中一语成谶,今安……

    郎中一语成谶,今安在夜里发起高烧,烧了退退了烧,身旁离不开人。

    洛雪烟和江寒栖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江羡年劝两人回屋休息,独自留下照顾。她给今安在替换上新的冰毛巾,喂他喝了点水,在床边坐下,翻阅从晖夜那边借来的金铎国编年史,一开篇就是开国神话。

    银狼斗怪鸟,初代国君被银狼授予天命,创建国度,不久后又发现银狼残忍的本性,带领子民反杀邪祟,正式继承天命。史官将银狼塑造成十恶不赦的邪祟形象,详写人主之神勇英明。

    江羡年看的时候代入的是曾经并肩作战过一段时间的晖夜,总觉得那头叫达哇的银狼被刻意丑化过。史官写得神乎其神,她疑心是在为初代君王上位提过合理性的解释,没当真,当故事看完了,听到今安在着急地喊她。

    江羡年紧张道:“哪里不舒服?”

    “江姑娘……江姑娘,你不要下去……”今安在紧闭双眼,似乎很难受,开始伸手扯脖子上的绷带,“喝我的血……我的血给你喝,你不要和蛇人离开,不要走……我不修无情道了,我一直陪着你,你不要跳下去……”

    江羡年捉住乱动的手,紧紧握住,安抚道:“我在这呢,我哪也不会去的。”

    今安在挣扎片刻,改为双手抓着她的手,用力合拢,在不安中皱眉睡了过去。

    江羡年凝视今安在的睡颜,用食指戳了下他的腮帮子,嘀咕道:“今安在,你这样让我怎么放下?”

    今安在没有回应。

    江羡年轻轻扯了下脸颊肉,口不对心:“讨厌你。”

    少女情愫和灯火纠缠在一起,烛心爆裂,火光大良,掠过梦中人的脸庞,仿佛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今安在恢复得要比预想中快许多,不到半个月就能下床走动,于是四人提前离开金铎国。

    江羡年看着洛雪烟自己爬上骆驼,转眼看了看江寒栖的左手,摸了下自己的左胳膊。她分明记得自己为了抑制蛇化削掉过一层蛇鳞,连带剜下一块血肉,清醒后却发现手臂一点伤也没有。

    洛雪烟说是神仙赐福,在抹去蛇化后顺便治好了那道伤。可大家都身受重伤,神仙为何单单治她呢?

    江寒栖没让江羡年看到伤口,只说是小伤,可今安在都能活蹦乱跳了,他左手依旧使不上力气。她有次碰到洛雪烟给江寒栖换药,那时离他们离开洞口过了六七天,绷带上的出血量令她触目惊心。

    不知为何,江羡年莫名很在意这件事。

    踏入安平国的领土时,天养平安到家与衣冠冢建成的消息前后脚传到通讯符上,海日罕噩梦的阴霾随之消散,但今安在的烦恼还在继续。江羡年觉得金铎国的事丢脸,要求他当那一切从未发生过,还和以前一样做朋友。从那以后,他不知该怎么和她相处了。

    江羡年说到做到,好像真的忘记一般,坦荡如初,然而今安在却没能做到。他越想忘记,就记得越深,甚至到了夜有所梦的地步。

    脖颈上的咬伤早已痊愈,连疤都没留,可今安在却时时感到幻痛。尤其是和江羡年面对面时,他看着她说话,余光总扫到涂着口脂的唇瓣,目光禁不住下移,落到在齿间若隐若现的舌头上。

    今安在看它像小蛇似的活动,联想到留在脖颈上的濡湿,愣了神。那蛇趁机钻进躁动不安的心,游走,翻滚,撕咬,拱起邪火,释放出芳菲的香气。如雷心跳响彻体内,他听不清说话声,只能看到海棠花一般的面孔在面前妖娆地绽放,眼神渐渐迷离……

    直到对上一双略带疑惑的猫眼。

    今安在瞬间清醒,仓皇垂下眼眸,掩住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可是惆怅什么呢?江羡年做蛇人的记忆忘了就忘了吧,有什么好介怀的?他一点也不在意。对,不在意。

    没有情根的今安在无师自通,学会了自欺欺人,只可惜他脸皮薄,那点心事全都浮了上来,晕成显眼的红,像碗里的虾一样。

    江羡年担心道:“今安在,你是不是中暑了?”

