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杭州留了几日, 该看过的景色都看过了,周围都是古色古香的古建筑,但并没有比后世好到哪里去。
后世的景区虽然翻修过, 看起来少了一些古朴气息,但是好歹没这么破旧。
旅游这种东西就是得看些不常见的,稀罕的景色, 在古代搞旅游还不如建几座现代化高楼来吸引人参观来得更好。
看着两江总督满眼的不解,宝音很快领悟过来,顺势改口。
“将名胜古迹修一修, 沿途开设一些客栈酒楼吸引游客。”
宝音拿西湖举例子, “西湖边的雷峰塔可以利用起来,修缮后再大肆宣传白娘子故事, 找人润笔渲染, 将这个故事与梁祝齐平, 吸引文人墨客过来巡游西湖。”
“西湖边再安置一些小船, 可以收一些船资带着游客巡游西湖, 河边种满荷花,供人欣赏, 要是有名人赋诗一首, 说不定能比上黄鹤楼。”
“只要人进入杭州, 吃喝都得消费, 这样经济不就带动起来了?”
两江总督听得沉默不语, 倒是杭州知府很是心动,特别是在听说可以用衙门名义牵头将这些古迹整合起来,找商人投资,也可以打包以年限出租给商人,每年只收租金。
不管怎么说衙门这边都能得上一笔收入。
宝音见没人开口, 笑了笑。
她现在是一身男装打扮,被皇帝拎到身边,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她是哪位公主伪装。
这件事稍微提一提,宝音顺势带出了捐款一事。
皇帝缓缓开口说捐个一千两,一众地方官员不约而同跪地感激涕零,看着挺没意思。
大家都在做戏,有几个是为这片土地上的人真心考虑?
宝音叹息一声,总觉得之前一番话对牛弹琴了。
她看向听得认真的大阿哥和太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还好还有下一代能够培养。
***
二月底,黄宗羲就有启程的意思,被弟子给拦住。
“春寒逼人,若是染上了风寒可就不好了,不如等到四月,不冷不热再出发,再说现在赶过去,那边火车也没通行不也是在江宁府白等一场?”
三月上旬黄宗羲终于忍不住了,拿着拐杖敲打徒弟后背,“你再找借口阻拦,别怪为师将你驱赶出师门!”
此言一出,徒弟只好妥协,吩咐人准备行囊,关键是出行的船。
绍兴水系发达,要先从这里出发前往苏州,再从苏州前往南京。
黄宗羲想这么快离开也是因为圣驾即将抵达绍兴的消息传来。
他不乐意为鞑子王朝效力,自然也不愿意见鞑子皇帝。
到时鞑子皇帝来到绍兴召见他,他是见还是不见?
别觉得是他自我感觉良好,黄宗羲从来不会小窥梨洲先生的名头,实际上这些年凡是来绍兴的人,大多数都会跑来请见他。
若是这次鞑子皇帝再次召他充当顾问他该如何婉拒?
以前让地方官员代请,他还有理由拒绝,这回要是当面请他,他再拒绝岂不是不给皇帝面子。
虽然他也打算给鞑子皇帝面子。
总之他还是决定先避开。
就这样前脚黄宗羲乘船离开绍兴,后脚圣驾就抵达了绍兴。
本地官员已经提前收到命令,不允许惊扰百姓,也不允许强迫百姓前来迎驾,最终入岸口只有一众官员等候。
宝音坐着船进入了绍兴的水道,看到沿途的乌篷船才有了江南水乡的即视感。
古色古香的绍兴要比杭州更有江南水乡的气息,不知道苏州如何。
他们这一行的浩浩荡荡船只将不大的水道都霸占了,也幸好提前清了道,空空荡荡的水面才能容下这么多船。
皇帝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前往禹陵致祭。
禹陵是治水英雄大禹的埋葬之地,大禹治的大河是黄河,如今皇帝治的还是这条河。
船抵达了会稽山山麓,众人也没有下船就在船上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皇帝领着太子大阿哥还有一众臣子上山祭拜去了。
宝音起床有点晚,醒来还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
“外面出了什么事?”她疲倦声音响起。
虽然出行有车有船,可这种舟车劳顿的疲惫是洗不去的,她就不喜欢这个时代动辄赶路几个月,真不是人能受得了的。
到后世坐几天火车都觉得熬人,更不要说这个年代这么长的路程了。
有宫人前来禀报。
“是岸上有几位渔夫在捕鱼,已经派人驱赶了。”
宝音挥挥手,“赏赐些银子,都是为了养家糊口也不容易。”
她洗了把脸,待清醒一些才吃迟来的早饭。
怀表指针指向十点,这时候山上还没有动静,显然一行人还未归来。
她下了船,在岸边走动,老远就看到观望的人。
那些人躲躲闪闪,给她一种看猴子的感觉。
好吧,要是她住的地方来了大人物,她怕是也会跑去凑热闹。
凑热闹不正是人的天性吗?
宝音蹲在船尾觉得有趣,招呼人将她的渔竿取出来。
撒了一把有点干的点心粉末,没一会儿鱼就上钩了,她眉飞色舞,谁能想到今日运气这么好。
她待在船上,骨头都快要生锈了,只能钓鱼打发时间,可船太多,动静也太多,船停靠时很少能钓鱼上来。
几条活蹦乱跳的鲫鱼,都才巴掌大,她笑眯眯让人用油煎了熬汤喝。
新鲜的鱼就得这么吃。
到了下午,浩浩荡荡的队伍才从山上下来,皇帝换了一身衣服,给官员赐宴。
这边的官员也机灵,请来了本地的名士乡老来做伴。
宝音对着这样的政治宴席不感兴趣,取出来皮克牌招呼宫女陪她打牌打发时间。
中途太子还过来一趟,说是皇帝觉得某样本帮菜味道不错送来她尝尝。
这边花雕酒和醉鸡比较出名。
醉鸡便是本地独有的越鸡和花雕酒制成,入口滑嫩,吃起来比白斩鸡多了酒香味,口味确实不错。
只是她不善酒力,才吃了几口就感觉到脸发烫。
想着反正都碰酒了干脆又尝了醉蟹和醉虾,虾是鲜活的,吃到嘴里不仅不腥,反而有点鲜甜。
这类生吃的冷食一般她是不碰的,这个年代可没有很好的驱虫药。
只尝了两口,便让人撤下了。
除了几样冷菜还有一砂锅三鲜汤,用的也是鸡肉和鲜虾,还有油炸后的菜丸子。
汤色清淡,野趣味十足,都不是什么昂贵的食材,应该很受皇帝青睐。
她中午吃过了鱼汤,这会儿不是喝饿,稍微尝了个鲜,就让身边的人撤下去分食了。
旁边的船上宴会还未结束,没一会儿她听见外面没了动静,刚赶上一牌局结束,便让人去打听去了。
没一会儿马必应回来禀告。
“万岁爷那边想要召唤绍兴这边的大儒说说话,不料这位大儒前日出门游学,家人并不知其踪迹。”
显然皇帝这是被折了面子。
宝音略微思索了一下道:“吩咐人去送些醒酒汤,今日菜品多放了酒,皇上那边怕是吃多了酒,让梁九功请皇上休息。”
马必应连忙退出去传话。
没一会儿又跑回来说,“大阿哥发了怒火,说要惩治那个老匹夫。”
宝音闻言面色大变,“将大阿哥带回房间休息,哪些人听见都敲打一遍,不允许将这些话传出去。”
江南有几个人不能动,明末三大儒就位列其中。
这三人是公认大儒,动了他们江南的文人大概得炸开锅。
如今所有人都希望稳定下来,经历过乱世也没有人愿意打破这份宁静,安抚这三人,以礼相待就是朝廷的诚意。
别看大清对于言论看得紧,文字狱也没断过,但这三人的言论书籍都被地方官员收集起来,官方出书。
黄宗羲还被请去修明史,哪怕被拒绝,他的儿子和弟子还是代替他进了京。
虽然不做官,不拿俸禄,但已经等于黄宗羲本人表态。
他可以做明臣不臣服清廷,但是他的子孙却承认是大清子民。
有了这位在,满族跟江南的矛盾就有缓和的机会,别忘记了满族跟江南可是有血海深仇。
大阿哥这是喝多了不省事,真当人家就是一个年迈老头?
人家一句话,就能让他得不到文臣的支持,断了那条通天的路。
好在这句话只是在他自己那艘船上乱说,听见的人不多,处理完后续,宝音也有些疲惫。
临近傍晚,皇帝睡了一觉清醒过来,也从身边的人那里知晓了大阿哥的口出狂言。
皇帝面无表情,听到梁九功说完宸贵妃的处置后,神色才缓和了下来。
“吩咐大皇子,就说朕说的让他在船上闭门思过。”
“起驾去探望贵妃。”
宝音很头痛,也不知道是不是赶路导致,额头一胀一胀像是睡多了的那种痛法。
她叫来了随行的太医。
这种情况叫西医没什么用处。
太医诊脉后,宝音一脸期盼问道,“是不是能扎几针,让疼痛消失?”
“娘娘说的针灸止疼?可缓解,减轻。”
随后又暗示她,临近经期吹了风导致,让她近期注意保暖。
知道原因后她点头,太医在她颈椎之处扎了几针。
针尚未落完,皇帝便走了进来。
他见宝音脖子和头颅上的银针很是惊讶。
“生病了怎么不派人告知朕?”
宝音一副不在意的语气道:“就是冷风吹多了有点头痛,又不是多大的事。”
第272章
皇帝转而看向太医。
“贵妃情况如何?”
待太医也说了是受了寒, 皇帝坐在伸手拉过了她的手。
“是不是昨夜吹了冷风?”
宝音抽回了手。
[别瞎胡闹,我身上还有针呢!]
室内人眼观鼻当作没看见。
皇帝又问太医,“要针灸多长时间, 可要喝药?”
[就是有点头痛,针灸缓解一下,你也太啰唆了!]
这世间嫌弃皇帝管得紧说他啰唆的也只有她了。
早前还有太子, 随着太子年岁渐长,明白了君臣,父子二人也不复幼时亲近。
君父、君父, 先是君后是父。
皇帝以为自己要成为孤家寡人的时候, 偏偏送来一个能听见她心声的人,让他也有了说心里话的地方。
人在高处站久了, 高处不胜寒, 久而久之就真变成冷酷的神像了。
宝音觉得皇帝最近有些不对, 她等了一会儿, 太医过来起针, 有宫女拿棉签蘸了酒精擦拭伤口。
宝音感觉到一阵凉意倒吸一口气,她挥手, “都下去吧。”
船舱内人都退了出去, 宝音这才是握住他的手, “最近怎么了, 很累吗?”
劳碌奔波的不只是她, 还有他。
他比她还要累,这一路就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更不要说他如今已经三十多了,体力远不如几年前。
皇帝摇摇头,“无事,你自己保重好身体。”
他好赖都有三十年可活, 关键是她。
说着他脸上带上了怒气,“保清这小子真是一点都不省心,还让你帮着收拾烂摊子。”
宝音无所谓道:“又不是多大事。”
“再说大阿哥也是为你打抱不平。”
皇帝叹息一声,“这小子太过冲动。”
大阿哥冲动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事他们又不是现在才知道,反正也没将他列为皇位候选人。
宝音随口道:“冲动也有好处,起码血性还在。”
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想起一件事来。
她蓦然看向皇帝,“……这件事交给保清去办如何?”
