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小隐部组, 即狸刑此前送来奴良组的妻子和孩子们。

    此前在狸刑的出手下他们占据了一处地盘,最开始过得也比较适应,不过当岐阜藩奴良组和眸遮产生矛盾, 又有猫樾闹了奴良组的老宅,奴良组中就有人对小隐部组颇有微词。

    当初岐阜藩小隐部组也是有出人的,就是那只唯一成年的男性狸妖。

    猫樾来得那么快,就有人猜测是那只狸妖偷偷告诉了森主。

    不过这也只是偷偷的隔阂,小隐部组和狸刑的关系太密切, 在他们没有立下功劳或是奴良组和四国重修于好, 这样的尴尬多少会有一些。

    这次出事却不一样,是真的有人对这样一群大多是女子和孩子的妖怪出手, 并且是奴良组中的妖怪。

    在鲤伴往那边赶的时候, 艾修已经先行一步去了小隐部组的地盘。

    “山怪, 趁本部还没有来,你赶紧把被你伤了的狸妖交出来,我还能替你求求情!”

    “就算…鲤伴大人…过来, 我也…没错…”

    不太顺畅的声音透着执拗。

    艾修没有搭理这边的官司, 飞快地去到血腥味最重的地方, 在那里找到了重伤濒死的年轻狸妖。

    “您是,眸遮大人?”

    双目赤红的狸妖一醒来就要攻击四周,看到艾修的脸才及时清醒。

    但顾不上多说:“我的母亲……那只无耻的妖怪!”

    咬牙切齿的年轻狸妖脸颊隐隐浮现妖纹, 气愤到头发发炸又满眼惊慌。

    狸妖和艾修出现的时候正看到几乎癫狂破坏着树木竹林的峽姬, 她几乎完全显露出死亡时候的鬼态, 汩汩的血从裂开的头脸流下, 看到狸蜻险些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飞扑过去抱住儿子, 小心地摸着他的头脸。

    狸蜻的致命伤正是在头颅,整个脑侧都几乎凹陷, 对于他这种年轻妖怪来说,是绝对不可能自己恢复的伤势。

    鲤伴赶来的时候,一伙人隔着不近的距离相互对峙这,狸蜻被治好了,又看到眸遮,小隐部组这边冷静下来,倒是远笠组那里,因为山怪的躁动不定而一团乱。

    艾修则抱着胳膊,远远看到鲤伴,维持着冷淡的眼神。

    “可以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鲤伴先看向远笠组妖怪镇压的妖怪,飞快送记忆力扒拉出来他的信息。

    山怪,一种喜欢吃人脑的妖怪,好一些的是他只吃尸体,虽然对于人类来说已经下葬的亲人或是自己,尸体被从坟墓里拖出来吃掉,也是不能接受的是。但至少没有杀生。

    而奴良组这只,实力还是不错的,但实在不怎么聪明,交流困难,也不怎么理解指令,在滑瓢时候独自投奔了奴良组,后面就根据所在地域划分进了远笠组。

    后面匆匆赶来的远笠组组长此前和小隐部组这边交涉,已经从醒来的狸蜻和峽姬那里得知经过和原由,此刻面色黑沉如丧考妣。

    没等他整理好思绪回答,直愣愣站着的山怪已经提前一步开口:

    “峽姬,我的妻子,我只是…教训儿子…”

    山怪一句话把死里逃生的狸蜻气得几乎要暴起,艾修清楚这事不对劲,好悬把他拉住,峽姬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眼神冰冷地看了山怪一眼,面上肉眼可见的浮现出恶心和作呕。

    偏山怪仿佛看不见,还情不自禁地向前了一步,被艾修一个传送跌到远笠组组长的身边。

    远笠组组长摁住他一脸崩溃。这就是个傻子,根本说不通话,明明以前只是结巴,谁知道发起疯来那么要命。

    他抹了把脸,连忙说明原委:“这家伙非说峽姬好几次冲他笑,是喜欢他,忽然就说人是他的妻子,自己是这山头的男主人……”

    这过分响亮的算盘他一只转述的妖都觉得害臊,偏偏山怪自己不觉得有什么,理直气壮地仿佛这就是真理。

    他只能牙疼地补全:“峽姬被吓得不轻,狸蜻想要阻拦反而被打伤……”

    山怪打伤了狸蜻就把他藏起来,设下类似鬼打墙的隔绝,非要峽姬和他成亲了才能放了她儿子。

    但他在峽姬这个母亲面前将她儿子伤得一看就活不下来,峽姬愿意妥协才是失了智。

    因为闹出的动静太大,鲤伴想到小隐部组的特殊,特意让留意的妖怪发现这边的情况,试图让山怪放出狸蜻救治,他却不同意。

    他只能招来远笠组的其他人看着山怪,自己紧赶慢赶回的往奴良组里传递消息。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跟着鲤伴过来的妖怪们也都面色难看,这事说着真丢人。

    大概是不想承认,一个人就争论:“山怪确实做得不对,但他显然脑子是不正常的,和他计较什么呢?”

    此言一处,味冲得艾修忍不住后仰。

    狸蜻双目猩红:“我可是差点被杀死,你说不用计较?我被砸坏了脑子,这会里面还没恢复呢,不小心把你弄死了,你在天之灵也不会跟我计较吧?”

    那妖怪尴尬地嘀咕:“你这也看着不像重伤啊。”

    “那是眸遮先生及时赶来……”

    “哦,来得那么及时呀?”

    鲤伴身边的黑田坊拳头攥紧了一下,虽然他是奴良组这边的,但这只妖怪……说的话真的让人好想揍他一下啊。

    经验不足的年轻狸妖更是几乎气懵,艾修揉了揉眉心。

    “他在引战,鲤伴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艾修出声,那只妖怪也不吭气了,一副老实样子站在奴良组队伍里。

    倒是一开始艾修听到的,让山怪放了狸蜻的远笠组成员开口:“我以为,山怪虽然脑子不太好,但喜欢峽姬应该是真的,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不会真的要杀死狸蜻。有可能只是峽姬关心则乱,看错了眼……”

    艾修沉默片刻:“狸蜻的伤是我治疗的,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伤势,只要我晚来一刻钟就不会有命在。而这种伤势,除了我和个别人,哪怕是鲤伴也没办法治疗。”

    远笠组的妖怪迟疑着:“这……毕竟只是您……”

    有人悄悄低语:“确实,好像有点太巧了……”

    “而且小隐部组……这该是我们奴良组的内务吧?”

    黑田坊头皮发麻,鲤伴出来得急没带几只妖怪,他是恰巧就在院子里闲逛才被一起带走了。

    作为唯一知道自家二代目和艾修曾经关系,并且知道现在鲤伴还对艾修念念不忘的妖怪,他不敢想此刻鲤伴是怎么样为难的心情。

    他连忙插话:“即便是内务,被欺负的组也不该任人欺负,向熟悉的前辈求援怎么都不过分。”

    黑田坊说着说着就和自己组里的人在细枝末节上吵了起来,更擅长武力的他面对吵架、还是歪重点的吵架实在没太强的战斗力。

    鲤伴沉默地听着他们吵了一会,和艾修基本确定下有问题的人选,抬手用剑刺穿了山怪的心脏。

    山怪吭都没吭一声地倒下,但鲤伴又手上浮现绿光给他治愈。

    “被刺穿心脏,哪怕留下命,也不会再对其他人有威胁。”

    狸蜻猛皱着眉:“我差点死了!他还言语辱没我的母亲!”

    艾修笑了笑:“妖怪是不需要有公道的,像这种仇恨,交给他们自己解决怎么样?”

    鲤伴默认地带着下属往后退避。

    狸蜻实在还很年轻,年轻到此前连畏都没办法很好地使用。

    但经历过生死,还有那样的憎恨,即便还懵懂的妖怪多会有所觉悟,他遗传自父母的天赋是不差的。面对不知道活了多久,全盛时候的山怪或许会落入下方,刚被鲤伴刺了一剑的山怪却只是胜得艰难。

    当狸蜻用半兽型硬生生撕扯下山怪的头颅先给峽姬,艾修和鲤伴隔着一段距离彼此注视着。

    最终是鲤伴先开口。

    “多谢你救了我的组员,艾修。”

    满心憎恨将将冷却的狸蜻才想起来那个黑发强势的妖怪才是他们的首领,他们是奴良组的成员,而艾修,辛苦这一趟,却要被指责随意插手别人内务。

    狸蜻想起刚才奴良组妖怪的话,眼睛再次进入充血的状态。有些挣扎地看向母亲峽姬。

    峽姬摸摸他的头,声音沙哑却坚定地对鲤伴说:“抱歉,奴良首领,经历刚才的事,我想我们母子两个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奴良组。”

    鲤伴微微垂眸:“这样。你们要脱离奴良组?”

    峽姬拉着狸蜻俯身跪倒在地:“是的,还请首领应允。”

    “这次是组内妖怪有错在在先,你们要离开我也不会阻拦。”

    小隐部组的其他狸妖紧跟着说:“抱歉首领,峽姬是我们的组长,我们也希望能够跟随她……”

    鲤伴身边的妖怪已经隐隐骚动,不知道谁低声说了一句:“不识抬举。”

    鲤伴却干脆应下:“可以。那么,这边的领地就由远笠组接手。如果之后想要回来,奴良组仍旧会为你们敞开。”

    他干脆利落的放人让这些女子和小孩子们对他缓和了恨屋及乌的恶感,感受到他的首领魅力,也感觉到一些伤感。

    但事情到这个境地,这种情况,他们已经不适合留在奴良组。

    这已经算是比较体面的和平分手,女妖们和狸妖们回去收拾东西,鲤伴身边容易被带偏思维,本身并不含恶意的小妖怪此刻也伤感起来。

    黑田坊担心又期待的看着自家二代目和艾修,担心的是他们关系因为这个事再次恶化,期待的是两人难得见面,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重修于好。

    鲤伴也确实走近艾修:“我们聊一聊吧。”

    艾修笑得很客气。

    看到艾修的礼貌式的笑,黑田坊阵阵不安,后面两个人进了艾修设下的帐了,他再担忧也什么都没法看见。

    “除了山怪,跳出来的那两个也有问题,记得你给我的信息里,百物语组有只叫鏖地藏的妖怪……”

    “山怪如果确实喜欢峽姬,确实没有必要致狸蜻于死地,现在这样更像是故意让峽姬闹起来,好把这件事搬去台面上。”

    如果按正常发展来,艾修没到,狸蜻那伤势必死无疑。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杀死,大概是为了更好地刺激峽姬。

    狸蜻将死未死时候的挣扎将他之前躺着的那片地方沾染着巨大的痛苦和怨念,作为妖怪对这种情绪是敏感的,峽姬更是狸蜻的母亲,等到了现场,看到自己儿子死都死得这么不安稳,峽姬大概要直接陷入疯魔。

    到时候,即便鲤伴已经过了,也控制不住事态了。而面对一个已经疯狂的母亲,不阻拦,死的是奴良组的人,阻拦,说不定死得就是峽姬。

    狸蜻的死鲤伴不知道还不能沾染上他,但若是峽姬死在鲤伴手里,哪怕不是他亲自动手,而是被奴良组里有问题的妖怪下黑手杀死。

    那也板上钉钉是鲤伴的责任。

    此后死了儿子和曾经女人的狸刑要算账,也只会和鲤伴去算。

    幕后的人目的没有掩饰,他就是要奴良组和四国彻底成为仇敌。那两只挑拨的妖怪还很大可能是被安插的间谍,山怪这种思绪本身就不清晰的,也可能是被篡改了思维或是记忆。

    “对于这点,我可以到地狱问一下,这种被修改的记忆在死后都是会恢复的。”

    鲤伴点头。

    艾修问题早就好奇的另一个问题:“明面上我们关系已经很僵了吧,组里妖怪们一直在担心我们,之后你是怎么打算的?”

