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所以碰到完全不会的题,也没什么好怕的。

    县试若无意外,每年的考期都定在了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但这个日期怎么说呢?温度变化就像熊孩子抽风一样,永远让人无法捉摸透。

    因此保暖工作是重中之重!

    尤其是考棚正面是不许有任何遮挡的。要是抽到考棚朝向不好的,考生得直接正面硬抗那呼啸而来的北风。

    考一场,感冒叫轻伤。据苏从斌介绍,某一年妖风阵阵,都有人因此冻到浑身发紫,被巡逻人员直接草席一卷“判死亡”给扔出贡院。就这待遇还是相关人员于心不忍,体恤考生罢了。要知道按着规矩巡逻人员除却考生舞弊外,其他一概不管的。若真按着规矩就得眼睁睁的看着人冻死!

    因此——

    苏敬仪缓缓吁出一口气,环顾着侯门不差钱的模拟考棚:考棚三面都堆满了冰块,是力求在酷暑七月也真实还原出二月份的寒意!

    是真的有些冷。不差钱冰块很厚,甚至苏从斌还打算丧心病狂直接造一间“冰柜”考棚的。得亏目前只有一根独苗苗,报废不得,这个鸡娃狂魔才止住了这个心。

    苏敬仪想着,哆嗦了一声,赶忙从考篮里拿出准备好的皮袄。

    这皮袄灰色,看颜色是低调沉稳的。可用的是羽毛缎,番邦进贡的面料。缎面光亮,不会像寻常衣物一样吸收雨水,而且还可以将雨水抖落。内里是貂裘,保暖又柔软。整套衣服穿在身上,还不显臃肿。是他至今还未见过面的长姐,苏贵人娘娘用自己的份例裁剪出来的。除却暖和外,自然还有一分心意buff!

    另外贵人娘娘心细,用羽毛缎做了一块帘账。倘若天气不好,只需挂起帘账就能为考卷遮挡住风雨,不让试卷浸了水,成了违规考卷,免得蓝榜有名。

    蓝榜,就是取消录用的榜单。考生试卷违制,如空行空页、越幅曳白、题目错写、涂改过多、拾写错误、行文不避讳、诗多韵少韵、字数不符等,都是不合格的答卷,直接“零蛋”处理。一点也没有友情分,不像现代数学写解,文科试卷答满,多少给点友情分。

    苏敬仪吐槽着,抬手摸摸光滑的羽毛缎,从考箱里取出也算防水的油纸。

    嗯,因为贵人娘娘份额有限。因此羽毛缎帘账目前在隔壁考棚,考生苏从斌手里。

    眼下苏敬仪演练,只能用油纸完成这个步骤。

    然后再拿出用了都有笔感的笔墨纸砚……

    准备好工具后,苏敬仪双手合十虔诚的感谢文曲星感谢两辈子的爸妈感谢苏琮后,送上自己最真挚的愿望:“最好保佑我顺顺遂遂,否则我死了都爬回现代,到时候钞能力投资商,把这个原著买下来改改改改!”

    ——此先礼后兵也!

    做好所有的准备后,苏敬仪打了腹稿,而后娴熟无比的握笔而书。

    一千五百字,雅正官方版三百二十六字。

    通俗白话版,一千一百七十四字,分两段默写。

    默写一段,检查一遍。

    检查后,活动手指。

    第一段结束,吃点心,补充精力。以及擦擦额头,确保没有汗珠。免得一不留神汗珠嘀嗒落在考卷上,毁了卷面。

    等第二段默写结束后,临近饭点,准备吃饭。

    吃完后一鼓作气拿下最后一段。

    争取在第一场考试,积极交卷,回家补眠!

    毕竟默写这玩意,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苏敬仪分配着时间,也这样操作着。等府内长随充当巡逻人员,打更报时时,他已经顺利写完两段了。于是苏敬仪放下毛笔,揉揉长时间握笔的以及冰块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指头。

    将自己好不容易答了一半的考卷小心翼翼烘干墨水后,用油纸覆盖藏得严严实实。

    毕竟接下来对他而言才是重头戏——自己做饭。

    作为一个只在拍戏耍帅期间进过厨房,还只演富二代只演霸总的崽。苏敬仪从前只会一样厨房常识:电饭煲按一下。所以科举文经典的食物梗——过桥米线,对苏敬仪还有些难度。

    因此苏敬仪只能学苏从斌教导的猪油拌饭。

    米饭是家里做好的,猪油、酱料也都由大厨调配好,就稍微加热一下就行。毕竟县试一场只考一天。只需准备早中两顿饭。

    且对苏敬仪而言汤汤水水也不安全。他甚至参加考试都穿武服,而不是儒袍。儒袍袖子一甩,万一沾了墨染了试卷,那就相当于三年白学了。

    谨慎着,苏敬仪嗅了嗅,确定一天时间哪怕酷暑。这米饭还没嗖。于是大快朵颐。

    当然,他也要止住自己好奇乱转的脑袋。

    在古代考场,要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否则很容易视作作弊。在没有监控的情况下,这被巡逻抓到,就没法说理的!

    苏敬仪想着自己被科普的要点,也不敢去琢磨亲爹那边模拟如何,只顾吃饭。

    吃饭,碗筷倒不用洗。放回考篮里就行。

    等掏出手帕擦拭唇畔,又擦拭双手。

    确定没沾染到任何油脂污渍后,苏敬仪重新展开考卷,在继续埋头答题。

    聚精会神的写完最后一个字,苏敬仪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定自己一个字都没有错后,起身小心翼翼的双手将答卷上交给书吏。然后从人手里领回文章题。

    文章,就是传说中最最最最经典的八股文了。

    苏家因没有正统的儒学出身老师,对八股文的教导那是走野路子的。具体就是苏从斌昔年仗着自己身为兵部文书的便利,将兵部奏折全都啪啪啪啪的让苏琮背了,背得是那个滚瓜烂熟。兵部文风相比其他部门,自是言简意赅,务实为主。

    且兵部是跟绝大多数武夫打交道的。就算正儿八经关关考过来的进士,也在兵部这个大环境下,被迫舍弃了自己引经据典,辞藻华丽的爱好,全都言简意赅直奔重点。更别提自打武帝上台后,定国公掌兵部。因此文章就更加直白犀利,简明扼要。

    但破题、承题、起讲、入题、出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落下十个部分的框架在。

    之所以规定死必须框架结构在,理由也简单——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世家子弟仗着家学都能搞压主考官,进行考场模拟了。若再无统一的标准,寒门子弟的才学靠什么体现?而兵部也要求框架必须在,定国公说的更简单。倘若将军连这种最基本的结构都学不会,以后如何写奏折请功劳?万一有些文人心黑,在奏折上多一笔呢?按着这个逻辑写而已。若是真有猫腻了,这文章结构就不顺了。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端倪。

    因此种种理由,倒是让苏敬仪打破了原先思维定式的,认为八股取士是严重束缚学子思维的印象。

    当然兵部的奏请,就成了苏敬仪研读的经典范文。

    就跟后世考公群研读人民日报一样,分析文章结构,分析论点论据和结尾升华。以及摘抄好词好句。另外进行仿写!

    苏敬仪感慨着,揉揉自己泛酸的手,看向今日的考题。或者确切说刷题。

    苏家找的题目都是来自全国最新的县试题。

    或许是因为苏琮在山东的缘由,今日他做的题也是山东的县试题——镃基。

    苏敬仪瞳孔一震,骇然带着些不信,抬手数一数。

    就两个字?!

    好家伙,他他他他四书五经读了。可……可考题最基本都四个字,亦或是一句话啊。

    这两个字,让他怎么找来源啊!

    县试是要结合题目出处做文章啊!

    这什么玩意啊!

    第一个字乍一看,还不认识!

    苏敬仪微微眼眸一眯,盯着题目看了又看,可这题目除却【山东宁阳县题镃基】后,就再无其他。

    牙齿都磨着咯吱咯吱作响,苏敬仪闭着眼飞速默念县试热门话题,联系场外信息诸如苏琮诸如苏琮在山东干的事情……

    围绕农田两个字,苏敬仪手指在镃一字上点了点。

    古代造字的规则来看,这玩意应该跟铁有关的。

    农田上有关铁的,无非就是农具。比如锄头、镰刀、斧头、切割机……

    瞎琢磨了一通,苏敬仪面对自己完全不会的题目,倒是来劲了。绞尽脑汁想了又想,额头都不知不觉溢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但他还是颇为专注,提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他有日判冤案两百件,自创律法的经验。

    所以碰到完全不会的题,也没什么好怕的。

    琢磨个大概方向,蒙!

    农具对农田有作用,所以农民伯伯们要思考要总结,要在前人的经验上改造提升农具?不对,所以作为未来的县令,作为读书人要学会思考总结,教化百姓?

    教化百姓,是要从百姓的衣食住行入手?

    听起来挺顺的,可基这个词呢?

    解释为基石,基业?

    想着,苏敬仪双眸一亮。

    顺了!

    先基石而后才能堆积成基业啊!

    工具是农田的基石;

    农田是农民的基石;

    千千万万的农民是大周的基石。

    正所谓以农为本,是也!

    苏敬仪琢磨着,飞速打了一下腹稿,而后还颇为认真在草稿纸上写了一遍。确定自己破题破的那个简明扼要,切中要害后。

    他当即握笔,在考卷上提笔而书。

    书吏瞧着笑得跟朵喇叭花一样,写的那个开心的苏敬仪,忽有种不好的预感。要知道这个考题侯爷刚收集到,他也有瞬间的茫然。

    花费了整整两个时辰,将四书五经全都从头到尾飞速默背了一遍,才找到一处来源。可因为……因为自己先前到底是……是有些疏漏,对这话也没领悟透彻。

    所以……所以他是等到商队带来当地学生县试的刻版(大周规定,所有答卷对外张贴公布。是为方便学生,尤其是寒门学生可以对照优秀答卷,寻找不足。所以也有专门的书商做相关生意,将各地的考题收集成册。但去的往往是文风鼎盛之地。像山东这小县城,是侯爷特意托人过去收集整理的。)通过研读又寻找相关典籍后,才勉强做出几篇有关的文章。

    当然侯爷也练习过了。

    确定这个考题很有好,才让苏敬仪练习。

    但……但……但苏敬仪这个脸色……总……总觉得不太对劲!

    浑然不知自己被人腹诽着,苏敬仪瞧着昏暗的光线,争口气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正打算点蜡烛。忽然间就见自己考棚前忽然铺洒起水花了。

    墨水还没来得及干的考卷瞬间晕开了点点水渍。

    刹那间苏敬仪脑子顿时嗡了一声,而后火气刺啦一下子蹿天。整个人直接越过了考桌桌板,扭头看向考棚上空,“天杀的,你敢——”

    当看见映入眼帘的飞鱼袍而不是自家模拟天气的长随,苏敬仪咽下喝骂,磨着牙:“钟指挥使大人,您好雅兴啊!”

    哪怕威风凛凛锦衣卫,杀气腾腾锦衣卫,但刚毁他好不容易做好的试卷,那就是杀父之仇!

    钟刑瞧着夕阳映照下,眉目杀气都带着些嗜血红晕的苏敬仪,慢条斯理的扬起唧筒,理直气壮:“路过。看见你们玩考场演练,我就顺带手痒玩两把。”

    “我这控水降雨,精准吧?”

    苏敬仪:“听我说,谢谢您让我明年重来!”

    “我好不容易写出来的!”

    带着委屈,苏敬仪慢慢回到自己考棚,小心翼翼烘干,看看试卷能不能抢救回来。

    起码得让他先听听点评吧!

    他写的多好啊!

    钟刑瞧着苏敬仪着就差泪眼汪汪的模样,好奇落地,弯腰探进考棚一瞧,而后猛得后退好几步。

    眼角余光瞄了眼还在聚精会神答题的苏从斌,钟刑念着一声叔叔,缓缓重新靠近苏敬仪,低声:“崽,要不你还是跟叔叔混吧。读书可能不太适合你!”

    “叔,我可以跟你*混,但你不能打压我的学习能力。您手里的唧筒,这灌溉工具我琮哥找木匠研究,也有我一份力的。”苏敬仪很傲然说完,话语一顿,小声:“我这题答得不好吗?”

    “你这个题破的吧挺好。就是题目出的不好!”

    苏敬仪:“……”

    苏敬仪不信邪,郑重双手奉上,交给书吏:“我一等二等三等得不到,合格总有吧?”

    第42章  “至于苏从斌,说实话朕担心他乡试过不了!”

    书吏却是没有接过考卷,眼神带着畏惧飞快的喵了眼恍若神兵从天而降的锦衣卫指挥使,而后身形瑟缩。

    钟刑见状,干脆直接命令:“点评!”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书吏吓得身形一僵。

    “还请林书吏指点。”苏敬仪瞧着人紧张害怕的模样,揉揉写的都有些泛酸的手指,慢慢作揖弯腰,态度颇为恭敬。

    要知道林书吏是兵部优秀笔杆子,写的文章,是没有一字废话,说的都是恰到好处,且粗浅简单,大老粗们都听得懂。

    是苏从斌专门请过来指点苏敬仪写文章的。

    一开始他想直接喊夫子,显得苏敬仪尊师重道,但被科普了封建时代官和吏阶级分明——吏是衙门招雇而来的办事人员,在官员面前是垂首侍立,站着回话。普通老百姓眼里或许体面尊贵的大人物。可在衙门内,完全属于可消耗劳动力。职场待遇比现代编外还不如,顶头上司一换,有些书吏就得跟着下岗。当然下岗还算轻的,活得干骂得挨,偶尔还得被推出去背黑锅,直接流放起步。

    苏从斌先前因缘巧合捞了一把林书吏。因此对方也投桃报李,在休沐日来教导苏敬仪,是颇为用心。

    可惜就算有些师徒情谊,却也只能称书吏。

    否则对方都得跪地请罪。毕竟从礼法上来说,贵族比官更体面尊贵。

    唏嘘感叹着,苏敬仪对于人才还是敬重的,含笑举例说明锦衣卫不可怕,缓解对方内心的焦灼:“您看他手里都拿着唧筒呢,也就是来逗我玩的。看看我爹还埋头答卷,一点都没理会呢!”

    听得这确确实实的例子,林书吏大着胆子飞快横扫眼聚精会神奋笔疾书的考生苏从斌。他来回深呼吸一口气,确定也没听到什么冷喝后,才鼓起胆子看向双眸亮晶晶,一点都不惧怕锦衣卫的苏敬仪。

    瞧着人浑身溢出来的自信与从容,书吏缓缓吸口气。这一口气,仿若是吸收了苏敬仪的神采飞扬,为他的胆子都注入些能量。于是他咬牙端出侯府继承人半师的架势,抬手从苏敬仪手中接过考卷。

    当看向映入眼帘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的字迹,望着自己熟悉且拿手的领域,林书吏是彻底冷静下来了。毕竟他有拿得出手的才华,优秀到被侯爷青睐,还被推荐给尚书大人。

    骄傲着,林书吏眼眸微微眯起,率先看向破题。

    而后沉默。

    苏敬仪:“……”

    苏敬仪:“……”

    传言中“沉默震耳欲聋”的名称面,他今日算亲自经历了。

    这无声胜有声的威慑力,着实让人打心眼里发憷。

    腹诽着,苏敬仪狠狠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坦然的面对成绩,“林书吏,我……我……我能先问问这词哪里来的吗?”

    “我其实都不认识!”末了,苏敬仪是坦坦荡荡的将自己答题步骤连笔带划解释了一遍,自我赞誉:“我……我在考场上也算随机应变,机警聪慧了吧?且我严格按着格式写的。再怎么招,也得给我个友情档次吧?”

    本朝科举有个举措超级好,有个考差制度(就是对考官们进行考试)。且据苏从斌这个牢牢扎根在乾清宫大殿的内部人员透露:武帝爷当初县试改革后也对考官多加了一条规则,要求考官将阅卷档次划分的规则罗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留档备查。

    此举苏从斌这个押考题小能手解析是武帝爷敲打学生和考官——只能揣测帝王这位主考官的心意,为朝廷选才的大事别夹带自我风格!

    但不管皇帝大boss什么目的,反正对他苏敬仪而言,就相当于有“参考答案”了,还是标准得分点的那种。

    钟刑听完这写文章心路历程后,抑制不住跟着惺惺相惜,开口附和:“就是,得有三等吧!”

    林书吏听得接二连三响起的声音,还想要名次的声音,大口大口喘气:“你……你……大少爷啊,要是让侯爷看见,他又得削个萝卜了,信不信?”

    来到侯府任教了,他才发现看着没什么脾气的侯爷,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是真没什么脾气。好几次被气到要打,最终却是自己扭头去厨房,将萝卜当做苏敬仪进行鞭笞。

    一晃眼下来,苏侯的刀工是越发好了。

    “错……错的那么离谱吗?”苏敬仪有些不敢置信,收敛了些自信,甚至还颇为自觉去桌案上拿过错题集。

    望着苏敬仪该认真时还是颇为认真的模样,林书吏心里颇为熨帖。有瞬间他甚至忽略了身旁极具压迫感的钟刑,他无奈的屈指敲敲苏敬仪扎起来的哪吒丸子头。

    以此算作惩罚作为一个考生,连出处都没想明白:“县试考四书五经,这些书籍中有关镃基的唯有一处,在《孟子·公孙丑上》!”

    苏敬仪迎着这带着亲昵的动作,笑着接受了。而后他转动脑袋飞速想了又想,“公孙丑,好像……好像挺长的。”

    《孟子》一书共七篇,其中一篇就是有关丑爷的!

    因为这位丑爷是孟子的弟子,也是出力编写《孟子》的成员之一。

    所以独占一篇,可以理解。

    但被单独拎出来两个字,他……他现在从头到尾背一遍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眼瞅着这么提醒苏敬仪还想不起起来,而天色渐黑,快要到掌灯时日了。林书吏不敢去看另外一个考棚的进度,话语带着些急切,直接给出了原文:“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

    苏敬仪听完全文出处后,左右眼睛一起跳。

    以他一对一世家子弟文言文教育所学的知识点来分析,这……这全文好像是……是在讲局势之类的?完全没有农具是农田的基石一语?

    因此苏敬仪是离题万里?!!!

    这倘若是县试的话,那苏敬仪妥妥榜上无名!

    瞧着苏敬仪整张垮掉的脸蛋,钟刑眉头一挑,慢慢欣赏着。

    这三年,他倒是挺关注苏家的,几乎每月都要来踩点观察一回。其他不提,苏敬仪这个孩子吧长相变化着实明显,完全应了那一句老话男大也十八变!