    今安在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热。”

    江羡年碰了下他的水杯,将里面的水变成冰水,说道:“喝点凉的。”

    洛雪烟举着杯子,说道:“我也要。”

    江羡年点了下水杯,瞥见江寒栖从另一侧递来一只剥好的虾肉,放到洛雪烟的碗里。她抬眼,看看自家哥哥手边的一堆虾壳,又看看小姐妹干净的双手,意味深长地弯了下嘴角。冷战过后,两人走得比之前还近。

    江家有过人和妖喜结连理的先例,结果皆大欢喜。现今掌权的几个长辈没有不知变通的老古板,再加上江寒栖是养子,江羡年预感小姐妹也许会随她一起回江家。她随即想到杳无音信的父亲,笑容暗淡下去。家里人已经把十处封印翻了个底朝天,什么线索也没找到,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江羡年把一部分希望押到半路冒出来的单进上,他想要碎片,而江善林手中有碎片分布图,两者说不定会有交集。为了尽快抓到单进,江寒栖后来把单进的动态告诉了京城中的萧跃安,她听说浮荧海那边的千机阁也加入了搜捕,说不定很快就能抓到人了。

    几天后,单进落网了,死人一个。浮荧海属伴荧城管辖,他死在和大海相离甚远的边缘地界,在一片树林里。

    四人赶到,看到满地的残枝断树,一批人聚在一起抢救伤员,另一批人围着某处,当中有滚滚黑烟直升上天。

    江寒栖粗略扫了眼人堆。江家人身着蓝白制服,一眼就能认出;另一堆人穿着或深或淡的紫衣,样式统一,像闻人家的人。他想了下伴荧城的位置,的确在闻人家的管辖范围内,江家也许事先联系过。他又看了看剩下的一小撮人,料想他们是千机阁的人。

    “大小姐,长公子。”

    江寒栖转过头,看少年面生,只对他点了下头。江善林很少让江寒栖和除江羡年之外的族人接触,又总将他外派出去,导致他不怎么认人。

    千机阁的阁主和闻人家的领队闻言纷纷打招呼致意,顺便简要做了下自我介绍。阁主名叫关清知,手里有剑,是阁主中难得一见的非文职;闻人家由贺淮山领队,他和江羡年寒暄完还特地向江寒栖递了个微笑。

    江羡年对少年倒熟络,称他为元浩,一边往前靠,一边询问情况。

    江元浩一批人最先发现了单进的踪迹,跟丢了,联系临近的千机阁。两拨人一起追踪,他被追得走投无路,率腾土逃到闻人家的封印地,打破封印,指使腾土吃掉碎片。腾土吃掉碎片后出现异化,开始殊死搏斗。两拨人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前来查看封印的闻人家加入,三批人合力牵制住暴动的腾土,用焚灭术杀死单进,收回了碎片。

    洛雪烟不敢相信贯穿全文的大反派会死在荒郊野外,超过江寒栖,挤到江羡年身边。

    人群散开,只见地上躺着一具烧焦的尸体,成人大小,散发出类似油脂的奇怪味道,脸已经烧成黑炭了,被烂泥圈着,泥的形状像是盘踞的蛇,埋在下面的冰剑隐约露出一点晶蓝。

    洛雪烟头一次见烧死的尸体,被烧焦味顶得犯恶心,拿衣袖掩住口鼻,端详尸体,两只耳朵附近都没有耳饰。她小声提醒道:“阿年,他没戴耳饰。”

    江羡年转头问几个当事人。

    江元浩和关清知都说没注意,只有贺淮山有点印象,说是近战时看到一个白色的小物件晃了下,不过没看清样式。

    “可能被火烧化了,狐狸看起来像玉,不一定是真玉,”江寒栖仔细分辨空气中的焦味,虽然很淡,但能捕捉到和铜钱血迹一样的气味,“是他的气息。”

    今安在拾起泥堆里的冰剑,感受到丝丝寒气,一剑捅到尸身上,只听刺啦一声,尸体表面被冰块覆盖,黑烟也不见了。他蹙眉道:“果真是……”