皇帝惊讶,“你说江南土地改制的事交给保清?”
宝音手里多了一大批土地,皇帝又不是不知道,甭管是骗来的还是抢来的到她手里就是她的,这地契名字都改了还能有假?
她嘴里说的土地改制,并不是后世的承包制,而是最开始的农社和农场。
她准备学习后世先将农场农社开起来,顺便引进大型农耕设备,先将劳动力解放出来。
这事真要去办需要一个能压得住的人,能抵挡住地方牛鬼蛇神的人,这个人非贵族不可。
宝音是真看重了大阿哥,主要是借助他的阿哥名头。
皇帝思考之后摇摇头,“老大撑不住。”
宝音笑笑,“就借一个名头,等铁路开通,北京到江宁也就两三天时间。”
“你问问老大,他要是答应,我不反对。”他还是妥协了。
之前不同意是担心老大留在江南会有生命危险,江南是反清头子的根据地,真要单独将老大留下,说不定哪天他就收到痛而失子的消息。
既然只是借个名头,他自然是无所谓。
皇帝拍了拍宝音的手关心询问,“头还痛吗?”
宝音被提醒了,还别说针灸过那种一望一望恨不得捶脑子的疼痛确实没了。
这种疼痛她也清楚就是躺多了,头部血液不循环引起的,这样一想她不由怀念后世的乳胶床垫和枕头。
瓷枕对颈椎好,可对头不友好。
“已经不疼了。”
“那就好。”
两人就着大阿哥的事聊起了黄宗羲这个人。
对于黄宗羲本人皇帝是很敬仰,宝音也意外道:“没想到这时候就有人有这样的见解。”
[竟然有人想开启君主立宪制,果然是目光长远。]
可惜没更大胆点,只写了限制君主的权力,怎么不干脆废除皇帝一职呢。
她感受到旁边凝视的目光,果断不再胡思乱想。
“黄宗羲这人在绍兴宁波杭州都有开设学堂教学,几十年下来徒子徒孙无数。”
前朝死了一百多年的王阳明现在都有人追随,更不要说黄宗羲这样的当世大儒了。
宝音其实对顾炎武更好奇,这位可是明末东林党最后的中心人物,他在自家东林学院撰写的那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对联更是传到了后世。
明朝别看党争很多,归根到底是皇权和臣权的争夺,这个争夺从朱元璋建国就留下了祸根。
朱元璋那样乾纲独断的人绝对不允许臣子指染皇权,他精力充沛熬死了太子朱标,八十多岁杀得满朝血腥。
不然文人也不会从朱允炆下手,就差将朱允炆养成第二个赵光义了。
只可惜朱允炆身边的人没干过朱棣,再之后哪一位皇帝不面临党争?
黄宗羲跟顾炎武底蕴到底少了一些,他是科技落第归家,之后才成了三大儒之一。
皇帝数了朝中江南的官员哪些跟黄宗羲有关系,才道:“这样的人不能动,只能等他老死了,再施恩厚葬。”
动了影响太大,不过没关系,三位大儒剩下的两位都已老迈,活不了多久,他熬得起。
宝音点头。
[我知道,末代皇帝溥仪不也没人动他,连做了日本人的傀儡皇帝在东北建立伪满洲国,在新国家成立后不也只做了十年劳动,之后不也安然无恙安度晚年吗?]
这话听得皇帝很无语,每次想说些什么,她都爱说些扫兴的话,他都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老大还是性子太冲动,需要打磨一番。”
宝音不认同,“保清其实挺不错,作为皇子足够了,你又不能指望每一个孩子都那么完美,你也没有太多皇位留给他们争。”
“保清放到后面,完胜后面的皇帝。”
[说到底还是你将所有气运都耗光了,才让后面的皇子一代不如一代。]
皇帝很不赞同,“保清有将军之资,现在打磨总比上战场上吃亏。”
宝音疑惑,“战场?还要打仗?”
她指着北方,“准噶尔还是罗刹国?”
皇帝铿锵有力道:“西藏!”
***
大阿哥被禁足在船上心里很不服气,但是很快就有人来跟他拆碎了讲诉黄宗羲这个人的特殊性。
大阿哥有些彷徨,“这人地位这么高?那我这么说他,传出去岂不是没有任何文臣投靠?”
可能缺什么就稀罕什么。
大阿哥在骑射上出色,文采就不怎么样,他见老三整日混在翰林院中,对于招揽文人也有些意动。
只是没想到只是一次埋怨竟然惹出这么大的祸来。
他倒是不在意得没得罪黄宗羲,只是文官对他有意见,少了支持如何去争夺皇位?
身边人忙让他宽心,“贵妃娘娘已经派人禁止外传,等过些时日哪怕真传出去,阿哥您也可以说是有人故意破坏您的声誉。”
太子松了一口气,不由感激道:“还是贵母妃疼我。”
“大阿哥,宸贵妃请您过去。”正说着门外有人禀报。
大阿哥不高兴道,“我在禁足……”
虽然高兴宸贵妃帮他遮掩过去,可不代表他就原谅了让他禁足这件事。
再说只有汗阿玛才有这个权力,她凭什么呀?
还有这船上的侍卫竟然听一个后妃的话,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大阿哥生气了,他觉得他是皇帝的长子,哪怕比不上太子,也不是后妃能够拿捏的,偏偏还真就办成了。
这让他情何以堪?
这会儿回味过来,大阿哥不高兴了,说召唤他,他就过去呀。
“皇上也在娘娘那里。”
大阿哥灰溜溜地来到主船上,在船头老实地等待传唤。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皇帝的声音。
“让他滚进来。”
大阿哥走进去老老实实认错。
“孩儿喝多了,不应该妄言当世大儒。”
他又朝上首鞠躬,“儿臣多谢贵母妃及时封锁消息,不然儿臣得闯下大祸。”
宝音含笑道:“我就说保清赤子之心,是为你这个做阿玛的抱不平,行了,别吓着孩子,这事保清虽然有错也是情有可原。”
大阿哥红着眼睛看向宝音,“还是娘娘心疼儿臣。”
[你这个儿子也不是善茬。]
宝音面上不显,跟着做心疼模样,“心了,也是你受委屈了,这黄宗羲身份非比寻常,哪怕皇上都得优待,这人如此不给皇上面子,不说你,就是本宫也愤怒得狠。”
大阿哥跟找到知己一样,将心中话都吐出来,“可不是,不过是一老头,竟然跟汗阿玛摆架子,在圣驾来临前一日避开,显然就是故意的。”
宝音和皇帝对视一眼,皇帝拿眼神问她。
这就是你说的有血性,赤子之心?
[……这可是你的儿子。]
好吧,纯粹是误判了,老大就是个憨憨。
宝音咳嗽一声,“保清,喊你过来是安排你一桩差事,你看你要是能办就接下,不能办我再另换人选。”
大阿哥先看了皇帝一眼,再警惕道:“您先说说。”
宝音温柔说道:“是这样,前些时日我买下了一些地,这些地就在江南,我打算规划一下,建成皇庄那样,只是这些地原主人怕是会使一些绊子,所以想让你出面压制这些人,不需要你留在江南,派些人盯着便是。”
说着低声道:“这事我本来交给太子去办,只是太子忙着其他事,你若是没空,回头交给太子也行。”
大阿哥一听太子要抢,立马道:“儿臣愿意效劳。”
皇帝无言以对,这个傻儿子。
宝音心里乐呵道,[保清还是有优点。]
什么优点?人傻好骗吗?
第273章
船队很快离开绍兴前往苏州。
前世宝音是南方人, 在北方上学,对于苏州只是在视频里刷过,并没有亲自来过。
苏州和杭州还是有点区别, 苏州是一望到底的平原,看不见山,还未入城先看到了不少精致的园林。
城内城外都有, 他们入住的城内最富有商人腾出来的园林,假山活水,没有一处不成景, 也没有一处不精致。
这里的园林大概将华夏的风水和美学展现淋漓尽致, 不是后世做几个类似窗瓦,放几块假山修个池子再种几棵竹子可以媲美。
入驻园林的当天, 宝音匆匆阅览过, 等到隔日才有心情观赏。
大阿哥精神抖擞招呼人去勘察地去了。
宝音这边也没闲着, 吃早膳的时候身边人轻声来禀报, 说是苏州城内几位官员夫人来请安。
带头的是苏州织造的母亲, 皇帝的那位奶娘曹玺的妻子孙氏。
就在不久前,曹玺应诏从江宁织造变成了苏州织造。
看似平升, 实际上就是之前挪用税款放贷的惩罚, 可能会调离江宁几年。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借口, 真正原因是原来的苏州织造去世, 皇帝找到合适人选, 才让曹玺暂时顶上。
至于那位大名鼎鼎的李煦,暂时还未能有那个威望坐上那个位置。
旁人宝音懒得见,她是跟来玩的,又没有任务在身,没必要搭理这些地方上的人。
不过这位孙氏到底是皇帝的奶娘, 宝音还是愿意赏赐一份恩典,召人过来见一见。
好吧,她就是对《红楼梦》为原型的家族感兴趣。
那可是《红楼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一位林妹妹。
孙氏虽然做了多年的官夫人,但看得出来身上还有宫廷的影子,行礼时很标准。
宝音含笑让她起身,又吩咐人看座。
除了孙夫人,还来了几位官员夫人,都是苏州内顶层的那一撮。
这些人身边还跟着漂亮少女,有几位宝音看着也眼前一亮。
只能说不愧是江东,鼠辈出名,美人也出名。
宝音吩咐人看赏,然后询问几位女孩都读过什么书。
有人说只读过女四书,还有人摇摇头说不识字。
宝音笑笑没说什么,又反问起苏州这边的缠足情况。
“太皇太后虽下令禁止八旗女子裹足,却没有禁止汉女,不过前些年有医者统计,说裹足后,女子少动,导致生产时体虚无力,导致难产情况频频。”
“朝廷为了人丁考虑,才禁止裹足,只是传入民间不免被人妖魔化,以为朝廷又要打什么歪主意。”
“最后只能定下从官员着手以身作则。”
“尔等都是官家女眷,也应该理解朝廷的政策,莫要觉得偷偷裹足会没人发现,这种事不举不纠,一旦朝廷认真起来,你们还能将折断的脚骨再拉直不成?”
一众女眷忙附和说不曾让家中女儿裹脚。
宝音停顿片刻吩咐人上茶和点心。
“跟朝廷反着来的思想不能有,你觉得是自家事,朝廷还能派人进入闺房拉女人脚看不成?”
“但是在朝廷看来,这种行为就是跟朝廷反着来,也别心怀侥幸,一旦被人举报,会连累家中男儿的前程,到时后悔也就晚了。”
她扫视了一圈,看到有几个坐立不安。
她就知道不敲打一下,没人将禁止裹足当一回事。
朝廷是不会派人查,你既然做了就别怕别人来举报你。
官场上可是随时等着抓人小辫子,你给自家女儿裹足是不是不满朝廷,跟朝廷对着干,心念前朝?