    一开始,那黑的,乍一看就觉得人是个泥猴子。又黑又瘦还的确有些矮。在一众风姿俊貌,起码一白遮白丑的世家子弟映照下,尤其是还有苏琮这个京城实打实才貌双全的四小公子对比下,是完全上不得台面。所以完全没人去细看苏敬仪的五官,去分辨人其实底子还不错。

    自打随着苏家开始精心调养,给人剃头发寓意重头开始后。这药膳内调,每天早晚练功,五日一药浴,十天一药熏,柳夫人精心准备的各种美容美体药膏,还有苏敬仪自己臭美的整日蹦蹦跳跳摸高量体……日复一日下来,苏敬仪亏损的身子养好了,开始长肉了,也不知不觉就白了。

    没面黄肌瘦的病感,整个人面色红润有光泽,让人就觉得精神。

    因此自然也仔细正视苏敬仪了。

    这正眼一看吧,苏敬仪是完美的继承了父母的长相优点,还挺好看的。好看到……不去想苏家上一代的破事,他都想榜下抓婿的那种俊俏!

    说通俗些,是优秀外貌种子,带回去可以“配种”,提高自家后代容貌的。

    当然他们锦衣卫上下对苏敬仪有好感,除却苏琮着实天才外,除却苏家算武帝的人外,除却苏敬仪一声狗崽子自称外,还因为苏敬仪性格还行。

    作为半道归来的世家子弟,苏敬仪性格洒脱,不自卑偶尔自傲,神神气气的,嘚嘚瑟瑟的,偶尔还真有小奶狗翘着尾巴嘚瑟的架势。整个人看着就很喜庆!尤其苏敬仪表情变化堪称精彩,比看变脸还好玩。

    浑然不知道自己还是“戏”,苏敬仪冷静下来后,是颇为真诚直接问到底什么意思。

    “纵然有智慧,也需要借势而为,纵然有锄头,也要等农时,尊重农作物生长的规律尊重气候变化。例如不能拔苗助长。”最后四个字林书吏是说得有些意味深长的。

    毕竟苏敬仪已经很刻苦了。别人家的子弟三岁开始启蒙,就算十岁进县试考场,那也有七年的时间稳打稳扎。而苏敬仪却是被迫灌输各种知识点,完全不管人能否接受。客观而言是有些拔苗助长的架势。也就是苏敬仪心态还好,也会“闹”一闹。

    闻言,苏敬仪吸口气,小心翼翼开口问:“那三等答卷,就得扣顺势这个词?要写认清形势,把握正确时机之类的?”

    瞧着反应极快的苏敬仪,林书吏压下心中的感慨,正色道:“是这个理。三等答卷,得核心扣在顺势一词上。要懂认清形势顺势而为,才能把事情做好。二等以上答卷就要联系整篇文章的背景。”

    苏敬仪垂首认真记录阅卷标准。

    “这说话背景源于公孙丑向孟子请教齐国能否一统天下。孟子通过列举周文王起兵一统天下的实例像公孙丑诉说时机是事业成功的关键条件。眼下对于齐国而言,具有这样的实力。因为当前百姓被暴政折磨得困苦不堪……”林书吏缓缓解释,郑重道:“且施行仁政的君王已经很长时间没出现了。所以……齐国只需付出古人一半的努力,就能收到古人一倍的功效。”

    将文章背景介绍过后,林书吏望着眉头紧锁的苏敬仪,直接问:“大少爷,联系这背景,您觉得二等文章该如何破题?”

    苏敬仪听得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了,带着些试探开口:“抓住机会一统天下?毕竟番邦还有海外贸易,证明外头还有好多国家呢?全都收入大周麾下,让武帝成为万皇之皇!比唐朝那天可汗更厉害!”

    边说苏敬仪还朝皇宫所在的方向,郑重的抬手抱拳。

    铿锵有力的话语,让寂静的考场周围都瞬间涌动出几分热血。就算夜色降临,也将少年郎的眉眼突显的格外明亮耀眼。

    可……

    林书吏狠狠吸口气,也跟着朝皇宫所在方向一抱拳后。他飞快且小心的望了眼钟刑。撞见人似乎真恍若邻家世伯来看看孩子的表情,林书吏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悄声提醒:“这……这山东宁阳的考题。这……这是一个穷困的县,饱受过三年旱灾的县。您……您联想联想这个背景。”

    说着怕苏敬仪一不留神又没扣准要点,林书吏再一次重复:“山东旱区的县试题目!”

    “旱区!”

    “假设您是这个县的考生!”

    听得这声声强调的重点,苏敬仪急得都想咬笔杆了了,“那……那旱区我回答农田重要,不是……不是擦边了吗?”

    林书吏吸口气:“事半功倍这个词想想,再想想全文提及事半功倍的因素。兵法有云的天时地利人和!”

    苏敬仪听得这声声引导,默默在脑子里勾画思维导图。

    正琢磨时,他就听得身后想起凉凉的一声:“听说宁阳县出了一个鼎鼎有名的商号,叫粪土金。为首的两个商贾少年用往日所有人都看不上眼的粪土创造了沃土。”

    闻言,苏敬仪缓缓转向放下考卷,慢慢走出考场,朝钟刑抱拳行礼的苏从斌。

    钟刑也还了一礼,还颇为有礼着:“侯爷海涵,打扰您演练了。”

    见状,苏敬仪也连忙给亲爹行了个家礼。

    确定自己没在“外人”面前丢了侯府颜面后,他恭恭敬敬问:“父亲大人见谅,您刚才说的这件事,跟考题有关吗?”

    “这是县试考题。当地父母官出这道题,就是号召当地百姓,尤其是学生们向粪土金少年郎学**王开恩,赦免旱区三年税,县令父母官推动安民治荒之策。这便是天时!地利便是当地有少年已经摸索出合适的沃土肥田之道了,宁阳县相比其他灾区而言,已经就运道。人和便是上下齐心。”

    “所以一等阅卷标准就是学子知旱灾苦,知百姓难,而后抓住天时地利人和,一同为家乡繁华出谋划策。”

    听到新出炉秀才公的解说,苏敬仪恍恍惚惚,竭力把自己思维转到旱灾区,去回想自己当初刚穿越时那纯天然沃土风化屋……

    苏从斌扫过有些懵懂的苏敬仪,挥挥手示意林书吏离开。

    林书吏一怔,但眼角余光撞见颇为耐心等待,似乎有话要说的钟刑,沉默一瞬,也拿好苏敬仪的考卷,打算离开。

    见状,苏从斌是直接无比伸手。

    林书吏迎着自己前任上峰以及恩人如炬的目光,最后双手奉上苏敬仪的考卷。

    目送人离开院落后,苏从斌也顾不得自己会不会在钟刑面前丢脸等等问题,定睛看向自己亲儿子的答卷。

    钟刑瞧着瞬间脸涨成猪肝色的苏从斌,轻咳了一声,借此提醒苏敬仪。

    猝不及防的听得咳咳的声响,苏敬仪刚回过神来就看见了亲爹整个人在夜色中格外“红”的脸蛋。他当即抱着错题集,脚步往钟刑身后一闪,跟似乎要打孩子的鸡娃狂魔强调:“亲生的,锦衣卫认证的!把我骂忧郁了,你再生一个,没准更笨!”

    话语中还夹着些许大逆不道的威胁,钟刑默默一侧身,示意苏从斌狠狠揍!

    “苏敬仪,你没看见考卷上山东宁阳四个大字吗?”苏从斌倒不是因为苏敬仪完全想不起出处而动怒,而是他想不明白这斗大的字在呢:“你题目只看一半吗?”

    “那……”苏敬仪闻言一愣,而后反过来怒了:“我是考县试啊亲爹!我的户籍在京城大兴县!”

    “大兴县!”

    “我哪怕要关注,也是关注大兴县的风俗人情和政令啊!您让我刷县试题,还得想当地的风情?这有些过分了啊!您也没给我讲过。要不是苏琮在那发家,我都不不会往锄头等农具上琢磨。”

    迎着这声声还似乎蕴含着委屈的音,苏从斌抬手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忽然间有些心累:“大兴县县令,我不是跟你分析过了吗?是山东人士!首辅阁老的徒孙,务实为主!个人风格是想故乡恢复生机,出题多为农事!这宁阳县县令,是他好友。据闻也算半个董门弟子。要不是如此,我当初也不会让琮儿在琼林宴上与人示好!”

    “我没事给你挑这题目,还派人去当地抄录答卷干什么?”

    “因为这些政见相同的,这题就有可能类似!”最后,苏从斌说的是咬牙切齿:“且你以为那些人没收到风声?琮儿这回高调的!”

    普通政客会以为苏琮被厌弃了,毕竟谁埋头“玩”粪啊!可一流政治家,老狐狸,那首辅阁老,那提出冯道进《大周二十八孝》的董阁老,定然看得清形式——不管什么粮种,都得在农田上种植。而天生肥沃的农田少,需要百姓精心伺候着沃肥。所以苏琮只要将肥土的经验办法整理成册,确保不管大周天南地北什么气候都能够推行的话。此举,便算是功劳!

    因此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董阁老肯定会跟自己的徒子徒孙强调以农为本。更别提大兴县县太爷谢孟礼,本就是山东籍。

    苏敬仪听完这些揣测,佩服的点点头:“爹,您……您有八百心眼啊!”

    钟刑也幽幽的盯着苏从斌,竭力让自己想想好的。比如苏从斌到底培养出苏琮来了,且也算有行动力,也算踏踏实实的,也容得了苏敬仪创作。

    感慨着,钟刑指指自己先前喷水的唧筒,道:“侯爷,您也冷静冷静。这大少爷嘛,政治方面不太机灵。可他也是会动脑子思考的。这唧筒运用到农田上,还有个人水匣子喷洒机,这两不错。”

    听得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帝王心腹如此发自肺腑的赞叹,苏从斌缓缓视线看向木制的唧筒,沉默的点点头。

    瞧着两位大佬都因为“唧筒”一事而面色有所改变,苏敬仪颇为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

    这唧筒,历史上本就有,甚至还有插图——北宋曾公亮在其《武经总要》的一幅插图中画有唧筒。附带内部结构解剖图的,有有拉杆和活塞。将其竹筒端放进水中,并将裹絮(即活塞)水杆(即拉杆)往上抽起,水就通过窍(阀)进入水筒中。除此之外,还有水铳式唧筒,杠杆式唧筒。这两种类型的唧筒更加牛逼,使水沿着喷口喷出,射程能够高达二十多米。

    当然,唧筒是作为大型灭火器存在的。

    在架空的大周朝,这些唧筒也全都有。甚至超品国公府作为御赐的府邸,为防走水,也是常有一小型唧筒的。

    当初他逛自家,发现还有这“大型基建玩具”时,就直接开口问亲爹能不能运用在农田灌溉上。对此问题,亲爹表示没想过。毕竟不管是灌溉也好,灭火也罢,都不用他这个侯爷去思忖。

    后来知道苏琮在山东面对大旱,锦衣玉食的大周超品荣国侯就不得不思忖起来。甚至还反过来用“戴罪立功”吊着安定伯这些熊家长。因为安定伯的长子在工部。集合天下能够巧匠的工部!!

    工部的工人,搁后世那妥妥叫顶级工程师,叫艺术家,叫牛掰乙方。

    当初他苏敬仪就指着唧筒,然后连笔带划,只将自己喷水灌溉农田这个目的表达出来后。不到半月时间,不光有便于携带的个人使用的小型唧筒,造型都跟后世的喷洒水、枪差不多。且还制作精美,外表雕刻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骨朵。说摆放在花园里浇浇花,是最合适不过。

    另外还有叠加组合,不知道什么原理,反正搞得像后世吊灯的唧筒。悬挂在廊檐下,内置冰块。冰块随着热气化作为喷雾,缓缓随着喷出,恰恰好能解酷暑之气。

    苏敬仪回想起工部超额完成的艺术品,至今都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震撼。

    后来搞喷雾器,钟刑口中的个人水匣子喷洒机原因倒是苏琮家信直接递过来的——苏琮在知道苏敬仪关心他,关心农具时。整理罗列了农学总相关记载。

    从春秋战国的铁犁牛耕,西汉的耧车,再到隋唐初创的曲辕犁和筒车……农具是在不断的升级改造。甚至宋朝时期,还出现了一日可耕种20亩的耧锄,由麦笼、麦钐、麦绰3部分组合的收割作业农具,以及一机多用的\”水轮三事\”等等!

    可惜纵观典籍记载,这些大型农具除却官方农庄使用外,便掌握在大地主手里!!!

    毕竟普通小老百姓手里有十亩田,那都叫富农了。且农田都是分散的,东边一块,西边半亩,山坳或许也有。而大地主,尤其是有权有势的官僚大地主,才手里有良田千亩,绵延相连,需要这样大型的灌溉收割农具。

    大周朝目前农具使用状况,客观而言跟历朝历代没有区别,朝廷以及官吏手握大型农具以及农具制造知识。

    因此他们要改变现状,目前最务实的途径还是琢磨思考适合普通农户,能够搬动的,便宜的,工序简单的,农村的木匠师傅就能制造出来的农具。且若是站在县令角度看的话,也是如此,需要能批量制造的且便宜,还得耐用的!

    对此……苏敬仪只能表示自己种田文看得太少,印象里只有8090年代农民伯伯用的背式喷雾器。这种像书包一样,有背带,让人背着,倒是轻松省力。且箱包里可以装农药装水,然后箱子左边是按压工具,右边是一根管。利用杠杠等等原理,箱子里的水就会均匀的喷洒向瓜果蔬菜。

    为此他就指指考箱的款式,然后借口异想天开,跟工匠提了一句。然后牛牪犇掰的乙方又造出来了!!且看今日钟刑钟指挥使的模样,这乙方还彻底搞清楚如何批量生产了。

    若是被苏敬仪敬佩的乙方知道人的感慨,他们肯定要怒吼一句——我的创造力是来前途,来自小命,甚至托您的福气,都搭上九族了!听我说谢谢您全家!

    当然苏敬仪没读心术,他压下自己“创造”的心路历程,带着些好奇问:“钟指挥使叔叔,那个人水匣子喷洒机真造出来了?能跟琮哥心中说的那样,便宜吗?”

    “当然!”钟刑应得骄傲,甚至也给苏敬仪直白诉说最新的朝廷动向:“皇爷下了命令。那些工匠不到半月就找出便宜且耐用的木材制造了。现在工部都挑选了第一批制造工匠去山东,还有西北等缺水地区培养当地木匠了。”

    “皇爷说授之以渔要紧!”

    闻言苏敬仪也顾不得自己剽窃后世创造的羞耻了,而是傲然挺胸,恭敬朝皇宫一抱拳:“皇上真好!吾皇万岁!”

    也的确是真心诚意盼望武帝万万岁!

    毕竟这皇帝真干实事啊!

    能处!

    瞧着苏敬仪神采奕奕的目光,钟刑笑着,眼里却是带着些审视,“不过这到底工部,所以凌家那少爷领了头功。”

    苏敬仪嘴角一僵。

    不能处!

    “苏琮的功劳啊,还有我一点点的功!”

    看着直接直白诉说委屈的苏敬仪,钟刑倒是笑笑:“苏侯,你觉得呢?”

    冷不丁被点名的苏侯闻言,面不改色,“自然是凌家的功。要不然我们哪来的大周最顶尖的匠户?说来也是凌家先信我们。且此举亦也是帝王——”

    朝皇宫方向一行礼,苏从斌面带虔诚,口含感恩,一字一字说得格外郑重:“对琮儿的爱护。他目前一个白身,又实在实在太年轻了。日后需要哥哥们的庇护才能茁壮成长。”

    人在官场,是需要利益联盟的!

    即便苏琮要做帝王手中改革的刀,那也要像锦衣卫一样,发展壮大成一个部门,而不是孤身一个人。要知道这历史上的孤臣直臣,可没一个是真正独来独往的。

    能在史官笔下留名的朝臣,那说句难听的,就像苏敬仪先前说的人设——帝王猫狗,道理差不多。那么多朝臣呢,要博出名,要博青史留名,就得变着法展现自己的价值与设定。所以在佞臣等等的衬托下,这帝王纯臣,显得清贵些。

    因此官僚爱以此为名。

    而实际上呢,都是有利益团体的。

    比如他苏从斌,文官忽视武官排挤,是从来独来独往的,甚至人人可以背后骂两句,甚至当面损几声。可当真假少爷爆出来,这种丢官的治家不严丑闻发生时,他背后的利益团体就会出面护几分。

    因此皇帝这么安排,倒也是真真对苏琮上心了,想着替他开始铺平道路。

    将苏从斌发自肺腑感恩的眼神尽收眼底,甚至还有些亢奋的眼神也尽数观察入眼。钟刑点点头:“侯爷到底是侯爷,看问题长远。皇爷命我跟您到一句话——”

    苏从斌闻言赶忙跪地。

    苏敬仪也积极跪下。

    “会做饭了吗?每场考三天,且都得提前一天进入考场,考试结束第二天才能出考场。您提早交卷的话,那就得结结实实的呆五天四夜。”钟刑眉头一挑,居高临下的看着苏从斌。

    刺客的事情他虽然没亲眼见证,但也听闻了:侯爷是抱着盐罐子在满是食材的厨房挨饿啊!且苏从斌先前参加考试,县试府试院试那是顿顿猪油拌饭。仿若是吃不厌的。

    可哪怕厨房备好米饭备好酱料,乡试是在八月份,天还热着呢。每年都有因为吃了嗖米饭,拉虚脱的考生。

    闻言,苏从斌眼圈都忍不住红了一下,喑哑着声:“多谢吾皇关心,末将会!且还有拿手好菜。”

    钟刑直接抬眸看向苏敬仪:“你吃过你爹做的饭吗?”

    瞧着钟刑都不信苏从斌,苏敬仪闻言积极无比,替亲爹作证:“钟指挥使叔叔,您要相信我爹的执行力,以及对帝王的忠诚。武帝爷一句话,他就立马学了。”

    “据手下介绍,烧了两厨房?”

    苏敬仪闻言缩了缩脖颈。

    其实一个厨房是他烧的。毕竟都到厨房了嘛,他就好奇的试验了一下白糖大伊万。然后万万没想到,是真的炸了。

    “这……这其实也有我的份。不过我爹后来积极学习,另外为了呵护我这个血脉上的独苗苗健康成长,他老人家拿出了揍我的力气去揉面。所以他现在刀削面的技术都挺好的!”

    钟刑闻言深呼吸一口气,拿出视死如归的架势:“苏侯,卑职今日算有幸,不知您能演练一番吗?”