    前因后果穿起来了,这人取了萧子善体内的冰魄草,和天水山庄做交易铸剑,拿到据说连神仙都难以抵御的冰魄剑,随后再去金铎国对付海日罕取噬魂箭。

    “对了,他身上的噬魂箭呢?”今安在拔出剑,寒冰随之融化,尸身上看不见一点金色。

    江元浩回道:“没看到他用,身上也没找到。”

    江羡年早就叮嘱过噬魂箭的厉害,他记在心里,对敌时一直在注意单进何时会射箭,但他从头到尾都没用过弓箭。

    四人把尸体检查了遍,没找到额外的线索。

    洛雪烟疑心更重了,冰魄剑和气味能对上,唯独最关键的噬魂箭不在手上,看起来像假死脱身。她怀疑反派留了后手,比如掌握了起死回生的秘法,等他们放下警惕再悄声复活。她一边擦手上的泥巴一边交代道:“这人不是善茬,最好放把火烧成灰,不要留全尸。话说有能困住魂魄的法术吗?有的话用在他身上,防止诈尸。”

    洛雪烟先前没怎么开过口,其他人看她外表以为是柔弱脾性,听到这话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惊诧。

    今安在提醒道:“洛姑娘,那种法术属于邪术,正经人是不会学的。”

    突然,缚魂索切碎了尸体,线不断增加,直至每块大小变得像指甲一样。江寒栖幽幽道:“可以稍微碎一下尸。”

    江羡年问道:“谁会焚灭术?”

    贺淮山默默站了出来。

    江羡年不以为意道:“一块烧了。”

    几人顿时被惊诧目光包围。

    没一会儿,烈焰吞掉了腾土和单进的尸体,腥臭味渐渐扩散,四人站在火场外总结目前的状况。单进是在去浮荧海的半路被截杀,还没来得及使用噬魂箭,但箭却不在他身上,甚至生死攸关时也不曾拿出来保命。

    洛雪烟推测道:“也许他一开始被分到的任务就是去金铎国取箭,而杀‘真龙’是另一个人的任务。”

    江羡年问江元浩:“有调查过他一路上接触的人吗?”

    江元浩摇头,回道:“光顾着追,还没复查。”

    江羡年说道:“按照他的踪迹从头摸查一遍,别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物。”

    江元浩领命:“是。”

    纯裸的冰魄剑寒气逼人,今安在正在给冰魄剑的把手缠绷带阻隔寒气,问道:“天水山庄要不要也查一遍?还有公主的事……”

    江寒栖接着道:“天水山庄尽快查,查完就可以给皇宫那边一个交代了。不过这剑是邪祟,得由我们处理。”

    洛雪烟看今安在面露疑惑,又看了眼江寒栖,识破他想私吞冰魄剑留作他用。不会是为浮荧海之行做准备吧?

    江羡年布置完任务,从江元浩手里要了七个人走,期间暂时拒绝了贺淮山的援助。浮荧海状况未明,她带再多的人去也是徒劳,何况关清知答应了让伴荧城的千机阁辅助调查,他们并不缺人手。

    焚烧尸体的黑烟慢慢变细,像从即将燃尽的香炉中腾出的那缕残烟,香气盖不住血腥味,在房间里闷成了奇怪的味道。

    方净善左眼蒙着绷带,披散头发坐在茶桌旁,脸和狐狸耳坠一个颜色。他漫不经心地烫茶杯,听对面的人转述四人对他“尸身”的反应。听完洛雪烟那套赶尽杀绝的说辞,他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阴阳怪气道:“行,我以后一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对面的人瞟了眼绷带,关心道:“这次怎么用眼睛做傀儡?”

    方净善解释道:“他们追太急了,喂傀儡丝要时间,速成傀儡只能用五官或脏器。”

    对面的人说道:“我会尽快补一只眼睛给你的。”

    方净善决绝道:“不劳费心,我不喜欢身体里有别的东西,脏。”

    对面的人轻轻笑了声,有些不屑,问道:“你当年不还是吞下了九尾的心脏吗?”