    鲤伴摸摸鼻子:“其实没那么复杂,我只是想让我身边的人有个准备,之后我们找机会打几次架,我再伤心失落一阵,最后‘想通’了要去找你……要是他们能接受,我就先辞掉奴良组首领,和你开开心心玩一段时间;不能接受,那他们就接受奴良组的新规和禁令。”

    艾修一时无言,鲤伴这计划,真就有些仗着自己被关心着所以可以任性的味道。

    他莫名想到自己此前在大明的时候看过的一场戏,那场戏只是时兴话本更改过来,剧情也是老套的情情爱爱,同样因为书写的人是落魄卖文为生的书生,写的内容也充满了幻想主义。

    内容大概是:王丞相的备受宠爱的千金嫡女王大小姐在去上香时候邂逅了一李姓书生,李姓书生是来进京赶考,但家境不丰,来的路上就已经花光了全部的盘缠。到了一步一金的京城,身无分文的他只能靠替寺中抄写经文换取些钱财,也能有个地方住着。那王丞相的千金一眼在几百经文里看中书生抄写的……总归后来,这王姓的丞相府小姐对这书生情根深种,不仅在寺庙就寄身于他,后来还为了他在府中绝食、心情抑郁,问也不说原因,等爹娘都急得不行,才凄苦道出相思,丞相爹自然是大发雷霆…最后书生考上了状元,两人奉子成婚。

    这会艾修就觉得自己是那个‘李姓书生’,鲤伴是那个‘王姓小姐’,奴良组的一众妖怪,则是被蒙在鼓里的可怜‘王丞相’。

    艾修嘴角一抽,虽然艺术来源于生活,但这种一看就是幻想主题的也来源于生活,莫名离谱起来了。

    但他又发自内心地觉得:胳膊肘往自己拐的鲤伴——真可爱!

    “而且不这样我可没什么理由找你约会。”

    鲤伴笑吟吟地补充。

    毕竟他以前哪怕闲着,相比自己一个人乱逛,也更喜欢呼朋引伴地出去夜行,哪怕没有敌人,什么也不做,只是闲晃都会很开心。

    至于现在……现在的心情,大概只有有老婆的人才会理解。

    第82章   第 82 章

    虽说鲤伴是这样打算, 但一方深情一方绝情,也很容易使亲近他的妖怪们对艾修心生怨念。

    不需要再做戏,两人出去时候动作神情中露出的默契就是一览无余的。并肩走着的两个青年, 像是夜幕和月亮,没有月亮的夜色黑沉,没有夜幕的月亮也是黯淡。

    只有两者在一起时候,才是静谧美好得恰到好处。

    黑田坊不知道什么时候面露姨母笑,瞅着比被搭讪的美女回应了还开心——这显然是自家大将和眸遮和好的前兆呀!

    黑长发的妖怪眼巴巴看着, 希望两人能趁着这个难得好的气氛再多相处一些时间, 奈何狸妖们已经火速收拾好了行李,这会和奴良组妖怪们大眼瞪小眼, 哪怕后面勉强算是和平分手, 尴尬还是比较尴尬的。

    艾修先把这些女妖和狸妖送回了四国。

    鲤伴安静地看着艾修离开的背影, 踏入传送前,艾修恰好也侧头回望,那一瞬下意识流露的笑和眼底的温柔, 已经足以看出他对鲤伴绝非他们此前以为的无情。

    黑田坊激动地攥紧手指。

    回去就跟自己的小团队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纳豆小僧高兴起欢呼跳起, 雪女衣袖遮掩住面上表情, 叹了口气却也轻松了些。

    只有首无并没有因此全然乐观起来,大概是因为他一开始就不觉得艾修是对鲤伴无情,他仍然记得自己在讲述和二代目相遇过程时候, 对方专注在意到根本无法掩饰的眼神。

    这样的情谊深厚的两个人, 会让他们产生巨大分歧的当然也不会是感情的问题, 毕竟不论人类还是妖怪, 生命里都有许多和爱情同等重要、甚至更重要的东西。

    只要矛盾的根源没有解决, 二代目仍旧喜欢修先生,修先生也依旧喜欢着二代目, 两人的分歧也会一直存在。

    “你们说,我们主动提议组里妖怪不许吃人也不许随意杀人怎么样?”首无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原本热烈讨论,几乎要开始幻想鲤伴和艾修成婚现场的人一下子看向他。

    纪乃委婉道:“会不会有些突然?”

    纳豆小僧挠挠头:“其他人不会听我们的吧?”

    “鲤伴大人和眸遮先生的矛盾已经很明显了吧?我们想他们在一起的话,这件事不解决,之后肯定还是要起冲突的。与其在一次次冲突和矛盾下彻底磨灭感情,最后像很多夫妻一样成了恨不能对方下一刻就死掉的怨侣,他们现在的状态说不定要更好呢?”

    首无垂眸看着地面,说出的阴郁的话和假想令身边的人一下子冷却下心情。

    黑田坊皱眉:“你这是在危言耸听吧?鲤伴和眸遮大人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再好脾气的人一直争吵,或是勉强自己去迁就另一个人,也是会磨灭所有好感的。”

    明知道首无说的也算有道理,但黑田坊还是觉得恼怒。

    纪乃抱住首无的胳膊,首无不等她说什么,已经起身。

    “如果我们不能提供给二代目大人任何帮助,只是在这里聚着盲目乐观,我觉得大可不必这么浪费时间。”

    “你说什么?!”

    黑田坊腾一下起身,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

    首无顿住脚步,啧了一声,转过头斜睨向他:“要打架吗?”

    “呵,求之不得…”

    “够了。”

    冰冷的喝声仿佛一瞬冻结了空气,首无只觉得自己脑袋的飘动都迟滞了,更别说就站在雪丽身边的黑田坊,差点毫无形象地一个喷嚏打出了,瑟瑟地悄悄离明显也在生气的雪女远些距离。

    首无泼冷水的行为确实很不合时宜,但雪丽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鲤伴和眸遮的冲突,确实所有人都知道,但就是太知道——知道这不是他们能轻易解决的事情,所以才都默契地去刻意忽略。无声地寄希望于鲤伴可以在奴良组和爱情直接找到平衡,或是艾修可以因为感情放弃原则选择忍耐和迁就。

    期望鲤伴可以得偿所愿和恋人重修于好,但又从始至终不打算改变,哪怕明知道他们就是根源所在。

    雪丽抿唇:“首无说得比较直白,情况举的也比较极端,但这个问题,我们确实不能再忽视了……”

    女妖们带着孩子垂头丧气地重新回到四国,听到发生的事情,狸刑还是有些心疼儿子的,尤其在发现狸蜻觉醒了妖鬼天赋,未来可期,看向樾的眼神都带着讨好和祈求。

    樾实在没眼看他这幅样子,摆摆手让这些人留下。

    艾修则去了地狱。

    沉浸在温柔乡好些天,再见到自己那位搭档的时候险些没有认出来。

    只见桃源街靠近地狱的拐角了,印象中内敛却沉稳的青年面色狰狞地将一条人当鞭子噼噼啪啪的反复甩在地上墙上,脑壳骨头和石板碰撞的声音,即便是鬼魂都听得心头一紧,路过的都蹑手蹑脚起来。

    艾修看着被狛治死死攥在手里的橡白色头发,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第83章 [VIP] 番外(磨磨头的)

    “……狛治?”

    艾修有些迟疑的声音唤回狛治的理智, 青年狂躁摔打的动作停顿,抬头看看艾修,呼了口气:“抱歉, 失礼了。”

    松开手里已经被薅掉大把已经很稀疏的头发,狛治缓缓站直身体,看都没看瘫软在脚边的一坨,擦擦手走向艾修。

    艾修认识的狛治并不是一个会毫无缘由欺负别人的人,看了眼被打的受害者, 他到底没多问。

    “……民风凶恶…人心冷漠, 不愧是地狱呢。”

    骨头咔哒的声音密集地响起。

    鼻青脸肿的家伙抬起头,强撑着的上半身摇摇欲坠地可怜。对上那对肿起眼眶里的七彩色眼睛, 艾修终于想起来是在哪里遇见他。

    那个万世极乐教没有正常情绪的‘神子’。

    狛治冷漠地侧头, 搭理了他一句:“街上有巡警, 你可以去举报我。”

    正好一个鸦天狗巡警飞过,狛治抬头,几下跃上房顶, 他的行为一下吸引了原本只是路过的巡警。

    “做什么?”

    持叉的巡警戒备。

    “我来自首, 受害者在下面, 劳烦帮忙看看伤势,我会根据判决付医药费。”

    狛治干脆的话给巡警给干沉默了。

    看到受害人,一眼看出来还是个新魂, 看着狛治委婉道:“你们这是生前有仇?他受审判了吧?”

    “走过审判流程了, 不是生前。”

    只是死后的小纠纷, 巡警带来两个同僚一起, 自己就能解决。

    “姓名。”

    “狛治。”

    “晴人。”

    “好的, 狛治,你打他是什么原因?”

    狛治面色冰冷:“他对着我的妻子花言巧语。”

    晴人表情委屈:“我只是一看恋雪姐姐就觉得亲切, 姐姐和谁说几句话你都要限制也未免太霸道了……”

    黑发粉睫的青年肉眼可见地额角蹦出一根青筋。

    “他在我妻子面前污蔑我是家暴男。”

    对方盘着腿,言辞凿凿:“怎么能说污蔑呢?我只是生前遇到太多可怜的女子,和姐姐聊天时候涉及到她们丈夫的情况而已。控制欲强、暴力倾向……只是不小心和他重合了,我就叫姐姐小心有什么不对吗?”

    鸦天狗巡警们:……

    狛治沉默片刻,挽起袖口:“等会医药费一起核算吧。”

    三个巡警两个拦着狛治,一个挡在少年身前,乱糟糟安慰着:

    “算了算了,看在他刚死的份上,不要跟他计较。”

    艾修靠在一旁看着名叫晴人的少年,明明刚被打了一顿还浑身是伤,这会托着下巴看鸦天狗巡警和狛治的样子,却仿佛置身事外地看戏一样。

    “你怎么死的?”

    晴人看着他露出一个愉悦的笑:“不是说问亡灵死法是禁忌?”

    “地狱的亡灵没有这个禁忌。”

    “好吧,咒术师真很讨厌呐,还以为是和阴阳师一样的伪君子……”

    艾修:“…一部分确实。”

    在艾修离开后,晴人靠似是而非的话搭上了后来的咒术师,他们没发现他有咒力,但他又称上一个祓除咒灵的同僚说他特殊,咒灵不会轻易伤害他。为了验证,两人直接带着他到了另一处任务点,将他扔到咒灵的面前。

    被咒术师的到来刺激到的咒灵可不会管杀死这个人类会不会给它带来好处。

    那两个咒术师祓除了咒灵,看到受伤的少年,不屑地留下一句‘只是个垃圾啊,亏我以为是同类’就离开,他们甚至拎走了对方打包好的钱财。

    留肚子被开了洞又没钱的普通人一个人在荒僻的山村。

    “嘛,我就这么死了哦,去城镇的路远得让人绝望呢。”说着这样的话,少年仍旧是笑眯眯的。

    艾修沉默片刻,这种把普通人视作垃圾,只有咒术师是同类,还如此之屑的作风,他好像知道是哪家的了呢。

    狛治最后赔钱了事,也去和管事推辞了带新人的任务。

    ‘他身上没有罪孽的话,大概只是性格糟糕点。’艾修的这种想法在新带他的柴五郎没过当天也把人狠揍了一顿后把性格糟糕默默改成非常糟糕。

    这时候的他没想到这个烫手的铁球会被扔到自己手里。

    鬼灯木屐踩在少年亡魂的后脑勺上。

    “他的灵魂比较特殊,容易被身边魂的状态影响,你是生者,暂时帮忙看着带他了解地狱的规则吧,不能通过这三年的劳役就判到屎泥处。”

    屎泥处的工作,也就是挑粪什么的,一般是给作恶多的妖怪亡灵准备。少年其实罪不至此,但如果他一直这么捣乱,不愿意老实学习地狱的规矩,分派过去也算合理。

    “那么,晴人君……”

    “这个名字太普通啦~”

    “哦,那你想怎么叫?”

    “童磨怎么样,阿鼻地狱里一个情绪很爆裂的魂帮我取的。”

    艾修微微皱眉:“阿鼻地狱里受罚的亡灵?”

    “叫鬼舞辻无惨,名字很有品味吧?”橡白色头发的少年乐呵呵道。

    艾修:……

    艾修晾着他又去找了鬼灯。

    “之前说得不是很清楚,那个人是什么情况?”

    艾修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会有有理智的生命接触到真实的无惨后,还能真情实感地觉得这种渣滓不错,对此他甚至没产生什么负面的情绪,只觉得这人是病入膏肓。

    “他的灵魂天生缺失,生前感觉不到情绪,死后却容易被身边灵魂的激烈的情绪影响。”

    所以他会热衷于挑拨别魂的情绪,被打了也挺开心,甚至不怕死到撩拨鬼灯。

    确实病得不轻。

    艾修摸摸下巴:“他这种情况,只用来折磨自己人未免太浪费了。”

    鬼灯闻弦知雅意:“原来如此。”

    自己改了新名字叫童磨的亡灵最后被敲定去到阿鼻地狱,工作内容是陪里面受刑的亡魂聊天。

    最初以为是人文关怀的狱囚们后来:……

    鬼灯你折磨人都没有瓶颈期的吗?