    他虽然忙着其他事,但也自问真没错过有关苏家的汇报啊。

    苏从斌自然应了。

    他甚至还回到了自己的考棚,从中拿出面粉。

    锦衣卫侍卫挂上的灯笼,将细腻的面粉都照耀的格外晃眼,似乎一束光。钟刑都有瞬间晃眼,不敢置信:“还……还上手高难度,直接那原材料自己做?”

    我等会到底吃还是不吃?

    钟刑慌。

    苏敬仪闻言,却是呵呵腹诽。

    男人,天生就是会讨好领导的。什么动手能力低,什么养尊处优,都是废话,领导一句话,什么技能都能点亮!尤其是身处皇权社会,苏从斌被帝王一句话暖到了,是恨不得给皇帝露一手整出九菜五汤。

    当然鉴于备考时间紧张,苏从斌目前就学会两样——猪油拌饭以及面汤。

    后者,确切说叫长寿面。

    顾名思义苏从斌就是想着乡试结束后会试开始前,趁着太后娘娘的寿诞,给她老人家露一手。恭祝她老人家福寿安康!

    更更更确切一些,别的考生拜孔子拜文曲星,苏从斌考生琢磨着拜紫薇星!

    像是知道亲儿子此刻的腹诽,苏从斌揉面是更起劲了。

    毕竟没法真揍身子骨不好,要好好调养的流浪儿,因此只能把面粉当做苏敬仪揍!

    明明他分析的如此清楚了,大兴县的县太爷资料,六年没挪窝的县太爷资料,就差让苏敬仪当做自家家谱背了,结果苏敬仪倒好……

    钟刑看着顿在地上吭哧吭哧和面,甚至双眸都泛着杀气的苏从斌,眼皮猛得一跳。回想先前相关厨艺进步的介绍,他缓缓看眼苏敬仪。

    苏敬仪握紧了自己的错题集,沉声:“他刀工练的更好。要是能带刀,都能面皮削的薄如蝉翼。”

    钟刑视线来回转一圈,真挚感慨:“父慈子孝啊!”

    “那是!”苏敬仪一本正经应下。

    苏从斌和他首富老爸一样,有一点超级好:鸡娃之前,先卷自己!

    说话间苏从斌已经揉好了面团,娴熟无比的开始锅里放入厨倌准备好的高汤块。

    这由老母鸡、鸡骨、鸽子、猪骨、瑶柱、冰糖、白胡椒粒、桂圆肉、生姜等近十种食材熬而成,放入冰柜里冰冻,而后就成晶莹剔透的一小块“油膏”。入考场搜身之时,衙役只需拿起一看,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即便衙役严苛一些,用筷子戳脆裂也无妨,一格格冻着呢,不会散。

    这种偷巧的技术,是琮儿旁观过东华书院考场练习时扫过一眼记住的。只不过高汤配方,密不外传。他让家里的八位大厨翻来覆去尝试了又尝试,才制造出类似的来。

    钟刑沉默。

    瞧着开始溢出来的香气,钟刑看着拿手揪着面团往锅里扔的苏从斌。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问:“侯爷,请问您这碗面,跟猪油拌饭有区别吗?最主要的技术,都是厨倌完成的吧?”

    “我会煮米了,也会揉面团了。这便是进步。”苏从斌举着自己揉成团的面,一脸遗憾着:“要是能带刀进考场,我是真能切个菜。”

    “不……您要考三天呢,吃这个顶饱吗?”

    “这熬夜过后喝口热汤,总会舒服些。”苏从斌积极邀请:“钟指挥使,您先一起坐下来尝尝。我们家厨倌的高汤真不错的。且等水沸了,我还会加入菜叶和肉片做点缀。”

    钟刑沉默的嗯了一声,扫着锅里大小不一的面疙瘩,抬手摸了摸自己肚子。

    一炷香之后,钟刑感受着唇齿间还流淌的鲜香味,赞叹:“不愧是侯府!”

    这底料味道还不错!

    就是面疙瘩稍微小一点就好了。

    不过也挺有嚼劲的。

    奇奇怪怪的组合,吃起来还行。

    应该不会拉肚子。

    苏从斌含笑应下:“钟指挥使谬赞了。”

    “不寒暄了,您既然对吃食也做好准备。那我就回去复命了。”钟刑起身,跟来时悄然无息一样,走的时候也是直接跃上屋檐,眨眼间就跟黑夜融为一体。

    苏从斌目送着人离开后,垂首看着捧着个小碗的崽:“县试题都是能直接找到出处的。你从明日起加强背诵课程。现在才七月,离明年二月的考试,还有八个月,来得及!”

    苏敬仪焉哒哒的应了一声,提醒:“爹,面疙瘩没熟透。”

    “面条。”

    “你揪的就是疙瘩啊。你要不选择泡馍吧?这个比较适合您?”

    “……

    就在父子俩父慈子孝时,钟刑到达东华书院。

    临近乡试考期,作为北方作为顺天府内最大的书院,东华书院此刻是灯火通明,也在进行演练。相比苏家敢在内部直接完美一比一复刻考棚而言,东华书院还是低调些的,只用木板搭建出容易拆装的考棚,免得“占地面积大”,引人注意。

    但东华书院也不低调。

    这抬眸横扫过去,密密麻麻的十*三排,每排都有二十个木质考棚。

    也就是说今年东华书院有二百六十名……二百六十名秀才要考乡试。

    即便顺天府这皇城跟脚,每一届报名人数都高达上万。可这么多人数,基本八成都是历年的考生,屡次不中的。年龄大的六十八!

    但东华书院这一批,匆匆扫过,都是年轻人。

    本该对帝王忠心耿耿的年轻人,本该去官学读书的年轻人。要知道大周官学体系是完善的,只要过了县试,就可以去县学求学,且不收学费!!!课程安排丰富多彩,君子六艺骑射书数这些也都教。

    武举可没这么好的待遇。都没有统一的学堂,基本就在军营里训练,识字的课程都得记室参军这些文职人员有空才教导一二。倘若不是军户士兵出身的考武举,甚至都没人教。因此百姓一般都没人考武举,就剩下武勋子弟和士兵军户们考了。

    所以武举即便三年一届,却相较而言,寂寂无名。

    带着些不虞,钟刑找到微服的帝王,瞧着人坐在东华书院的藏书楼屋檐上,俯瞰下方的考生,神色晦暗不明,当即心中一惊,小心翼翼跪地诉说自己在苏家的见闻。

    “苏敬仪那孩子可太逗了,把造字的规则都拿来显摆,说自己会蒙题了……苏从斌的手艺全靠大厨。主子,容卑职多嘴,那……那汤底倒是不错。若是我们要来这个秘法,日后出门在外不用啃干粮,偶尔换个菜。”

    小声的叨叨了快一炷香时间,钟刑没听得一句回应,瞬间觉得自己背后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武帝要宰文官宰文人,只要一声令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立马冲出去就可以大开杀戒。

    可……可就把自家主子生闷气。

    毕竟,他是想要当千古一帝的,想要治世的臣子。

    撞见自家心腹下属担忧的眼神,武帝自嘲的笑笑:“难怪天下学子都想来东华书院求学。国子监这个最高学府不提,府州县的官学也逐渐没落。朕今日盯了一整天才明白,这民间私塾还要训练学生的吃喝。是把整个考场流程全都事无巨细的都介绍清楚了,是针对性的应试!”

    最后两个字,武帝牙根紧咬:“难怪培养出来一批批的,朕讨厌的农家娇儿。本来朕还奇怪呢,五天四夜,不会做饭,靠吃馒头片也熬不了啊。必须得做饭啊。”

    “没想到真是有有一套啊!”

    本来他军队收拾好,又有钱,就想整顿文臣。没想到旱灾来了,让他硬生生的忍了三年。等通州驿站“窝囊一跪”的事一出,安定伯这些人也算误打误撞的,让他直接发作了礼部尚书。

    原以为镇国公兼任后带着贡生训练,会起码让国子监这些人对骑、射课程重视起来。结果效果不佳,那姓李的蠢材就琢磨成绩,琢磨着以为学生金榜题名了,能官复原职……

    想想,武帝就觉得自己脑仁疼。

    尤其夏日的风,吹多了夹着暑气,闷得慌。

    “罢了,回宫。”武帝缓缓起身。

    钟刑瞧着因坐久了,站起来身形都似乎有些僵硬缓慢的帝王,赶忙抬手搀扶着人。让人倚靠在,活动活动筋骨。

    三炷香后,武帝踏着夜色返回宫中。

    就见福公公小心翼翼来报:“皇上,镇国公和定国公还在等您。两位聊着聊着,看样子,要动粗。”

    武帝闻言面无表情,落座后。他喝口茶,降降火气,看向急急忙忙行礼就起身的镇国公,又看看冷着脸行大礼的定国公。

    “舅舅,您……您这不年不节的,这大礼一跪,我这当外甥的可心惊。”武帝话语带着些亲昵,却是老神在在端坐,声音都带着些寒:“到底出什么事了?”

    本想禀报的镇国公扭头看眼不起来的定国公,当即也噗通跪地了,还嗑了一响头:“皇上,末将求您开恩,一定要考虑北疆啊。那北疆您去过的啊,天寒地冻,庄稼光种活都不容易!好不容易这来个专注踏实的好官吏,就该去北疆。北疆今日来报了,按着苏琮整理出来的办法,开荒沃土。经过老农的定性,说那农田再过一年可以评上等农田!”

    “上等啊,意味着不管日后种什么粮种,这产量比普通农田就翻一番!咱今日可不讲任何辈分的!土壤肥了,农田活了,种什么都行!”镇国公沉声强调,直接开口标明自己的态度。

    作为一个饿过肚子的军户,他得为千千万万跟自己一样的军户,争口粮!

    更别提北疆在大众眼里就是荒芜之地,若非他偶尔仗着国公和驸马爷双重身份威逼,都没有县令愿意去!

    所以他必须要争到苏琮!!

    定国公扫眼火急火燎直接莽的镇国公,恭敬弯腰,禀告:“皇上,微臣也的确接到了西北有关肥土的奏报。还有小子淘气的,直接将土连带春小麦一起送过来了。臣打量过,光麦穗就看着沉甸甸的。”

    客观而言,粪土沃肥是个农户都知道。他们定国府昔年穷困,连军粮都不拨,能熬下来全靠经验老农忠心耿耿带着他们偷摸开垦了荒田。但怎么说呢?就是基本道理都是懂,可老农离世后,他们每个长随对肥土的经验认知不同。

    虽说眼下他们不需要偷摸开垦荒田,只要踏踏实实把军户的田地经营妥当,而后张口等朝廷拨粮就行。

    可他想要自己麾下将士丰衣足食,也想要跟着他们西北军风风雨雨的百姓们丰衣足食。

    西北少雨。

    又不像江南本就鱼米之乡,土壤肥沃。

    所以得争苏琮这种踏实的官吏!

    “太、祖爷昔年集全国之力发展川蜀,让川蜀从荒芜人烟十室九空之地成天府之国。且微臣斗胆,皇上您这些年大力发展闵越。这眼下也该考虑西北和北疆的百姓了。”

    镇国公一愣。这糟老头子不和他抢苏琮了?

    定国公叩首:“微臣知苏琮是治世之才,不敢奢求。您就把苏从斌派到西北吧。此子虽不懂,可他能静下来执行您的命令,懂上行下效之礼,也能踏踏实实呆上几年,而不是琢磨托人情走关系,想要调肥沃之地。”

    “他要是敢,也对不起我定国公府!”

    闻言,镇国公倒是一喜,“皇上,那我要苏琮的。”

    听得两位国公,尤其是定国公那酸溜溜的举例——从太、祖爷讲到他这个当今皇帝,集全国之力率先发展某地,带着隐含的威胁:不许偏心眼,西北和东北要一起发展。

    以及委屈——西北可以退一步,捞一个听话的,办事的。

    对此武帝双手按着额头青筋:“两位国公,我的舅舅我的姐夫啊,苏琮是白身!至于苏从斌,你们忘记了吗?目前也是白身,没有官职!你们总不能让这踏实的人才,真顶着粪土金商号东家的名义吧?”

    争的面红耳赤就差打起来的两位国公:“……”

    “至于苏从斌,说实话朕担心他乡试过不了!”

    定国公一怔:“他……三个第一啊!”

    镇国公点头:“文武双全呐!”

    “礼部尚书,知道乡试考什么吗?”武帝听得这一声声赞誉,斜睨着镇国公,问。

    冷不丁被人喊官职,礼部尚书想了想,道:“回皇上,微臣还是很认真的。这个乡试我背过,是从八月初九开始考。第一场,三道!”

    强调一下题目的数量,镇国公道:“四书题,每道都要写两百字以上,四道经义题则需要写三百字以上!”

    “就这数字,难吗?我上个战场,一回都得砍两百人头呢!再说我也写过奏折,两百字而已!”点评一句后,瞧着皇帝表情依旧,镇国公就接着道:“第二场,就五经一道,然后诏、判、表、诰一道,要求三百字。第三场就更不用说了,五道时务策,就是发表一下最新政务的看法!苏从斌好歹这么多年文书干过,大朝会从不请假的,他第三场绝对拿下!”

    看着说的那个云淡风轻的镇国公,武帝道:“会试重点在政务,朕都不担心苏从斌。可乡试不一样,乡试的重点还是在于儒家经典,在于第一场那七道题目!”

    “知道这七道题目怎么出吗?”

    镇国公迎着帝王铁青的脸,难得紧张的磕头:“皇上恕罪,末将不知。”

    定国公也有些不解,小心翼翼:“皇上息怒,这四书五经,从县试考到乡试,那苏从斌能够拿下三个第一,不就说明对书本还是熟悉的?”

    “县试府试院试,基本是直出题,只要倒背如流找到出处就行。但从乡试开始,题型会有变化。”武帝看着自己倚重的两位肱骨之臣,两位武将,是耐心的给人解说。

    这知识点,他也是刚学。

    毕竟从前他最多关注会试!

    也算家有考生,家里亲戚考试了,他才看眼题目。

    结果脑仁瞬间嗡嗡疼了。

    “这个据说啊科举以四书五经为核心,以致于书里整段整章的句子,前辈们都几乎出成题目了。为避免像碰到苏琮这样过目不忘,直接记住优秀考生佳作,而考官疏忽不知道情况。所以就出现了截搭题。”

    两位国公一怔:“截搭题?”

    “根据不同的截取法,又分成了分长搭、短搭、有情搭、无情搭!”武帝一字一字,让自己冷静的诉说这……这里面的门道。

    例如题目“皆雅言也,叶公问孔子于子路”这样的题目,还算主考官开恩了。

    因为其中“皆雅言也”是《论语·述而》的“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的后半句;“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则来自《论语·述而》!到底是算同一本书里的,超级有情搭!

    像“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人将至云尔”的首句,这种全无逻辑联系,相互完全不存在的联系的题目,则被称为“隔章无情搭题”。

    武帝磨牙:“因为压根不是一本书里的!”

    镇国公听完后,直接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我的天啊,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吗?”

    定国公也有些恍惚:“那……那苏从斌哪来的底气放弃荫庇官啊?”

    我们家肯定没这文化水平啊,不信看看我,看看大姐教的武帝爷!

    看人这暴脾气也猜得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命题规则。

    第43章  本给苏敬仪县试押的题,结果他苏从斌自己个用上了!

    大殿的氛围有些压抑。

    定国公强撑笑脸,端起长辈见多识广的架势,“苏从斌在国子监读过书的!”

    苏从斌三岁前,他倒是见过几回。而后和合帝开启发疯道路,他秦毅作为定国公嫡长子,作为武状元也就只能辗转各地当个小小的六品校尉。

    想来也好笑,先帝倚重的第三代超品荣国侯意外暴毙了,这军权相斗,皇子夺嫡,反倒是让帝王重新回想起被打压整整二十多年的定国公府了。于是先帝就带着些高高在上的施舍,召他回了京。

    回京后,他也瞧过苏从斌一眼。

    看着没小时候机灵劲头,木楞面团一个。

    但不管如何,苏从斌到底是苏家,先帝倚重的将军长子。这该有的待遇,比如去国子监读书应该会有的!

    且苏家第三代私德那么疯,客观而言也是因为人是“家道中落”被教导要恢复祖宗荣光长大。对苏家第三代而言,抢到军权,恢复祖宗荣光,于公于家族有用。至于情,他要真爱。否则他要窒息的!

    对苏家三代这种疯狂的思想,定国公今日不想发表任何看法。他目前就强调一点——苏从斌是苏家第四代,肯定也会被教导恢复祖宗荣光,从而各种学习的!

    “苏从斌实力应当还有的。我看他文书写的都不错。对接其他部门,那些文章之乎者也的引用,他也能应对。”定国公客观诉说。

    闻言镇国公眉头更拧成川了:“皇上,末将斗胆,考这种奇葩的题型有用吗?为什么要顺着这个题型来思忖苏从斌会不会?而不是改革?您县试不都改过吗?这科举选人才,不是要选能办事的官吗?这围绕四书五经截来截去的考,倒不如问问会不会修堤坝修农民灌溉工具,会不会断案。”

    武帝瞧着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声音带着些沉:“兵部尚书,你觉得这镇国公建议如何?”

    这声,有些低,甚至夹着些情绪。不是对镇国公的情绪,而是对着过往……

    被点了官职的定国公暗暗分析着龙椅上的帝王心绪。让自己拿出作为兵部尚书职权范围内的理智与客观,他飞速斟酌着,叩首恭敬的开口回答:“回皇上的话,微臣以为这些题型既然存在,那就有它存在的合理性。这……这或许是在锻炼未来官吏从千丝万缕中抽取提炼相关信息的能力。”

    镇国公听得老仇敌话语中都有些虚,默默的从鼻孔发出一声哼。

    武帝听得兵部尚书笃定的表态,垂首拨弄着茶盏。

    叩首的定国公:“……”

    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两道几乎彰显主人心思的视线,定国公心中一惊。逼着自己拿出作为长辈的耐心,拿出自己饱受磋磨的小心谨慎,一字一字咬着牙道:“微臣虽不知这种题型。但微臣汗颜,听闻过苏从斌那个亲生崽子打群架的事情。对这件事,像微臣这样的莽汉,唯一的念头倒是感慨,有些血性。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苏琮便会思考会好奇,为何农田上有粪土,粪土什么作用,而后串联成一条对百姓有利的线索!”