    方净善不以为意:“不过是为了顺应双亲的心愿活下去罢了。”

    对面的人揶揄道:“看不出来你以前还是个孝子。”

    方净善笑笑:“毕竟生而为人。”

    方净善不否认自己曾经是人类,但那层人模人样的观音皮随着双亲的相继离世一点点剥落下来,露出非凡的内里。做完人,他方可心无旁骛地做自己。

    第189章 182.游泳 鲤鱼跃龙门的传说一……

    鲤鱼跃龙门的传说一直在民间广为流传。在认可度最高的版本里,主角是最常出现在人们餐桌上的鲤鱼,跃的龙门则在湖里,和大海一点关系也没有,而四人要找的是灵鲤,一种住在深海中的妖物,形似鲤鱼。

    灵鲤生来没有自由,只能屈居一方与世隔绝的神秘海域。灵鲤寿命不长,三十左右就会殒命,它们只有蜕变为杂龙才能获得活得长久。而蜕变的条件就是通过刻苦修炼跨过龙门。除了延寿,变杂龙的另一个好处是可以自由遨游于天地之间,它们偶尔会用妖力干涉异常气象,为自己增加福报。

    关清知摸着下巴回想道:“我记得父亲四十岁左右在追汐村遇到过杂龙,距今差不多有七十年了吧。近年来确实没听过杂龙的见闻。”

    江羡年总算知道卷轴纸张发脆的原因。她扫了眼最后一段话,上面说最后一个目击杂龙的地点在追汐村。她问:“追汐村在这附近吗?”

    关清知回道:“不算近,村子临海,还要再往东走。你们要去那里碰运气吗?”

    江羡年无奈道:“好像也没其他地方搭边了。”

    江寒栖问道:“追汐村规模大吗?对外来者态度如何?”

    关清知回道:“几十户的小渔村,听说商贾会在九月份过去赶海。”

    关清知没去过追汐村,询问手下,其中一个人以前去村子里出过差,说追汐村民风淳朴,还有多余的村舍出租,钱到位就能单住一个海边小屋,洛雪烟感觉村子在搞渔家乐一样的经营模式。

    四人最终决定独自前往追汐村,留其他人在城中打探情报。

    人下马车,未见海,先和腥咸的海风撞了个满怀。空气中浸满了水分,被毒辣的日头一蒸,结成潮热的水网,粘到皮肤上堵住了毛孔。

    洛雪烟猛吸一口海风,感觉像回到久别不归的故乡一样,油然生出厚重的归属感。

    江羡年受不了浓烈的腥味,感觉几十条海鱼的尾巴同时甩到了鼻子上。她捂着鼻子嫌弃道:“好腥。”

    洛雪烟讶异道:“不好闻吗?”

    江羡年回道:“你看哥哥和今安在的表情。”

    洛雪烟左看一个皱眉,右看一个捏鼻,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喜欢大海的气息。她笑呵呵道:“多吸几口就习惯了。毕竟我们还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一男子打赤膊,领口开得很大,抱着一捆绳索,趿拉草鞋从东边走了过来,见四人站在村口,热情道:“几位是过来赶海的吗?”

    今安在点头。

    “出租的民宿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男子指了指路边设置的“民宿”指示牌,自来熟地走到四人前面,“我正好也要过去,四位跟我走吧。”

    江寒栖打听道:“现在能赶海吗?”

    男子说道:“什么时候都能赶,不过几位来得有点早。现在这天可热着呢,出趟海一身汗。”

    洛雪烟接话道:“我们前面没人来吗?”

    男子说道:“没人,赶海大流往年都在立秋后,这才到大伏呢,都嫌热。”

    洛雪烟和江寒栖默契地对视一眼,看来敌方的人还没盯上追汐村这条线索。

    江羡年住在内地,从没见过海,好奇道:“赶海有意思吗?”

    洛雪烟现实的家就在海边,不等男子答复就兴冲冲地介绍起来:“很有意思,就像一种寻宝小游戏,一手拿铲,一手提桶,随手一挖……”

    这一讲刹不住车,洛雪烟一直说到男子道别去海边修渔网才打住。男子走远后,江羡年终于把憋了一路的疑问说了出来:“因因你该不会是海里的鱼妖吧?”