不用宝音讲明白,这些人自己就能吓死自己。
裹足这件事宝音也不跟男人说,后院做主的是女人,她们不了解事情严重性,不当一回事,那她就让她们了解。
说什么她也要将死灰复燃的裹足之风给刹住了。
大概是没想到只是来混个脸熟,最后竟然得了这么个消息,这群人走的时候脸色都挺凝重。
宝音也没有孙氏的身份对她有什么另眼相待,也就一个奶妈,赏个脸见一面也就得了。
没有人打扰,宝音将这个园林里里外外观赏了一遍,然后不得不承认畅春园跟这里相比,显得有点粗犷。
不过江南的园林玲珑小巧又精致,北边的园林宽阔大气别有一番风味。
两者也不可能比。
南边园林人家自己花钱修来住,畅春园真要修成这样,该被人骂成宋徽宗在世了。
下午的时候她换了一身汉服装扮出门。
江南这边的经济可不是只依靠丝绸,还有香料、棉麻、桐油生漆和灯草等等。
灯草就是油灯中用编织成的那个心,因为需求量很大,在江南也有很多从业者。
跟北京已经出现电灯不同,江南这边还是油灯,也不是电灯没有传进来,而是发电不易,哪怕是京城也不是每家大户都能用得起。
还因为按电灯数量收费,有些人家只在外院正院几个紧要地方安装。
就算引入江南也只有富商能用得起,之所以没有引过来,也是宝音有考量。
江南这块还没有盘顺,最好还是从江宁开始。
至于有商人会不会偷学了自己建,反正她是巴不得,毕竟科技进步不就是先模仿再超越。
在她手里握着,最后也只是变成一潭死水就跟后世的小日子国一样自己一边玩去,还被人耻笑每次都点错科技树。
宝音在外面逛了一圈,然后有个意外发现,这边街上的女子并不在少数。
她印象里江南应该是风气最封闭的,什么裹足、贞节牌坊基本上都搁在这边,实际情况却是这里女人逛街并不是新鲜事。
每个城市的百货楼都不一样,苏州的也很有地方特色,两层宽敞楼房,外面看是古色古香,走进去才发现隔间的挡板都被拆了,只留着几根顶梁柱,然后是摆放整齐的木质货架。
货架上摆放的可就不只是本地特产了,一进门就受到冲击,一块长案板上放着比一头牛差不多的海鱼,下方堆砌着大量散碎冰块,旁边堆积的是一麻袋一麻袋晒干的海菜。
带着独有的海腥味,有人拿着喇叭不断放着,“治大脖子病的海菜,可以治大脖子病的海菜,特价出售!”
宝音也被震住了,这喇叭啥时弄出来的,她怎么都不知道?
然后她发现自己小瞧了底下人的发明能力,别说是喇叭,还有人将放映机架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广告!
她看看外面,没错是古代,再看门内,好家伙,直接是另一个世界!
往里面走,什么拍照室,八音盒、万花筒全都整整齐齐摆放在柜台上。
这里的百货楼明显分成了两个部分,一楼卖些寻常东西,普通市民也能买得起,二楼属于奢侈品,都有专门的人陪同讲解。
宝音上了二楼,这边有各种珠宝、古董,还有新出来的发明,连照相机都有,可以说只要出得起钱,这里都能买到。
她逛了一圈,还看到了金银铜雕花做的大富翁卡牌,还有牛骨镶螺的麻将。
大概是看她没有看中的东西,陪同的人递上来一张请帖,说是近日有一场小型的内部拍卖会。
“都是女性喜欢的拍品,有些家族会将一些祖传的首饰古董送来拍卖,反正用不上索性换些钱。”
“没有标记,也不知是谁家出来的,都是前朝的款式,您有兴趣可以拍下收藏,听说还有几纸谢道韫手书草稿。”
这话令宝音有些吃惊。
谢道韫是谁?听这个名字只觉得熟悉,但是说起她的公公王羲之大家就明白了。
谢道韫是历史留名的才女,传言她字美,只是没有笔迹留下来,只留下几个诗稿。
这手书要是真的,留到后世那可就是国宝!
宝音坐不住了,她对这些后世已经失传的宝贝没有抗拒能力。
看她四处找地方藏古董就该明白她有多想将这些东西留到后世。
回去后,派人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宝音想要知道的消息哪怕不在京城她也能拿到。
“是一位前朝告老的子孙,这位在任期间极爱书法,收集了不少前人古迹,那谢道韫的几张草纸是夹在一本书中。”
“因是女子所书一直没当回事,后来给家中女儿拿去练字,因字迹有几分王羲之的影子,便猜测是晋时所作,当时王家还有一位鼎鼎有名的才女谢道韫。”
“收拍卖品的人也不确定是否是谢道韫笔迹,只是冠了这位的名头。”
宝音知道这个时代可没有勘测年代的仪器,只能从纸墨和字来判断年限。
古董造假又不是后世才有,这是老祖宗传下去的祖传手艺了。
宝音想了想,“派个人拿着请帖去拍下,要是有其他珍贵的古董也拿下,珠宝首饰就算了。”
她不缺钱,这个帝国再也没有比她钱还要多的人。
除了推科技树,她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没能流传后世的东西。
她还想着争取多活几年等曹雪芹写完《红楼梦》她出钱帮他刊印,可惜她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忙完这件事,就听见有人传大阿哥回来了,说是非常暴躁。
正在喝茶的宝音来了兴趣,“将今日跟大阿哥的太监叫一个过来。”
第274章
爱新觉罗·胤禔的一天是从兴高采烈出门算起。
“地在哪里?领着我去看看。”
在看到地之前, 胤禔以为走马观花跑个半日怎么也都看完了,等出去后才知道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到底有多少地他也没个数,只知道有很多, 带路的人也说不清,就指着路边的地说这个是,这个也是, 一大片都是……
好家伙,这些可都是良田,宸贵妃从哪里弄到手的?
他在京城想弄几块地都没那么容易, 更不要说江南了, 置产得往广东去,一想到这么多良田还是江南的良田落入了宸贵妃手里, 他就嫉妒到不行。
本来出门心情还很好, 结果遇见了不开眼的, 带着人拦着他不让他走, 这地是他家的。
他可是亲眼看过地契的, 什么鬼,当着他的面就敢颠倒黑白, 怕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
宝音听完小太监的讲述, “阿哥可是吃亏了?”
“那倒是没有, 随身侍卫都带了火器, 放了几下将人给吓跑了。”
宝音点头, 行吧,她大概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应该是土地被拍后不甘心,看到大阿哥一行人过去,就误以为地是他拍下的。
这事搁在后世都屡见不鲜,那些被法院收走的法拍房有哪些心甘情愿房子被收走。
闹一闹说不定能吓跑拍房的人, 给房主一个喘息时间,说不定债务还上,房子能够保住。
她拿到地契后并未立刻去收地,土地的原来主人还若无其事继续当自己的地在种,有些佃户更加不知晓地已经换了主人,还将租子按时上交,竟然也有人厚着脸皮收下了。
也正是因为收到的地太多,分散不好管理,她才想着组成农社或者农庄,就地招收农户进去工作。
不然只将地佃出去,怕是会遭遇到土地原主的阻拦,只有集结群体的力量才能压下去那地方的宗族势力。
大阿哥这次吃的亏宝音本来就有所预料,不然也不会安排人带着火器。
到了傍晚皇帝回来了,和大阿哥一样,他也出去看耕种情况。
只是略有些不同,他看的是大片正在开花的油菜,无边无际的油菜田还能看见蜜蜂采蜜,光是站在田埂上就让人想赋诗一首。
这次出去主要是视察早熟稻种的育苗情况,一般农家会选择一块地育苗,等其他地里农作物成熟收割,才会耕地施肥,等到温度适宜再放水将长高的秧苗移植到地中插秧。
目前就是紧要的育苗情况,曹玺来苏州后没急着忙活织造局的事,而是先挑选了一大块合适的土地用来做试验田,先将早熟的水稻种出来,再在江南推广。
只能说不愧是皇帝的心腹,知道什么是关键,这样贴心的人,就算是宝音也很喜欢。
什么弄丢了点银子根本不算一回事。
至于曹家为何会衰落,只能说站错了队。
既然站错队,这江南关键位置当然得让出来给新帝的心腹。
皇帝走进来,鞋子上还带着泥土,神情却很愉悦。
“听说老大今日出去跟人起冲突了?”
[你是不是在我们身边都放了人,不然怎么那么清楚?]
都出来了身边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皇帝换了鞋子走进来,“瞎说什么?”
他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让宝音有点意外,他最近小动作有点多。
“就是一些不死心的人,地契都没了,还当地是自己的,大概是以为将人驱赶走,这地还是他们的吧。”
皇帝是知道这地是她使了手段强抢过来的,今日出门还有人话里话外告状。
这些他都可以当没听过,他只能做裁判,不可能下场偏旁一方人,更何况说到底这地放在她手里和放在他手里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左手右手的事。
随口提了一句,皇帝又说道:“听说你今日出门了?”
一回来就有人打小报告,都不用他立理会,就有人将人处置了。
他倒是没想到出了宫不开眼的人多了起来,竟然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宝音托着腮道:“去百货楼看了看,苏州这边有钱人还是很多。”
[钱多就算了,要是地也多,那就有点贪心了。]
“对了。”她抬起眼皮,“这些出海的商船你也收了一笔不小的关口税吧?”
皇帝缓缓坐下,“这个朕不了解,税收是户部结算。”
宝音很肯定道:“我都引导这些人跟海外做生意,那些洋人都是我让人帮忙选的,以后海上贸易肯定越来越繁荣。”
“人丁税跟商业税不值一提,再说江南这边每年都拖欠人丁税,你三五年就要免一次,不如干脆废除人丁税?”
皇帝端起茶碗的手一顿,“那叫盛世滋丁永不加赋。”
这跟废除人丁税是两个意思。
废除人丁税是全国人口都不用缴纳税收。
盛世滋丁永不加赋是将税固定下来,比如今年上交了两百万,往后每年不管人口增长都是按照两百万来收。
至于这税摊派谁的头上,朝廷也不管。
这就让下面的操作多了起来,最后还是底层百姓买单,直到雍正上台来了个摊丁入亩,将丁赋跟土地捆绑在一起才算是终结了士绅免税的权利。
“去年丁税多少?”
皇帝喝了一口茶报了一个数字,“二百二十三万两。”
这还包含未上交上来的。
宝音翻开资料,到五十年是三百三十五万两,可以预见这二十年人口增长还是很快。
她皱眉,“取消人丁税主要还是人口太少,我海外缺人,洋人大把地把人运送到新大陆占地盘,我们本土人都不够用,上哪里送人上去?”
她可没有想将新大陆让人的意思。
那么大一块地盘,怎么我华夏儿女就不能分一块了?
“怎么样,取消吧,刺激一下人口增长。”
他放下杯子,“养不活那么多人。”
“现在不是这个省旱就是那个省涝。”
他感叹一声,“老天爷就不准备让人过个安稳日子。”
“我缺人。”
宝音再次重复,“已经发现澳洲大陆了,去年传了消息过来,洋人也上去过了,那块大陆跟咱们季节反着来,送人上去耕作,缺粮食了从那边运。”
“南洋多个国家都设立了港口,海运还是很方便。”
澳大利亚就在华夏大陆南边,说真的,比去美洲大陆还要方便,沿途还有东南亚国家,那都是华夏的小弟。
他挽起了袖子,徐徐道:“你说得对,丁税这仨瓜俩枣却是不值一提,还没有倭国给钱痛快,这个消息等离开江南前再宣布吧。”
宝音咬唇,被这人给套路了。
他就是故意来套她的话。
晚间,去拍卖会的人回来了,送上来一个卷轴,上面是被虫蛀得不成样子的草稿。
好在上面的字迹还算保持完好,被装裱了起来。
皇帝练完字凑过来。
“这是藤纸?”