    “还适应吗?”艾修问他。

    “不愧是阿鼻地狱,里面的人个个是人才,情绪又浓烈,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童磨少年笑容明朗又愉悦。

    “你开心就好,不过不要招惹珠世小姐哦。”

    提到珠世,童磨有点笑不出来。

    艾修了然,看来是已经吃苦头了,和珠世打了声招呼,他放心地离开。

    第84章   第 84 章

    距离上次小隐部组出事已经过了几天, 已经表现出缓和的态度,在鸩的身体再有虚弱的时候,鲤伴就直接找了艾修。

    “许久不见。”

    面对艾修, 鸩有些局促。

    他此前研制的药是增强鸩一族自身体质和对毒抗性的,但这种对于体质已经很难再大变的成年鸩妖作用有限,他仍旧会被自身毒素侵害,但此时远远不到有碍寿命的程度。

    二代目却非要拉着他来求助艾修。

    “帮他看看吧,诊金的话, 我的一个人情怎么样?”

    鲤伴笑容轻松道。

    鸩嘴角一抽。

    哪怕这是为了他, 他也得说句实话,二代目你欠人人情是真不少了。

    “你这算年付?”艾修一边上手给鸩解毒, 一般问。

    鲤伴眨眨眼睛。

    “时间哪用定那么确切。”

    竟然是不打算还的样子。

    艾修也不生气, 嘴角勾着一点笑, 自顾自忙活着。

    鸩是看出来了,自己只是个借口,人情债什么的, 怕是也得去掉前头一个字。

    出门的时候鲤伴是带着鸩, 回来时候却只有鸩一人。

    旁人问的时候他推托不言, 直到雪丽找上他。

    “你们真打算这么做?”

    鸩面色带着惊愕。

    “你觉得呢?”

    黑田坊眼里带着期待,觉得鸩和艾修一向走得比较近,理应是倾向于这样的。

    鸩思虑过后, 眼里带着愧疚和不安, 却是摇摇头:“抱歉, 这种可能会动摇奴良组根基的事……”

    首无嗤笑一声。

    性情温和的妖怪面庞和耳根都红了起来, 垂着头离开了。

    青田坊叹口气:“鸩一族向来独自生活在沼森, 族中妖怪也不伤人的,他不愿意不会是为了自己。”

    只会是为了奴良组。

    改变的契机却比他们想象的要来得快, 这却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百足一族中的妖怪死了。

    那个此前被艾修杀死的妖怪的友人。

    鲤伴让他自己找艾修报仇,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但做法却是向樾森的水源投毒。害死了樾手下近十只弱小的妖怪。

    骨肉内脏腐坏而死,弱小的妖怪只是将水喝下肚子,就整只妖怪连带皮毛都化为血水。

    哭声一片的四国里,艾修赶到时候只有两只妖怪幸存。

    “是鸩毒。”

    被抓住的百足一族妖怪什么也不愿意说,但鸩妖的毒实在有辨识度,这样的猛烈程度也再无第二个选择。樾在樾森所有妖怪面前杀死了那只投毒的妖怪。

    深夜,等待许久的艾修等到了想要偷偷离开族地的樾森妖怪。

    那是被毒药害死的妖怪的亲友。

    “你们要去做什么?”

    猫轻巧落在地上,身形拉长化为窈窕的女性。原本安静的森林妖影憧憧,

    “我们当然是要报仇,血债、血偿!”

    一个母亲眼睛泣着血泪。

    樾靠在狸刑身上,眼里闪过无趣:“说说是谁领的头。”

    那位母亲面色狞恶:“是我啊,森主,我难道没有报仇的资格吗?那是我的孩子!”

    “那么,是谁提醒你、或者说谁鼓动你这么做?”

    女妖有些癫狂:“您不同意吗…为什么为什么”

    樾打了个哈欠:“我真的不喜欢跟愚蠢的家伙说话,自己上赶着给害自己孩子的凶手当刀子,还要帮真正的凶手遮掩顶锅,你的儿子我记得,挺机灵一孩子,他知道他母亲这么蠢吗?”

    狸刑咳了咳,觉得自家老婆表现得有点过分冷漠了。

    樾睁着猫瞳,杀气凛然地看着下方的人。

    “让我多费些口舌告诉你们原因吧。你们这点人不可能是去奴良本部,所以是想杀奴良组的普通成员?”

    “我们是……”

    “自以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是吧?这么正大光明的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呢?还要避开我?你们明知道你们真么做的后果是四国和奴良组成为敌对,你们就是要逼迫我,逼迫樾森去这样做。

    到这一步了,还不觉得熟悉吗?

    你们说,那只奴良组的妖怪,有没有禀告奴良鲤伴自己是这样的‘报仇’方式?如果禀报了,奴良鲤伴同意的可能性有多少?”

    看着底下一群一副脑子绕不过弯模样的妖怪,樾叹了口气:“所以说,我不喜欢愚蠢的人,这意味我必须要浪费口水。

    这很明显是有别的势力忌惮樾森和奴良组,用这种不入流的阴谋,用双方部分成员的性命,挑起两个组之间的战争。

    我为樾森首领,此前没能护住我的组员已经是我的失职。我现在要做的正是找出背后搞鬼的东西,而不是任由你们把组里的其他人也都带去沟里。”

    看向那位呆怔住的女妖,樾走到她面前:“你想杀奴良组的妖怪,可以,只要你放弃樾森妖怪的身份,你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妖去撕扯撕咬奴良组的任何人。但现在,告诉我是谁给你做出这个‘精明’决定的启发。”

    女妖蠕动着嘴唇,忽然仰面哀嚎着扑向樾身后一只浑身冒冷汗的妖怪。

    她狼狈地被摁倒在地,慌乱摇头:“我只是听有人这么说,后来我就也跟着说了,但绝对没有背叛、也没有鼓动人这么做的意思,樾大人,首领……刑大人……”

    最后被女妖满含期望的眼神投来的狸刑爪子都麻了,这是他以前小妾之一。

    看着樾的眼神,狸刑尴尬地笑笑。

    “我已经好久没见她了,还是你查查,是她的话就正常处理就行。”

    “我可以问两句吗?”艾修忽然出声。

    樾拉着狸刑就让出位置:“老师随意审问。”

    艾修就设下帐,问那只女妖:“你之前听谁说过?”

    女妖忙不迭把名字说出来,还挨个说了特征种族,能看到的则是指出来。

    艾修点点头。

    之后又依次把她提到的也单独设帐圈起来。

    帐外的人可以隐约看到帐内的情况,却听不到声音。帐内的人可以听到看到,自由却被局限。

    樾森的妖怪有些骚动,艾修安慰他们:“没事的,只是问问。隔绝着只是怕他们有什么办法可以相互交流。刚才也发现有人慌乱中有人胡乱攀扯,说辞前后矛盾,这种的肯定是嫌疑更大的。

    没有问题的妖怪哪怕被问到也不要慌乱,没有证据只有嫌疑我也不会怎么样的,单纯被利用多嘴的,最多是被批评几句。

    没有做过的事不可能会有证据。

    只要你们问心无愧,这不是该慌张的事。”

    第一次接触这种问话的方法,哪怕确实问心无愧的妖怪都有些忐忑,更别说是心里有鬼的,哪怕本身其实没问题只是被更改了记忆,自己做过什么也还是有数的。

    加上妖怪们哪怕狡猾,也很少有很清晰的诡辩逻辑。给艾修这一知半解只知照抄形式的折腾一番还确实折腾出了成果。

    不知道奴良组那边怎么个情况,总归樾森里确认有问题的就超过了十个,或许不全是这次搞事的人的势力,但也不是完全忠诚与樾森的。不排除还有其他藏得比较严实,或是有问题但没有参与这次事情的。

    樾森最近一年刚成立,奴良组家大业大也树大招风,有问题的妖怪只会比他们多不会少。

    不过奴良组那个组织形式,也很难像樾森这种这么查就是了。

    真要查,超过八成的分组里都会有妖怪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确认出来有问题的妖怪,艾修就直接把其他暂定没问题或嫌疑不大的妖怪直接放了出去。

    范围缩小,范围外的自然松了口气,满怀敬畏地看着艾修继续审问。

    范围内的就更慌乱了。

    尤其他们发现他们不仅不能听到外面的声音甚至也看不见外界了,身处眸遮的帐里,连一点点光都透不进来,太过畏惧的妖怪当即顾不上隐藏直接攻击着帐,妄图逃离这里。

    奈何妖怪的能力和咒力不同体系,事倍功半不说,哪怕成功破了艾修补上也是毫不费力的事。

    外围的妖怪们此刻已经可以听到帐里妖怪的声音,看着其中莫名开始急躁不安的曾经同僚,一个个也心生畏惧地看着一直到现在都表现温温和和的艾修,他们此前甚至有妖暗中议论这种温和像是人类一样软弱。

    现在:……果然是平安时期就存世、声名广传的大人啊。

    幸好没有冒犯过。

    樾没关注自家小妖怪的心情,而是略微不耐地侧头:“看得够久了,这么偷偷摸摸的,是要等偷袭?”

    鲤伴带着身边的五只妖怪走出来:“当然没有这个想法,我组里的妖怪做出这种恶事,我们此次可是赔罪的呢。”

    艾修和鲤伴不动声色地错开一眼,看向他身后这次和他一起来的妖怪。

    牛鬼、一目入道、拂拂、百足一族族长、鸦天狗。

    百足一族首领一看就和袭击他们的妖怪是本族,那个领头要杀奴良组妖怪报仇的女妖看到对方就蠢蠢欲动起来,但刚被首领敲打,也明确自己险些助了敌人害了亲友,冲动的女妖还是按捺下自己,只拿着仇视的眼神紧盯着百足一族族长。

    奴良组的几人看得分明,除了这只女妖,其他四国的妖怪神情也不算好。哪怕明确了有这次是有外人在捣鬼,动手的是奴良组的妖怪也不可转圜。

    这就是对方即便设计的粗糙也要做的原因了,只要起了血仇,即便后面明知道有蹊跷,只要查不出来确凿的证据,这仇恨也不是那么好平息的了。即便两边的首领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对方只要再在暗处做些什么,底下的妖怪怒愤也很难消弭。

    这种阴谋和阳谋混杂的风格,加上确实适合充当搅屎棍的能力,如果他们不是早有防备,凭着妖怪们的如火性情,被算计才是正常的。

    在樾森和奴良组会面的这点时间,已经又有一只帐里的妖怪色厉内荏地喊叫起来。

    “我就是和奴良组有仇,要樾森和奴良组敌对,奴良百足一族的妖杀了我的兄长,我用自己的方法报仇有什么不对!!”

    樾森的妖怪骚乱了一阵,有妖错愕:“杀死他兄长的妖,好像是阴阳师的式神呀?”

    樾的听觉灵敏,将那只妖怪找出来:“你知道相关的?知道什么就说出来。”

    “他兄长死的时候樾主您还没来四国长待,都好长时间了……”

    他们兄弟两个一起的时候还挺张狂的,主要是他兄长实力确实不差,连当时名义上四国妖怪首领狸刑,虽然他打不过却也看不上,结果自己在外头浪久了树大招风,就被阴阳师除掉了。失去兄长的妖怪实力不上不下,只能投奔了狸刑。

    虽说嘴上也不时会有不甘,但此前这妖怪还是比较老实的。

    艾修和鲤伴闻言已经敲定了背后的妖怪。

    “我想着大概是京都妖怪所做。”鲤伴主动说。

    “京都妖怪里有个叫鏖地藏的家伙,能够扭曲妖怪的意志,要说能力达到什么程度,只看京都妖怪或许包括羽衣狐都被他操控了记忆就能知道。”

    “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家伙?”樾不客气地问。

    鲤伴轻轻勾唇。

    “那你应当是听过京都的大天狗吧?”

    第85章   第 85 章

    樾颔首:“当然, 除了鬼童丸,茨木童子,现在畏畏缩缩的京都妖怪估计也就大天狗能拿得出手了。”

    鲤伴弯了弯眼睛:“那你可知道, 京都妖怪们从鏖地藏过去之后,就是只知鏖地藏不知大天狗了。鏖地藏这只妖怪能力的诡异之处——一个组织里堪称决策者的重要位置,他都可以替换成自己的形象。”

    不论四国还是此前从未听过的奴良组几只妖怪此刻都有些惊骇。

    狸刑微微炸毛:“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能力,那他要颠覆一个组织岂不是很轻易吗?”