    洛雪烟愣了下,随即微笑着反问道:“对啊,你不会以为我是淡水鱼吧?”

    鲛人怎么就不算一种海鱼呢?

    江羡年两眼发光地盯着洛雪烟,又问:“那你的原型长什么样啊?我还没见过呢。”

    洛雪烟遇水只会长尾巴,上半身还是人身,她以为那并非她的最终形态。

    “呃,”洛雪烟尴尬地咳了声,故作扭捏道,“我住在深海。你也见过那些深海鱼,都长得很随便……我刻苦修炼就是为了摆脱那副丑样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低下去,双手交握,咬紧了下唇,不咬她怕自己笑场。

    江羡年自责不已,在无措的安慰声中,一声轻笑格外突兀。

    洛雪烟瞄了眼旁边的江寒栖,见他把头扭到一边,佯装看风景,上半身却在抖,轻轻掐了他一下。

    江寒栖转过头,嘴角噙着笑,眉目舒展,五官的艳丽被无限放大,似灼灼绽开的百合,极盛,枝叶妖娆,张力蓬勃到近乎自燃,呈现出荒谬的奢靡之色。

    洛雪烟晃了下神。

    离开金铎国后,江寒栖的貌美与日俱增,像吃下回春丹一样。

    洛雪烟看得有些脸热,暗叹一声妖孽,狼狈地逃出了灼热的目光。

    四人落脚于村落边缘的大房子,出门就是海。房子位置偏僻,鲜有人打搅。

    追汐村的渔民曾上报海中有虹瀑倒挂,周围电闪雷鸣,旁处却晴空万里。异象平息后,有胆大者驶船一探究竟,空手而归。几人消了会儿暑,外出寻找当年的探险者。时间隔了太久,亲历者已不在人世,不过他把当年的事告诉了儿子。

    渔民拿了定金,许诺翌日一早出海。

    四人顶着毒日回去,除了江寒栖,另外三人被晒得滚烫。海边和沙漠不是一种热法,后者纯热,但风是干的;前者的风是潮的,闷在人身上,没出汗也觉粘腻。

    哗啦啦的浪涛声就在耳畔,洛雪烟被勾得心痒痒,提议道:“我们去海里游泳吧。”

    江寒栖回道:“我不会水。”

    洛雪烟双手抱胸,微微抬起下巴,自信道:“包教包会。”

    江寒栖答应下来。

    江羡年看向今安在,问道:“去吗?”

    今安在点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问道:“穿这身去吗?”

    江羡年回道:“嗯,把外面的衣服脱在岸上就好。”

    追汐村的渔民不忌讳男女同游,他们在路上看到不少女子泡在海里避暑,衣服就放在岸上用背篓一类的东西压着。

    江羡年和今安在会水,直奔深海。江寒栖随洛雪烟走进大海,感觉暖洋洋的海水慢慢涨了上来,脚踝、膝盖、腰……双目平视,看不到尽头,水天交融在模糊的线上。海浪的律动是如此陌生,看似平静的汪洋下好像藏了一只怪兽,时刻准备跃起。

    浪花打到脸上,唤醒了溺水的恐惧。

    江寒栖想起在湖中挣扎的绝望,不自觉地攥紧手,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别怕,我在呢,”洛雪烟和江寒栖面对面,伸出手,“把那只手给我。”

    她曲指勾住江寒栖的手,用拇指缓缓摩挲凸起的指节,柔声安抚道:“放松一点。”

    等江寒栖适应泡在水里的感觉后,洛雪烟指示道:“憋气,蹲下身,把脸没入水里吐泡泡,数十个数再站起来。”

    江寒栖紧紧抓着她的手,做了下心理建设,慢慢蹲了下去。一个浪打过来,他呛了下水,慌乱地站起来,发现水位堪堪到胸口,有些羞赧。

    洛雪烟急切道:“呛到了?”