他从小就赏玩古董古迹,见多了真品,只是一上手就猜测了个大概。
“是古藤纸。”
宝音点头,“说是东晋才女谢道韫的真迹,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感兴趣地接了过去,从笔迹到纸张,然后道:“这应该是唐时临摹本。”
宝音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是肉眼鉴定机吗?
皇帝放下了装裱好的卷轴。
“《兰亭序》唐时临摹本在我手里。”
宝音都把这事给忘了,故宫那数不尽的古董可不是乾隆一朝收集了,还有不少是前朝皇帝的珍藏。
经过几百年搜刮,不知道多少好东西藏在皇宫里。
“纸更加平整,东晋造纸工艺达不到,藤纸在唐宋比较流行。”
宝音希冀问道:“临摹的话应该也是有原本的吧,会不会就是谢道韫留下来的诗?”
这他无法判定,“诗是好诗,也符合东晋时的韵律,就算不是谢道韫所书,也不是普通人之作。”
那时有名的才女都是世家出身,王谢更是顶级世家。
她明白了,因为资料不够,他也没办法判断。
没关系,她可以留到后世,再说明情况,等后世人研究,说不定从哪个坟墓里挖出了证据。
连秦时法律都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这世间还有什么不可能?
圣驾并未在苏州多停留,一众人乘坐船只从长江前往南京。
***
要说江宁府才是如今金陵的中心,为何铁路会修到一江之隔的浦口呢?
当然是两地中间隔着一条江,铁路只能修到浦口了。
本来一江之隔,乡下的浦口根本比不上江宁府的繁荣。
偏偏如今多了一条铁路,陆陆续续有商户围着火车站落户,本来的荒郊地皮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都赶上周边渡口的繁荣兴旺了。
黄宗羲领着一众徒子徒孙就落脚在这里,找了宅子暂住,等待铁路通行。
结果才住了几日就听闻圣驾往南京这边来了。
黄宗羲每日走到铁路边兴致勃勃看人修建铁路,再盯着停放的火车打量,还借了江宁这边传教士关于机器理论的书籍观看,不多久就弄明白了火车行驶的原理。
明白后他觉得也就那样,关键是朝廷愿意让这么个东西出现。
能让帝王放下忌惮之心,他越发对幕后之人感兴趣了。
第275章
黄宗羲的弟子就不是很理解, 自己的老师为何总往工地上跑。
那里有什么,不过是一群贫穷的漕工而已。
说起来也搞笑,前年漕运弄来了一批可自走的钢铁船, 有了动力也就不需要纤夫,这导致一部分纤夫失业,还有一部分转向民用船。
而就在这个时候, 铁路那边发起招工,招人干活,一个成年人一天能拿二十文, 因为大量缺少人力, 还需要在期限到来前提前完工,这就导致负责招工的官伢子将脑筋使到漕运上。
大量失业漕工跑去铁路上谋生, 还有未失业的一看自己辛苦拉一天船到手才十几文, 有时候还要被克扣拿不到钱, 忙活到头还没失业的人赚得多……
反正大量漕工被铁路吸纳, 本来漕工上下官员就看铁路不顺眼。
这铁路明摆着就是来替代不堪重负的漕运, 这让上上下下都趴在漕运上吸血的人如何能忍?
为何让铁路修建成功,主要还不是这是君主的意志, 这些官员发动全部人脉关系也没办法阻止这件事, 最后只能想办法插手铁路。
铁路局这边不属于官职, 进来后不等于做官, 这些人只能将未谋职的子侄塞进来, 才勉强达成和平局面。
这次铁路局不讲理大势挖漕运的漕工,本来还没人在意,毕竟百万漕工,想挖也挖不完。
可偏偏铁路局使出了贱招,让来干活的人自己来推荐, 介绍一个人能拿十文介绍费,不说沿途的官伢子使出浑身解数,就是漕工自己也赶紧回去呼朋唤友。
官司一度打到了京城,那边皇帝给断了官司,漕运船只慢慢替换成钢铁船,这才平息这件事。
黄宗羲跑来研究,倒不是研究铁路的建造,而是研究这边管理办法。
从防疫到不让这些人哗变,都值得研究。
要知道自古以来针对哗变朝廷只用一个招数就是隔离,哪怕现在也如此,不允许大量人群聚集,超过两百就要上报衙门。
可铁路蔓延千里,聚集的人有数十万之多,这还不加上沿途做小买卖和专门拉货物过来兜售的商队。
奇怪的是这么长的路修了三年了,竟然一次哗变都未出现过,这如何不引起黄宗羲的注意?
之前没有机会,这次到了眼前他就注意到了情况。
经过他的观察,他发现铁路这边有一套已经成熟的管理条例。
就如同钟表里的齿轮一样,一个齿轮合着一个齿轮井然有序。
上工期间就认真工作,有人记纪律。
他最开始觉得是纪律限制,之后又觉得不对,他内心满是疑惑,这些干活的人里不缺乏单身壮汉,要知道这类人一向是不稳定因素。
几个女人凑在一起会分工合作收拾到地方,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只会逞凶斗狠然后发展出械斗选出一个带头人,带头人一挥手说我们造反吧,其他人或是脑子一热讲兄弟情义跟从,一支造反小队就拉出来了。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所以朝廷会禁止光棍聚集在一起。
为了社会稳定还会鼓励寡妇再嫁,有了家就会稳定下来。
铁路上不缺携家带口的人来做工,可光棍比例也不少,他还看见不少光棍聚集在一起密谋些什么,明明旁边管理纪律的人都听见了,也没有过来命令他们散开。
奇怪,真是奇怪。
黄宗羲并不知道这些光棍密谋了什么,最近接了浦口这段工程东家接到了十里外另一个工程队东家的战帖。
双方约定了明日在浦口车站一里外的一处平地赛足球。
他看到的这群光棍就是工程队里的足球运动员,做完工休息时间凑在一起商量计策。
那管理纪律的人当然听见了,要不是职责所在,他都恨不得跑过来帮着参谋了。
铁路上踢球很流行,最开始是从包头那段铁路流行起来,几个准噶尔部落的壮汉加入后,好家伙一下子帮东家赢得了比赛,把东家高兴得不行,给了赏钱。
后来直接在内部流行开,铁路局还将各个承包工程的东家召集起来,鼓励举办类似活动,总之就一个目的,发泄这些青年的精力。
除了比赛,铁路局这边做十天休息两天,这两天会有城里的戏班子下来唱戏,玩杂耍,就是为了丰富大家的生活。
同时还会定期组织相亲活动,只要一定期限内没有犯错表现良好的青年就能得到去参加相亲的名额,请来的姑娘有铁路家属自己报名,也有从附近寻摸来符合条件的女性。
总之一句话,看对眼了,上面会出面帮着办一场集体婚礼,家属只要带着空肚子来吃。
同时上面还会给一对新人分一间房屋一套家具和二两喜钱。
一套三板斧下来可以说将光棍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敢闹腾的就问还想不想娶媳妇?
最关键的是之后还要修其他路段的铁路,真闹事,以后可没法在铁路上干活了。
一份稳定的工作对于许多人来说太重要了。
圣驾抵达江宁府的消息传来,黄宗羲就明显感觉到铁路这边工程加快了,不仅人多了不少,警戒也变强了,他再想过去看,都被阻拦在外。
“老师,快些回去吧,您要是想要看,我帮忙联系人,让您名正言顺进去。”
弟子的意思是联系当地士绅,黄宗羲明白他的意思,铁路修建并不是朝廷派人动工,而是铁路局将整条铁路线分割后,一段段承包出去,有些比较难修的选择了工部的工匠,其他简单的交给了民间工程队。
这些工程队需要垫资,这就拦住了一批投机取巧的人,能获得工程的都有一定实力,毕竟垫资最少半年,年尾才结一部分款,这钱先花出去没有点底根本撑不住。
当然没有人想要压着下面修路工人的钱,铁路上的工人自己组建了一个工会,哪个工人没拿到钱会来找工会,工会这边帮着讨要。
讨不到会告到法院那边去,根据铁路局自己出的临时条例,拖欠农民工资会有两到三倍罚款,也就是说欠一个月得多补一个月,欠半年要给一年工钱。
不给,也没关系。
承包时都交了保证金,只有按时验收合格才会退还。
只要保证金被扣,铁路局这边就会联系承包商补上,到头来这笔钱还是要扣。
因为赚得不多,又嫌弃还有一堆麻烦,导致初期接手的人在当地都有善人美誉。
至于是不是善人,这个上面不会管,你担上了这个名号,就算是装也得装得名副其实了。
在黄宗羲的弟子看来,承包铁路的士绅毫无疑问都是大善人,不然怎么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黄宗羲却摇摇头,“算了,皇帝既然到了江宁迟早要来这边。”
他是隐藏身份来的这,可不好现在暴露身份。
不然皇帝亲自开口邀请,他可没有推辞的后路。
以前邀请他进京做顾问的是地方官员,因为不是圣旨,还有拒绝的空间。
真当面拒绝了皇帝,那就是抗旨不遵了,黄宗羲还没有想将自己暴露出去的想法。
***
跟来时只是行程匆忙不同,再次回到江宁府,宝音明显感受到这里更加热闹了。
当然来时是三月还属于春寒料峭,再次回来已经进入四月,正是万物回春,沿途能看见不少桃树开花。
岸边桃树绵延数里,还未下船就能欣赏到岸上的美景,缤纷多彩,有一段甚至形成了一段红云,岸上还有不少前来踏青的市民,真是一副盛世景象。
宝音亲自指挥人来拍照,这些全都是宫廷画师,会选择合适的视角拍下来,再回京根据照片绘画成景。
当然也有当场作画的,寥寥几笔就记录下美好景色。
岸上的人成为景的一部分,他们又何尝没有成为岸上看景的一部分。
船只靠岸,江宁府的众多官员已经等候,这次少了一个两江总督,两江总督就在船上,上次就随驾前往江南各地视察。
岸边的人已经驱散开,没搞什么排面引导百姓来叩拜。
皇帝一贯的作风就是不扰民,这一点他孙子就比不上。
这次停留江宁有两件大事,一件是祭拜明孝陵,也就是朱元璋夫妇的墓地。
明朝皇陵从朱棣开始都埋葬在北京,只有开国皇帝和皇后陵墓在南京。
也幸好没在北京,不然还不得被乾隆那孙子借用修缮明皇陵为由,偷龙转凤盗取皇陵里的金丝楠木了?