    “且微臣也留心过苏从斌昔年在清远县的举动。他滞留多日,是为防两村打架连累苏敬仪连累苏家日后,但也是为国为帝分忧。不懂种田之事,苏从斌便琢磨去寻找工匠解决水源。这事办的也算积极了,毕竟水源解决了,百姓有了灌溉的水,自然也会安分种田了。他倘若一根筋,倘若连术业有专攻的道理都不懂,没基本治理的思维,只会仗着侯爷身份指手画脚的,反倒是只会添乱了。”

    ——听清楚了吗?外甥女婿,舅舅今日算免费教你一课。你是武曲星又运道好,才从军户摇身一变成国公!但得术业有专攻,别对不懂的领域指手画脚,别撺着皇帝一起脑子一热。改革也要慢慢来的!否则步伐大了,扯到蛋!

    最后一番话,定国公只想着,倒没直白说出来。毕竟这种最最最简单“引经据典”作证说明的话,是个官都能听明白。武帝表示自己听得懂。但他眼前就是挥之不去东华书院那排场煊赫的模拟考棚。

    东华书院的学生那都是门槛极高的,都是要精挑细选的。所以这一回两百六十个考生,能被先生允许下场的两百六十个考生,或许就有两百人成为举人。

    可这些人成为举人有用吗?

    他可以容忍这些学生们针对性应对考试,针对性琢磨考官的喜好,甚至可以容忍朝廷上有东华书院派,有勾心斗角,他这个帝王底线放到——上行下效这一词上,就像苏从斌这样就行。哪怕对农田厌恶,是碍于苏家未来是碍于锦衣卫在册,碍于他这个帝王愁旱才下田,甚至还用帕子捂着口鼻。可苏从斌却也的的确确客客气气对待村民,没张口闭口道一句刁民,道一句愚民难教。

    对两村打架的用词是情势所迫,各有难处。

    而不是清远县县令写的刁民、暴、动!

    敏感的察觉到帝王吐息的有些紊乱,定国公硬着头皮,缓缓开口:“治理百姓,不像打仗。打仗就算三年五年,时间长一点。可打赢了就赢了。后续如何安排伤兵,尤其是征过来的民兵伤残后如何安排,客观而言都是朝廷的事情,是治世的一环。”

    “微臣昔年作为武将,都未思考过这个问题。等得您信赖成为兵部尚书,有职权的担子在身,才让臣的视野从武将,从打胜仗这心思到纵览战争的全局,去思忖兵马粮草,征兵、国库税银……以及后续伤兵安置。”

    “一场战争,跟武将跟士兵有关系,也关系户部、工部、督察院、礼部等等部门。毕竟将士在外,这家书都得有人写啊!”定国公最后做了总结,字字铿锵,字字笃定:“这四书五经,单独成册,像朝廷各部门,职权也明晰的。可一件事,不独独是一个部门的事情。是由点到面,得面面俱到,兼顾周全。这乡试既是为官第一步,举人有候补为官的机会。那他们率先学会将儒学经典,各个篇章段落之间的各种潜在联系融会贯通,烂熟于心也是应该的。”

    镇国公看着匍匐跪地,表示回答结束的定国公,恨不得抬手给自己来一巴掌,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这不愧是百年世家,百年以武立身的世家,牛是牛的!

    定国公这么一解释,他能听得懂!

    这种无情无理取闹的题型存在有必要。

    可文官不会这么跟他解释啊,只会圣人曰狗屁!

    一直静默的武帝眼角余光飞快扫了眼镇国公。瞧着人一张脸倒是写满认同,以及一丝丝的不忿,他眼眸闪了闪。最终,武帝将自己端着的茶盏往御案上一放,口吻都有些无赖的架势:“舅舅,您这话朕明白,改革急不得。可朕心理就不舒坦。你们还是没看见东华书院那考场演练,没看见顺天府其他书院演练的架势。好家伙,真快赶上正儿八经的乡试了!”

    提及自己亲眼目睹的场景,武帝愤怒拍案:“京城如此,朕现在都担心江南文风是如何的。”

    “还有山东也出人才。结果呢,朕示意董阁老跟他的徒孙示意,出了个县试题目叫镃基!”

    眼瞅着帝王跟个火蒺、藜一般要炸了,镇国公沉声赞誉:“这题目听起来就很霸道!”

    定国公也跟着点头,还道:“董阁老还是务实的,也是能干活的人才。”

    武帝幽幽道:“这玩意通俗说法叫锄头!”

    “不是有个基业的基吗?那不得很霸气的那种?”镇国公闻言还有些不敢置信:“听起来那么霸气的,怎么会是锄头?这造字规则拆开,跟铁有关。这基又是基业的基啊!那肯定跟军事有关。”

    武帝喝口茶,不去回想自己当初看到这词的想法,只木着脸道:“总而言之,一个旱区,一个全县都受影响的县,没几个知道是锄头的意思!”

    “朕当时思忖着,粪土金这么大张旗鼓搞事了,哪怕城中最最最富贵人家,地主家粮食无数的,也该知道旱灾收成不好,也该了解了解基本的农业词汇。至于寒门子弟就更别提了,家里都因旱灾穷了,他总不能两耳只读圣贤书吧?”

    不提还好,一想起来武帝又愤怒拍案:“甚至揣测考官心思这一点,朕也考虑了。那考官专注农事出名的。”

    迎着帝王直白的怒火,镇国公使劲给定国公使眼色,让人赶紧想办法劝。而他是没办法的,因为一听帝王这诉说,作为底层老百姓出身,他也气的!

    定国公见状,来回反复深呼吸,才开口劝:“皇上,老臣托声大,大胆僭越一句。那些让您动怒的学子今年几岁了?您登基满打满算也就十年。”

    眼下是元熙十三年,可……可年号武帝爷不按着常理走。前头三年算送给先帝爷了,叫:三年不改父志。

    反正一个能用谥号定名的帝王,其他朝臣也不愿在这种“名义”上跟一个直接对外公布弑父的争论。于是也就含含糊糊的,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年轻的一辈,尤其是国庆寺受您荫庇出生的,苏琮这样的天赋神童不提,那苏敬仪微臣观察过一番,也挺会思考的。”

    “这年轻一辈有典范如此,自也能教育后人。”

    武帝闻言,想想自己登基后出生的小文曲星,面色和缓了几分。

    “对啊。皇上,咱这舅舅说得对!”镇国公听得这话,眼眸一转,带着些亢奋:“咱换个角度想想。那东华书院精心谋划制定出各种考试书籍,不也是苏琮一眼扫过,就记住了。然后苏琮反过来教导苏从斌。”

    “咱们家小子自己争口气,复刻了对方十几年的果实。苏从斌也争口气的,按着对方总结出来的经验,连得三次第一!”

    “简言之,咱们直接摘桃子啊!”

    “你们这话说的也有理。”武帝难得露出个好脸色,缓缓吁出一口气,像是要把积攒的愁闷排除出去,而后还颇为积极的开口:“咱们还是静静,还是把粮食的事情搞定,再想其他改革!”

    两位国公爷听得帝王如此笃定的话语,齐齐面色一松,但旋即又带着些紧张了。

    要知道眼下试验沃土之法,是放在边军的农田里。这农田不过百亩而已。朝廷对此有所规定,若是越界了那便是有屯田屯兵谋反之心。毕竟若是军队手中有足够的粮食,就不会听朝廷的话,听命帝王了。至于有百亩田在,只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例如突然大风大浪,每月既定的军粮无法按时送达;亦或是突发战况,得携带军粮去突袭等等。

    可眼下军田的肥沃,证明这方法可以朝周边县域推广,可以推广全国各地。

    “定国公,先前你说有麦穗?”

    “是。”定国公闻言,立马带着些欣喜,禀告:“按着您的命令,选了五十亩让军户老农伺候着,耕种,进行对比。这春小麦这个时期恰好成熟。西关城的守将也是个军户出身的,看着麦穗就乐呵,直接命人连土都打包过来,道让老爷子瞧瞧。”

    闻言,武帝笑笑:“拿过来朕也瞧瞧这实物,开心开心!”

    镇国公听得这话,遗憾至极。他脑子转的就不够快,没想到“证据”打包送过来。

    ========

    三炷香后,武帝围绕着两寸超级大的盆景——春小麦看了又看。

    这应当一路精心照顾的,因此盆景里的小麦长势都颇为喜人,甚至仿若等待检阅的士兵一般,炫要出自己枝头沉甸甸的麦穗。让他都仿若置身农田,能够看见金黄的麦田翻滚着层层麦浪大丰收景象。

    尤其是左边这一盆,看着每一颗颗粒就挺重的。

    武帝抬手掂了一下,感受着掌心内沉甸甸的麦穗,眉眼间带着欣喜。而后他抬手一捏金黄色的苞鳞,定定的看着被外力褪去外壳,露出的谷粒。

    瞧着圆润丰满的,不像往日干煸长形的古粒,武帝嘴角一弯,又挑着其他麦穗剥开。

    “这看起来真挺饱满的。亩产多少?”镇国公瞧着帝王掌心那金闪闪的实物,眼里带着些羡慕,开口直接问道,还颇为亲昵:“舅舅,您可是兵部尚书!若是可行的话,那咱所有军田都可以直接一声命令种植了。”

    闻言,冷不丁被尊称一声舅舅的定国公倒也没拿乔,“原先西北不好种植,哪怕精心伺候着,一亩地最多也才八十斤。眼下能约莫达到两百斤!”

    镇国公震惊。

    武帝也惊讶,垂首看看自己掌心颗颗饱满的麦粒:“您确定数据没错?”

    “回皇上的话,没错!”定国公也难得的面带喜色,声音都有些亢奋,“因为这个小麦种植经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先前没统一。可现在苏琮那脑子不是转的好?农学中有关种植的全都捋出来了,发现早有一句顺口溜有关提升小麦亩产的,叫两足一早,两浅一密,巧用肥水,治蚜保粒!”

    “微臣当时按着您的吩咐,是下了军令,不得任何改动,必须严格按着这法子执行!”

    “所以那些小子也狂喜,这不来信还将小麦放盆景里送过来。就想显摆一下自己完美执行军令!”

    武帝攫取话语重点:“肥水就是粪土金?”

    “是!”

    武帝听得这毫不犹豫的一声回应,摩挲着麦粒,笑着道:“舅舅,西北缺水,苏家研究出个喷雾器,对于百姓而言应该有用的。朕派工部,确切说派凌家老大领头去。”

    镇国公闻言缓缓捏紧自己的掌心,让自己先耐心听完帝王的话语。

    定国公听得舅舅一词,弯腰鞠躬:“皇上,这对百姓而言有利,您不管派谁去都可啊。”他可没老一辈那思想了,把西北“视作”自己的地盘。

    “这是家庭农具,但也现在军中先推广,让工匠把技术交给军中木匠。”武帝见状,解释的也颇为耐心和仔细:“然后各县也得学。当然朕怕推行不了,所以才选择凌家。”

    “凌家那些兔崽子不是被赶出国子监?他们这些家族,在西北有些也有良田,让他们在自家田庄先用,引得周边百姓效仿。倘若推行顺利,得有您这位定国公领个头,赞他们几句,让朕恢复他们的贡生名额!”

    有败家子的这几家,倒是好恩威并施的。可某些文臣不长眼啊!因此不能苏从斌开口,得由份量中的皇帝舅舅,有战功有资历有辈分的定国公开口。

    “这是自然,只要对您有利。”定国公立马就道。

    武帝笑一声:“咱们甥舅不讲虚的。当然你这个姐夫,朕也没忘记。更别提北疆好歹也叫龙兴之地吧?朕在北疆呆过。”

    镇国公迎着这一句似带着敲打的话语,直接开口是毫不犹豫:“皇上您说得对。北疆本就是您的地盘!”

    毕竟他们老沈家祖坟冒青烟,集中在他这一代发了。且还能富贵五代,对于他而言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因此他倒是没代代富贵,代代从武的爱好。他在朝堂上争,是真替军户替军方抱委屈而已,外加偶尔帝王“指点”。

    “可这北疆到底地广人稀的。所以得等第二批试验相关工具。到时候贡生,别说勋贵了,这大周有权有钱人的崽子,全都在你手里拿捏着呢。”武帝意味深长看眼镇国公:“咱们拿着崽子,让家长去北疆开荒。何愁北疆不兴盛?”

    迎着这一声亟具诱惑力的话语,镇国公感动着,红着眼重重一磕头:“皇上,末将……末将也不是不懂事的。就是末将心里不服气。那些县令,口口声声要开万事太平的,结果一个都不愿意来北疆!吏部点名强势派遣,结果还没三年任期满,使劲各种办法想要调走。所以我才想着要苏琮这样踏实的!也才气性大差点跟舅舅动粗。”

    这话一出,殿内的氛围又压抑了些。

    武帝看看丰收的麦穗,眼里迸发出笃定的光芒:“放心,会改变的!不过朕也得说明白了,苏琮科考过后得先去西北当知府。咱们从实用角度出发。改革肯定会遇到助力,苏琮得自己去摸索。免得他太过顺遂登高跌落。而在西北这地界,定国公府还是有些颜面的。且百姓对定国公是信任的,所以让苏琮也狐假虎威一把,借着国府的名号向百姓教导种植方法,教化百姓。”

    “更直白一点,西北到底算平和的。总不会突然冒出一队强盗,直接杀了苏琮。北疆还有些小部分不太平。”

    定国公听得话语中唯有信任,微微松口气。

    镇国公眼睛一眨不眨的,带着些希冀望着帝王。

    “等他在西北干出实绩来,其他知府定也会竞相模仿。”武帝抬手拍拍镇国公肩膀,带着哥两好的架势,道:“而苏琮呢,有亮眼的政绩后,直接去当北疆总督。哪怕他年纪小,在官场上也能用实绩压得住人!再加上镇国公你衣锦还乡去转北疆转一圈,地方上哪个不服你直接打!”

    如此铿锵有力的规划传入耳畔,镇国公眼圈一红:“请皇上放心,末将一定好好教导好贡生那帮兔崽子,好好听您的话,一步步走好,一步步发展好北疆!”

    “朕放心。”武帝响亮的回应一句,看向在灯光照耀下愈发金闪闪,带着麦香的麦穗,道:“看样子熟了。咱们让御膳房磨成粉,直接当宵夜,吃了!”

    “否则朕晚上还憋气。”

    “您憋什么气?”镇国公瞧着帝王都金口玉言了,也就抬手去摸了一把麦穗,边好奇问。

    “规划的都挺好,可惜苏琮才十三。还有苏琮心心念念的大胖儿子,苏从斌也不知道成器不成器!”

    镇国公:“……”

    定国公:“……您……您讲这个辈分,是不是有点?”

    “舅舅,朕不是拖累您的辈分。”武帝抬手摸着麦穗,含笑道:“而是朕发现一个道理,每一个败家子,都是爹宠出来的。都能反向激励爹上进!”

    “苏琮两年前就琢磨苏从斌的乡试了!从分析考官到书院备考书籍,是一个不曾落下。亲爹也就如此操心了!”

    听得帝王这感慨,定国公眼皮一跳:“您不是说担心考不上吗?那题目无厘头的。”

    “苏琮把历朝历代以及大周所有的乡试题目,全都整理成册了。”

    定国公瞬间闭嘴。

    镇国公羡慕不已:“文曲星不愧是文曲星!”

    “所以接下来的乡试,还真刺激!”

    帝王这一声感慨,带着七分的玩笑,还有三分的杀意。重叠在一起的气势,让两位国公倒是一时间笑不出来。甚至还随着七月的风渐渐往外扩散,散进了东华书院阅卷室。

    作为一手缔造东华书院辉煌的黎阁老,他是亲自看过书院本次优秀的学子试卷后,才不急不缓横扫自己的门徒,冷冷质问道:“你们是真的想用丹书铁券砸自己的脑袋才知道清醒两个字怎么写吗?”

    突然而来的一声冷喝来袭,欣喜好苗子的众人无异于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直接心中一凉。

    “师父,这本届学子资质的确不错,若是来日高中,金榜题名,亦也是我东华书院之*光。”黎阁老的大弟子迎着其他人的小眼神示意,率先迎着头皮开口诉说道。

    “镇国公兼任三年礼部尚书了,你们就没冷静下来吗?”黎阁老声音都带着些寒气:“两年前那姓董的琢磨退一退,乞骸骨。可武帝是亲自上门请,还把董门大弟子调回京城担任礼部右侍郎。甚至董阁老的儿子都派北疆去了。”

    “反观我们呢?这三年可没有任何调动变化。”

    如此鲜明对比在眼前,众人神色变了又变。

    “这回,不管东华书院成绩如何,是低调些。毕竟顺天府的热门考生是苏从斌!”

    “那苏从斌真下场参考,若是让他一次次的顺遂考上,岂不是显得科考容易?”有人面带不虞,当即道:“若是按着规矩,那会试……”

    “按着避嫌的原则,你打算殿试请皇帝避嫌吗?”黎阁老不耐质问道:“想想自己有几个脑袋!什么能开口上书什么不能开口。”

    “再说了,你……还有你们……”

    黎阁老横扫在场众人,带着怒火:“苏从斌是缩头乌龟,可他缩了这么多年,还活着。举个简单的例子,他站在乾清宫整整二十年了!老父在朝堂的时间都没有这么久!”

    先帝爷时期,他从四品地方官升迁进京,还算热血忠义。曾劝谏过一回,结果被杖则三十,差点一条命都没了。而后也是为了保全自家,面对乌烟瘴气的斗争,也就弃官为隐士,在东华书院任教。后等武帝登基,他因昔年为武帝为定国公说过话,被请出山,官复原职。

    后从礼部尚书到阁老。

    但这么多年经营下来,也就是阁老而已。

    “先帝时期,那不是一般人能够全须全尾活着的。而苏从斌被帝王厌弃,却是大朝会次次不落,没被牵连过一次,没挨打过。就这么活着,活蹦乱跳的活着!”

    “这能耐,你们在场人有吗?”

    这番话不亚于巴掌一般,一张张的扇打着他们的脸面,他们引以为傲的才华。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大弟子开口,小心翼翼问该如何对待。

    毕竟他们中有人或许会被点为顺天府考官呢!再不济也是阅卷官。

    作为文人,作为优秀的文人,作为经验丰富的文人,非但可以从字甄别人,也可以从文风上甄选人。苏从斌的文风挺好辨认的,就是兵部统一的直白风。

    迎着大弟子,还有满屋众人紧张希冀的眼神,黎阁老面色铁青:“你们别给我玩任何猫腻。小心九族的脑袋搬家!这种猫腻,其他派系,那董门不知道,等你发挥吗?”

    从未有过的厉色,尤其是冷漠打量的眼神来袭,大弟子只觉一股寒气悬在脖颈上。他立马颔首称是:“师父息怒,是弟子犯蠢了。”

    “嗯。说来你这吏部年底考核也要到了。大兴县县令,似乎不少年了,今年得个上等,也该升了吧?”黎阁老说完,拨弄着茶盏,看着杯内茶叶起起伏伏的。

    大弟子闻言一愣,而后露出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来。

    这……这县试嘛,县令说了算!