    江寒栖摇头,回道:“没有,我再试一下。”

    江寒栖深吸一口气,重新蹲了下去。这次没有浪,他感受着海水平稳的涌动,没那么畏惧了。后面如是重复了几次,他换气的间隔越来越长。

    洛雪烟开始带他走下一步:“先抬一条腿,把头扎进水里感受下海水,等熟练了再两条一起抬。”

    海中有浪,少了一条腿支撑,身子晃荡,江寒栖紧张起来,突然感觉洛雪烟在抚摸他的手指关节。她在身边,没什么好怕的。他收紧小腹,慢慢抬起了另一条腿,身子完全浮了起来。

    安慰的手一紧,扣入指缝,踏实的安全感顿时塞满胸腔。

    江寒栖不再怕水了。

    稍深一些的海域,今安在仰躺在海面上,像树叶一般随波浪飘荡,盯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发呆。浪突然发狠凶,高高地掷起他。破碎的浪折射日光,如同碎宝石一样熠熠生辉。身子忽而坠落,气泡咕噜上窜,看不见的透明烟花在海面绽放,爆出许多小小的白浪。

    今安在合上眼。

    薄薄的眼皮并不能彻底隔绝阳光,他看到模糊的白光,感觉自己回到了温暖的羊水里。他把手插进海水里,将心念交付出去。

    海棠树下,小猫伸了个懒腰,变成一条小蛇。

    小蛇嘶叫着靠近,露出两颗尖牙。

    尖牙扎进脖颈里,小蛇消失,留下一个少女。

    阿年……

    “嗯?”

    第190章 183.半日闲 今安在惊醒,身子……

    今安在惊醒,身子失去平衡,掉进海里,呛了好几口水,被江羡年火急火燎地捞了起来。

    江羡年帮今安在顺气,着急道:“没事吧?”

    “咳、咳,不碍事,”今安在咳嗽完,问道,“江姑娘怎么游到我这来了?”

    江羡年回道:“过来看你……”

    今安在的心跳漏了一拍。

    “的幻形。”

    今安在疑惑道:“什么幻形?”

    江羡年问道:“花树、小猫和蛇的水幻形不是你召唤的吗?”

    今安在心里咯噔一下,惊恐地睁大了眼。他什么时候把脑子里的想法凝成形了!他追问道:“你还看到什么了?”

    江羡年茫然道:“还有其他的?”

    今安在急忙道:“不,没了……”

    江羡年以为自己贸然游过来搅了今安在的兴致,松开手,说道:“我去别处游了,你自己当心点。”

    “江姑娘!”

    中气十足的一声。

    江羡年回过头,却听到今安在的声音一下弱了下去:“我可以叫你阿年吗?”

    她还没表态,又听今安在慌里慌张地补充道:“不愿意也没关系的。我就是觉得,江、江姑娘这个称呼太生疏了,你是我交的最长时间的一个朋友。我想和你、和你……”

    “稍微亲近一些。”

    少年的脸红得像要滴血。

    江羡年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但她心知那和烈日无关。

    “好。”

    江羡年答应完,看到今安在潜入水中,吐出一串气泡。

    在水下睁眼着实是种很新奇的体验。

    起初,眼睛是涩的,像包了一层膜,糊糊的一片幽蓝水色;待适应后,视野会一点点变得清晰,能大致分辨出水中物体的轮廓。

    江寒栖头一次在水下注视洛雪烟。他看不清脸,隐约看到长发漂缈如烟,幽幽地荡在水里,烟下是一抹白,带着润玉似的光泽。与之相对,银白鱼尾泛着清皎,像是洒了一层月光。

    自己在和一条美丽到不可方物的鲛人执手共游。

    江寒栖感觉某种柔似轻羽的东西填满胸口,挤出了淤积的脏污,身子突然变得很轻,从内向外的,慢慢蓬松起来。柔软的东西溢了出来,从嘴巴里,从眼睛里。于是他笑了起来,嘴巴和眼睛都在笑,完全控制不住。

    洛雪烟带着江寒栖浮出水面,甩了下水,看到他似乎很开心。那双凤眸好像被海水洗了一遍,戾气留在海里,剩下的只有孩童般的天真。她笑道:“潜个水这么开心吗?”