    艾修摇摇头:“只是修改了记忆的话,个人的心性和习惯也是不能更改的。”

    就像他可以让自己代替另一个人喜欢的人的形象, 或者让一个人的仇家形象换成另一个人, 但却做不到让一个花心的人深爱上谁,一个爱财的人变得慷慨大方。

    但哪怕不能明着使坏, 明着搜集情报和暗着做小动作还是防不住的。

    牛鬼视线在艾修和鲤伴之间绕了绕, 京都妖怪在羽衣狐未现世之前都是低调的, 鏖地藏也自知自己的能力缺陷,从不会在外张扬。他们和四国妖怪无一知道这家伙的存在,艾修和鲤伴却同时对这种神秘角色具备了解。

    他不觉得这是单纯的巧合。

    或许, 二代目和眸遮的私交比他们想象中更为缓和。

    艾修看向帐里的妖怪。

    “他的记忆被更改到什么程度, 其实问他本人就能够一清二楚了。”

    所有人静默严肃地看艾修进了帐, 那只妖怪眼里是艾修坏了他的筹谋,明显对他有点仇视,起初还妄图袭击, 被他拿刀一刀背甩趴下。

    “别紧张, 我只是问几句话, 主要是不太能理解你的动机。

    毕竟樾对下属一向挺好的, 你却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要拖樾森的妖怪进和奴良组苦战的局面。”

    被打的差点吐血的妖怪恨恨看着他:“你这种妖怪怎么会懂得我和兄长的情谊。”

    “你的兄长, 是谁来着?”

    艾修歪了歪头,真诚不解的神情竟然不似挑衅, 而是真的好奇。

    自觉自己大概要死的妖怪一时也冷静下来,拉开话匣子一样,怀念起自己兄长的威风和强悍,最后面色痛苦着喊。

    “若不是百足一族,若不是奴良组……”

    静默听了许久的艾修冷不丁问:“是百足一族的哪只妖怪?你说你兄长是自己留下对敌,让你先走,那你应当是记得的。”

    “当然是百足一族的族长。”

    “你确定吗?”

    “…确定。”

    “那是现在的族长,还是之前的?你兄长死去的时间好像已经比较久了……之前的族长是只千足妖,现在的是只蜈蚣妖。”

    妖怪回忆着明明该铭刻于心却莫名模糊的记忆,下意识顺着艾修的话思索,千足妖怪狰狞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他只犹豫了片刻,复又恢复了笃定确信的模样:“是千足!”

    “上任族长已经死了哦,那你是向谁复仇呢?”

    “他死了?不,他死掉了……仇恨当然就归他的族人。”

    艾修忽然一笑:“你确定吗?百足一族从来没有千足妖啊,现在的蜈蚣妖已经做了快一百年族长了。”

    这便是地狱的情报便利了。

    鏖地藏对记忆的更改可不是一次性的,而是长久的,时间越是长越是没有破绽。就像他和大天狗分明是截然相反的两只妖怪,习惯能力、包括此前在京都妖怪中留下的痕迹都毫无共同点,但京都妖怪还是逐渐以鏖地藏的形象取代了大天狗的形象。

    大天狗难道没有试过找回自己的位置吗?当然也是试过的。

    只是鏖地藏的能力使得他们将信将疑,发现疑点的过段时间假的记忆印象又继续补全,以大天狗的高傲,对于轻易遗忘了自己、站在冒牌货那边的羽衣狐和前同伴,相比继续挽回,滋生的更多是迁怒和恨意。

    但这只妖怪和京都妖怪不同,他只是微不足道的计划的一环,鏖地藏必定不会像面对京都妖怪那样仔细和认真。暗示的效果和巩固程度自然也不足,此刻记忆和现实那么明显的前后冲突,妖怪彻底呆滞住,肉眼可见地浮现出挣扎。

    艾修缓慢地将他兄长死亡的真实情况告诉他。

    帐外头——一目入道眼神奇异地看着百足同僚:“我差点以为你上一任真是千足。”

    百足也是无语:“我加入的时候就是族长,上一任是我小叔,也是只蜈蚣,哪来的千足妖。”

    抛下抱着头思绪陷入混乱的妖怪,艾修出了帐径直去审另一个。

    全部盘一遍,像之前那只妖怪一样被改了记忆的倒是没有,也可能是改的是外人不知道的记忆,所以就没被发现。

    整合所有妖怪的供词,除了三只附近势力浑水摸鱼的,其他都指向了京都妖怪。

    樾不想再掰扯,锐利地抬眼,眸中闪过戾气。

    “走吧,报仇去。”

    只有狸刑和那只死了儿子的女妖毫不犹豫地跟在樾的身后,樾却推了推狸刑:“你留着看家。”

    又看向几只之前闹着要去奴良组杀人,自己本身没有查出问题的妖怪,啧笑。

    “换京都妖怪就不敢复仇了?”

    反应过来的妖怪们意识到他们的首领就这么做出攻打京都妖怪的决定,那可是京都妖怪,那样一个庞然大物,他们的首领却表现得仿佛外出狩猎一样干脆和睥睨。

    妖怪们最容易被首领的气势所影响,樾森的妖怪无一畏惧,即便紧张也急激动的。

    “我们当然宁死跟随樾主!”

    狸刑命令下属们把嗷嗷叫着也想跟着凑热闹的未成年幼崽关回屋子,自己则凑到樾身边:“让老师留下,我要跟你一起。”

    樾撇撇嘴,老师跟在她身边可比这大狗靠谱多了。

    但向来自矜的女妖也不觉得自己只是去京都妖怪地盘转一圈,还一定得老师来给她兜底。

    四国妖怪不顾奴良组二代目连带五只强大的别组妖怪还在自己地盘上,一大半跟在樾的身后,目光灼灼一往无前地袭向京都妖怪的地盘。

    拂拂眨眨眼睛:“四国……终于也热血起来了呀。”

    一目入道吐掉嘴里叼着的草。

    “猫樾此前总是懒洋洋的,不怪她手下没干劲……这样才像妖怪组织嘛。”

    拂拂却已经无心这个话题,因为鲤伴主动走近了艾修。

    “今晚夜色好,樾森里头有个湖,我们去看萤火虫吧?此刻应该已经有活跃的了。”

    艾修点点头。

    直到两人并肩离开好一会,奴良组和樾森妖怪才意识到自己被自家二代目和临时当家一起抛下了,只怪两人离开的背影太过自然默契,完全没妖想起来去阻拦。

    奴良组和樾森妖怪面面相觑了一会,彼此都有种戒备和尴尬。

    事情远远没有解决完,敌人的谋算才露了个端倪,樾和四国妖怪们也没有平安归来,艾修和鲤伴此时离开当然不是为了看萤火虫。

    “我记得鸩同我说过,他们一族的毒会定期提供给组里的人,微弱的鸩毒反而会对本身具备毒性的妖怪修行有益处。但投入水中还能有那么大威力的,投入的鸩毒一定不会少……”

    鲤伴摇摇头:“即便百足一族里有需要鸩毒修行,那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除了鸩妖自己的族地,这种毒便只有奴良组本部才有储存。”

    黑发半妖眸色微神。

    “我过来得着急,只来得及拜托姐姐回去查看,但,虽然还没办法得到结果,我猜本部的鸩毒储备大概已经空了。”

    这样才最能使得那只百足妖怪的所为和整个奴良组搭上联系。

    只是背后的人没有想到,艾修会釜底抽薪地跳过最难的自证环节,从一开始就将敌人直接锁定到京都妖怪身上。公开透明的审问,哪怕还有没弄清的地方,已经确认的敌人也足够此前还气氛险恶的奴良组和樾森转为盟友。

    鲤伴忽然笑了:“不愧是森主,那么果断就跟京都妖怪对上,这样我的安排也得略作调整了。”

    樾森的实力确实还是薄弱的,战力基本靠樾和狸刑撑起,其他的妖怪,抛开自身,对组织而言,经历的最血腥的事大概就是魔王的小槌那次。鲤伴原本以为他们会缓缓,等奴良组正式和京都妖怪参战时候再来相助。

    艾修勾唇笑了笑。

    “樾这次去,也不是为了覆灭京都妖怪的。”

    京都妖怪也未必会愿意在和奴良组正式交战之前先和四国死拼一番,而且……

    艾修看向手心处悬浮地细小裂缝。

    对能力掌握更强的他,早在樾的身边留了通道,鲤伴能够听到那边微小的风声,大概是樾他们还在赶路。

    “要过去我和你一起。”

    “嗯。”

    ———

    “森主,我们并无冤仇,你当京都是你可以随意撒疯的地方…”

    固守六甲山的京都妖怪话没说完,已经被骤然来到背后的刀照着脖子砍下。冷汗从面部滑下,他勉强狼狈地躲开了狸刑的偷袭,却再避不过猫樾的利爪。

    被撕裂的身体重重砸入山体,剧烈的震动使得峰顶京都妖怪的建筑轰然倒塌,再无动静。

    只一面,守护京都六甲山边界的妖怪就落败得惨烈。

    他的部下畏惧却更多为主将被伤而惊怒,没什么迟疑一拥而上袭向樾森妖怪。

    猫妖站立在六甲山建筑的废墟上,锋利的爪子闪烁着冽冽寒光,毛绒绒长尾自裙片缝隙伸出,漫不经心地将妄图近身的京都妖怪全部抽成血雾。留意到有樾森妖怪处于危机的,也会凑上去解个围。

    樾森的来袭是京都妖怪完全没有预料的,但此前一直戒备着奴良组,这会收到敌袭的消息,鬼童丸他们来得还算迅速。

    樾眯着眼睛扫过他们,先一步发问:“你们,谁是鏖地藏?”

    不管是鬼童丸还是其他妖怪都是一怔。

    随后皱眉:“猫樾,你毫无理由入侵我京都地界,还打杀我们的伙伴,应当已经做好一起丧命于此的准备了吧?”

    樾獠牙微露,咧开一个略微嘲弄的笑:“和京都那些藏污纳垢的腐朽人类混久了,你也是学到他们装模作样的精髓。你们京都先下毒毒害我樾森的妖,那个叫鏖地藏的还篡改操控我组内妖怪的记忆鼓动我们和奴良组矛盾激化,怎么好像无辜受害一样?”

    “下毒是奴良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冷峻的妖怪眉心纹路加深,鬼童丸阴翳的眼神也透出了疑惑。

    “鏖地藏呢?没在?”

    茨木童子挥剑在身前划出半圆。

    “这种已经冒犯我等威严不知死活的家伙,何必多说,杀了就是了。”

    鬼童丸并未阻拦,他们不是人类,此刻要紧的是让敌人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至于动机还是什么,那都是分出胜负之后才要说的事。

    茨木童子沉声:“魃——鬼太鼓!”

    话音落,强悍的雷电铺天盖地的袭向樾森妖怪,精蝼蛄也挥舞着巨大的十字长剑斩向樾。

    漆黑的裂缝如眼睛从半空睁开,茨木童子的雷电被尽数吞入,又尽数从京都妖怪的后方涌出。

    惨烈的哀嚎从京都妖怪阵营里响起,茨木童子面色难看到极致,连忙断开招式。

    狸刑在精蝼蛄半途挥刀截杀,樾看了一眼有所顾忌的茨木童子,哼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凶猛扑向京都妖怪的领袖鬼童丸。

    利刃和利爪相碰,樾没有丝毫留手,眼里的凶光似是打算就在今天把这位京都妖怪主事的性命留在这里。

    鬼童丸防备着不知道在哪里的眸遮,再面对着一心进攻的樾就有些捉襟见肘。但作为鬼族首领,他也确实很强,如果是彼此死战,大概是和樾在伯仲之间。

    樾在逄虎之后就没有再遇到这种程度的敌手,又清楚艾修随时能到,此刻越打越兴奋,紧缩的圆瞳几乎缩小成针尖大,毫无顾忌仿佛也不在意自身性命的战斗风格让鬼童丸几乎以为她疯了。却也最大地带动了樾森妖怪的狂意。

    儿子死去的女妖尖啸着不管不顾地在茨木童子身上撕咬,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已经化为粗糙的树皮模样,根系扎入土地,时不时冒头吞吃掉京都的妖怪。

    她和茨木童子的实力有很大的差距,但凭着木妖一族强悍的恢复能力和边受伤边可以补充的特性。被击中的身躯就能够快速恢复,配合着樾森的几只实力不差的妖怪,竟然也成功拖延住茨木童子的脚步,没让他冲进樾森的普通妖怪中大开杀戒。

    鬼童丸觉得不妙,他用剑挑开和樾的距离,在这个间隙沉声:“我们从不曾针对你们做什么。也没有这个时间,你这么笃定是我们,可有什么证据?”