    苏从斌就算真一口气成进士了,那按着规矩进翰林院。帝王若是要提拔的话,昔年可是金口玉言的,得苏敬仪县试榜上有名。

    见状,黎阁老慢条斯理喝口茶,润润嗓子。

    其他人也笑了笑。

    苏敬仪不行,苏从斌就得慢慢熬资历。毕竟正经文官了,那就得按着规矩来调动。

    按住了苏家,那苏琮翅膀再硬也没有用!

    区区一商贾子弟,他们还没嫌弃还没权衡好利弊,就敢上门断绝师座关系!

    也配?!

    =======

    因种种缘由,这元熙十三年的顺天府乡试成为顶尖权臣都关注的一届。

    八月初九开考。

    考生提前一日进考场。

    于是八月初八这一日,子时。也就刚敲响凌晨一点的钟声,贡院内提醒考生们的发号炮、声就响了。

    这发号、炮,就相当于后世的闹钟,定点提醒考生,尤其是边远考生可以起来准备来考场了。免得时间太晚,导致进不了考场。

    一开始苏敬仪知道这个规矩还有些不太确信,毕竟提前一天进考场啊。后来想想年年高考新闻,忘记带准考证走错考场的事,也就默默理解了。

    显眼包考生,年年都有。

    这么干,定然也是千万条血泪经验总结出来的。

    于是苏敬仪也就颇为积极的起来了,还把自己打扮的从头到尾一身红。打算亲自送考生苏从斌进考场!

    苏柳氏再三检查过考箱后,想了又想又拿出一件秋衣:“侯爷,兄长先前来了口信,道药农采药时,见土壤湿润。又撞见老鼠做窝,这老话说的好老鼠做窝,寒流将到。因想着您入场,就跟其他药农确认了一遍,都说这天气可能要冷。”

    “替我多谢大舅兄。”苏从斌闻言,立马接过秋衣,也对着苏柳氏道谢。等把衣服理好,他又看了看防水的羽毛缎帘,确定自己一切准备就绪后,才看向会走动的红包。

    “你大晚上不睡?明日可有精神做功课?”

    “爹,我送您进考场,回来再睡。到时候还要画给琮哥看的!”苏敬仪边说从怀里掏出苏琮的肖像画,道:“琮哥也不能少。”

    看着眉眼带着希冀的苏敬仪,苏从斌又看眼三年未成见面,瞧着画像是有些蜕变,眉眼都颇为锐利的,显然经历过世事淬炼的苏琮,他瞬间觉得自己内心涌动着源源不断的热量。

    “行,你送我。你们哥俩一起送。不过衣服换套,低调些。毕竟对外你在守养母的孝。”

    苏敬仪闻言,倒也乖顺,对着父母弯腰行礼后就撒腿跑回去换上自家小厮的服装。

    而后上车。

    爵车一路向外。

    天子脚下有一个好处,顺天府贡院也是会试考场。也算提前熟悉会试场所了。

    不过因为占地面积问题,这贡院在内城外。

    想想他苏敬仪穿书,还有一个好处,住的地方乃是京城东二环内!

    靠近故宫!

    且不用像其他考生一样,出城门还得安检。爵车爵爷刷脸。

    一路畅通无阻到达贡院外,苏敬仪望着灯火通明的贡院,望着维持秩序的士兵,压下自己的紧张,看向闭目养神的苏从斌:“爹,贡院到了。”

    下车后便是考试区域,便不是侯爷苏从斌,而是考生苏从斌。

    一切就要遵守考场规矩。

    “回去好好做文章!”苏从斌叮嘱一声,便拿起自己考篮,斗志昂扬的下车,走向贡院。

    苏敬仪目送着混入秀才堆中,也依旧有些伟岸的背影,默默的掏出自己要做的文章。

    虽说苏侯爷吩咐了留两个长随守着贡院,等待接应便可。但……但苏敬仪是个矫情且有仪式感的崽啊,他高考那两日,亲爸亲妈甚至同父异母的大哥都被他作着,在考场外开视频会议,都要等他的。让他享受跟其他小朋友一样的待遇,有家长陪考。

    且他也偷偷打听过了,贡院外有专门停靠马车的地方。

    毕竟天子脚下嘛,总有些达官贵人的崽参加考试,总有人守在贡院门口。这全都堵着道路不像样,因此干脆在不远处划了专门的等候区。

    留了长随时刻关注着,苏敬仪带着车夫去了“停车场”。

    而另一边苏从斌面对各种检查,拿出自己二十几年纵横朝堂的龟缩能力。按着吩咐脱衣托裤袜,宁可高汤油膏被戳了,也没说一句废话。毕竟在考场,眼下谁都是天子门生,都得接受各种检查。什么读书人的尊严与体面,那就是废话。

    守卫们看眼颇为配合的侯爷,倒是满意的点点头,恨不得指着人跟某些个扭扭捏捏的,跟个黄花大姑娘一样的读书人道几句——看看人家,该脱裤子就脱裤子!都是男人,有什么羞的?

    顺利经过检查后,又核对完相关信息,苏从斌找到自己的考棚。

    检查过考棚后,他便静静盘腿打坐。

    毕竟到底四十三岁了,不比小年轻能熬大夜。

    休息一日后,苏从斌翌日精神抖擞的迎着第一场开考的号令,看向题目:

    第一题: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能精准找到是论语。

    第二题:下袭水土

    苏从斌眉头一拧,倾听左右两边明显很烦躁的纸张翻动声,似乎在暗骂主考官的声音。他默念一声冷静,飞速默背一遍苏琮归纳总结的奇葩题型。

    连章题,全章题,数节题,一节题,数句题,单句题,两扇三四五扇题,截上题,截下题,截上下题,截搭题……

    还有必背书籍:《四书》主朱子集注,《易》主程传,《诗》主朱子本义,《书》主蔡传,《春秋》主胡安国传,《礼记》主陈澔集说。

    苏从斌想着,眸光一亮朱熹!

    “下袭水土”,出自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章句序》

    第三十章!原文是“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

    确定来源后,苏从斌擦擦额头的汗珠,率先在草稿纸上默写。而后克制住注意力,不去看第三道。

    因为第三题就两字——镃基!

    这本给苏敬仪县试押的题,结果他苏从斌自己个用上了!

    换句话说顺天府主考官,应该是董门弟子,确切说就是刚调来的礼部右侍郎周泉。

    不过……这董门好意思吗?题都不换?

    还是说这题源于上意?

    可武帝有那么博学吗?

    想当年他夹带进宫的书,有兵法可没四书五经啊。

    第44章  奉旨大庇天子门生俱欢颜!

    借着帝王的龙威壮胆,苏从斌倒是不觉得题难了,甚至还有空替同科的考生们惋惜。

    毕竟在场的八千多秀才公,唯有他一个人简在帝心。

    哪怕帝王心里没他,但帝王亲娘还是疼他的!

    用自家兔崽子的话来说他苏从斌科考就是神仙下凡,体验生活。

    所以平常心就行……

    苏从斌积极调整心态,无视身侧的种种细微又在静寂环境下被无限放大的响动。他提笔在草稿纸上确定第三题的破题。甚至还画了个思维导图。

    这思维导图自然是苏敬仪提及的。从沙盘演练开始引导,嵌入书柜框架,做自己的错题集。一开始苏从斌对此点评是不伦不类,传出去贻笑大方。但后来检查苏敬仪的文章多了,发现人文章结构是真真完整,什么方面都没遗漏。尤其苏敬仪背诵默写用“联想法”,也是由点到面,一条条线分出去。

    于是苏从斌对于思维导图,倒也开始上心。

    毕竟他自己背书是靠最笨的办法——死记硬背,重复重复再重复!作为一个普通才智的人,能够仪仗的唯有烂熟于心,否则他完完全全没法瞬间高效从浩瀚如山的著作中找到出处,没法在极端的时间内就将各部门的职权已经相关措施安排的妥妥当当。

    但用这个导图进行联想记忆,梳理相关热点考题,比如孔孟有关政治的方向,比如目前还是热门的:赈灾。

    这就得多部门联动。

    于是树状图这主干上就得户部、吏部、工部画好,而后小枝丫展开,具体的科室部门罗列出来。层层等级分明,外加上关键主题词罗列。瞬间就一目了然。

    客观而言,若非他苏从斌乾清宫“站桩”经验丰富,一年年的大朝会重复记忆各部门职权,否则对于时策题,他更会两眼抓瞎,也会像武帝厌恶的某些书呆子一般,只会照本宣科。

    苏从斌感慨着,落笔都更为流畅了两分。在草稿纸上画出一条条要点,写上最最最主要的主题关键词——顺天府乡试。

    因考试的等级不同、地域不同,同样一道题目,答案的侧重点自然也会不同。

    顺天府虽在隶属关系上,属于地方府衙。可却是天子直隶!这考官这阅卷评级标准肯定不能如同山东宁阳旱区一样紧扣地方旱情。得体现顺天府这有大周首府的霸气与沐浴皇恩的特点。

    且更要命的是孟子,这个人吧,执政理念,武帝是推崇的。

    民贵君轻这点忽略不计,其他的仁政措施,例如孟子认为君主必须重视人民,有道是“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等等,武帝非常认同。

    且想当年武帝光明正大对外宣布弑父,朝野皆惊。最后是董阁老,这个十年前还是工部侍郎的董阁老出面,张口闭口就是孟子。道孟子亚圣,道孟子提倡的仁政包括杀无道之君!杀无道昏君,是仁,对百姓而言最大的仁,也是继任者最大的仁慈。因此武帝弑父,叫“保民而王”!

    更别提出题人是董阁老的大弟子,目前的礼部右侍郎。明显来搅乱礼部,搅乱这个能左右大周学子学习风向的部门。

    所以这两点背景因素要考虑,要将孟子的仁政纳入破题的关键字内。

    苏从斌思忖再三,最后将破题核心组合成一句话:在天子脚下率先沐浴皇恩的百姓,顺天子也就是武帝的“仁”(命令政策),事业有成,从而促进顺天府繁华旺盛,成为真正的大周首府。也因此吸其他府城效仿。

    有破题点后,苏从斌文章自然层层推进,一蹴而就。

    写完后又删减斟酌一番用词,苏从斌才松口气。活动活动自己有些僵硬的手脚,他抬眸看眼有些阴沉的天,似乎能送来凉爽的秋风,缓解狭窄考棚闷热的天,眉头一拧。

    但对天气的担忧也不过一瞬而已,他开始自己经典的猪油拌饭填饱肚子之旅。

    等吃饱饭,下午又答完前面两道的草稿。苏从斌唯恐真寒流将至,气候变化。也顾不得吃饭了,屏气宁神,还点着蜡烛,将三道四书题抄录在答卷上。

    写完最后一个字,苏从斌又静等墨迹干涸。毕竟考试专用的宣纸吧,质量……质量也就普普通通,写字易洇。遇水就更容易渗透开来,极容易成为污卷。

    等确定试卷卷面干净整洁后,他率先用油纸覆盖,而后有卷上羽毛缎。有着双重保险后,他还将试卷卷着,用绳轻轻寄着,悬挂在坐凳板,也是自己睡觉木板的下方。

    免得万一考棚年久失修漏雨,万一墙壁渗水,放在桌案上万一遇到像苏敬仪这样的熊孩子,抹布擦水那动作粗鲁的,以致于“雨水”都飞溅到隔壁考棚了,差点毁了他好不容易做好的答卷……

    那时候真的揍死熊孩子的心都有了!

    是真想再生一个!

    回想着演练时期的点滴,回想着远在他乡的另一个儿子,苏从斌又一次猪油拌饭对付,填饱肚子后便吹灭蜡烛。迎着黑夜,倾听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呼噜声磨牙声说梦话甚至日有所思喊中举的……苏从斌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默念我是个爹我是个祖父我也是为自己争前程,渐渐摒弃外界声音,陷入梦乡。

    好梦正酣时,苏从斌忽然间听得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那声音尖锐细长,比受虐的猫叫声还尖细几分,愈发像极襁褓婴儿的啼哭,稚嫩又天真。穿透力却是极强。

    下意识的惊醒,苏从斌左手扣在自己右手上。没有摸到自己熟悉的袖箭,他瞬间背后都冷汗涔涔的。直到周围一间间的考棚引入眼帘时,直等豆大的雨水映入眼帘时,苏从斌才清醒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一抬手擦了一把额头,才发现自己惊吓出一脑门的汗珠。

    狠狠吸口气,苏从斌克制不住扫了眼自己左上方:有个神情癫狂的年迈考生揪着一个年轻的考生猛打,饶是有巡逻的士兵控制,对方却是力大如牛,气势凶猛,“你甩水你往哪里甩?你毁了我答卷,我考了整整十八年啊!还有脸说无意?你们东华书院难道没教你们遇到突发天气怎么办吗?拉我们下水吗?要死一起死吗?”

    苏从斌闻言瞬间不敢再看再好奇纠纷。

    确定自己浑身干燥,他又看了眼雨。

    其实光下雨还不可怕,可怕的是有风!这风雨交加的,而考棚上方也没有屋檐挡风雨,因此就极其容易吹进考棚内。

    甚至他的桌面已经湿透了一大半,也不知雨水有没有浸到木头中。

    顿时苏从斌心跳加速,小心翼翼的弯腰拿出坐凳板下双重保障的考卷。

    谨慎的仿若对待珍宝一般,缓缓展开。

    映入眼帘的答卷一如昨日,完好无损,卷面整洁,堪称完美。

    见状,苏敬仪吁口气。揉揉自己噗通的心跳声,他又小心翼翼重新包裹好答卷。而后穿好秋衣,煮一碗小米粥,加点防风寒的药粉。

    确保自己浑身暖洋洋的,他活动筋骨后。抬眸再看了眼天色。

    依旧灰沉沉的,甚至还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感。换句话说短时间内,大雨不会停止。

    权衡一息过后,苏从斌无视巡逻士兵以及各种“天亡我也”的哀嚎声,干脆地面上垫上衣服权当地毯。随后他便毫不犹豫面朝坐凳板,双膝跪地,将考卷还有稿纸放在坐板凳上,开始悬腕而书剩下的题目。

    说来跪这门功夫,还得感谢那些年和合帝的冷眼,感谢那些年皇子公主的疼爱,感谢亲爹亲娘罚跪宗祠反省。

    现在虽然骄奢淫逸了几年,但基本功还没丢。

    且当官嘛,也必须练会这技能。跪地陈情跪地请罪,跪几个时辰还得腰板笔直,亦或是匍匐跪地姿态。不管哪一种姿势,总而言之要端正,否则就是大不敬!

    对面的考生:“……”

    京城的考生哪怕不认识苏从斌,却也知道本届有苏从斌这样名垂科举史的神奇考生:侯爷考生,一位荫庇官被褥了,却能……却能厚着脸皮下场考科举的考生,一位斩获小三元的大龄考生。

    更别提苏从斌县试府试院试过后各种庆祝宴会多没落下了。因此,他是认得苏从斌的。

    瞧着人跪地身形笔直,而后奋笔疾书,仿若一点都没有影响的模样。考生垂首看看自己小心翼翼护着的考卷,看着不断飞溅入内的雨滴,不断落在桌案上的雨滴。沉默一瞬,最后他一咬牙,跟着有样学样转身,跪地而书。

    可跪地握笔还没一炷香时间,考生便觉得自己手也疼,腰也疼,甚至膝盖都跪麻了。且即便也有些衣物垫着,可总觉地面的寒气不断上升,顺着他的双腿顺着他的膝盖涌入全身,让他四肢百骸都要因此冻麻木了。

    但千万言语一句话,试卷倒是保住了。

    考生感慨着,只希冀自己接下来答题速度更快一些,免得腿废掉了。尤其是每当酸痛的时候,总忍不住猜测一番对面的侯爷考生,会如何的煎熬。

    毕竟有人跟着他一起痛苦,好像……好像也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若是此刻苏从斌能倾听心声,闻言肯定要客客气气道一句,不好意思呢,这样答题简直就是我的“快乐老窝”!甚至因此,他完全激发了自己奋斗的热血,是才思泉涌!

    浑然不知道考生苏从斌心态的乐观,关注苏从斌关注苏家,确切说抵制帝王某些改革的朝臣们瞧着这豆大的雨哗哗下个不停,都颇为开心,甚至遇见了还互相恭喜一句:“遇水发财啊!”

    镇国公作为礼部尚书,偶尔还得礼部点卯,听得某些人那遮掩不住的笑容,气得嘴角都要出火泡了。干脆披着蓑衣进宫,岂料就见武帝倒是从容淡定的很,还有空自己左右手互搏,下五子棋玩。

    “皇上,我这……”镇国公带着愠怒形容一番,最后磨牙道:“这苏从斌不管乡试中不中,他不就是在乾清宫有一席之地的?要是您铁了心让他管,是不是进士有什么区别?可眼下寒流突发,又下雨,考场那么多学生呢。万一真有冻死出毛病的怎么办啊?”

    “书院有备考清单,世家子弟的考篮更是齐全。”武帝连头都不曾抬一下,慢慢右手执黑子落下:“倘若苏从斌不参加考试,你会关注乡试吗?”

    镇国公闻言一怔,而后有些结巴:“那……那倒是不会!我……”

    说着镇国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自己理直气壮:“安安那小子淘气您知道的。给其他人带我都不放心,他又因为救命的事情,对苏琮颇有好感。我总不能让安安现在找苏琮玩。所以我就忽悠安安。等苏从斌考上进士后就进国子监了。到时候我用礼部尚书的身份压着,命令苏从斌找苏琮开口,让两人结拜。”

    “说白了都有些自身利益。”武帝左手执白棋,在棋盘上观察一会儿,落在角落。

    望着终于白棋五子一线,他颇为满意一挑眉,不急不缓的边收白棋边道:“顺天府的秀才们,不是书院派就是子弟。剩下的人,太寒门了,不是大人们的人,因此大人们又何必在意这场雨对考生有影响呢?”

    猝不及防迎着这么冷漠的话语,镇国公骇然:“可……可……可就算利益,这不也是政绩?不也是寒门子弟?不也是文臣?”