    江寒栖轻声应道:“嗯。”

    洛雪烟牵着江寒栖往岸上走,随口道:“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江寒栖看了眼两人的手,笑意更深了些。他平视前方,见到绯色的余晖融入海水中,潮涨潮落,明明灭灭,瑰丽翻滚奔腾,像如血嫁衣褶皱的起伏。他恍然意识到女人的残魂许久没有来过了。或许她放过他了,没有祝福,却也不再恶言诅咒。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洛雪烟的剖白。

    敏感的愁思被真诚斩断,他从患得患失的牢笼中逃脱出来,走入一个接一个平凡的瞬息,爱意倾注,浮萍一般的生命有了重量。

    洛雪烟走到水位稍浅的位置,看了一圈,问道:“阿年和今安在呢?”

    江寒栖淡淡道:“在后面。”

    洛雪烟回过头,看到江羡年像猫一样地把双手放在身前,嘴张着,一脸猝不及防被抓包的错愕;一旁的今安在则默默地放下手,挤出一个憨厚的笑。

    “好啊你。”洛雪烟飞快蹲下身,捞起一把水泼江羡年。

    “我错了因因,”江羡年见洛雪烟收手,一改认错的柔弱样,泼水还击,边逃跑边大笑道,“下次还敢。”

    哗啦啦的踩水声和着少女的欢笑,在海岸一隅谱就一曲欢愉的傍晚小调,乐曲中的渐次登场的人物都在发自内心地笑,谁也想不到命运的浪潮今后会掀起一场毁灭的海啸。

    海啸中,每个人都无法幸免,分崩离析。

    太阳缓缓下沉,深邃的橘紫色涂满天幕,大片薄云充当留白。

    沙滩上,四人一手提桶,一手握铲,兴致勃勃地挖掘沙砾之下的宝藏,打算当成晚饭。可惜时运不济,沙滩上一堆坑,桶里却没多少活物,大部分还是半大的孩子,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

    江羡年挖到一个小海星,用海水冲了冲,和手一比,发现还没掌心大。她把海星伸到洛雪烟面前,问道:“因因,这一只能炒几个菜?”

    洛雪烟揶揄道:“你就放过这个小婴儿吧。”

    江羡年弯下腰,让海浪卷走了小海星,叹气道:“我们今晚能吃饱吗?”

    “问题不大,实在不行向渔民买点海货回来做,”洛雪烟依旧乐观,开导道,“赶海就是图个开心嘛,你第一次捡到这么多已经很棒了。”

    江羡年看了眼小桶,桶底有几个蛤蜊和几十只宝宝蟹。虽说苍蝇腿也是肉,但这肉确实不够塞牙缝。她把桶横放,伸进海里,一倒,放走了资历尚浅的小孩子们,转而把目光投向漂亮的海螺壳,重振旗鼓:“我捡海螺去了。”

    洛雪烟从桶里捞出一个银色海螺,有手掌大小,一侧长有尖刺,从上往下依次变小。她把海螺送给江羡年,俏皮道:“开张大吉。”

    今安在定睛看着海螺,请求道:“能借我看一下吗?”

    江羡年顺手把海螺递出去。

    今安在敲了两下海螺,放到耳侧,听到海浪声,惊喜道:“这是追忆螺,可以留声,敲两下能听到储存的声音。你们听。”

    江羡年依言接过海螺,试了下,惊讶地看了眼洛雪烟,交接海螺。

    洛雪烟朝不远处的江寒栖喊道:“江观南,别挖了,过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两人方才发现一个小洞,她猜里面没螃蟹,江寒栖意见相左,和她较上劲,打赌输的人要被埋进沙里。现在他脚边的沙堆已经快积成一座小山了,铲子却仍挥舞个不停。她感觉江寒栖还挺适合住在海边的,又爱玩水,又爱挖沙,天选海景房住户。

    江寒栖走过来,双手都是湿淋淋的泥。

    洛雪烟故意问道:“有螃蟹吗?”