除去祭拜明孝陵以外,还有就是等待铁路开通。
南京这边皇宫大部分还保存完好,少部分建筑毁于战争中。
上次皇帝南巡皇帝批了些银子命人修缮,看结果有点差强人意,但是收拾了几个宫殿勉强够住了。
宝音住过北京的皇宫,还没住过南京的皇宫。
当然这里已经不算皇宫了,已经变成两江总督府和八旗驻防城。
刚踏进大门,宝音就有一种回到紫禁城的感觉,随处可见的残破殿宇,昭示着王朝的落寞。
紫禁城就是以南京的皇宫为蓝本建造,当然南京这边的皇宫要远比北京要大。
安置妥当后,她就吩咐人去拍照,明故宫在后世已经毁于战火中,连残骸都被拆光,到后世只剩下一块地基,拍下一些照片,说不定后世还能根据照片还原。
第276章
一早皇帝便出发去了明孝陵。
宝音今日哪儿也没去, 跟着穿着隆重等候在陵墓外面的房子里。
别看她嘴里一直说朱元璋怎么样,又总是贬低朱元璋,实际上她对这位皇帝非常敬重。
这位可是重塑华夏衣冠, 收拾破碎山河的皇帝,功绩在历代皇帝里排前三没问题。
当然第一有三位,秦皇汉武唐童, 朱元璋可以保三争取二。
正是期望太高,才希望他有生之年能做得更好。
宝音望着屋外的大树,或许岁月不饶人, 今日他们来祭拜朱元璋, 以胜利者的身份,明日也会有后来者祭拜他们, 时间不会放过每一个人。
临近清明节, 江南多了雨水, 被雨水打湿的路走几步就带上了厚厚的泥巴。
远处传来乐器声, 宝音看着飘在树叶上的水珠不由叹了口气。
到她这个身份, 越陷越深,已经身不由己。
下午从明孝陵回来, 宝音情绪就有些低落。
她没注意到皇帝盯着她看了好几眼, 也没注意到太子脸带高兴, 好像尝到了甜味一样。
等回到两江总督府, 她立刻收到了消息, 内宅多了几个水灵灵的美人。
“是送给太子和大阿哥的。”
下面人连忙道。
宝音提不起兴致来,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人了,帝国最顶层的那几个人,财富美人随手可得,天下得有一大群人盯着。
他们不想, 也有一大批人争先恐后献上。
只是满汉不通婚的潜规则还在,这些人就算进来,也没个明确身份。
“随便他们,我去休息一会儿。”
不知为何跟过去一趟,她心情低落得到不行,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
一觉醒来,她有些懵,她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身边的人相继离开她,而她一个人留在原地,看着这些人成为古人,时间拉开距离,让他们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睁开眼,她看着床顶上的帘子出神了很久。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她转头,就看见皇帝一脸担忧坐在床头。
“是不是这段时间行程太赶过于劳累了,方才有人来报说你发热了。”
宝音感觉到身体有点气虚,浑身无力失了阳气那种。
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阳了的那段时间,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扶着她坐起来,将枕头垫在她腰后。
宝音控制不住露出软弱,她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有点委屈道:“梦见你们抛下我一个人,我们隔着几百年差距,没有再相遇的可能。”
他神色凝住,用沉重的声音回答:“是梦中的我不努力,应该努力去找你。”
宝音无力拍打了他一下,“你在逗我吗?”
他笑着抓住了她的手,将人揽在怀里,“若是真发生这种事,你就站在原地,不用回来找我,我会去找你。”
这话听着可真是让人心动。
[可惜,人太多了。]
突然的脆弱并没有影响到宝音,很快她便打起了精神。
走这么一遭,她对江南一些情况稍稍有些了解。
这里卫道士很多,思想前卫的也不少,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太祖已经教过她了。
接下来就是该改变策略了,将朋友变多,敌人变少,大家一起冲向大航海,都有光明的前程。
祭拜完明孝陵,皇帝下旨免除丁赋一事传开,意味着贯穿两千年的人头税彻底终结,从江宁开始,越来越多的人走在大街上欢呼。
虽然对于许多人来说人头税那点钱不算什么,但是对于贫苦人家来说人头税就是压在头上了一座大山,生的越多交得越多,生的越多就越贫苦,因家贫将生下来的孩子丢弃已经成为常态。
这个消息通过各地官报很快传遍大江南北,又以最快速度向其他地方扩散,只有京城的户部官员在得知消息后满脸苦涩。
万岁爷,下令之前怎么也不和他们通个气?
平白少了一笔税收,今年各部开支又得重新算了。
***
北京通往江南的铁路分段竣工,一些比较慢的是地质不适合的地段容易遭遇洪灾的地段需要打地基架高桥,还有开山凿洞,为避免意外需要请道士勘测风水。
风水这东西你可以不相信,但不意味着就没用,起码这回有几位高人指点,开山时就从没出现过山洞塌陷问题,反正不知道什么原理,只能说专业人士做专业事。
反正铁路线上混了各种身份的人,不只是道士,和尚、神婆有点本事的都请来了,务必要保证铁路线顺畅,就算邪祟作祟,那也得镇压住了。
宝音自己对风水是不信的,但是不得不说这东西还真有些邪门。
就如同后世在网上看到过的风水大战一样,越是顶层那一端接触的信息就更多,信不信不重要,不能不有。
不得不说这么多有排面的高人在场,沿途安了不少人的心,也省了不少麻烦,有些路段经过了人家的祖坟,高人一出场说是给迁个利家的风水宝地,人家就欢欢喜喜迁了。
时间转瞬即过,到了五月铁路线已经全部竣工。
还差点一点收尾也是在沿途的几个车站上。
接下来是铁路通行的剪彩仪式,然后是火车从浦口出发空车跑个来回,确认没出现状况,就可以宣布火车正式通行了。
停留在江宁的这段时间里宝音可没有歇着,搜刮了不少合心意的人才,都是不迂腐思想灵活的小年轻,大部分人得到了推荐去皇家学院上学的名额,还有一部分被推荐给了皇帝。
剪裁仪式是太子去的,太子代替皇帝,本身就暗含了朝廷支持铁路代替漕运的意思。
当然漕运也不会取消,两头并重。
此言倒是让在场的漕运官员神色好了不少,他们最担心的还不是漕运被替代,失去手中的权力吗?
毕竟他们这样的人,哪怕手中只有一点权力,也能在规则范围内将这点权力玩出花。
铁路顺畅通行了两日,圣驾也准备启程了,这次不是一车全塞下,而是分散离开。
一些用不上的行李和多出来的太监宫女会提前出发,然后是御辇马车这类拆解后搬上车。
之后每日都有几班车开往北京,每次都带走点人和东西,谁也不知道皇帝和太子是何时离开。
宝音是夜间被抬上火车,上车时就看见皇帝已经安稳坐在车上翻看电报。
她无语,[用得了这么偷感十足的跑路吗?]
皇帝已经换了一张,随口道:“行程被泄露出去了,只能提前出发了。”
好吧,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安全更重要。
“太子不会也在这班车上吧?”
她记得两江总督府的那几个小美女都还在那,没有要走的迹象。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电报,“不,他坐下一班车。”
说完若有所思,“有人来报,黄宗羲在三月就跑来了江宁,一直躲在浦口,火车通行后坐了第一班车去了京城。”
宝音意外,“应该是偷偷去,他这样有名望的人想要光明正大过去,怕是你都得出面迎接。”
“我只是在思考他进京的意思,按照他本人的想法绝对不可能为我效劳。”
不然连修明史都推脱了,只派了儿子和弟子,还自带干粮那种,一副跟朝廷撇清关系的架势。
皇帝这是大度不在意,要是换成雍正瞧瞧,直接给你穿小鞋,连祖坟都给你撅了。
宝音伸手拿过了那张电报,上面就一行字,她想了想道:“京城那边能吸引他的事情不多,会不会为大学而来?”
怎么想,这类教育大家也只会被教育所吸引。
皇帝突然露出了微笑,“我以为头一个冒头的会是孔家,没想到连黄宗羲都被引出来了。”
孔家?
宝音很不屑想,[那个投降世家吗?]
来江南前就有人表请皇帝登泰山祭孔庙。
泰山那神格都被拉下来了,谁愿意去?
至于祭孔庙,被宝音给拦住了。
祭祀孔圣人没问题,只是不能祭祀孔家的圣人,孔圣人是全天下读书人的圣人,山东孔家有多远滚多远。
这次皇家科技大学成立,本来以为孔家会站出来,没想到屁都没放一个。
宝音更加不屑了,不过是一群软骨头。
学派之争,本来以为是你死我活,孔家为儒家门面应该带头抵抗才对。
结果表现出来的却是你惹到我算是踢到软柿子了,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孔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牌匾。”
皇帝将话题又转移到黄宗羲身上,“既然人到了京城,就安排人会会他。”
宝音来了精神,“我来吧。”
[我对这个人可是很好奇,活着的大儒,说什么也要见识一下。]
大儒,后世可没有的稀罕物种,听说只有走出了自己的道,才能被称为大儒。
说实话,她也想跟对方讨论一下,对方坚持的理论是不是君主立宪制,若不是,在他那里,君主不过问,又该如何管理国家,总不能学宋朝那套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
还是说他那套理论已经进化到只保留士大夫,将皇帝给踢出局了?
火车启动,宝音因心里有了念想巴不得火车跑快点。
三天后火车顺利抵达京城,一众人下车,提前得到消息的九门提督已经将车站清场。
这次南巡算是圆满结束,来时行程匆忙,回时只用了三天、不确切是两天一夜,一路摇摇晃晃,却没有颠簸。
显然皇帝对这次体验不错。
一回宫就召集王公大臣和六部官员筹备着将铁路修满整个帝国。
“下一条就外蒙古,横纵两条,将外蒙内蒙全部串联起来!”
第277章
在圣驾回归前几日, 一对看着普普通通的“父子”从东门外的车站下车进入了京城。
拿的是江宁府的路引,来意是跑商。
这样的人在近日并不出众,除了这对父子年龄实在有点大以外, 毕竟也没有哪个五十左右的儿子扶着年迈老父亲大老远进京跑商。
江宁通往京城的车站未开通前,沿途多地的商人都暂缓了进京行程,都指望着乘坐火车进京。
有些还提前准备了比较娇贵的货物, 就为了进京城赚上那么一笔。
京城富贵人多,又极喜好稀罕之物,这些人都等着抢头茬。
火车通行的第二天, 各地车站正式向外放票, 还闹出了超发票的笑话,最后这超发的部分只能改成站票挤上了车。
当然有钱人提前买了卧铺, 虽然狭小空间要挤上五六个人, 但好歹有个能躺着的地方, 比坐着站着硬熬好多了。
黄宗羲和弟子开头是错估了大活儿对火车的热情, 根本没买到票, 别说隔天的,火车票都卖到半个月后了, 谁能想到江宁这般热闹就是一堆人等着火车开通。
后来还是他弟子去找了人才弄来两张卧铺, 怎么挤上火车黄宗羲都不敢回想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江南人多, 这回是体验到了。
拿着路引二人就这么进了京城, 本来是准备入住会馆,结果到了那一块,两人就被一座占地规模极大的会馆给惊住了。
来来往往的客商都往哪里进,黄宗羲二话不说跟着走,被他弟子给拦住。
“等等老师, 我先问一下这是何处?”
黄宗羲纳闷,“这还用问吗?”
他指着房顶那块醒目招牌,“不是写着北京会馆四个大字?”
弟子瞠目结舌,“这里是会馆?”