    “这是顺天府的乡试。顺天府只是地方府衙。不值得中枢朝臣担心,往大了说还叫勾结地方。”武帝声音越冷,笑着吃掉一颗黑棋。

    镇国公听得这阴阳怪气嘲讽味道十足的话语,再听得棋子相触发出的一声脆响,忽然有种自己小时候调皮捣蛋一头扎进冰窟的寒意。

    要知道那是他第一次濒临死亡,不是脑袋一掉超级痛快的死亡,而是缓慢的酷刑,能够一点点感受到力气消失,身体热量消失,生命力流逝的那种死亡。

    嘴巴张张合合许久,镇国公望着还聚精会神下棋的帝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让他劝帝王息怒肯定不可能的,让他宽慰帝王几句,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沉默一瞬,他就直接单膝跪地,直白的表态:“我听您的。您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

    武帝抬眸瞧着跪地笔直的镇国公,又看看期盼,最后缓缓看向窗外的天,一字一字:“且先看看!”

    与此同时,守在停车场的苏敬仪听得黄豆大的雨落在马车上噼里啪响咣当作响,气得面色一扭。搂紧了苏柳氏亲自送过来的衣服,苏敬仪望着面带担忧的娘,默默在内心画圈圈:“这个世界的守护神之类的,穿书局之类的,反正让我穿的神,最好给老子应了贵人出门招风雨这话。否则你们给我等着!”

    “我哪怕回不去,以我爸妈的性格也会买下这本小说的版权。到时候压个十年八年的,到时候把版权给我烧过来!”

    “知不知道我家漫天神佛都信!主打实用主义。万一哪个神佛缺信仰,给我爸妈开后门呢?到时候他们把我魂魄招回去呢?”

    “所以你们最好给我老实点!别想着我苏敬仪穿书后按着剧情来!”

    “要是拦着我这侯爷爹成功道路,我直接掀桌都有可能。我撺掇你们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苏琮去断袖信不信?”

    “什么阁老清贵家族,子孙后代颇为成器,全都一口气蝴蝶!”

    “彻底终结!”

    “大家药丸就一起玩!”

    各种威胁一通后,苏敬仪又默默祈求财神爷保佑。把五路财神爷都虔诚的跪求一遍后,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掀开车帘往外一瞧。

    就见雨还是那个大。

    天还是那个阴沉。

    苏敬仪:“……”

    “莫要担忧,你父亲都有准备的。”苏柳氏见孩子满脸忧愁,压下心中的担心,宽慰道:“喝口姜汤暖暖身子。你连续两日都来陪同,你父亲知道定会欣喜的。”

    “嗯。”苏敬仪听得这声温柔笃定的话语,笑了笑。抬眸撞见人眼底的忧愁,他端着茶杯到人眼前,边笑着:“像我这样大孝子,他遇到了,就是他八辈子的福气。还遇到两个,那就是十六辈子的福气。再遇到像娘一样好的人,那加起来上辈子没准是大英雄,拯救苍生的人物了。”

    苏柳氏含笑接过茶杯,“我儿这嘴啊,倒是甜的。”侯爷也的确该苦尽甘来,他们一家也该苦尽甘来了吧?

    “那是。”苏敬仪笑着回应。

    刚想说自己功课转移一下苏柳氏注意力,岂料就听得外头有动静,有人高呼“有人被丢出来,赶紧去看看”。闻言,苏敬仪眼皮猛得一跳。

    忙不迭穿上蓑衣,苏敬仪止住各种胡思乱想,道:“娘,您安心守着。我和他们去看看。”

    说罢,又拿起雨伞,跟着长随就往贡院大门跑。

    为防舞弊,贡院的外围四周是用荆棘围圈的。因此史书也有“锁棘贡试”的称呼。这架空的世界自然也有。即便有修建的停车场,那距离贡院大门也有一公里。

    也就是一千米!

    一千米,从前对苏敬仪而言是很遥远的事情。可眼下是他“建议”苏从斌重新科考的。不管对方什么因素,但也的的确确四十来岁的老头子真的进考场。

    却遇到极端的天气。

    在封建时代这年岁这天气……不,呸呸呸!

    苏敬仪不敢再胡思乱想,一口气直接撒腿猛跑到贡院广场。

    贡院门外自然还有士兵把手。但到底考生们都进去了,看守便不像入场时那么严格。像他们这些闲杂人等,倒是能够靠近贡院广场,也就是贡院大门前的空地(方便考生集合用)。

    “大少,不是侯爷。”亲卫长随早就跑上前,检查过一番了。一回眸,他瞧着苏敬仪气喘如牛,小脸煞白的模样,赶忙过来,搀扶着人胳膊,边低声回应。

    边说还拿出腰间悬挂的水囊,示意苏敬仪喝口缓一缓。

    苏敬仪闻言狠狠松口气。

    不是原著剧情,暗暗影响就行!

    庆幸过后,苏敬仪抬手擦擦不知何时沾的雨滴。刚缓缓直气腰,他抬手接过水囊想要咕咚喝个痛快,缓解缓解一路狂奔的焦灼感时,忽然间视线一顿。

    苏敬仪眼眸闪了闪,再一次望过去。

    就见那被丢出来的考生就直挺挺的躺在地面上。或许因为还有一口气在,能感知外界气温变化,身体还有些自我保护机能,因此就蜷缩成一团了。

    在偌大巍峨的贡院映照下,这一团显得极其可怜极其渺小。甚至伴随着哗哗的雨水声还有一声颇为热情的,呼朋引伴的叫喊:“哥几个,别跑了,不是少爷们。看穿着打扮,就普通寒门子弟。也不是书院的!”

    话语很亲切,还带着些长随们互帮互助的情谊。但苏敬仪定定的看着依旧蜷缩的,在因雨水白茫茫一片的视野中显得醒目的画面——因为对方穿着补丁衣服。什么颜色都有的。

    “不是说秀才还是挺富裕的?”苏敬仪带着些困惑,喃喃着。

    “可能读书读呆了,不太会来事。少爷您走。侯爷千叮咛万嘱咐了,您不能露脸。”长随瞧着苏敬仪眉眼间似乎带着些同情,道:“奴才派人去把他带五里外的贡院街去。”

    这年年都有考生出事,自然也有医馆大夫等等云集而来。不管是做生意也好,传医馆名声也罢,总会有些便宜举措。

    “且穷苦的考生家属一般也会在贡院街的魁星楼等待。”

    苏敬仪对此点点头,“你经验丰富,就按着你说的办吧。”

    家属不来停车场等候,理由也简单,停车场要收费的。不管你是爵车还是普通马车,都十两银子起步。

    说完,苏敬仪便撑着雨伞,往回走了。期间先前热心肠的小厮还问:“小兄弟你哪家的?不如我们轮流驻守在此。要是有什么突发事情,也好互相搭把手。”

    “谢谢啊。”苏敬仪摸了摸自己化过妆的脸,确定自己没露本来面目。他瞧着肉乎乎,看着倒是颇为亲和的小厮,笑了笑反问道:“兄弟你哪家啊?这般机警安排妥当,料想贵主人定也是聪慧的。”

    “那是。”小厮与有荣焉:“我家少爷可是京城四小公子之首!”

    “做学问出名的孟家?真是厉害,我是苏家的。”苏敬仪笑着结束对话:“就那个苏家。”

    说完瞧着对方颇为喜感的圆脸瞬间变僵,苏敬仪慢慢补充:“所以我们就不参加轮值了。毕竟我们家侯爷出来,那定是要亲迎的。”

    京城四小公子之首孟继祖,文人世家出生,可怜科考遇上苏琮,就成万年老二。

    “是是是。”小厮听得侯爷一词急急忙忙调整表情,连连颔首。

    “告辞。”苏敬仪一颔首,便转身离开。

    等回到爵车,苏敬仪在车辕外挥掉雨水,确定没裹着水汽,才缓步入内。行礼禀告过后,苏敬仪拿出梳妆匣子化妆。

    毕竟孟家小厮也说对一件事,是得轮流蹲守贡院门外。且按着模拟考场的时间来看,亲爹两天时间能够答完试卷。若是提前出来的话,第一时间就得有人去接。不然也是会淋雨的。毕竟雨伞有太多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了,恐有人借此夹带,是带不进考场的。

    苏柳氏对苏敬仪想要去接亲爹一事倒是认同。只是她听闻苏敬仪的怜悯之举了。唯恐等会苏敬仪又心生同情,她望着苏敬仪纯粹明亮的眼眸,猝不及防就想起自己埋藏的过往。

    “娘亲,您莫要担忧,我机灵着呢,柳三叔他们也一直守着贡院门口。一有消息就立马来跟您汇报!家里府医也在!”一条条罗列着考生的后勤保障,苏敬仪撞见苏柳氏眉眼间依旧是化不开的忧愁,抬手揉揉脑袋。

    他亲妈属于是属于女强人类型的,能爬到影后,能毫不犹豫签订婚前协议,把苏夫人当事业干,能利用苏家资源自己开娱乐公司,也能“胆大”想着苏家公司股份……搁娱乐圈都叫大爽文女主了。自然也是日理万机的,照顾他也直白,就两字砸钱!

    对此,他也没什么不满的。商圈家庭基本都这个风格,都是高级管家高级育婴师家教*等等陪伴。对他而言妈妈有钱又漂亮,他跟其他崽攀比炫富的底气都更足一些。

    可现如今的娘,是……是属于比较温婉的类型。

    就是看起来不好意思跟人没大没小的那种。

    “您……”

    迎着孩子满是担忧,似乎绞尽脑汁琢磨着让她宽心的话语,苏柳氏瞬间就觉得愧疚占据了上风。因此她喑哑着声开口说出自己先前不愿提及,埋藏多年的事。

    “我儿心善,为娘是欢喜的。可贡院外回回都有考生。我儿以后还得心硬一些。若是遇到明事理的考生,你施以援手,权当善事。若是遇到考试偏执了,疯魔的考生,又一次落空,这悲戚之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想当年,她也曾善良过。

    跟着师兄问诊。

    结果……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为娘有幸嫁入侯府为继室,亦也是你祖父也是柳家几代的情谊。否则换成其他医女,碰到某些疯狂的,恩将仇报的考生,可能一辈子就毁了。”苏柳氏眼圈一红,逼着自己看向亏欠十年的儿子,道:“昔年你舅舅初到京城,你师伯也想京城立足,就琢磨开医馆。自然也想着来贡院外一箭双雕。一来救学生,二来也算为自己医馆扬名。可……”

    看着苏柳氏随着回忆,神色都有些痛苦,苏敬仪赶忙道:“娘对不起,是我先前想的太简单了。我……我刚才脑子就想着,行有余力救一救,或许就活了呢。”

    “对。我先前也这么想,或许帮一把就活过来呢!”苏柳氏努力让自己硬起心肠,道:“可穷秀才这个词,也不是无缘无故来的。某些人屡屡落第,还不事生产,却不想自己的缘由,而是各种怨恨。我们当初几个年轻人开医馆,对方或许还有些轻慢吧。就想仗着秀才公的身份拿捏我们。毕竟医是属于工。”

    苦笑一声,苏柳氏黯然道:“伤寒几幅方子可以好,可若是病重,又常年读书伤过身子,那就是……就是药罐子。所以那个男的,就想污蔑我。”

    冷不听听到这段往事,苏敬仪面色一黯。

    他……他昔年回想柳氏人设时,想到过。因故耽搁了花期。

    可没想到竟然跟考试有关。

    “娘,您……谢谢您……”苏敬仪看着竭力看着自己,带着些担忧与害怕的苏柳氏,他深呼吸一口气,道:“谢谢您疼我,疼到不惜回想自己的伤心事,借此来教育我。我……我会去理解这些看起来冷酷,但也算合情合理的规定的。”

    “别嫌为娘残忍。那穷苦的考生若是……若是家人担心,也可跟仆从小厮一般在广场上等着。且今日考试的都是秀才。按律秀才是可以免税五十亩田的,是有廪米的。会……”苏柳氏感受着掌心的汗珠,喑哑着声道:“不说会经营,便是将其他村民的田挂在自己名下,收取米或者钱。一年下来都可以算优渥了。”

    “只要过县试,便可去县学免费读书。”

    “一年只需笔墨费用。但若是勤快些,抄些书籍,便可够用。”

    一字字的解释着,苏柳氏最后道:“县试的学子,遇到了穷困的,那或许是真的穷。可都到乡试了,我儿需要理智些。”

    看着似乎用尽前半生的勇气的亲娘,苏敬仪也不敢抬手去拥抱浑身都有些颤栗的苏柳氏。他只靠近人,抬手握着苏柳氏因为紧张都有些僵的手:“娘,您放心,我先前不懂。现在您教我,我懂了。我就不会烂发同情心了。且说来像遇到这种突发极端天气,也应该是官府做相关的应对措施。您说对不对?”

    苏柳氏望着身侧的儿子,望着人真挚纯粹的双眸,听得人一声引导式的提问,抑制不住顺着人的思绪去想。

    是啊,有官府。

    官府能迅速给守卫的士兵安排蓑衣,为何不能给考生安排呢?

    苏敬仪瞧着蹙眉思索的苏柳氏,缓缓道:“考生若是真因病,都熬不到两天时间被丢出来,说真的考生身体情况如何,衣着如何,那考生家眷也该有数。像您,知道我今日出门时衣服穿的单薄了。您都可以亲自过来给我送衣服。所以他们考生家属有心的话,也该自己过来盯着贡院门口。”

    “你……”苏柳氏闻言,瞧着说的振振有词的苏敬仪,唇畔一张,带着些颤音:“你不觉得我冷……冷血?”

    “不冷血啊。您分析给我听,我也觉得挺对的!”苏敬仪毫不犹豫道:“倘若大夫要是对谁都施同情心,那大夫救的过来吗?没有规矩,到时候全都嚷着大夫一个救自己,必须救自己,否则就是不善良不是好大夫。可病患的病或许都是他自己认为很严重,实际上只是擦破点皮而已。”

    像现代说的,医生医生,先让自己的生存生活有所依靠,才能去医别人,去医活别人的命。

    “因此大夫救人是要规矩的。比如收取诊金!而我……”苏敬仪垂下头:“而我,我认真想了想,救人之前也是要想想自己这个善心的成本问题的,想想自己能不能承担救个病秧子的风险。毕竟身份还是有些特殊,万一被仇敌知道了对方揪着这件事做文章,把我夹在救苦救难大善人的火坑上,怎么办?那我以后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迎着这声声都在赞同都在自我反省的话语,苏柳氏反手握着苏敬仪的手,带着些急切:“不是的,敬仪你很好。或许是我因噎废食了。为娘……为娘先前说了县试我便不会开口的。”

    “嗯,所以还是绕到要朝廷出面嘛。像这样极端的气候,假设贡院门口搭建个善心棚,提供避雨,提供些姜汤,不就显得皇恩浩荡?”苏敬仪说着眸光一亮,垂首看看自己有些厚的秋衣。他静默了一瞬,低声跟苏柳氏道:“娘,我想提个小小的建议,假设可以采纳的话,那顺天府辖区内各县试,这二月份的县试或许我也能喝口暖汤呢!”

    苏柳氏听闻苏敬仪附和的话语后,纠结半晌。迎着儿子希冀,似乎在问她什么看法或者建议的眼神,苏柳氏一咬牙,低声:“这……这些事,你拿主意便可。我……我先前听侯爷到过一句,你是颇有主意的。若有什么突发事情,可以让你当家做主。”

    这一声带着些封建妇女的特色——顺。顺夫顺子。

    苏敬仪沉默一瞬,也知道这思维非一日之功,只暗暗琢磨以后多引导亲娘做出些自己的主意。眼下他还是颇为忌讳这越下越邪乎的雨。

    对着苏柳氏道一句好后,他便再一次穿着蓑衣,扭头在随行的护卫中找了找,果然找到眼熟的,就蹲他们家画“父慈子孝”表情包以及送家属的锦衣卫密探。

    将自己小小的建议提了提。

    天子脚下,也有真的寒门的,或许交不起书院束脩;亦或是资质不行,进不了书院的。亦或是家挺拖累,也没时间去县学读书的。个人有个人的无奈。

    而对于天子来说,三年又三年,这么多的秀才积攒下来,里面有“沧海遗珠”呢。

    只需投资些简易木板,搭建个遮风挡雨的木棚,花几两银子买点生姜熬成汤而已。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啊!”苏敬仪双眸亮晶晶的:“锦衣卫叔叔,您去找钟叔叔。你们出手干,这还狠狠打一巴掌文人的脸呢。”

    锦衣卫密探:“……”

    密探沉默的看眼天,又看看苏敬仪尾巴都差翘起来的欢喜劲。当然眼底是蕴藏着对某个考生的担忧。密探沉默一瞬,点点头。

    瞧着人身形与雨幕混合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苏敬仪在默念一声保佑后,便回爵车静静的等待。

    一个时辰后,苏敬仪就听得步伐整齐的行军声,透着车帘往外好奇一看,就见镇国公带着斗笠,披着蓑衣,带着一群士兵驾马而来。

    苏敬仪一愣。

    钟刑随同而来,倒是没穿标志的飞鱼袍,但他自觉眼睛还挺亮,一眼就扫见爵车车窗探出的脑袋,以及一脸的茫然。于是他亲自上前,道了一句原委:“镇国公是京城节度使。顺天府乡试巡逻的士兵本就由地方驻军派出。且又是礼部尚书。该由他出面代天子慰问天子门生,更合适一些。”

    “谢谢钟叔叔。”苏敬仪边说,出来给钟刑行晚辈礼。

    “行了。知道你现在规矩礼仪不错。”钟刑瞧着苏柳氏也要下来的模样,用词还颇为客气:“嫂夫人,您是侯夫人,都得我给您行礼问安。”

    边说还弯腰一礼。

    苏柳氏瞧着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行礼,直接一惊。

    钟刑看着面色都有些变的苏柳氏,也没说其他,只抬手拍拍苏敬仪的肩膀,透着些亲昵道:“不错,有好事想着叔叔。不愧是锦衣卫认证的,亲的!”

    “那必须的。”

    我狐假虎威的“准生证明”你们开出来的!

    钟刑看着应得还神神气气的崽,笑着扑棱一下人脑袋:“亲的!”

    “回去陪你娘吧。叔叔还得忙。”

    “是!”

    苏敬仪目送着钟刑离开,才返回车上。瞧着还有些担心的苏柳氏,他含笑且笃定:“娘,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普通人,性情还挺直爽好相处的。”

    相比其他朝臣,锦衣卫从上到下就很简单,是武帝忠诚的刀,完全不用去琢磨什么党什么派!

    对他苏敬仪而言,以后没准荫庇在锦衣卫,是最安全也是最舒服的部门!