    在他说话的同时,正要斩杀木妖女的茨木童子和精蝼蛄一起被送到他的身边,及时稳住身形的两只妖怪面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和忌惮。

    “眸遮……”

    茨木童子四处望着,唯一露出的眼睛死死瞪着每一寸事物,妄图找到那个传说中,但从未谋面过的家伙。

    “老师人还在樾森,毕竟还没有他亲自出手的必要。”樾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受伤的爪子,虽是傲慢,声音却略微柔和。

    鬼童丸沉默片刻,满是杀意,心底到底忌惮。

    双方都彰显了自己的实力,原本还在打生打死的两边首领此刻隔着一段距离警惕站立,摆出商量的架势。

    “樾森的妖怪记忆被篡改已经确认,而拥有轻易篡改他人记忆能力的,即便是地狱去查,普世也只有鏖地藏一个。这已经是再确凿不过的铁证了。

    若是如你所说,你不清楚这件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鏖地藏那家伙根本没敢告诉你呢。”

    樾面上嘲弄逐渐明显。

    “但也可以理解,毕竟他自己这位置就是通过篡改你们的记忆占据。哪怕做的是和你们有着共同利益的事,让你们知道了他的能力,他也可能会被怀疑,动摇可信度。”

    “……我们怎么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怀疑我的同伴?”

    樾摇摇手指:“大天狗,大天狗才该是你们的同伴。鏖地藏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家伙而已,我给你们指条明路——他能篡改你们的记忆,却不能改掉世界上所有人和妖怪的记忆。你去外面随便多抓几只两百岁以上的妖怪,问他们,自平安时候就和你们并肩作战的京都妖怪,和你鬼童丸几乎齐名的,究竟是这个鏖地藏还是大天狗。

    只要你这么做,能得到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鬼童丸察觉什么,微微抬眼:“这是你此次来的目的吧?”

    “我的目的,是杀了鏖地藏。如果你们愿意把他交上来,自然皆大欢喜。”

    第86章   第 86 章

    让鬼童丸主动交出鏖地藏。

    哪怕鏖地藏已经被确认是奴良组的奸细, 他都宁愿自己杀了。更别说在不清楚鏖地藏真实目的情况下,鏖地藏的行为,也完全可以说是为了谋求在京都妖怪中的地位, 目前并没有确凿证明他有害京都利益的事。

    哪怕樾所说的这一面之词是真的,他们和鏖地藏只能说私仇。

    樾把话说完,艾修就将樾森的妖怪全部接回四国。

    第一次乘艾修能力的妖怪们落地还有点慌张,如果不是看到张开的裂缝另一边熟悉的环境和同伴的身影,他们踏进来都要迟疑。此时回了四国, 不少妖怪暗搓搓地摸摸树揪揪草, 和留守的同伴交谈,确认后, 越发觉得艾修能力强悍、实力莫测。

    艾修没注意到身边妖怪尊敬的视线, 他正在给方才交战中受伤严重的妖怪进行治疗。

    此前准备向奴良组复仇的木魅拒绝了艾修的帮助, 拖着重伤的身体单膝跪在樾的面前:

    “大将,我先前险些铸成大错,请您责罚。”

    犯错的妖怪在刚才的交战中最拼命, 因为仇恨, 也为了能将功补过。除了木魅, 还有三个已经死去的,其他脱离和京都妖怪对拼还全身而退的喜悦,一齐跪在樾的面前, 等待她的处置。

    樾看向鲤伴。

    “你觉得呢?奴良组二代目。”

    “既然有伤我们成员的念头, 就这么略过当然不好。”鲤伴看了眼垂首任凭发落姿态的妖怪, 话音一转。

    “但考虑到没有造成真的损失, 就罚他们和我带来的组员切磋好了。”

    樾直接同意下来。

    鲤伴带来的全是干部, 实力不在一个层次,说切磋, 虐菜其实更合适;不伤及性命和高手对战,又可以说指点。

    所以在这几只妖怪被一一抬下去治疗,周围看了许久的妖怪也有跃跃欲试的主动挑战,从拂拂到一目入道,鲤伴带来的五只妖怪没有一只闲着。

    “也算是以武会友了。”

    鲤伴话音刚落,樾看过来。

    “我们也试试?”

    正在交战的牛鬼干脆利落将樾森妖怪击败,给他们的首领让出场地。

    两边的妖怪对自家大将的实力都很有自信,小妖怪们助威的声音都快要吵到隔壁山头的鸟儿。

    结果却是鲤伴获胜,樾森的妖怪们有些不服气,尤其刚刚从战场下来的,他们见识过樾和鬼童丸死战时候的凌厉姿态,寻常切磋时候自然稍显懈怠。

    但看到过鲤伴真正鬼缠、妖化状态的奴良组妖怪也同样知道鲤伴没有出全力。

    对于两个已经确定会合作的组织而言,此刻首领之间的切磋和之前手下妖怪们之间的切磋还是有所不同。

    妖怪们向来以实力说话。樾森实力不如奴良组,樾的明面实力不如鲤伴,这就定下在之后对战京都妖怪还是其他外敌的时候,两个组织之间是以奴良组为主导。

    ——

    眼睁睁看着樾森妖怪被忽然出现的空间裂缝接走,鬼童丸他们一直按耐着等到最后的樾和狸刑也离开,面色彻底冰冷下来。

    “有关鏖地藏……”

    “黑暗圣母那边……”

    茨木童子和精蝼蛄同时开口。

    鏖地藏实力不强,只是耳目聪明,在京都中战斗方面一向涉及得比较少,更多是些看着琐碎,实际还比较重要的事。就像这次他没有过来,纯粹就是因为鏖地藏正隐藏在羽衣狐此世宿体所在的地方,随时听候可能会复苏的羽衣狐的命令。

    鬼童丸忽然出剑,剑风扎进地底,只听一声隐约的惨叫,长须的妖怪探进去,挖出一只妖怪的尸体。

    是京都妖怪。

    “…报信的吗?”

    “茨木,你去问。”

    精蝼蛄忍不住再次提醒:“黑暗圣母她…”

    鬼童丸抬手止住他的话。

    “不急。”

    樾这次过来,除了给自己麾下的妖怪报仇和找回场子,张扬声势,主要目的就是撂出鏖地藏的事,希望他们京都妖怪内部先乱起来。

    哪怕这次只有樾森来袭,鬼童丸也清楚这之后本就关系不错的樾森和奴良组一定会联系更加紧密。他们是已经确定,并且极具危险的敌人。而鏖地藏——被愚弄和篡改记忆,只是想想就如鲠在喉、耻辱入骨,但至少鏖地藏挑拨奴良组和樾森让他们敌对的行为是和他们利益一致。

    从这点看,至少不会是纯粹的敌人。

    精蝼蛄所担心的羽衣狐的转世,让一个来路很可能不正的家伙待在自己大将的身边,鬼童丸自然也内心焦急。但他更清楚,鏖地藏已经在京都经营那么久,以他的能力,樾森的事根本瞒不住他。

    如果他铁了心要对羽衣狐此世宿体动手,他们也无从阻止。

    更大可能,鏖地藏是友非敌,也不会对还未完全复苏的羽衣狐羽衣狐大人出手。

    樾来这么一趟,给樾森打出威望,不会在这个时候还要留下一个假的消息。

    与其说鬼童丸此刻是在等茨木的消息,不如说他在等人——

    ——

    “京都会因为这个消息乱起来吧。”狸刑看着京都的方向,有些期待。

    “当然不会。”樾笃定。

    “哎?”

    “如果京都主事的不是鬼童丸,而是大天狗的话,大概死都要杀了鏖地藏。但鬼童丸不会,不仅不会,他还要尽可能地安抚其他同伴,甚至争取鏖地藏这个合作伙伴。”

    狸刑微微一怔。

    “这只妖怪那么大度吗?”

    艾修失笑,觉得樾这丈夫傻乎乎的,猫妖似乎觉得有点丢脸,撇过脸假装这大狗子和自己没干系。

    “京都鬼族首领,要说傲慢脾性,他和大天狗绝对是不相上下,当然也更不会轻易原谅愚弄自己的妖怪。”

    但鬼童丸更沉稳,也比大天狗更顾及族群和组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妖怪中也是一样,不管他和鏖地藏本身是不是有矛盾有仇恨,在有共同的、更强大的敌人情况下,鬼童丸他必定会优先考虑京都妖怪的利益。

    “那对我们不是不好?”

    “到底是不一样的。”艾修摇摇头。

    同为一个组织、大体上和谐,和彼此之间有仇怨和嫌隙、彼此防备又各怀鬼胎。

    这怎么会一样呢?

    而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点,也不止京都妖怪可以用。

    牛鬼可是和樾森妖怪一切磋完就离开了。

    第87章   第 87 章

    鲤伴和樾比试完就带着组里的其他人离开。

    这次的事, 虽说最后损失的是樾森妖怪,纰漏到底是最先出在他们这边。奴良组内部不能像樾森这样一个个审,却可以追根溯源——鸩毒这种剧毒的东西, 本部中保管自然是严密的。

    只是等他们回了组里,就得到本部中储备鸩毒确实失窃,且看守的、相关的妖怪早已经被杀死的消息。

    艾修在跟鬼灯打申请。

    原则上,地狱和现世的消息还是不互通的。

    原则之外的范围则比较灵活,基本法有两个, 一是自身相关, 二是公务相关。

    此前将从地狱收集的鏖地藏京都妖怪的情报告诉别人,基于那几只妖怪基本都在地狱的‘让他们提前下来报道’名单上, 勉强可以和公务搭边。审问切裂通路的小僧那次, 是为了弄清楚是谁在暗处乱传艾修的名声, 背后会不会有不好的谋划,算是自身相关。

    但涉及亲友的却比较模糊,帮着送送信还算是灰色地带, 帮着问地狱的消息却可能有倒卖的嫌疑。

    所以艾修要帮鲤伴从几只已死的妖怪嘴里问出话, 不通过鬼灯可能会被抓典型。

    他倒也不太热衷出这种形式的风头。

    “可以, 但只能等他们审决结束,到时候你来找我拿文书去找相关地狱。”

    鬼灯是很干脆大方的老板,只要你给他认真干活, 他并不在意在其他地方给你好的便利和待遇。相应地犯错时候也别想他能网开一面就是, 而且次数多了他还会紧盯着针对——这方面参考钻一个漏洞就被堵死一个的花开院秀元。

    跟人打听那几只妖怪排队进度时候艾修顺带了解到, 那位实力不错却生性闲散浪荡的阴阳师被鬼灯揪住错处, 现在被罚要把所有地狱边界加固一遍。

    不说工作量的问题, 单单某些地狱的严峻环境,要置身其中就已经是惩罚了。

    同情了这位还算熟悉的阴阳师片刻, 艾修想了想去阿鼻地狱找了个人。

    “鸩毒吗?还是鸩妖所具的鸩毒。”

    娴静的女子眼眸前所未有的明亮,定定地注视着艾修,带着无言的期待。

    “对,鸩妖的羽毛有剧毒,就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幸免,从出生开始,羽毛的毒素就会顺着肌理浸入血液骨骼,最后全身腐蚀只余下剧毒的羽毛……鸩妖的首领也擅药理,此前研究出一种对应的药,但那并非正常的解毒,更偏向是特用于他们这个种族的强化。

    因为您尤擅制药,又精通毒理,我想麻烦您可不可以尝试针对研究一下这种毒。”

    艾修之前看到珠世用毒审问还没有这个想法,他后来从狛治的妻子恋雪那里得知她定期来阿鼻地狱,是特意走了繁琐的程序,只为向珠世小姐学习医理,他才知道珠世小姐还精通医理和药理。

    当即便想到这一点。

    妖怪的生命力顽强,有时候即便只余下头颅也仍旧有神智,樾森中毒的妖怪里就有这样的一只妖怪,身体被彻底腐蚀,即便给头颅解毒,已经没了活性的细胞也无从再生。

    眼睁睁看着那只妖怪死亡,此前就有的想法愈发凝实,又迫使艾修去尽快行动。

    “如果艾修先生能够给我试验用的鸩毒,即便不能做到完全解毒,我也会尽己所能去分解毒性,给中毒的人争取一定时间。”

    珠世郑重地承诺道。

    “鸩毒,本部是一点没剩了,你要的话就只能去找鸩,天气渐热,这个季节他基本都是在自己族地,着急的话我们直接过去……”

    鲤伴都没听完艾修要鸩毒做什么,艾修好歹找到空子解释了下。

    “解毒是好事,不过,地狱的里有医师对鸩毒很有兴趣的话,不如多给她些。”

    原来鸩毒这种过分猛烈的毒素,不仅正常解毒无法解决,就算是自然也无法将它分解。

    就像樾森那条河,樾森所在是河流的源头,再往下水流只会越来越宽,即便这样沣厚的水脉,鸩毒流经的水域还是含有大量的毒性。鸩毒浓度高的地方没有任何活物可以活得下来,就连尸体都溶于毒水。到了中下游才开始有大片死鱼漂浮上水面。

    奴良组本部攒着鸩毒,其实真没啥用,能靠打打杀杀的他们再下下策也不会想到毒害。

    卖倒是能卖出去,但考虑到奴良组自己妖也没有解药,卖出去说不定反过来害自己组织的成员。

    “唯一能使鸩毒变得不那么猛烈的,我们此前已知的只有时间。”

    外界鸩毒昂贵,以前鸩妖一族大多数鸩毒要么被夺走,要么用来对敌,和平之后该怎么处置愈发积攒的毒羽就很是问题。

    鲤伴这么一说艾修明白了奴良组为什么要存着那么多鸩毒,不用归不用,得有。另一方面要是放着放着放过期了也是帮自己下属分担压力。

    “那位医者对毒理研究很透彻,我觉得她能制出解药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如果你最近不忙,我们去鸩哪里要一些也好。”

    “这就走吧,组里最近没什么事。”

    艾修下意识望了望头顶。

    奴良组本部鸩毒失窃、好些妖怪被杀,还硬是找不到凶手,整个奴良组可以说是阴云密布,各个心浮气躁的,组内成员之间的矛盾都频繁了些。

    “你不留下安抚他们?”