要说是哪个西洋教堂他也信啊,实在是太高了,比城墙还要高。
他很纳闷,“会馆能建这么高吗?都超规格了。”
会馆前面是大块水泥平地,左右两边都有石灰画的标记线,左边线内停放着不少自行车,右边是牛马车,前方还有临时站台。
这时来了一辆马车,车卸下,马被拉着绕到后面巷子里。
弟子回过神来,就见自家老师已经走远了,他赶紧追了上去。
两人走进红木双开门内,里面大厅非常宽阔,沿着墙壁摆放着不少座椅,有三三两两客商汇聚在一起谈话。
靠近楼梯口是一个非常长的柜台。
柜台后站着三男三女,长相都很清秀,穿着差不多样式的衣服,见人就露出微笑。
华夏人讲究含蓄,讲究笑不露齿,偏偏这几人反其道而行,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明明很不合礼仪,却意外地让人心情舒畅。
黄宗羲站在大厅中观望,墙壁上挂着不少卷轴,他指示弟子安排住处,自己拿着拐杖走到墙壁旁看了起来。
墙壁上挂着的卷轴并不是什么古董,也不是名家之作,笔画只能说上等,不算能流芳后世的那种。
前面每个卷轴是挨个介绍京城可玩的景点,中间是几个当地上了美食排行榜的吃食店,后面是路线图,比如赏景该怎么走乘坐哪里车,沿途经过哪些景点。
做生意要找哪个商会,怎么跟银行打交道,连去哪里找中间人都明确指示了。
最后一个就比较隐晦了,就是写了某些王公大臣住在哪些胡同,有哪些公认爱好。
黄宗羲看得是一愣一愣,这时他弟子拿着一块牌子走过来。
“老师,没有单独客间了,只有双床房,在三楼。”
黄宗羲接过牌子看了一眼,木头牌子上面浮雕了数字,阿拉伯数字和汉字一起,下面拴着一把黄铜钥匙。
“先去安置。”
他没有嫌弃,早年进京可没有现在条件好,说实话几十年未来京城,这临到头来一趟才发现变化太大了。
像他年轻那会儿,哪里会想到世间有火车,能拉着人呼啦啦从南到北,不需要人长途跋涉就能将人拉到千里之外。
也想不到不需要铺青石板,就能让地面变得很平整,下雨也不用担心鞋会湿,甩不尽的泥巴。
变化太大了,让他都生出了不真实感,这要是他的大明该有多好?
***
“哦?在北京会馆?”
眼皮子底下想要找到黄宗羲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哪怕他伪装再好,那也是个七旬老人,就按照这几天进京的人来排查,六旬以上的人报上来很快锁定身份。
不过宝音没有急着见人,只要确定人在掌控之中,相见能随时见,就先让人感受一下京城的变化。
“派人送一份请柬,皇家科技大学旁听的请柬。”
***
北京会馆的房间不算大,只有一个小小的洗漱间和一个卧室。
卧室摆放两张床后只剩下狭窄的过道,洗漱室里面还用木板隔出了一个放置陶瓷马桶的小隔间。
这等环境肯定比不上借住的富商别院,但也不是没有优点,就是床很软,被子也是蚕丝被,睡在上面轻飘飘地跟躺在了云朵上一样。
马桶用完拉一下上面的绳子,水箱的水流能将腌臜物冲走,也不需要烧香去除异味。
想要简单洗漱这里没问题,要洗澡就得去会馆后面的澡堂,客人可以免费洗,每日去一楼领一张澡券即可,一个房间两张,多了没有得等明日。
还有免费早餐可以吃,有觉得手头紧的早饭可以多吃点,省了中午那顿。
住在这里最大的方便之处就是通行方便,会馆外面的站台几乎北京城内所有的路线都会在这里停留,东南西北想去皇宫门口都没问题。
除了公共路线,会馆还养了车夫,那种拉着人四处跑的绿包车车夫。
想去哪里说一声,谈好价钱绿包车就能把人送去。
某些初来乍到,容易在巷子迷路,又摸不清拜访的官员住在何处就会找这种车,车夫都是生活在这里的人,还被专门培训过,对京城哪个大官住处都了如指掌,甚至还能说点新鲜消息。
除了这种私人性质的车,会馆还提供短期的旅行线路,刚来不知道哪里好玩,没关系,只要交钱报名短期航线,这边会联系将景点说得透透的学子,期间还包吃,保证两天一夜逛遍京城。
甚至还有私人航线定制,你想去什刹海、想登钟楼看皇宫都没问题,只要出得起费用。
也就差将皇宫空出来开门收门票了。
弟子这几日在会馆也没白住,很快弄清楚了这里面的道道。
他不缺钱,要不是老师要低调,他都能住到顶层去,顶层听说不仅房间大,还能俯视外城,可惜四楼朝上北边就没窗户了,据说是能看见皇宫,要是被人拿了千里眼,那宫里一举一动岂不是都落入别人眼里,得避讳。
五层往上虽然北面没有窗,可南面却开了一个大大的窗户,外面还延伸了一部分做了观景台,站在这不仅将南边的一切看见眼里,连城外的农田都进入眼帘。
因为有钱,他指定了大学城路线,然后被告知了一个消息,开学期间学校是不准外人参观。
“这个没办法,毕竟是学习的地方,人多了容易让学子分心,外人只有放假和学生开学那一日才能进入。”
弟子联系的是会馆提供的最好旅游线路,他指明了要进皇家科技大学,结果却碰了个闭门羹。
这边虽然婉拒,还是提供了一个消息,不久后那里的学子会集体出校踏青,或许可以有见到学子的机会。
弟子听完面色不是很好,以往只有旁人求他给个见老师一面的机会。
没想到如今进个大学都要费尽心思,要是换作其他学院,早敲锣打鼓来迎接老师了!
他甩袖子走人,“罢了,我再想办法。”
大不了联系江南的学子或官员,总能有进去的办法。
然而刚路过大厅柜台,他就被喊住。
“可是三零一八的客人,这里有您的一封请帖。”
弟子愣了一下,才皱眉上前。
他和老师是隐姓埋名过来,只有江宁的少数人知晓,这还是他拜托弄到车票泄露出去的。
怎么这么快就有人发现他们师徒下落了,难道是江宁那边漏了口风?
他不解地接过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了一张请柬,请柬里还夹着一封盖着印的信。
看到印章他脸色大变,直接抬起衣摆往楼上跑。
“老师……”
黄宗羲正拿着书坐在窗边观看,他戴着一个老花眼镜,书是附近书馆借来的。
来了京城他才知道眼镜还有那么多道道,换上适合他度数的眼睛,他的视力再次恢复清晰。
原来离不开的眼镜顿时不香了。
和所有读书人一样,一进入菜市口那家大型书馆他就走不动路了,这里各类书籍都有,他甚至看到了《永乐大典》缩减过的内容。
更不要说各种翻译过来的西洋知识,进入这里只觉得进入了所有爱书人的天堂。
就比如黄宗羲此时手中拿着这本书,名字叫《天演论》,看得他是如遭雷击。
薄薄的一本书全是救国真理,可惜太迟了,他的家国已经没了。
“老师……”
黄宗羲合上了书,转头就看见弟子一副慌张模样。
“出什么事了?”
弟子递过来一封请柬和一张薄薄的入校证明。
“您看,是宫廷的印章,是不是那里知道您进京了?”
第278章
“慌什么?”
一大把年纪了还被老师训斥, 弟子脸也有点红。
他低声下气道:“是弟子的错,这不是没料到消息漏这么早吗?”
黄宗羲撇过脸去,摘下眼镜避开弟子揉了下眼镜, 又将眼镜给戴了回去。
“看清楚是养心殿印章……”他面露惊讶。
“竟然不是乾清宫?”
外界人对宫墙内充满幻想,无知的百姓会幻想皇帝老爷每日吃的都是白面大馍,用来锄地的锄头也是金子做的。
有点认识的人知道宫里的贵人吃的是山珍海味, 穿的是绫罗绸缎。
这些是对宫墙内主动幻想,更多的人连宫里有哪些宫殿都不知,宫殿里住着哪些人更不知。
黄宗羲是知道宫里那座乾清宫是帝王居所, 对于这养心殿却了解不多。
不过既然是宫里送过来的, 那就意味着宫里已经有人知道他在经常,甚至很清楚他的落脚地。
弟子突然暴怒出声:“老师, 这请柬竟然邀请您去旁听, 可真是大言不惭!”
这天下任何一家书院也不敢请一位大儒去旁听, 最多是指教, 还得是好言好语。
什么叫旁听?这分明是觉得自己学识超过了老师。
弟子气得在屋内踱步, “老师,还是回江南吧, 这地方根本就不适合您来。”
黄宗羲盯着那张纸看来片刻, “上面不是说了旁听师者教学, 请我斧正吗?”
弟子赶紧凑过去, 一看还真是。
“这写请柬之人怕是没文化。”他有些尴尬辩解。
这宫里文人是一代不如一代, 果然都是奔着一官半职来的。
“老师可要去?”
黄宗羲放下了请柬和信。
“去,怎么不去。”
他也想见识一下这冠上了势必要替代儒学的新学是什么样子。
***
皇家科学院坐落在西郊,有专门往那边去的马车,坐马车出了西直门再继续走,约莫半个时辰就能看到一片荒地中的突兀工地。
学校大门在南面, 从东面看过去,只有几栋单薄的楼房屹立着,后面一大块堆满了泥沙钢材等材料。
马车转而到了正门,从正门看学校非常气派,门口树立着一大块太湖石,石头上用朱红色颜料描绘着三个大字——大学城。
带人过来参观的知客有些自豪地跟众人介绍:“这是晋商徐家献出了太湖石,只为祝贺这边的学子入学。”
黄宗羲被弟子搀扶着,看到了三个大字下方的印章。
他摸了摸胡须,又看看巨石后气派的学校,“难道是建立一座全是大学的新城?”
这手笔可真是大,京城里的果子间也才几进院落,哪里比得上这边如此大的规模?
知客指着里面介绍道:“进了这扇石门,就是各个大学的正门了,这里不是只有皇家科技大学,还有北京医科大学,专门研究各种疾病原理和治愈办法。”
“打个比方,以前都怕感染风寒,现在去城里隔上一二里路就有一家药房,那里都是中成药,跟店员描述一下症状就给你拿药……”
有明显江南口音的人疑惑道:“这药能随便乱吃吗?不是说一人一帖药吗?”
“那是药量问题,这边的药是你吃着觉得好些了可以断掉,觉得没治好继续吃,吃不出问题,主要是杀死身体里的什么病菌,跟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不是一个套路。”
“哦,对了,按照人家的说法是治标,表面症状消失了,其他的让身体自己慢慢恢复。”
“是不是听起来没咱们老祖宗那套好?”