    苏柳氏回想着先前那也算礼仪的弯腰和一声嫂夫人,看向苏敬仪,看向自打苏敬仪回家后带来的改变,微微一笑:“好。”

    =====

    慰问过贡院门外在大雨中尽忠职守的士兵和顺天府衙役后,镇国公命人快速搭建可以容纳上百人木棚。又命火头军夹着火炉烧滚滚沸腾的姜汤,准备好碗筷。

    不到两炷香时间便搭建好了可以遮风避雨的木棚,镇国公示意先换岗,让迎了一上午风雨的士兵和衙役喝口汤,缓一缓。

    众人捧着滚烫的姜汤,感受着能传递进四肢百骸的热气,感动不已,双眸炯炯的望着镇国公。

    镇国公见状指向自己奉命而来的圣旨,而后抱拳,恭敬道:“帝王隆恩,非但念着天子门生,也念着干活的咱们!”

    “咱们拿出精神好好守着!”

    众人闻言声音整齐划一,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喊声凝聚一起,真排山倒海,气势汹汹。

    镇国公冲圣旨再次抱拳,而后一挥手:“帝王口谕静。咱们里头考试。”

    “是。”众人颔首见状,压着声,应道。

    “行,你们喝着。我还是礼部尚书!”镇国公说完自己兼职了三年,或许还要再兼职的官位,神色复杂,昂头看天:“这贼老天是不是……”

    “哎哟,我的尚书大人,遇水则发,是好兆头。”记室参军闻言立马示意人注意场合:“礼部尚书,这对面就贡院呢。文雅!”

    “这词跟我就没缘。”镇国公埋汰间,就见对面又又又丢出一考生了。

    见状,他挥挥手示意被他到来吓着的仆从上前辨认。

    温家等京城世家和书院的仆从:“……”

    迎着镇国公又又又一次的指示后,温家小厮硬着头皮上前,确认不是自家少爷后狠狠松口气。急急忙忙退回示意众人上前:“应是东华书院的。穿着你们的衣服呢。”

    东华书院的长随们闻言赶紧上前:“院医呢?院——”

    话语一滞,他甚至眸光带着些希冀看向镇国公。

    这院医在等候区,赶过来都要些时间。若是有太医……

    镇国公莫得感情:“我们军中只有治骨伤,治残废的军医!”

    定国公经历多看得多说得也对!真不能全都配齐了。否则这学生这文臣真觉得他们就该受这样的优待!

    迎着这声咆哮,当即两个长随搀扶着考生往等候区,也就是苏敬仪口中的停车场走。

    镇国公瞧着一行人缓慢的步伐,都不会直接背着人直接跑的模样,啧啧摇头。

    接下来等了又等,倒是等来第一批交卷的考生们。镇国公当即眯着眼仔细打量。客观而言,他也真是第一次关注乡试。从前这巡逻士兵都是有明确的规章,直接出人就行。

    现在有个七拐八拐的,礼法上也算亲戚的亲戚参加考试。

    扪心而论,镇国公表示也得紧张。跟等候的仆从等候的家属差不多,都坤长了脖颈,想要看看第一批放出来的有没有自家崽。

    毕竟第一批出来,说明还是有把握,还是考得挺好的人呐!

    苏从斌出来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还有些轻飘飘的。

    倒不是发蒙,不是跪地书写久了身体麻木了。

    而是兴奋。

    那种自己真正直面风雨,四十三年人生阅历化作锦绣文章的酣畅淋漓,觉得自己落笔间能够治世安民的亢奋。尤其是贡院对面本该用于考生排队等候检查的广场忽然间拔起而地一座木棚。还有斗大的字——奉旨大庇天子门生俱欢颜!

    那一瞬间浑身的兴奋都要直冲灵魂了。

    苏敬仪知道交卷时间点,也早早就来守候了。一见亲爹出来,直接举着雨伞就冲上前。

    苏从斌看着靠近的,满脸“黑”的儿子,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顾忌周边众人,他冲苏敬仪颔首笑一下,表示自己感受到亲儿子的热忱了。

    一出门见到儿子,见到家人,这种……这种情绪一时间他都不知该怎么形容,只愈发觉得自己内心流淌着源源不断的热量,能够支撑着他不断向前走,去面对各种风风雨雨。

    拍拍苏敬仪肩膀,苏从斌缓缓来到木棚前,对镇国公一颔首权当行礼。而后带着些热气,要了一杯姜汤。

    家里有姜汤,跟帝王大庇天下的姜汤,可不一样。

    得喝。

    苏敬仪看着双手捧着碗,一出门就能立马喝道热乎乎的姜汤考生,没忍住骄傲的插个腰。

    有他的小小建议呢!

    镇国公见状笑笑。

    一直暗暗留心乡试的朝臣们:“……”

    第45章 大兴县县令升官了。”押的题全废了。

    知道苏从斌第一场交卷,在风雨交接的恶劣情况下,甚至是清神气爽,自己走出考场的。黎阁老面色都有些凝重了。毕竟在朝堂混的,谁都不是个傻的。一个荫庇官干了二十年,四书五经不精通正常,可接下来的诏、判、表、诰这种不会,那就是白混了。

    世家子弟必备的文书格式!甚至据闻苏从斌从前可是替皇子们做功课的。

    “好好安排好大兴县的调任问题。”黎阁老唤自家大弟子又叮嘱一遍。

    “可还未放榜。这是不是太笃定了些?”大弟子有些踌躇,甚至双眸还隐含着一丝的不忿。想当年他考乡试也是考了两次才榜上有名。这苏从斌又不是文人世家子弟,学了四十年儒家典籍,从而厚积薄发。他是武勋子弟,甚至二十三岁荫庇为官后,恐怕都没时间看书吧?

    这样的人,一次就考中举人?

    这还不如说武帝暗中泄题!

    “不提前开始铺垫。等日后放榜了,苏从斌没考上就不准备了?”黎阁老双眸似鹰隼,恨铁不成钢的剐着自己的大弟子,低声告诫着:“为师教导你多少年了?要目光长远!那首辅阁老撑不了两年,不退也得退了。因为年龄到了,就算眼不花耳不聋再有能干也没用。祖宗规矩摆着,七十岁必须致仕!”

    话语到最后,黎阁老还有些火气,扫着自家大弟子的脑袋,恨不得骂一句榆木疙瘩。

    若不是胜在人忠心孺慕,他都想断绝师徒关系了。

    迎着这一声意味深长的告诫,大弟子双眸一亮,带着些崇拜望着自家师父:“那……那您?!”

    “三年前那礼部尚书就开始琢磨铺垫琢磨竞争进内阁了。因为太急,没想细致,才被安定伯他们利用武将潜规则直接斩断了入阁的梦。”黎阁老瞧着弟子似乎要恭喜他的眼神,心中是雀跃欢喜的,但面上却是更为厉色几分,甚至冷喝着诉说摆在他们眼前血淋漓的教训:“这三年他也一直没放弃,甚至是憋着一口气他上不了,督察院左都御史那老头也别想着进一步。”

    “因此眼下借着其他人朝空出来的阁老位置斗争时,咱们送大兴县县令升官。”黎阁老字字直白,叮嘱的格外仔细,唯恐对方没办妥当:“你拟个名单,要选江南文臣世家子弟,显得能够压得住勋贵的,才学也要好,最好也要跟皇家有些关系的学生!”

    从前他也听官场顺口溜: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也觉得京城知县难当。尤其是大兴县县令,附郭中附郭,得祖宗十八辈都恶事做尽,才轮到这么一个好“去处”。此辖区内一半是朝廷六部官衙,一半是皇亲贵胄,真正一块匾额砸下来八个贵族,两个帝王裙带。在这住的人员,有点矛盾,那是直接闹到乾清宫的,再不济也是顺天府。

    最简单的例子,像苏从斌这种开国侯爷,办个户籍,按着律法也得去大兴县的!可他却也是毫不犹豫带着苏敬仪去顺天府!换句话说,朝臣,尤其是勋贵是没人意识到还有个大兴县县的存在。所以苏从斌这种落魄,谨小慎微的,都没有县衙办户籍的意识。

    但经过苏从斌这个武勋侯爷科考后,他猛然惊觉掌握大兴县县令这一位置的好处了。

    毕竟,大兴县县试左右的一半勋贵子弟的未来。因为只要武勋想要改换门楣,那就必须得按着规矩在大兴县参考。且眼下盛世太平,皇亲外戚中也有不少子弟是打算考文的。

    听得这声声耳提面命的话语,大弟子郑重无比的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办妥当,会三日内就筛选书院出身的合适弟子。

    闻言,黎阁老笑笑:“那为师就放心看戏了。看看苏从斌能不能扛得住风雨啊!”

    知道有不少人要琢磨看自己好戏,苏从斌倒是压着不许苏敬仪陪他去看蓝榜。

    第一场考试结束后,会张贴蓝榜,也就是不合格榜单,剔除污卷、没答完题的、字数不够的、格式明显不对等等的榜单。

    蓝榜有名,便失去第二场考试的机会。

    因一场大雨,故此今年的蓝榜是格外的长。尤其是老天爷仿若跟考生作对一般,蓝榜日下了两天的雨,停了,阴沉的天也亮了。甚至阳光都颇为和煦,将蓝榜晕的是熠熠生辉。

    苏从斌:“……”

    听得某些考生奇迹败坏的破口大骂,听得某些人的遗憾早知道如何如何,苏从斌是一概不理,待找了三遍确定没自己座号后,也缓缓低调的离开,安心准备第二场。

    毕竟未正式走到殿试未金榜题名,所以还是得小心谨慎为主。

    谨慎的通过第二场,参加第三场。

    八月十六日一早,苏敬仪就来接又又又提前交卷的苏从斌。

    哪怕准备齐全,到底熬了十来天,苏敬仪就见苏从斌整个人还是焉了,甚至双眸都布满了肉眼可见的红血丝,就连两眼圈也黑的要命。是完完全全没休息好的模样。

    “爹,您慢点。”苏敬仪双手搀扶着苏从斌,一路朝停车场走去。

    苏从斌感受着儿子搀扶的力量,倒是愈发觉得自己亢奋不已,喑哑着声问:“按着我的吩咐,别院沐浴和常服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可……可爹您真要赶国庆寺去?”苏敬仪万万没想到亲爹出考场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沐浴,确切说是要无视自己身体状况要强打精神去讨好领导,便不由得眉头克制不住的紧拧成川,满含忧愁。

    他来三年了,也亲眼看到现代消失的某些传统。例如八月十五中秋节,流传习俗叫“宁留女儿住一秋,不能留着过中秋”。而八月十六叫“拗节”——顾名思义,拗转时光之意。意思就是八月十六拗转时光,出嫁女要回娘家过中秋,享受团圆啦!

    对于这些传统,他苏敬仪是没法改变,只能暗暗吐槽。

    以及苏从斌这么积极,可不是八月十六去柳家过节。而是带着苏柳氏去国庆寺。

    因为太后娘娘这一日会在国庆寺跟老国公共享天伦——太后娘娘到底是君,直接回娘家,会被朝臣劝。因此就有这折中的办法。两老一起去皇家寺庙。

    所以八月十六这一日,定国公家族还有皇家宗亲,基本沾亲带故的都在国庆寺。因为老人家嘛,老了老了就爱看子孙成群。

    想他苏敬仪他来了三年,就亲眼见证苏从斌积极打卡三年。除此之外端午次日、大年初二这些归宁日,也积极无比。哪怕只能在席位上尴尬赔笑,也是风雨无阻准时参加。

    为此他写信旁敲侧击过苏琮,没想到苏琮回答苏敬仪日后也得积极参加。毕竟定国公毕竟也没亲口赶人啊!只要没赶,那就默认可以留下啊!

    留下来后,蹭脸熟也能蹭出情谊,蹭出人脉情谊,蹭出眼见,以及万一耳朵灵通,听到某些朝政动向呢?

    对此,苏敬仪只能表示道理懂。

    回想着自己先前勉强让自己接受“皇权富贵”的道理,苏敬仪瞧着一脚踩空马凳的苏从斌,眼疾手快赶紧搀扶住:“您……您今年休息,不去不行吗?”

    “不行。”苏从斌坐进爵车后,直接打开抽屉拿出人参片,边嚼着边看向双眸担忧的亲儿子,瞬间感觉自己又亢奋些,喑哑着声解释:“今年是必须要去!”

    “一甲外得帝王决断,可二甲最后一名和三甲第一名,却是掌握在朝臣手里的。”

    “我没有师座给我争名次,又是武勋,是天然被所有文臣排挤的。所以就得抓住太后的垂怜,借此来狐假虎威。确保我不会沦落成三甲如夫人。”

    “确保他们不会借如夫人一词,来嘲讽我。我既下场科考了,就不能背这个嘲讽。缩头乌龟我认,如夫人阴阳怪气的,我绝对不认!”

    话语到最后,苏从斌眸光带着些锐利。

    苏敬仪见状,就觉得自己莫名的鼻子一酸,想哭:“我……我很努力学习。”

    “我……您明年带我去,我可以彩衣娱亲的,我可以唱歌。我歌还行的!”苏敬仪言语带着些迫切,极力想要自证着:“先前您说我《精忠报国》唱的很好。那我还会唱!”

    他小时候蹦蹦跳跳,收好多压岁钱的,有好多叔叔伯伯们都喜欢。且他唱歌跳舞可以开巡回演唱会的。哪怕在封建时代是……是贱业。可给顶尖权贵,太后娘娘表演,那就是孝心可嘉。

    看着苏敬仪一副要父子有难同享,替他难过的模样,苏从斌愈发亢奋不已,觉得自己是一扫连日的疲惫,整个人都精神奕奕的,甚至都年轻了十岁!

    “行,明年我带你去,让你好好彩衣娱亲。若得太后娘娘一句赞,你说亲倒是方便多了。”苏从斌抬手点点苏敬仪有些肉的脸。望着人眼眶打转的泪珠,望着肖似自己,甚至肖似……其祖的凤眼,他舌尖转了转,还是压下各种废话。

    毕竟说亲难,这种是长辈的恩怨。

    “但你要认真学习。还有可别哭鼻子了,作业,等我回来我还是要检查的!”最后一句,苏从斌板着脸诉说。

    果不其然一提及作业,苏敬仪这个学渣儿子还是有些慌的。

    可万万没想到这回却不是磨磨蹭蹭的说拖延一日,反而还亢奋无比的,甚至带着些宝贝的架势,拿出厚厚的一叠作业。

    “你……”苏从斌有些讶然的翻了翻:“做完了?”

    “那当然了。”苏敬仪一昂头,把自己的泪珠倒逼回眼眶。他这么一个拽的爷,怎么会掉眼泪呢?绝对是这些天做作业做多了,才酸酸涩涩的。

    “看着那些被丢出来,各种哭嚎,各种遗憾,比范进中举还恐怖的学生,尤其是白发苍苍的学生,我……我就怕,我不想一年年的考,考成一个糟老头!”苏敬仪说的是真心诚意的,甚至想起自己这几日窝在爵车上,透着车帘往外看的场景,他难得的就迸发出一寸光阴一寸金的紧迫感,迸发出强大的学习动力。

    “考成一个老头,拄着拐杖还要考试。”

    苏从斌看着心有余悸的苏敬仪,还有些不敢信。他费力瞪圆了眼睛,看眼双眸真写满恐惧害怕的苏敬仪,愈发困惑不已:“考场被赶出来的学生,对你感触很大?”

    苏敬仪毫不犹豫点头。

    一年年的考,他经历过,真的太恐怖了。玩不能玩痛快,可若是要割舍掉,却有“一分一千万”的利益吊着他,让他有时候就左右踌躇,左右不是人。可若全职学习,专心学习,他苏敬仪又不是个好学的。外加上只要他撒撒娇,掌心朝上一伸,首富老爸还是耐不住他软磨硬泡,偶尔接济一两亿零花钱。

    所以对钱偶尔又没迫切需要了!

    就这样心态来回拧巴,所以他法考考了整整四年。

    没过!

    苏从斌确定自己真没看错苏敬仪的小眼神,畏惧害怕仿若亲生经历过一般。感慨着困惑着,苏从斌也没再揪着这问题继续,只道:“看你表现。”

    盯着苏敬仪学习,他能捋清楚一件事:这儿子属驴的,需要鞭策。否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不会主动自觉的学习,甚至读书还得先琢磨多少时间休息,琢磨吃什么喝什么。等学完了,请林书吏点评。得先夸好的,才指出缺点。否则这小嘴叭叭的,歪门邪理一通。

    苏敬仪瞧着人浓浓不信赖的模样,扭头留下傲然的后脑勺,“你睡觉补眠吧。”

    说完苏敬仪也不跟苏从斌聊了,也闭眼假寐,脑子里飞快回忆军歌,回忆古风歌曲。

    反正他凭自己脑子记起来的,且好几首他也买了版权的。

    在古代想唱就唱!

    不对……

    三年了忘词了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敬仪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心逐渐凉了。

    紧绷着脸,苏敬仪等到别院——在城外,离国庆寺比较近,便叫醒苏从斌,又忙不迭搀扶人入内。一入屋,就见苏柳氏带着丫鬟婆子等着了。

    见状把侯爷爹交给苏柳氏,他也就不管了,立马迫不及待回自己分配到的小院。

    挥手敢走所有的仆从,苏敬仪回忆舞步,慢慢梳理歌词。

    一同忙碌下来,苏敬仪脸埋在被子里,呜呜伤感。

    肌肉记忆倒是简单,但是苏敬仪的脑袋瓜也真是空空如也!

    塞进了四书五经,就……忘词了忘词了!

    浑然不知苏敬仪此刻为明年的“彩衣娱亲”做准备,苏从斌沐浴更衣,甚至还让妆娘化了一个比较精心憔悴的卖惨妆,那种老太太一看就超级惨,能引同情的妆容。而后便带着苏柳氏去国庆寺。

    在车内,他肃穆无比,带着发号施令的口吻,“今日,你我必须应对得体。这关系敬仪和琮儿的未来,尤其是他们的婚事。一眨眼,虚岁十四岁了!”

    苏柳氏闻言,当即压下心中小门小户的自卑感,闻言毫不犹豫开口:“侯爷您放心,妾身已经将您的嘱咐都烂熟于心,会好好应对的。”

    瞧着眉眼间带着坚毅果决,有几分为母则刚架势的柳氏,苏从斌满意点点头:“懂就行。咱们为人父母得为子女谋划。”

    不能像某些渣宰一样,只图自己随心所欲。

    所有的后果都得子孙承担!

    苏柳氏努力嘴角一弯,而后调整好表情,露出自己曾经被教养嬷嬷赞誉过人畜无害,看着颇为亲和的笑,“侯爷放心,妾身明白。”

    苏从斌见状点点头:“该交友的就交友。等敬仪出孝后,你也要对外以侯府当家主母的身份活动。”

    又低声叮嘱过几句后,苏从斌听得一声侯爷到了的话,狠狠深呼吸一口气,而后含笑看眼起身的苏柳氏。迎着人标准得体的微笑,他缓缓下车。

    站定后,他还抬手搀扶了一把苏柳氏,做到体贴温柔。

    苏柳氏含笑望着苏从斌。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温柔缱绻。又加上好面相,倒是显得恍若画卷走出来的神仙眷侣一般。

    刚处理完公务,来陪自家亲爹和太后姐姐的定国公:“……”

    驾马而来的定国公直接勒紧了马缰。

    制服马匹后,定国公揉揉眼,定睛看过去,而后嗬了一声。

    他大中午的没见鬼,真是苏从斌!