    江寒栖嘴硬道:“它逃跑了。”

    洛雪烟毫不留情地戳穿道:“愿赌服输啊江公子。”

    体验完追忆螺后,江寒栖心不甘情不愿地履行赌约,躺在沙滩上,任由其他三人往身上盖沙。

    洛雪烟本意只是逗逗江寒栖,浅盖一层意思了一下。她看到手上的泥巴,心生一计,转过头,和灼灼目光撞了个正着。

    江寒栖没有躲闪,直直看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似乎带有某种特殊的魔力,对视的那一刻,不可见的结界成立,洛雪烟感觉她在另一个世界,只有他们两的世界。

    她定住心神,伸出手,在白净的脸上抹了两道,笑嘻嘻道:“花猫。”

    江寒栖冷哼一声。

    洛雪烟叫停埋沙,把江寒栖扒拉出来,看着他走进海里清洗身上的沙,时不时出声提示位置。

    洗完脸,江寒栖站起身,突然凑近洛雪烟,贴在耳边悄声道:“喵。”

    然后洛雪烟脑子卡顿到吃晚饭。

    浮荧海最美的时刻在入夜。散发晶蓝荧光的浮游生物升至海面觅食,随浪上下起伏晃荡,自成一片璀璨,和天上的繁星争光斗耀。

    洛雪烟静静看着,脑中浮现出一片陌生的海。那海远比浮荧海辽阔,无边无际,可奇怪的是,海上没有浪,像镜面一样平静,死气沉沉,让人不禁怀疑是否有生命在其中活动。清凉的海水涌到脚下,她看向自己的脚,起身走进海里。

    江羡年疑惑地看着她:“因因?”

    洛雪烟转过身,神秘道:“看我脚下。”

    视线下移,江羡年愣了愣,难以置信地揉揉眼。她没看错,洛雪烟站在海面上!

    江羡年惊叹道:“这是?”

    洛雪烟回道:“深海鱼的特殊技能。”

    洛雪烟方才想起原身能光脚站在海面上,不知真假,于是起了求证的心思。在海面上行走比她想象的要容易,就像踩在光滑的大理石上,脚下有些许凉意。

    海浪在打到她便分流两侧,开出一条水路。她不由自主地哼起一首从未唱过的歌谣,抬起手,脚尖随之踮起,身子灵动地转了个圈,跳起,落地,手腕翻转,四肢舒展开来,一点也不像在酒馆里笨手笨脚的表演者。

    江寒栖望着忘我起舞的少女,忽然觉得自己和她离得很远,就像仰天捞月一样,即使踮脚也碰不到边缘。

    歌声中止,洛雪烟定在收尾舞步,宛如定格的浪花。

    江羡年问道:“因因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学的舞蹈?”

    “我没学过,”洛雪烟摇摇头,脸上略显惊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跳出来的。”

    她对那支舞记忆全无,可身体却记得很清。跳舞时她脑子空空如也,是身体在掌握支配权。

    江羡年捧场道:“那首歌也好好听哦,有后半段吗?”

    洛雪烟回道:“我随口哼的,现在连前半段都不记得了。”

    “好吧,”江羡年沮丧地撇撇嘴,捧起追忆螺,庆幸道,“幸好我刚刚存到海螺里了。”

    “给我听听,”洛雪烟回到岸上,要过追忆螺放在耳边。随着两下敲击,模糊的歌声流淌而出,能勉强辨出调子,规律的海浪声在为其伴奏,她遗憾道:“有点糊。”

    江羡年宽慰道:“好歹是录下来了。”

    洛雪烟还回海螺,感觉冰凉的手压在手背上,虎口卡在手腕。

    “洛雪烟?”

    “嗯?”

    洛雪烟转过头,瞧见江寒栖长舒一口气,那只收紧的手也骤然松开。

    江寒栖收回手,故作淡然道:“没事。”

    他确认过了,洛雪烟看得见,也摸得着,他们都在凡尘。

    翌日,四人起了个大早乘坐渔船抵达出现过异象的深海。

    洛雪烟在腰间系了条绳,跳下海,潜到深处,只觉得暗流激涌。绳子的长度达到极限,她感到拉扯感,没再下潜,极目遥望,下面混沌不明,但隐隐能看到丑陋的深海鱼在游动,没发现鱼群,方圆几十里也没有灵力波动。

    自此,线索又断了。

    四人在追汐村打听了一圈,没得到新情报,决定再去一趟千机阁。他们进城时正好碰上城内开海市,周围的渔民聚集到一处贩卖新鲜的海货,海腥味冲天。

    洛雪烟打量摆得整整齐齐的各色海鱼,忽然听到呼救声,是女孩子的声音,声嘶力竭:“救命——救命啊!我不想被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