    鲤伴就笑:“他们也不是小孩子了,哪里用安慰,等找到罪魁祸首,打一架就都好了。”

    樾森的事在鲤伴他们回来之后就在奴良组传开了,樾森那么多妖怪有问题,奴良组只会更多,就是奴良组妖怪自己都要这么觉得。这段时间的低气压,也不仅仅是同伴被杀的事,还有就是对周围怀疑。

    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妖怪第一时间开始对身边妖怪的留意。

    一目入道对此很积极,虽然没有取得明确的结果,但他不掩饰的行动给心里有鬼的妖怪以不小的心理压力。

    慌张容易出错,自然就被心细的妖怪分辨出来。

    “鲤伴/二代目大人!”

    兴冲冲的妖怪们扑了个空。

    “哎?二代目呢?之前不是还在这里……”

    不甘心地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人,倒是复习得头昏脑涨出来遛弯的滑瓢被捉住,让他裁决那只被抓到的妖怪背叛的行为。

    “背叛之人的刑罚……”

    滑瓢下意识在考虑地狱考核里的量刑标准,想到一半想起来这里不是地狱,他也不需要考量哪些地狱哪些刑罚比较合适。

    ……这该死的惯性记忆。

    就像花开院秀元成狱卒后各种不适应,滑瓢直觉自己和地狱也不会合拍——但是那里有老婆。

    璎姬在地狱有多受欢迎呢?掌管着桃源街的她,可以让困于货币的亡魂们千八百年不再努力还能过上相对奢侈的生活,谁会不想被漂亮温柔还超级富有的姬君包养呢?

    花开院秀元:要不是跟你有点熟,我都心动了。

    从平安时期到现在,那么长时间内出现过多少惊艳绝伦的人呢?现世的人无处探寻,这些人死后却无一例外要去到地狱。

    就算是奴良滑瓢也是会有危机感的。

    滑瓢草草定下对背叛者的处理,自己也没了遛弯的心情,又把自己关回屋子埋头苦读。

    奴良组妖怪们面面相觑。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段时间,两位大将都有心事的样子。”

    鲤伴是因为眸遮,总大将又是因为什么呢?

    妖怪们百思不得其解。

    ——

    毒蛇在枝蔓间悬挂,随处可见的毒虫和鲜艳真菌。

    这里是普通人类绝对不能踏入的地方。

    艾修第一次来鸩的族地,此前和他见面都是在奴良组分划给他的管辖处。这里地界并非只有他们一类妖,不过整片山林住着的都是带着毒性的妖怪,呼吸的空气都带着浅淡的甜腥气。

    鸩对鲤伴和艾修一同到访是诧异的,极力克制视线还是不自觉地在两人之间绕圈。

    “毒羽还有很多,不过都比较久了……”

    说着他就背过身抖下不少新鲜的。

    “这些就可以了,有需要再来打扰你。”

    艾修怕让人太期待最后又失望结尾,只说他一个医者朋友对鸩毒感兴趣。

    鸩却大方得仿佛只要他需要,都能随时再薅些血下来。

    红眸的青年妖怪垂着头,有些莫名拘谨,艾修看了看鲤伴,他显然也不清楚。

    等两人要告辞,鸩终于还是问出:“二代目大人,和艾修大人,已经和好了吧?”

    鲤伴看着他紧张希冀的眼神,笑了笑,伸手搭在艾修肩膀上,没有再含糊其辞。

    “当然,我们可是挚友。”

    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鸩从由衷的庆幸和开心中回神,发现鲤伴和艾修早已经离开。

    有小孩子活力的脚步声哒哒地靠近,圆润白皙的脸蛋从门口探出,大大的眼睛转悠一圈。

    “父亲,你刚才有客人?”

    鸩摸摸他的头发。

    “小啾,过段时间,我带你去本部玩好不好?”

    男孩眼睛一亮:“都是大妖怪的本部!”

    一向文弱忧郁的青年妖怪难得笑容灿烂,抱着儿子一连转了好几个圈。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青年半妖略微勾唇:“我其实知道姐姐他们的打算……”

    第88章   第 88 章

    “虽然是他们的心意, 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总有像鸩这样,即便内心比谁都向往奴良组此后守序,不再和艾修产生矛盾, 却还是为了‘顾全大局’,哪怕内心觉得愧对艾修,也要守着旧规矩,不然就是偏向私心,对奴良组‘不忠义’。

    要说妖怪大多是肆意地, 不该有人类那样的束缚, 但真正做到只做遵从内心欲望的,也要是实力心性都足够强大的才行。

    “鸩妖能依凭的除了同样会伤害自己的毒羽, 就只有他们寄身的组织, 鸩作为族长, 这方面就尤其谨慎……”

    艾修才明白鲤伴是在替鸩在跟他解释。

    怕他因为自己付出了好意和心力,却被‘辜负’而伤心。

    眼眸微弯,艾修笑着拉住鲤伴的一只手。

    “不管是给他治疗还是这次寻求解毒方法, 都只是出于我自己的心情。”

    解毒是因为他是鲤伴的下属, 希望奴良组里能有对他有好感的妖怪, 这样之后他们公开关系,爱人的压力可以小一些。找珠世研究鸩毒的解药,也是他自己希望这么做, 为的是以后可能会有认识熟悉的人, 即便中了鸩毒也不会因此丧命。鸩是否对此感激或者回报, 都是不在他考虑范畴的事, 自然也不会没有收到就因此失望。

    鲤伴摸摸他的头发, 忽然低头在他嘴唇上落下一吻。

    已经太熟悉的气息忽然笼罩又一触即离,只有唇上的热度触感持续又清晰。

    艾修有些留恋地贴近鲤伴, 去亲他的面颊和耳畔。

    原本不含情欲的吻得到回应,顷刻就带上缠绵的意蕴。

    鲤伴牵着艾修的手有些发烫,带他离开鸩的住处,去到鸩妖和其他族□□界的无主树林。

    艾修隐约觉得不对,漆黑的畏不知道什么时候笼罩过来,他小心瞟了鲤伴一眼,试探:“不回去吗?”

    鲤伴顿住脚步,有点心虚。

    艾修看着他游移的眼神,瞧出意图来,大惊失色。鲤伴眨眨眼睛,低头含住他的嘴唇,一点点试探和加深这个吻。

    已经是青年模样的妖怪被吻得褪去过盛相貌带来的距离感。

    下巴微仰,鲤伴还是喜欢啄吻他的喉结,对彼此过分熟悉,导致此刻即便有五分抗拒,也被轻易勾起的欲想磨去三分,剩下了两份,便成了近乎青涩的拘谨。

    愈发朦胧的视线中什么在动,心脏猛地一跳,艾修下意识敛起衣裳,才看清那是树梢上一跳悠闲攀绕的蛇。

    鲤伴将他的头按在自己颈侧,打量着周围,没发现有其他妖怪。

    “怎么?”

    “……这附近的动物和树”

    艾修迟疑:“樾森的木妖,可以从树木提取一部分信息。”

    青琅也可以简单解读普通狼类的语言。

    这么一想,不管是背后靠着的树、周围的草,还是头顶和附近的蛇虫,都仿佛一道道无声地视线,艾修脸颊绯红地将鲤伴抱紧了些。

    “镜花水月之下,就算是有智慧的人和妖怪也看不到我们…”更何况还有艾修的帐隔绝。

    技术层面讲,他们就算在大街上……

    “咳…”

    鲤伴有点被自己的联想吓到,看着艾修的眼睛却金灿灿的明亮,艾修能感受到他加速跳动的心脏,血液隔着薄薄一层皮肤和血管引诱着他,不用喝都能尝到其中带有欲念的热辣。

    那时候的血和平时的不同,仿佛也夹杂了主人的欢愉,并随着对血液的吸收,这种感觉仿佛也传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

    潋滟的桃花眼里有迟疑却无抗拒。

    鲤伴缓慢束起人松懈的腰带,还从中察觉出隐约的遗憾,半妖金眸里增添了笑意,等整理好了衣衫,却没有退开。

    “…鲤伴?”

    “没关系的,有衣服挡着……”

    树枝上挂着的蛇烦恼地吐了吐信子。

    今天栖息的树特别不稳,明明已经换了根更粗的枝子,仍旧晃得头都搭不顺,只能慢悠悠把自己多缠几圈。

    宽大的袴堆叠在树边的草地上,黑发纠缠。

    “后背是不是不舒服?”

    鲤伴一手扶着艾修的后背,但以他此刻只能依靠在树上的姿势,肯定还是会磨。

    艾修蹙眉,眼神迷蒙地看着鲤伴。

    只看上身,除了面上绯红,鼻尖冒汗,鲤伴束着衣襟,比平时都还要正经些——是和此前不同的感觉,血液也似乎更加兴奋。

    艾修主动地凑过去和鲤伴亲吻,脱离了树干的支撑,整个人挂在爱人的身上。鲤伴转了个身,抱着人换自己背靠树干坐下,抬头看着艾修,气息不稳。

    “你……”

    艾修第一次尝试这样自己主动。

    面上红晕更甚,小心地拢上衣摆,不敢和鲤伴灼热的眼神对上。

    鲤伴紧紧盯着他,不愿错过一丝一毫——这是只有他可以看到的糜丽旖旎情态。

    森林里的夜晚湿意重,衣裳里也都黏腻腻的,云雨初歇,艾修和鲤伴便打算离开。

    垂下眼看了树下的袴,低手打算将它收起,之前被踩了好些下还当了垫子,这会乱糟糟的显然是没法穿了,但留在原地被谁看到也不是事,还是收起来的好。

    结果脚一迈就觉得腿软。

    鲤伴扶住他低头拿起。

    “拿条新的,我帮你穿上。”

    “不穿了……”

    鲤伴一个人径直踏过裂缝回到奴良组,一进门就被发现,讲述白天组里发生的事情。

    怀里的小动物毛绒绒的,体温比之前高一些,暖烘烘的毛团子总让人想去揉捏几把。鲤伴这会也只想休息温存,听到没什么大事鼓励夸奖了两句抓到叛徒的妖怪就回了房间。

    余下以为他会开心的奴良组妖怪面面相觑。

    “不对劲…鲤伴大人这心不在焉的,绝对不正常!”

    有资格老的妖怪回忆:“记得当初,滑瓢大人最初遇到璎姬大人时候也是总这样神思不属…”

    架也不打了,对组里的事也没啥兴趣。

    不过这种情况只持续了比较短的时间,毕竟滑瓢和璎姬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直接生死与共再到嫁娶。

    但参考鸦天狗和濡鸦新婚那会儿,大差不差。

    “所以是去约会了吗?”

    “但大将不是和……”

    “有了新的喜欢的妖怪也说不定,眸遮到底是男妖啊。”还立场不同,二代目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在一棵树上栽了呢。

    “有没有可能……”

    他们二代目私会的就是眸遮呢?

    但提出这个想法的妖怪也不能跳过立场的问题。往好了想,说不定是眸遮大人终于不再纠结那些细枝末节,成了正常妖怪了呢?奴良组的妖怪们完全没想过另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的大将准备改变自己,改变奴良组。

    艾修化为原型躺在鲤伴腿上,鲤伴一边给他按摩一边加班看账册,无意间已经逮着蓬松柔软的尾巴挼了许久。

    妖怪的恢复能力强,原型成长期后精力也更加旺盛的艾修完全不能忽视鲤伴的动作,蹬开他的手化成人形。

    “……我们之后的见面,还要瞒着组里的妖怪吗?”