不少人点头。
知客自己也点头,“我也觉得咱们老祖宗传来的那套好,可问题是名医难遇,庸医太多。”
他自嘲道:“我们这样的人一辈子能遇见几个名医?还不如先把表症治好了,免得越拖越严重,到最后无药可医。”
这话说得实在是在理。
有钱人能四处寻找名医,贫苦百姓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出生地,上哪去找名医?生病了只能硬抗,祈祷自己痊愈,等病重了再送医往往已经来不及了。
有时候淋一场雨就能让一个家散了。
有人低声道:“其实我是听说这里能痈症才过来。”
“我也是,咳咳,听说这里能治疗不孕不育症,我们那有一对夫妇跑来治疗,怀着孕回去,起初我们那还有人怀疑是不是借种生子,后来孩子生出来,跟父母特别像,我们家五代单传,我都三十了膝下还空虚……”
黄宗羲轻咳一声,他是不怎么意外,当初在车上时就知晓了。
谁能想到江南到北京的火车一开通,抢票上车的绝大部分都是来京城治病的。
知客笑笑,“这边可不治病,这是教学子的地方,治病你们得去北城外五里地的医院。”
“我们知道,这不是去过了没排到我们,那边这几天病人太多,根本忙不过来,我们这边没有生命危险排到了半个月后。”
那位说来治痈症的人笑呵呵道:“我排到了七天后做手术,人家说我可以来京城逛逛,等床位腾出来再通知我去,我这不是想着在会馆闲着没事,便出来走走。”
大家说说话立刻感觉亲近了不少,然后一行人看向了一直未开口的师徒二人。
黄宗羲轻咳一声,“我这是老毛病了,去医院那边说只能养,我想着问问这边学院有没有法子治。”
弟子投来不赞同目光,老师身子骨健壮,怎么更称自己生病?
其他人立马尴尬笑道:“老爷子您身子骨挺健壮。”
这位一看岁数都不小了,还治什么治,不如干脆回家想吃吃想喝喝,这么大岁数治了又能活几年?
弟子这时出声了,“接下来行程我就不跟着诸位了,我准备带老爷子进去问问。”
其他人立刻变了眼神,“真是大孝子!”
“你爹有你这么个儿子真是享福了!”
知客一听,也不阻拦,麻溜从包里抽出一张纸。
“要离队是吧,签个免责申明,离队后出了问题,我这边是没法担负责任。”
这话说得不好听,事情干得却磊落,毕竟一开始就说了,有意见的早退出了。
“自然。”弟子接了纸细细看了,大致意思是自愿离团,一应责任自负。
告别了大部队,太湖石边上人并没有少,反而变多了。
这里显然是比较热闹的旅行场所,还有人扛着大炮筒一般的照相机给人拍照,只是这价格没几个人拍得起。
拍照对于弟子来说是新鲜玩意,不过看到那招揽客人的商人指着身后玻璃框内的照片给大家看成品。
黄宗羲溜达过去,拽着弟子要来一张,老爷子还挺时髦。
弟子怎么办?只能认命陪同了,这样旅程跟积极接受新鲜事物的黄宗羲比,他这个弟子反而显得食古不化。
黄宗羲最近常挂在口中的话变成了,“公择,放开点。”
弟子只好先去缴费,得知至少半月后才能取相片不由叹了口气,拿着领取相片的票单,他跟在黄宗羲身后,二人并排站在太湖石前面拍了一张照片。
几年后黄宗羲每次看到这张照片就心痛不已,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亲手送走公择。
拍完照,弟子赶紧引着老师进石门,总觉得再耽搁下去,老师又被其他新鲜事物吸引走了注意力。
两人进了石门,再往里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围着广场的是各个大学的校门。
校门外都有栅栏挡着,两人来到了皇家科技大学门口。
栅栏铁门边上的小屋子里两个青年拉开玻璃探出头,“老人家,我们这里不让人靠近。”
弟子板着脸掏出了请柬递过去。
那边看完后,对视一眼,“原来是新来的客卿,我们校长已经派人来传话了,请跟我来,我带二位去教务室找副校长。”
一位青年跑出来将大铁门拉开,弟子神色稍缓,还算有眼色开的是正门,要是开了旁边的小门,他是绝对不会允许他们侮辱老师!
黄宗羲跨进了铁门,饶有兴致问,“我们是客卿?”
青年抓了抓头发道:“上面是这样传话,说最近拿了请柬来的就是客卿,会暂留在咱们学校一段时间。”
黄宗羲颔首:“可否告知一下校长的身份?”
青年脸色严肃起来:“我们的校长是皇上,还有几位副校长分别管理学校的不同事务,同时我们学校分不同的学院,每个学院都由该学院的主任管理。”
“接见二位的副校长负责的就是接待贵客。”
青年眼里闪过疑惑,“您二位一定是贵客,才会让顾校长接见。”
黄宗羲笑了笑,转而问他,“老夫看你说话有理有据,若只是看守大门有些委屈了。”
青年不好意思道:“学生家贫,算是半工半读谋了这份工作,学校这边会提供一些岗位让我们这边学子来赚些开支。”
“守门的工作清闲了些,不过很安静能静下来看书还提供工作餐,对于我等学生来说算是比较热门的岗位。”
绕到第二栋楼,他拐了个弯伸手,“这边请,这边是我们老师们的办公场所,副校长就在一楼。”
第279章
“这位是我的副校长, 青珞先生。”
“青珞先生?”
青珞微笑着泡了茶水送上来。
“两位请坐。”
黄宗羲见多识广,见多了才女,只是有点意外而已, 很快恢复正常。
反倒是他的弟子眉头紧锁,看这边副校长竟然是女人,眼里露出了怀疑。
青珞笑笑介绍了这边的情况。
“我们皇家科技大学的原身是格物学院, 研究机械、电力、物理、光学等等,可能和两位所学不同。”
“二位若是愿意,可以了解一下, 我们所有课程随意二位旁听。”
“一个讲学之地只教器不教思想终究只是末流。”黄宗羲笑问, “我能先听听这边关于思想的课程吗?”
青珞含笑道:“您在这边可以旁听任何课程,不会有人阻拦您。”
目送人离去, 青珞松开紧握的拳头, 手心有些潮湿, 她方才是真的紧张。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 她能跟当世大儒对话。
……
走出大楼, 黄宗羲笑着对青年道:“劳烦带路,接下来不必再麻烦你, 我们随意逛逛。”
青年为难:“校长说要领着你们了解一下学校内场所, 要不我指一下几个主要建筑, 也省得两位找不到地方。”
“那就有劳了。”
弟子流露出欣赏眼神, “小子, 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愣了一下,“在下杨泽。”
“老夫万斯选,若是对蕺山学派有兴趣,可以投入我门下。”
杨泽忍不住后退一步,好家伙他只是想在新来的客卿面前混个眼熟, 说不定对方什么时候就成了学校老师。
对方倒好,竟然想收他当门人?
“那个,在下学的是新学,对蕺山学派不是很了解,对了,那栋白色房子是食堂,教学楼后面的三层小红楼是图书馆,暂时就这么多建筑,在下这边还要回去守门,您二位可以随意逛逛,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跟狗撵一样跑了。
万斯选“嘶”了一声,松开手发现一根胡须被拽了下来。
“蕺山学派已经不出名了吗?”他好歹被人尊称一声白云先生,在绍兴一带不知多少人想要拜入他门下,这里竟然有人不识货对他避之不及?
“公择。”黄宗羲拍了拍弟子的肩膀,“这里是北方,跟江南不一样。”
万斯选还是不得劲,“老师,我们去找季野,这里的一切都很不对劲。”
万斯选口中的季野是他的弟弟万斯同,万斯同在康熙十八年就入京,一直以布衣身份徐氏邸舍修明史。
几年下来目睹了京城的变化,不断传信回江南。
两年前他和徐氏邸舍同伴一起被收编进了皇史宬继续修明史。
万斯选敢一个人带着老师进京,就是因为他的亲弟弟在京城。
“不急。”黄宗羲摆手,“公择,你心乱了,对方显然是想请我们先了解一下大学再跟我们见面。”
“这不正符合心学的知行合一吗?”
“可是老师,对方说的是新学,好像不是阳明心学。”
黄宗羲再次摆手,“都一样,无论什么学问都不可能是凭空出现,必然吸纳了种种先辈思想,再怎么变化,根本不会改变。”
回忆那本演化论,黄宗羲加重了语气,“所有思想都能追溯到根源!”
***
“万斯同还是总裁吗?”
宝音也想起了这个人,当年黄宗羲拒绝了进京做顾问,让自己的儿子和弟子进京修明史。
这个弟子就是万斯同。
只是万斯同拒绝了朝廷官职,以布衣之身在史馆修史,虽无总裁之名却有总裁之实,所有成篇文章都要经过他的审核。
修明史这事满人还真没插手,完全是让汉臣自己处理,所以她也不是很明白后世怎么总是说清朝将明史改得面目全非。
不过修明史这件事跨越的时间太长,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是很了解,但从康熙一朝了解的情况来看,皇帝是肯定没有插手。
他这个人有点不屑使用这种下作手段。
“万先生前段时间身体出了问题,如今被强制休息中。”
皇史宬里的那群人可都是活历史,宝音很宝贝的,自从发现纳兰容若不顾自己身体健康后,她就派了大夫常驻每三日诊脉一次,有情况能及时发现。
宝音关心了几句,得知是视力出了问题,不由皱眉。
这个时代可没法做眼部这类精细的手术。
“派人多照顾,如今铁路跟江南联通了,再派人去江南招募一批修史之人。”
正聊着,外面通传大阿哥求见。
宝音看了看桌面,将一应电报收起来,“请大阿哥进来。”
大阿哥迈着欢快的步子,一进门就说了一件好消息。
“儿臣已经招募了一批人,立马就能奔赴江南。”
显然他还惦记着之前在苏州吃的那个亏,当然也不排除他惦记那庞大的土地。
宝音含笑,“这样我派人去一封信,你的人去了江宁后去找昆仑商行,那边会带着你们接收土地。”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你那边可有什么想法?”
还真有。
大阿哥笑嘻嘻道:“儿臣觉得成立什么农场有些粗糙,得从周边召集民户,以儿臣看不如召集一些佃户将地佃出去,我们直接收租子,也不用费那么多心思管理。”
宝音嘴角的笑容消失,疑惑地问:“保清,你跟我说说,这个聪明办法是谁跟你提的?”
“贵母妃是认为不妥吗?皇庄不是都这么管理,还有许多王庄、官庄都这样啊?”
他见宝音面色沉下来,心里有了悔意,还是如实说了。
“……儿臣也觉得有道理,那么多土地遍布江南,一个个管下来怕是几年都走不完,还不如佃出去,每年收些租子。”
宝音没好气问,“是不是连赋税也让佃户交了?”
“儿臣没这样认为……”他动了动嘴皮,也心虚起来。
这地是宸贵妃的地,他好像越界了。
“幸好你没有在皇上面前说,不然非得挨批不可。”
大阿哥连忙解释,“儿臣只是觉得有些话不是没有道理,那地原地主霸占着不放,要是强行收回所雇佣的人就多了,还不如招一批佃户将地种了,佃户人多势众,那些土霸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宝音摆手,“我之前的课都白上了,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怎么会,儿臣都听进去了,您说土地关乎国运,儿臣想着佃户手里有地种也不会闹起来。”
宝音叹口气,“保清,你想错了。”
她侧过头去,“请皇上过来一趟。”
大阿哥眼睛蓦然瞪大。
这情形像极了老师拿学生没办法只能请家长。
作为家长的皇帝这几日被户部烦得不行,全都是因为他乾纲独断免了全国人口丁钱。
各部都在朝户部伸手要钱,户部猛然少了一大笔财政收入,不少款项都批不下去,差点没闹罢工。
就算没罢工可也差不多了。
南书房内,户部开口闭口都是在打私库的主意,皇帝也不是没有听明白,只假装没听懂,而这时候养心殿来人请他走一趟,他二话不说拍拍屁股走人。
皇帝慢悠悠走进来,看到大阿哥在像是一点也不意外。
“保清又闹出了什么事?”