    今天鲤伴对着鸩承认,应该是不用再隐瞒这件事了吧?

    “暂时还是不主动说,鸩不是会多话的人,老爹说打算过段时间尝试考地狱狱使,到时候想退出奴良组。要想做什么,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机会了。”

    “退出奴良组??总大将吗?”

    艾修被这个消息冲击的有些懵,很难想象奴良组妖怪听到时候的心情。

    他是知道地狱公职是需要考核,但那都是针对亡灵,考试的地点也都是在地狱,他和之前的生者狱使都是机缘巧合,没这回事,所以也不清楚滑瓢要考试是什么章程。

    原本以为滑瓢之后没有动静,是已经放弃或者被鬼灯驳回了。

    这会听鲤伴说滑瓢才准备考还有些惊讶。

    鲤伴其实私底下猜老爹已经不是第一次考,只是之前估计是没考过,不好意思分享自己失败经历。这次会提前跟他说,大概是因为这次比较有把握。

    “总大将要成为狱使,还在奴良组任总大将确实可能会被卡住。”

    不说其他,地狱的信息就足够便利。奴良滑瓢要在地狱任职,要么就是更多时候在现世,基本不涉及地狱的信息,要么就是更多时间在地狱,和现世的奴良组隔开。

    就像花开院秀元,哪怕在现世,除非任务需要,过分接触花开院家的人也会被鬼灯拘在地狱不再让出去。

    这么想着,艾修发现自己大概是待遇最特殊的一个。

    鬼灯似乎并不怕他借着地狱的便利为自己谋利。

    思考许久,艾修不得不承认,这大抵是没什么其他原因,而只是单纯比较信任他。

    “你很在意这位鬼灯大人?”

    鲤伴状似不经意地问。

    他不知道艾修和地狱关系的时候还好,知道之后只要提到地狱,爱人似乎都要提及这个人。

    原本艾修讲述的鬼灯实在是个严格严厉、在工作上分外不近人情的鬼,鲤伴只当鬼灯看重艾修的能力便利。今天得知艾修待遇的特例,半妖才警觉。

    一贯严苛的人忽然对某一个人宽容、特殊对待。

    鲤伴看着自家爱人仍旧过分漂亮的容貌,以及能力,忽然和滑瓢的思绪同步——不能很放心的样子。

    账册是彻底看不下去了。

    鲤伴钻进艾修的被窝,咬着耳朵问他地狱的事。

    生者不好对地狱知道得太详细,艾修讲述得比较概括,鲤伴对地狱大概有个了解,就把问题往鬼灯身上引。

    几次下来,艾修有所察觉,哭笑不得:“怎么忽然对鬼灯有兴趣。”

    “……你说地狱里的鬼族也可以结婚生子的吧?他在地狱那么长时间,没有爱人吗?”

    “他的爱人的话,工作吧……”艾修半认真半吐槽着回答。

    鲤伴更担心了,毕竟恋人是工作的话,对另一半的要求大概也是能在工作上帮助他。

    而艾修说过,地狱最开始在现世的行动,因为人手不足,使唤他尤其严重。这正说明他的能力对地狱工作的便利。

    鲤伴觉得规范组内妖怪行为的事需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第89章   第 89 章

    只是担心又不是怀疑, 鲤伴问得光明磊落,艾修迟钝点也看出意图,哭笑不得又新奇地看着他:

    “你在吃醋吗?”

    鲤伴斜躺着, 若有所思撑着下巴,避之不答,而是问:“你说,地狱的考试怎么样的,老爹可以参加的话, 我也可以吧?”

    艾修:……

    “想什么呢, 你们在现世牵绊那么明显,鬼灯不会同意你和总大将一起当狱使的。”

    就连滑瓢不能不成功他都觉得悬。

    当然鬼灯既然愿意让他考, 能考上肯定还是能上岗, 但肯定会另有限制。不然以他对鬼灯的了解, 他连考试的资格都不会给滑瓢,宁愿建议他自杀一步到位。

    鲤伴笑笑,一只眼睛微睁, 人类姿态的他眼睛是漂亮的黑色, 视线不清所以微微眯起, 更觉得神秘深邃。

    艾修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怎么觉得你不像说笑。”

    “嗯?被看出来了,我就是觉得,应该可以让牛鬼当大将……”

    他都不是奴良组的首领了, 又能胜任地狱的工作, 那位鬼灯大人应该没必要拒绝一个主动的苦力?

    鲤伴对地狱没有什么兴趣, 忽然这样考虑, 大概率是为了他。

    艾修抿抿唇, 心里软到发酸,酸到想把鲤伴用力扑倒拥抱。

    他这么做了——鲤伴忽然被长毛的大狐狸扑了个满怀, 人类的状态没能承受住这个体重,被压得正面躺到在被子里,手张开只抓到满手的毛,软得像云气。

    艾修这会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身形,鲤伴才注意到他原型已经这么大了。

    盖被早被掀开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只大脑袋就几乎盖住他的上身,偏偏爱人似乎没什么自觉,还在不停地蹭着他,要往他怀里挤。等感觉到鲤伴笑意带来的胸腔震动,艾修才留意到鲤伴要抱自己已经比较吃力了,抬起头垂眼看鲤伴,他沉默了一瞬。

    只见鲤伴仍旧是人类的状态,被骤然一压胸膛起伏加剧,黑发披散着被桎梏着身体,衣衫凌乱胸口打开……

    原本是考虑着鲤伴是人类,大晚上的不想用人形亲亲抱抱的又激起对方情\欲,到时候又要熬夜又要耗费精力,但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考虑不周。

    没考虑到自己。

    看着此刻小小的、柔弱任人施为的鲤伴,就很有完全化为‘禽兽’的冲动。

    艾修有点馋地舔了舔鲤伴的脸颊。

    “唔…”

    鲤伴终于从毛毛里把手找出来,捏住大狐狸的舌头,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可以看到上方一双水润反着微光的眼睛。

    不小心给鲤伴洗了个脸的艾修被捏住舌头也不动,反思自己这会到底长多大了,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觉得舌尖一软。

    那是鲤伴的嘴唇。

    亲吻过后鲤伴就歪头看着艾修,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今晚上不睡了吧?”

    即便是人类,偶尔熬个夜通个宵也是不会死人的。

    第二天醒来被艾修刷了个反转术式恢复身体上的疲惫,鲤伴只觉得整个神清气爽。

    到了白天,鲤伴让艾修再次化为原型,几乎占据了半个房间宽度的大狐狸,在房间里蹲立现在正好够到房顶。

    艾修低头新奇地盯着视野里小小的鲤伴,忽然哗啦一声,他身体一僵,小心地把闯祸的尾巴盘在脚边。

    鲤伴看着艾修蹲立还要拿前爪按住尾巴的乖巧姿态,忍不住上去双手张开,径直前倾倒下。

    预估失误……大狐狸看着大,其实多半是空心的,毛毛一压就陷下去,要不是艾修抬爪子托了一下,鲤伴都要扑空。

    但他还是如愿一整个把自己埋进大狐狸的毛毛里。

    “你成长期还有多久?”

    鲤伴边给艾修顺毛边问。

    “应该…还有挺长时间?”

    艾修不确定道。

    鲤伴挑眉,语气带着点期待。

    “要是一直是这个生长速度,等你成年不会有整个奴良组那么大吧?”

    “应该不至于?”

    这还真不确定。

    身体所在的妖族里平时也都是拟态的,但他见到过一个长辈对敌时候的姿态,小山一样的原型,强势地以保护的姿态将道路完全堵住,给他们这些小辈和族群创造逃离的时机。

    ……最后敌人追上来,那位长辈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

    想到故人,艾修有些恍惚。

    “修?”

    鲤伴隐约察觉,才舍得把自己从毛毛里扒拉出来,想要离远一些看到艾修的神情。

    艾修低头,让鲤伴摸摸自己的鼻梁。

    “再大点也不错,冬天的时候你可以直接在我身上睡觉。”

    别说……鲤伴第一次这么早就开始期待冬天了。

    “其实妖怪状态不怕热,夏天也没事……”鲤伴为自己争取。

    艾修失笑。

    “只要你想要,什么时候都可以。”

    得到了这句承诺,鲤伴想到的却不是艾修的原型。

    “下次把耳朵尾巴放出来也可以?”鲤伴笑眯眯的。

    “咳…可以。”艾修耳朵一红。

    出门对上周围妖怪明里暗里的视线,鲤伴看看天色,意识到这会的时间,竟然已经在黄昏了……明明感觉也睡得不长。

    今天好像还说了要夜行来着。

    鲤伴摸摸鼻子,有点心虚。

    他是真没想起来,若不是艾修想着地狱里奴良组那几只妖怪的审判进度要去一趟,他估计得直接放一组妖怪的鸽子。

    心虚的鲤伴晚上攻势尤其凶猛。

    原本只打算打一处地盘,因为推进太快,时间还充裕,干脆领着一堆嗷嗷叫还没过瘾的妖怪沿着周围继续扫荡。

    后半夜的时候,打上头的奴良组妖怪各个狂放又满带煞气,吓得更远处的妖怪生怕这伙妖怪一个上头二话不说打杀过来,径直表达了投诚之意。

    也有更远地方的妖怪主动过来,被奴良组二代目战斗的风姿和实力折服。矜傲些的提了挑战被打败顺势加入,热切的直接拖家带口。

    鲤伴回神看着蓦地扩大到意料之外地步的地盘,急匆匆地鸣金收兵赶回奴良组。

    打了要管理,新人要融入,都不是能放置的。

    鲤伴盘算了下,自己至少半个月没得休息。

    偏偏事情还是自己找的。

    太阳已经出来,一点点将清晨些微的冷意驱散。

    鲤伴一个人坐在屋顶,忧郁地盯着庭院里妖力影响常开的樱花,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二代目什么的,果然还是当少主幸福。

    走廊下,微风吹响悬挂的风铃,也抚动女妖卷曲深蓝的长发。衣袖相对置于胸前,雪丽没有错过上方鲤伴的叹息。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垂的眼眸微微轻抬。

    “姐姐?”

    冰凉的风卷着雪丽登上屋顶。

    “不开心吗?鲤伴”

    鲤伴摇摇头:“只是有点愁后续的工作,不小心打的地盘多了也苦恼呢。”

    “原来是这样…”

    雪丽没有看出异样,但她却不太敢相信。

    妖怪的天性就是掠夺和侵占,表现在实际的行为上,就是爱圈地盘。折服更多的手下,收获更多的畏,也正是他们乐趣所在。妖怪不似人类需要那么多治理,有新妖怪进来,首领唯一要做的就是多吃吃喝喝带着新人打架。

    这就足够新来的妖怪融入了。

    岐阜藩的片耳和他的手下也是如此,这些时间已经完全和奴良组原本的妖怪打成一片,还因为实力颇受尊敬。

    妖怪会因为自己地盘太大兄弟太多发愁,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在雪丽看来,能让鲤伴打下地盘都仍旧不开心,一个人舒缓心情、还要在她面前掩饰的,只有一件事。

    内心定下,雪丽便没有多问。

    “我们打算做些点心,鲤伴不打算休息的话待会也尝尝吧?”

    “好啊。”

    趁着送点心叫来所有知情妖怪。

    雪丽开口。

    “鲤伴一直不开心……”

    不论是夜行,还是战斗,亦或者玩乐,鲤伴仍旧会享受其中,但也只是那一段时间,过后还是情绪低落。

    就像昨晚。

    像是努力让自己忘记什么一样。

    雪丽为这样的鲤伴感到心疼。

    那个她看着长大,喊她姐姐的男孩,不该为了他们、为了组织去为难自己。

    “但是……达摩大人和一目大人都……”

    纳豆小僧呐呐道。

    他们很久之前就想到,期间当然不是没有任何行动。

    但别说在外地其他干部,单单是本部比较熟悉、常见到的木鱼达摩和一目入道两个他们就搞不定。

    倒是拂拂并不排斥,却也只是不干涉,不打算支持。

    这段时间的收获只有鸦天狗,鸦天狗和濡鸦愿意代表高尾山支持他们,但对于不愿意的同僚,他也是理解。

    今天同样被雪丽叫过来的鸦天狗挠挠头。

    “我们和四国现在要一起对付京都,而且二代目大人之前在四国和眸遮大人关系已经缓和了,其实应该顺其自然就好。”

    不需要一定让奴良组改变现在的制度。

    鸦天狗没有参与到这个小团队此前的讨论,雪丽他们却是看得透彻。

    哪怕鲤伴现在和眸遮的关系缓和,那也是私交,一遇到原则性的冲突,这种缓和顷刻就能撕破。

    就像牛鬼很早之前就和大天狗相交,但此前在京都,他们各自为了各自的首领势力战斗的时候,也是半点不留情。

    彼此明确彼此的实力和威胁,下手反而更加决绝。

    虽然鲤伴和艾修可能不会有这种置彼此于死地的情况,但艾修是地狱的鬼神,奴良组妖怪若有不收敛地吃人,职责所在,必须要他处理呢?同样,鲤伴作为奴良组的首领,下属的妖怪被杀死,他又如何能视之不理。

    雪丽负责调查本部鸩毒失窃,本身也是干部,对这次的事知道得比首无他们更多,京都那只妖怪的能力更是让她心生不安。

    改变记忆影响思维虽然不能让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但让一个本性就是食人的妖怪更加放纵、更加肆无忌惮呢?

    这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

    如果敌人从此入手,鲤伴和眸遮的冲突大概率无法避免,因为冲突自始至终都在,遇事就会显现。

    就像岐阜时候的元兴寺。

    而如果鲤伴和眸遮产生巨大的冲突,樾森和奴良组的关系也会恶化,就像上次。

    雪丽不觉得京都那只妖怪会放过这么明显的弱点,即便她不擅谋虑,换位思考,她也会这么做。现在或许那只能力特殊的妖怪正忙于他们樾之前找的麻烦无暇他顾,但只要奴良组一直还是这个样子,对方反应过来,随时可以抓住这个痛点反击。

    哪怕他们明知道做出出格事情的妖怪可能是被更改了记忆,但如果有妖怪因为杀人吃人被艾修杀死,矛盾就会无法转圜。

    她不想让鲤伴未来面临这样的局面、这样的伤心。

    就必须考虑从根本上解决,而非寄希望于这样一直拖下去。

    第90章   第 90 章

    “二代目, 我们提议约束组内妖怪的行为,禁止随意伤害、残害人类……”

    由雪丽鸦天狗和拂拂三位元老干部牵头提出的意见引来奴良组妖怪的一片哗然。那之后都是喧闹的,指责、质问, 还有怀疑紧跟着铺盖过去。

    “姐姐应该猜到,我是有自己的打算。”

    雪丽轻声问:“我这样做会给你带来困扰吗?”

    “不…”

    “所以,鲤伴也是这么打算的吧?问什么不直接提呢?”

    雪丽摇摇头,妩媚的女妖红眸透着冷光。

    “小鲤伴你总是心软,其实你的意志就是奴良组的意志, 你所指即我们所向。会让你为难的家伙, 全都不该存在……”

    她这么做之前所想的很简单,如果鲤伴不想改变, 最多她受一些指责, 只要她的实力还在, 个别妖怪的不满对她造不成影响。但如果鲤伴想改变,他们打了这个头,鲤伴就能看清组内妖怪的态度, 去做针对性的处理。

    她也是这样说服的鸦天狗和原本不愿参与的拂拂。

    冷漠和残酷是属于妖怪的特质。

    鲤伴在意的太多, 顾虑也多, 总想要周全,但她只在意在意之人的心情。

    沉默片刻,鲤伴反省自己让身边人担心的行为, 笑着承诺:“谢谢姐姐, 之后就交给我吧, 我会处理好的。”

    他原本以为雪丽他们只会私下说服, 这样即便不成也让其他人心里有底, 这样直截提议是他没有想到的。如果如雪丽所想,由他们打头, 他一开始保持中立,这确实是不错的缓和矛盾的想法,这种大阻力的事,成功使奴良组动荡,不成功鲤伴过早显露意图则会折损威望。

    但作为大将躲在下属背后,任凭近臣牵走所有仇恨,自己心知肚明地和稀泥——在鲤伴看来,那是胆怯阴谋者才会做的事。

    ———-

    地狱里审判一向是分批次,每一批里,罪孽轻者优先,罪行重的则要多等。

    艾修过去看的时候已经有两只妖怪先完成了程序。

    “你们知道杀死自己的人身份吗?”

    “记得,他也下来了,这会估计还排着队呢。”

    受刑的妖怪亡灵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会下到地狱,当然也是已经死去。

    “……他动手之前,有表现不对的地方吗?比如忽然变得沉默寡言,又或者忽然频繁提到什么。”

    樾森那只被更改了记忆的妖怪,大概是因为被重新唤醒仇恨,那几天尤其喜欢提起死去的兄长,言语里的仇恨根本没法掩饰。

    “遯一直都挺沉默的,看谁都很不高兴的样子,不过我们之前只当他是老实。”被杀死的妖怪挠了挠头。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还欺负过这家伙,但后来见人实在木讷,他觉得省心,又出于一点点不好说的虚荣心,就把人看做自己小弟了,干什么都喜欢带着他。

    “我对他还挺好的,结果这白眼狼杀我没有一点犹豫……不过要是真是被篡改记忆,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他。”

    闷葫芦比外放性格的妖怪更难判断状况。

    遯是忽然暴起杀人,眼前这只妖怪是第一个被他杀死,走在前头毫无防备就被掏了心,回头就看见‘跟班’面无表情地捏碎了自己的心脏,死得干脆。

    后面一个妖怪却有过交手。

    “那家伙绝对不正常!他的实力不对,平时绝对隐藏了!”

    这妖怪明显有些抓狂,恨恨地咬牙切齿。

    他是自恃实力还不错,觉得自己是阴沟里翻船的。刚死的时候还以为那其实不是遯,是另有擅伪装的妖怪,但对生前判决的时候他从阎王那里得到确认的消息,那就是遯本妖,反而没了最初的平静,后悔怨怼起来。

    艾修问了下剩下亡魂的进度,先回鲤伴身边一趟。

    “我觉得那只叫遯的妖怪,可能不是单纯被更改记忆。”

    鸩毒是统一堆放在仓库的,仓库的把守不算严密但也每时都有人。夜班时候会轮换。

    他问的第一只妖怪最先死,是在近黄昏的时候,要带遯去妖市的路上,问的第二只妖怪却是在仓库午夜换班的时候。

    据第二只亡魂所说,他实力还不错,忽然受到藏在仓库里妖怪的偷袭时候也能反应过来。只是在看清是遯这个组里的无名之辈,他松懈了些,遯的实力远远不是其表现出的那样,他便因为轻敌丧命。

    哪怕亡魂夸大其词了,至少也是和遯有交战,但事实就是当天奴良组里完全没有妖怪发现仓库的变动。即便仓库离得远一些,要瞒过本部那么多实力强大的妖怪也不是容易的事。

    大概率第二只亡魂去的时候,前半夜看守仓库的妖怪已经死了,后面遯就一直藏在仓库,一直到将第二天的妖怪也杀死。

    鲤伴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实力,却不显露,本就可以说明问题。”

    “我觉得他可能是本就属于其他组织的卧底。”

    只是艾修还拿不准是京都妖怪还是鏖地藏隐在暗处的百物语组。

    鲤伴眼睛闪了闪,面上笑着:“这只妖怪知道得应该不少,在地狱里,他需要排很久吗?”

    “两天看守的妖怪都是他杀死,他身上的罪行至少也是那么多条性命加上背叛,估计是要排在后面。不过其他妖怪说不定也有和他交手,或许能有发现。”

    艾修看看鲤伴。

    “我多留意些地狱的情况,但地狱来往现世不太方便……”

    “没事,这几天你可以先忙地狱的事。”

    没等艾修疑惑,鲤伴先郁闷地叹了口气。

    “前天打上头,地盘的范围没控制住,最近我得和新人多活动。”

    艾修失笑。

    “行吧,我回来给你带桃源街的酒。”

    只是私下和鲤伴约会的艾修平时都是直接出现在鲤伴的身边,并未留意奴良组内的情况,还是现世做地狱的任务时候,才从当地妖怪的嘴里听闻奴良组的动荡。

    “奴良组的大将好像疯了。”

    “奴良组?哪一个大将?”

    “就现在在位的那一个啊,不是吧,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的吗?”说话的妖怪彻底来了解惑的兴致。

    正要离开的艾修顿住脚步,设下更严密的帐,也跟着听。

    “那位二代目要禁止组内妖怪伤害人类,伤害了还要责罚,严重的要逐出奴良组呢。”

    “怎么可能,哪怕是二代目,这么乱来……”

    “所以奴良组可是乱起来了,二代目一意孤行,还开了干部大会去宣布这件事,后半夜就好几个组联合着反叛,这段时间他们内部打来打去,就是为这个事。”

    “奴良组不是两位大将,当初杀死羽衣狐的那位总大将不管管吗?”

    “是不管的,就任由他儿子胡闹,败落自己当初打下的家业。”

    手心刺疼,艾修才反应过来指甲扎进了肉里。

    他忽然撤去帐,径直出现在两只妖怪面前,不顾他们被吓到的表情和攻击,控制住那只消息灵通的,板着脸露出刻意露出凶色。

    “有关奴良组,你还知道什么,告诉我。”

    被关在无形壁障里转个身都困难的妖怪吓得不行,同伴早在第一时间就桃之夭夭,头也没回的将他丢下。

    妖怪发现挣脱不开,攻击无用,当即瑟瑟地求饶,发现艾修真就是想从他这知道消息才镇定些。

    “……大概就是这样,现在奴良组还挺乱的,谁也不知道那位二代目为什么忽然这么做。不过,有消息说这事最开始提出的其实是奴良组里一直很漂亮的女妖,二代目是为了这只女妖才这么做;当然也有说是二代目和他父亲一样爱上一个人类女子,但这位人类女子畏惧妖怪,他便不愿意让自己组里的妖怪再吃人。”

    “大、大人,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了。”

    小妖怪小心翼翼地抬头,才发现身前早已经没了那只神出鬼没的强大妖怪。他试探地将手往前伸,之前禁锢的无形之物也已经消失不见。看看空旷的四周,他连滚带爬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年头,大佬也这么爱八卦了吗?再来两次他吓都吓死了,这嘴还是少开为好……

    艾修回了奴良组,却没能找到鲤伴。

    分明是白天,奴良组依旧是空荡荡的,顾不得许多,他敲响了奴良滑瓢的们。滑瓢果然还在屋子里,开门见到艾修面上的焦急,侧身让他进来。

    “那小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用为他担心,喝茶吗?我老婆跟我讲的大明那边的喝法,秀元那家伙偷渡的茶叶。”

    但滑瓢的喝法其实很随性,拨了茶叶在杯子里,倒热水,和记忆里大玻璃杯泡茶一个流程。

    他轻松泰然的态度让艾修也看着心静一些。

    滑瓢悠闲地吹了吹浮梗,示意艾修也尝尝。

    “不知道鲤伴现在……”

    “福井藩芦原组投靠了京都,他们杀了自己和荞森组里不愿意的妖怪叛逃,鲤伴就在处理这件事。”

    见艾修捏着杯子的手泛白,神思不属,滑瓢摇摇头。

    “不要觉得这是你的原因,正常哪会有这么频繁集中的反叛。”

    哪怕不满,做出和他和鲤伴敌对的决定,光鼓起勇气也都够他们磨蹭一段时间,这齐刷刷的背后没点人鼓动他是不信的。

    “另外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吧,这可是鲤伴都不知道的。”

    滑瓢勾唇好心情地眨眨眼睛。

    “之后我们就是同僚了哦。”

    “您考上了?”艾修惊讶。

    滑头鬼干脆地点头。

    艾修随即想到鲤伴之前说过的,滑瓢打算脱离奴良组这事。

    “没办法,当了地狱的狱使,总是不好再和现世那么深牵扯的。原本还有些放心不下鲤伴,这小子优柔寡断的,半点没有他老子当年的风范。

    不过这次他做的很好,让我也能勉强放心了。”

    滑瓢笑着叼起烟斗,眼底的笑意和欣慰半点不掺假。

    要当一个合格的首领,向来不是只有温柔就足够的。

    他的儿子他自己了解,对敌不乏强硬,对内却从来是缺乏果断的。现在舍弃清理掉累赘冗余成分不明的,哪怕奴良组陷入一时的混乱、地盘缩水,精简后更锐利齐心的奴良组想恢复原本的规模也是简单的事。

    怕的是身为组织的领袖,自己都迷茫着,裹足不前,整天想着撂挑子跑路,组里的妖怪自然也不会坚定锐意。

    “我和鬼灯有约定,之后…只能请你多关照他了。”

    这话带着莫名托付的意味,艾修一惊,眉头微皱。

    “您到底还是生者,鬼灯难道要求……”

    白发的妖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但我要陪老婆啊。”

    他老婆在地狱,他要陪当然也得在地狱,鲤伴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他一天天操心不成?

    艾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