宝音笑道:“怎么会,大阿哥人聪明又良善,是个好孩子。”
[我是没办法了,你跟你儿子说说江南那些土地的作用,别让他以为咱们也跟其他人一样掠夺别人土地只为谋财。]
“说说,跟你贵母妃都说什么了?”
皇帝坐下后,慢条斯理折了折袖子。
大阿哥闷闷说了,显然也意识到这步棋走的有点臭。
皇帝意外,“你怎么想的?土地到底层百姓手中才能保证王朝永固,若是和你一样,嫌麻烦都佃出去,这地在贵妃手里和在士绅手里有什么区别?”
“不都是土地集中,不能因为换了个名字就否定了。”
[没错,跟他说说这地其实是变法分给百姓,只是为了被私自卖出去,被士绅强行拿走才找了个农场的名义,将失地百姓聚集起来有地可种。]
皇帝如实说了,“这地暂时不能分下去,朕敢断定不出两年时间大部分地都会回到原主手中,百姓保不住地。”
“贵妃推荐你是让你混个差事,办得好让你进户部当差,不是让你自己在那瞎出主意,还有那个跟你胡乱建议的赶快赶走。”
大阿哥飞快认错,“是儿臣想错了,觉得怎么方便怎么来,没有深思熟虑差点误会了贵母妃的大事。”
大阿哥认完错告辞。
[很好,认错态度积极,就是死不悔改,你这几个儿子就没省油的灯。]
皇帝将人打发走,有些不满。
“老大心思漂浮,我训斥,你不该护着,现在好了,知道谁护着他,是一点都不带怕的。”
“这能怪到我身上吗?我又不是他亲娘,还能和你一起把他骂一顿吗?”
“你是亲爹骂没问题,他不会记心里,但凡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信不信他能记一辈子,以后还能将这事拿出来说说……”
吵着她突然哑然,他还有脸说她,等他岁数大了不也爱翻旧账?
她冲他投去一抹鄙夷目光。
第280章
杨泽回到宿舍碰上了打着哈欠回来的青年。
他殷勤地送上了一壶茶, “助教,您可有听过蕺山学派?”
薛洋做了一晚上实验,这会儿困得不行, 接过了茶水猛灌了一口,才回这个小学弟。
“这是江南的一个学派,怎么你感兴趣?”
他这个学弟来自甘肃, 在算学上极有天赋,帮他们解决了很多风力测算。
可不能被别的学派给拐走了。
杨泽连忙道,“不是, 就是今日来了两位客卿, 问我有没有进入蕺山学派的想法。”
他哪有?
当初在家乡,父亲就恨铁不成钢骂他是朽木不可雕也, 后来商行为了悬赏有特殊才能的人, 来了个为期三个月的比赛。
他就拿着几本薄薄的资料, 一路从乡下闯入了府城。
期间吃住都由商行全包下, 全家都没想到他竟然闯入了前十名, 还有了保送进皇家科技大学读书的机会。
就别提父亲和兄长多嫉妒羡慕了,让他学算学还行, 学什么四书五经他怕会睡着。
薛洋奇怪, “怎么这会儿来了客卿?”
客卿是早请来的, 都是算学大家, 这都开学几个月了怎么还有客卿过来?
摇摇头, 薛洋叮嘱小学弟,“等我们的飞鸟飞起来,你可是会名垂青史,别去学什么经典。”可不能让人给拐跑了。
杨泽抓了抓头,“助教, 你们的飞鸟什么时候能飞?”
听说都研究好几年了,也没飞成功过,他能看见希望吗?
薛洋打了个哈欠,“快了快了,都怪你那和尚师兄一走就没了消息,让我们的进度停滞,放心已经试飞过了,飞个一小段距离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飞上去下不来,没法保证人安全活下来,总不能拿命去填。
追求真理也没有这么个追法。
“我去吃个饭,再回来睡觉,你的本事都在算学上,别去学什么四书五经,那是耽误你。”
“是,助教,我知道了。”
送走薛洋,杨泽又遇见了一位学长,他记得好像是江南人士。
“李哥,问你个事,你知道蕺山学派吗?”
李姓学子抓来抓毛躁的辫子,学理科的就没有不发疯的,他拿着一张纸念念有词。
“怎么会这样,代入结果怎么会不对?”
杨泽凑上去,看了片刻后道:“李哥,这个数字应该代入这里,你应该先这样再这样。”
李哥盯着纸看了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多谢了,学弟,你刚才问什么?”
杨泽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李哥挑眉,“蕺山学派?我知道,是梨洲先生大弟子所钻研学派。”
他对这位大儒感观平平,在江南时他就感觉这位大儒跟分猪肉一般将各个学派霸占。
什么蕺山学派、王学、阳明学,哪个没有他黄宗羲的弟子。
就好像各家学派只他黄宗羲名下弟子才是真传。
“你问这个干吗?”
进了他们学校,学的是新学,问不想干的学派可就不对劲了。
“是今天来了两位客卿。”
杨泽再次重复了一遍。
李哥摸了摸下巴,“这个与我们无关,咱们是皇家大学的学子,被天子盖章了,别的学派跟我们没关系。”
有关系也是敌对关系。
摆明了皇上有用新学替代旧学的想法,说不定该明儿个民间学堂学的内容就变了。
如今满蒙宗学不就多添了课程?
“我不会问了。”杨泽结结巴巴道,助教和师哥表情都好严肃。
***
师徒二人一刻都没停进入了图书馆。
这个图书馆没法跟京城那个比,不过这里专业一点的书有不少,许多都是新印出来,竟然还有一本写了火车运转原理,还有人力资源管理的书。
如何管理人力,这是每个地方官员自己摸索出来的办法,大家都是这么来的,还从未有人将关系写得透彻,如何管理引导人力达成目的。
“老师,这本书……”
万斯选面色凝重,“您看这本书。”
黄宗羲看到了书名《隐藏在帝国运转下土地的秘密》
这名字起得是一点也不雅观,却奇怪地想要人看看。
他翻开了书,面色凝重起来,书中一开头就说了国家和土地的紧密关联,再以土地着手国家灭亡的原因,归根到底还是土地流失问题。
甚至还点评了历朝的土地问题,明朝也有,从建国之初土地分散,再到藩王政策大势圈地,从建国之初就埋下了祸根。
作者还讥讽了一句朱元璋大概是不懂算学,没想到才几代就有上百万后代,将大明财政生生拖垮。
朱棣养藩王跟养猪,拿走兵权允许吞并土地,进一步恶化,到明末崇祯皇帝已经积重难返,张居正是为大明续了一口命,他一死明朝就进入倒计时。
这一点大明不少人都很清楚,他们携手将大明送进地狱,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新生的王朝不是落入汉家手中,而是被异族铁骑统治。
黄宗羲手颤抖,从未有人这般辛辣地点评前朝之事,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真是可恶!
“老师……”
万斯选见老师脚跟不稳晃动了一下,赶紧将人扶到了一旁坐下。
“老师您不要生气,此人看问题只看表面,哪里知道当初朝堂上衮衮诸公救国救民之心,还有那与国家共存亡的忠臣,这些不过是鞑子的狗腿,本是汉人,被鞑子朝廷提拔,反咬咱们,恨不得将汉人置于死地。”
“着实可恨!”
黄宗羲摆摆手,脸色还是难看。
却不得不说这书还是有一定道理,土地就是社稷,社稷被瓜分,税收不上来,养不起兵马,国家难以运转,又加收重税,这些税会落在不愁吃喝的官老爷身上吗?
只会压在无权无势的布衣头上,当布衣连饭都吃不起,只能豁出一条性命去寻找出路。
他以前只觉得君主的一家之法有局限,应该以天下法替代。
可是不解决饭碗问题,什么法都没用。
经历过乱世,他不是没有见过饿肚子红了眼易子而食的人。
饿急眼了,谁还管法?给口吃的连命都能卖给你。
他怅然,还没见那幕后之人,就输掉了一局。
“先回去,不能再让对方牵着鼻子走。”
黄宗羲决定先去找弟子打探一下情况,再跟着对方脚步走,他怕自己道心崩坏。
人到古稀,道心崩坏,可没有时间给他重组道心,他不想自己死不瞑目。
***
皇史宬附近修建了一座小白楼,楼高三层,同样装了锅炉,四月的北京还是很冷,一些烧炕的人家已经断了火,小楼里的暖气还开着,唯恐冻坏了这些宝贝疙瘩一样。
万斯同心情不算太好,他的眼睛出了点问题,也不是多大问题就是长了一块息肉将瞳孔遮住了一点。
大夫那边说了一堆,总而言之就是他身体内部出了点问题,导致息肉生长过快,需要针灸调养减缓息肉生长速度。
万斯同自己不认同这个结果,他还有一堆的文稿要审核,可惜上面下决心让他休息,不仅文稿不让他碰,还禁止他去前面楼里办公。
偏偏万斯同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不让他用眼,那用嘴可以了吧?
这几天就有不少人坐在他住处,听他口述记录下来。
到傍晚,外面突然来了人说是他老家兄弟来看他。
万斯同惊讶,话说他来京城都七八年了,还从没有亲人来京城找他。
他几个兄弟是半点也不愿意和鞑子朝廷沾边。
万斯同心里闪过了许多念头,最后定格在了年迈的老师身上。
难道是老师身子不妥?
万斯同亲自去接人,看到大门外站着的二人后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然后小跑过去。
“老师!兄长!你们何时到的京城?”
太出乎他意料了,他没想到年迈的老师有朝一日竟然来到了京城,还是在只有兄长一人的陪同下。
其他师兄弟就不担心老师的安危吗?
黄宗羲有些担忧问,“方才听说公择是你兄长,不断有人过来让我们劝你好生休养,不要急,你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万斯同雀跃道:“不过是小问题,这边的大夫就是喜欢大惊小怪。”
他搀扶着黄宗羲往小楼走,“老师请随去我的住处休息。”
他又问万斯选,“大哥,只有你一人陪着老师吗?”
万斯选见到弟弟很高兴,“是的,不用担心,我们是乘坐火车过来,没怎么受罪,已经来了几天了,之前住在会馆里。”
万斯同一阵恍然,“原来通往江南的铁路已经开通了,等冬日我可以回家探亲。”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之前你总说忙,抽不出时间回去,现在回去方便了,坐个几天车就到了,比绍兴坐马车去宁波还要快。”
万斯选感叹一声,“这天下变化太快了,才十年时间总觉得恍如隔世。”
万斯同笑笑,要说他的感触最深才是。
他康熙十八年来的京城,经历过举世罕见的大地震,亲眼看见南城的惨烈情形。
他以为这事上天在昭示清廷地位不正,然而几年过去,京城就出现了翻天覆地变化。
先是修路,再是修水渠,平坦的水泥路转眼铺满了京城,电线树立起来了,大家用上了电灯,不用再剪烛心,夜间也可以在明亮灯光下继续工作。
变化太快了,好像不经意间加快了进度一样,涌现了各种各样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