    “苏从斌!”定国公想想武帝对苏琮的期许,再看看苏从斌,莫名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翘课,不对,你乡试结束了?”

    被点名的苏从斌微微松口气。

    他时间挑的还不错。

    果然要苦尽甘来了!

    “回国公的话,乡试三场都可以提前交卷的。卑职三场场场提前交卷,故而今日有幸前来。”苏从斌咬重场场提前交卷一词。

    定国公闻言倒是真奇了。翻身下马后,他定睛看着苏从斌,满眼惊诧,挥挥手示意人借一步说话。

    苏从斌颔首应下,给苏柳氏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便缓步跟上。

    “听说乡试题型截来截去的,你从哪里学来的?”定国公直接问:“苏琮就算聪慧,这一眼记住的,总要融汇贯通的,也需要老师讲解那些意思吧?”

    听得这声还颇为关心他学习的话语,苏从斌话语放松几分,回道:“回国公的话,昔年抄家频繁……”

    观察着定国公的表情,见人神色从容,没回想起过往。苏从斌道来自己家能自学的缘由:“有些文臣家里有不少藏书,也有相关科考的批注。那些时候,无人注意,卑职就专门买这些书籍。后来琮儿实在天赋卓越的,可家里请不到什么好夫子。因此我打听了些书坊,干脆以代笔的名义,招揽些书生。让他们点评琮*儿功课。”

    定国公自然察觉到苏从斌小心翼翼打量的眼神。对此他也不在意。只不过苏从斌这手段倒是还挺出乎他意料的。于是万千利弊在脑海闪现,定国公想想苏琮,想想沉甸甸的麦穗。

    最后缓缓吁出一口气,他开了口:“行。你还算闷声干事的料!成绩出来,来家里报个喜,给你娘亲上柱香。我们这百年武家,还四舍五入出个文曲星。也算难得。”

    万万没想到如此简单就松了口,苏从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砸懵了,还有些不敢信,“您?”

    “你成器算我家,苏琮成器算我家,苏敬仪成器也算我家!”定国公抬手拍拍苏从斌肩膀,目光带着些审视,仿若能一下子看透人内心所有盘算。

    闻言,苏从斌就差喜极而泣。

    这天下往来本质而言就是利益互换,更别提官场了。情谊不过是利益锦上添花的工具罢了。

    定国公开了口,那就证明他们苏家还有价值。

    有价值就有代表他们苏家有机会。

    只要抓住机会,第六代或许就能彻底站起来了。

    能被帝王容纳,能被官吏群体接受,能公平的一展抱负。不用背负祖宗的“污点”。

    “多谢舅舅,这……这自然。”苏从斌双膝跪地,匍匐行了大礼。

    从前定国公开口,是开国勋贵的情谊,简单而言就是表面情谊。

    可眼下定国公应了这一声呼喊的话,那就是定国公的嫡系,甚至真能厚着脸跟帝王攀扯一声表弟了。

    定国公俯瞰着跪地的苏从斌,瞧着人倒是温顺乖巧的模样,他缓缓转眸看眼天。昂望着高悬天空的金乌,定国公也没应下。

    他颇有闲情雅致的环视着寺田。看看金灿灿的麦穗随风偏飞,看看巍峨的寺庙,看看那袅袅的香烟,看看……最后他才缓缓看向苏从斌。

    瞧着人依旧一动不动,姿态依旧,定国公眉头一拧,问:“我要是不应,你能一直跪着,不起来?”

    许久终于听到一声提问,苏从斌闻言斟酌万千,最后还是坦诚回应,“能。”

    “苏琮是天才,他在山东干了什么你应该知道。”定国公缓缓弯腰,与苏从斌四目相对,带着积年的威压:“你运道好,已经有一个天才儿子了,只要等只要熬上十年。不出十年,他能带着你苏家重新飞黄腾达。”

    苏从斌迎着恍若长枪直刺胸膛的锐眼,难得的不躲不闪,甚至定定看向定国公,一字一字带着为父的坚毅与卑微的哀求:“为他,我更需要豁出颜面,求舅舅庇护。活着的天才才叫天才。苏家目前护不住他。”

    “皇帝会护着他的。”定国公轻声却笃定诉说。

    “有君臣一心和官官相斗两个词,外甥这些年纵愚钝,却也还能分辨出来。”苏从斌说完,也不管黄土地有些细碎的石子,重重一磕头。

    皇帝护着的人,诸如韩山,到最后不也是鞭长莫及,在地方被守旧派搞死了。

    要让苏琮顺利活着,就需要庇护,需要强大的军方庇护。镇国公一代乍富,底蕴不如定国府,能在先帝严苛的威逼下,苦苦煎熬二十多年的定国公府,是能忍能人辈出。

    “看着倒是比从前有血性。”定国公缓缓直起腰,再一次居高临下看眼苏从斌,点评了一句:“起来吧,你好歹也是超品荣国侯,大庭广众之下行这么大礼,被御史见了,没准都得参我这个舅舅一本。”

    苏从斌极力冷静,但还是克制不住有些激动,“多谢舅舅。”

    这么多年,压在苏家无形的巨石在此刻迅速的碎裂,哗啦啦裂了一地。

    比如苏从武的调动,应该能够得到兵部尚书的首肯了。

    “想清楚了再谢。进我家的门,你生母当然不配在你这一脉的户籍上出现。”

    “这是自然。我的户籍上至今也唯有娘亲。”苏从斌闻言略带骄傲的开口:“也是因此,我才能获得爵位。”

    他当初出生后被直接抱到娘亲名下,是直接去顺天府登记的户口手续。跟族谱这种私下民间的改来改去,完全不一样。

    定国公望着倒是知道感恩的苏从斌,嗯了一声,再道:“苏琮这辈子,我不管他干什么,但有一点,把那些文臣磨磨唧唧三年了的孝顺给我捋顺了!我的底线,你亲爹武事上无亏,但是我要他史书上记着一句话,记着私德有亏!记者对我定国公府千金的亏欠!”

    “要写进史书记录!”

    “换句话说也要你生母,后人一提及就是小妾上位,就是不配为母!”

    “你们可以写成歹竹出好笋!”

    迎着这声声入耳的底线要求,苏从斌缓缓吸口气,感觉自己吸收了附近麦田浓浓丰收的香气,而后一并离开的是多年的压抑。

    以致于让他一不留神言语间都带着些委屈:“舅舅,您的要求我是恨不得达到。但文臣的拖,您也看到了,所以……所以琮儿若是一辈子没达到,您要不希冀一下我苏家第六代?”

    厚颜无耻的人就是如此,这……这铺垫一下第五代找媳妇难!

    “就苏敬仪那答题思路?”定国公呵呵一声:“县试考不上,送过来练武吧!”

    说着定国公直接一抬手揪着还跪地的苏从斌。

    苏从斌见状缓缓放松身体,任由人带着亲昵提溜起来。而后便听得耳畔一声告诫:“去夺个武秀才,到底正经武将路子,以后随便去哪都行。”

    听得这话,苏从斌弯腰感谢。

    他算给苏琮还有苏敬仪,续上些情谊了。

    而后亦步亦趋跟着定国公。

    瞥了眼就差跟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的老外甥,定国公非但没说,还叮嘱自己的仆从,示意引着苏柳氏去后院。

    苏柳氏闻言克制住自己怦然的心跳声,以及不去看自家相公膝盖上明显的淤痕,敛裾行礼,颔首感谢,让自己尽量沉稳端庄。

    定国公敲定了要事,对于一个女眷自然也就给个好脸色,也就大步朝正厅去。

    前来赴宴的人员瞧着定国公后跟随一同入内的苏从斌,齐齐瞪眼,互相使眼色。

    这……这好了??!

    今日干脆给自己放假,端坐上首陪着外公和亲娘的闲聊的武帝也颇为震惊。

    舅舅那么好哄吗?

    不对!

    “苏从斌,你乡试结束了?”

    ——哎哟,白瞎苏琮那么悉心的资料收集和整理了?

    被帝王点名的苏从斌:“……”

    你们两甥舅,亲的!

    =======

    强撑着精神应对完一切,苏从斌一回到自己爵车,闭眼就睡。

    睡了三天三夜,喊了府医又差请太医相看了,苏从斌才在第四天醒来。

    醒来后,他宽慰苏柳氏和苏敬仪几句,又提笔写了家书。而后便不管外界风云,专心跟苏敬仪父慈子孝了。

    毕竟听定国公的口吻,钟刑这位锦衣卫叔叔看样子对苏敬仪颇有好感!

    他不介意苏敬仪也做帝王改革的刀刃,但……但他苏家就算再疯在落魄的,到底也是正经的武将。若是去锦衣卫,那荫庇这个官怎么荫,以后还会不会有锦衣卫,这……这都无规章定例啊。

    也就是前途渺茫!

    因此苏敬仪县试最好就一次考过!

    苏敬仪闻言差点炸了。

    与此同时朝堂也炸了,顺天府乡试第一场考题和山东宁阳县试考题竟然相同。

    一时间参奏泄题、徇私的都有。

    对此武帝直接不耐:“主考官还在贡院阅卷,你让朕问谁,罚谁?”

    朝臣们:“……”

    等等等到放榜这一日,九月初十,再一次上奏。

    毕竟都做好基本排名了,这主考官,礼部右侍郎周全,可以上朝回应质疑了。

    迎着同僚们神色复杂的眼神,武勋们看戏的眼神,礼部右侍郎周全缓缓跪地请罪,话语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回皇上的话,微臣有罪。乡试采用截搭题,是为防出题重复。但四书五经到底太过经典,微臣与山东宁阳县又的确是同门师兄弟,昔年拜在师父名下,也的的确确对《孟子》一书研读超过其他典籍。故此或许的确出题有重复了。”

    “但微臣主持的乃是顺天府乡试。这顺天府是天下首府。微臣从孟子中选取镃基一词,那是教导首府的学生,尤其是举人们顺天子的时政命令,而不是阳奉阴违。希冀他们能够真正的读懂孟子,读懂亚圣为何被历代文臣,尤其是韩愈著《原道》将孟子视为唐以前儒家唯一继承孔子“道统”的人物。宋朱文公又把《孟子》与《论语》《大学》《中庸》合定为“四书”,使之成为儒家基本经典之一,成为我等科考必备书籍。”

    一字字加重音调,周全缓缓道:“因为孟子推行王道,强调发展农业,体恤民众,关注民生。”

    黎阁老听得这意味深长一声声加重的音调,眼皮猛得一跳,都顾不得其他,直接赶忙出列:“皇上,老臣斗胆认为,这虽题一样,可也有考官阅卷分级标准。调取备案查证两者出题思路,便可佐证周侍郎亦也是用心出题,为天子尽心选才。”

    好险,差点忘记了武帝是推崇孟子的!

    孟子让他弑父合情合理合法,是顺应百姓之仁慈之举!

    更为重要的是周全这口吻透着的消息是——再不搞定孝的界定,恐怕皇帝都要直接再提孟子的地位了。甚至还有一丝的警告,哪怕孔子加封也是历朝历代帝王一次次加封,才有儒家的地位。

    帝王要用哪个学说,哪个学说就可以“一飞冲天”!

    武帝扫过开口的黎阁老,东华书院派系的魁首,凉凉道:“乡试的题目都得放在朝廷上来议论,说来还跟侯爷考生有关系吧?是不是还得再说按着科考避嫌的制度,朕跟苏从斌是双重亲戚关系,朕这个殿试主考官,也得避嫌?”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都齐齐跪地,口呼万岁息怒。

    这最简单的道理:朝廷之上只论君臣尊卑。

    真让皇帝避嫌了,这殿试主考官谁敢当?

    “息什么怒?朕得带头遵纪守法,体现着科考为国选才的公平性对不对?”武帝嘴角一勾,睥睨满朝文臣,视线最后幽幽的在黎阁老身上转一圈,抬手拍了一下龙椅扶手:“来,黎阁老,殿试你来出题!”

    “公平公正的给朕出题。也免得有人说你东华书院出身,这年年东华书院学生都榜上有名,是你这个阁老办事不公平。琢磨着从文风来甄选自己人!”

    黎阁老见状吓得腿都软了,直接跪地匍匐叩首:“皇上明鉴,微臣虽然……虽然主持过两届会试,那亦也是按着规矩,是从未有过徇私之举!微臣……”

    话都还没说完,武帝一脸信任,打断黎阁老的话:“所以朕信你。说真的,朕都不信自己。毕竟朕得孝顺亲娘啊。太后娘娘夜来忽梦少年事,道一辈子最为亏欠的便是她的妹妹,你说朕作为天子,该如何是好?”

    黎阁老心都提溜到嗓子眼了。

    后宫不得干政这六个字,他……他要是说出口九族的命都没了啊!

    可若是真按着三年前董阁老提出的处理办法,那日后倘若寒门子弟,诸如村里一家三子,两子一同攒钱,供着幺儿读书求学。毕竟父母在,不分家产。若是有了孝的制度,一个家中其他孩子不愿意供养幺儿了怎么办?以义绝来断绝父母关系怎么办?

    这寒门一代不齐心不耗费十几年时间供养出一个读书郎。

    接下来如何改换门楣?

    岂不是寒门是世世代代就寒门,世家就永久富贵了?

    且不提这些是心思,那董阁老以为处理最极端的情况就可以,但他回想了登闻鼓时的种种场景,才惊觉苏琮让武帝心动的是户口。苏琮是要分户(民间习俗之一便是长子留家,次子结婚过后没几年便分家单过,也分户口。)

    户口多了,征兵的兵丁也就多了。

    想着,黎阁老迎着双方如炬的眼神,琢磨一瞬,干脆颤颤巍巍直接装病。

    武帝瞥了眼昏倒在地的黎阁老,毫不客气:“看来黎阁老也真是老了,传太医好好治疗,也让黎阁老好好休息。免得还有人传朕苛待老臣。至于这殿试主考官,舅舅要不您来。”

    被点名的定国公苦笑,双膝跪地:“回皇上的话,微臣斗胆,按着礼法那苏从斌那侯爷考生,是微臣的外甥。微臣才算最亲,要避嫌的。”

    “礼部尚书……”

    镇国公也跟着双膝跪地:“回皇上的话,微臣斗胆,微臣论礼是您亲姐夫。这定国公也是微臣的姻亲啊。”

    “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也跪了。这……这苏从斌本来就是贵族,是开国勋贵。这朝廷乾清宫内本就一席之地牢牢占据了。他要是会试榜上有名了,要是殿试了,名次多少有区别吗?

    他缺当官的机会吗?

    “微臣斗胆,皇上您乃天下人的君父。若是拘泥自家这些亲戚关系,是对您的辱没。殿试,是为国选才最为重要的一环,是新科进士沐浴皇恩的机会。更别提还有举贤不避亲的规矩在。这苏侯爷从县试府试院试一路过关斩将到乡试,答卷也张贴在贡院外,供天下人监督。倘若还有人心思龌龊,嫉妒生事,臣私以为其不配为臣,不配受先贤圣人的教诲。否则怎么连最简单的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道理都不懂?”

    “纵观苏侯教育,其六岁进国子监,便开蒙读书直到二十岁继爵。尔等难道还要再质疑国子监的教育吗?十四年朝廷最顶级的学府教导不出区区一个举人?二十年官场见闻,比不过普通学子的时策?”

    武帝屈指在龙椅扶手上点了点:“户部尚书这话说的有理。国子监教育还真是个问题。户部,捋一捋朝廷多少举人,多少在外游学,又有多少在国子监学习,多少在私塾学习。看看这堂堂的阁老,都没法回答昏了。以后黎阁老手中的任务,你们几个年轻的尚书帮帮忙。让他好好在家先休养。”

    黎阁老听得这话,是彻底想要昏了。

    而武帝的话语无意在朝堂上丢下一颗巨大的诱饵,所有想进阁的人恨不得立刻马上扑食啃咬。

    至于乡试重题,都显得不重要了。

    另一边,苏从斌到底有一分侯爷矜持,不肯出门去贡院等榜单。苏敬仪急得觉得自己整个人真像猴了,挠的都想爬墙看报喜的衙役什么时候来。

    等又等,等到仆从来报有考生举报重题,故此主考官一行人被带走调查了。

    苏敬仪瞬间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望着苏从斌,岂料人从容淡定的很。

    见状,苏敬仪也默默淡定下来,继续等。甚至还刷了一套江南的县试题。

    等他题做完了,报喜的队伍终于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远远的就听得见了,道:“贵府老爷苏从斌高中顺天府乡试第十名。”

    闻言,苏敬仪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的手。

    十名?

    他爹可是小、三、元啊。

    苏从斌对此名次倒是颇为满意,大手笔打赏报喜的队伍后,又赏了全府仆从。给苏敬仪也一个心心念念的大红包,才道:“这名次恐怕,都有重题的斗争在,否则我大概二十名左右。”

    “您还能知道这个?”

    “敢提前交卷的人就那么几个。他们是要争头名,而是我要去定国公府他们面前争,显摆我虽然怂一些,却也是默默无闻,坚持学习。每日习文练武,风雨无阻。有他们的家风传承!”

    解释完一句苏从斌便带着红贴,甚至还有些小心谨慎藏好,“我去定国公府报喜。”

    苏敬仪听完解释,瞧着亲爹走的步伐还有些雀跃和飞快的,带着从未有过轻松,不像那种谨慎讨好的模样。于是他也就放心了,大方的给自己也放一天假。

    虽然不能出门,但是好开心啊。

    苏从斌不像剧情里那样执拗守着侯府,昏聩妄图从龙押宝搏前程,反而靠自己科考了。如今也是举人老爷了!

    一切都朝美好的方向发展!

    开心的“低歌”一首,又蹦跶跳个舞,苏敬仪最后去书房还画了报喜的图。刚想给自己伪个妆容,亲自去贡院榜单前看上一眼,岂料就见报喜去的亲爹扬着一张比炭还黑的脸回来了。

    “爹?您在国公府……”

    “我舅舅,你舅公,”苏从斌铿锵有力强调了一下亲戚关系,道:“告诉我们一个噩耗。”

    “什么?”苏敬仪不解,问的小心翼翼:“有人质疑你的成绩。”

    “成绩可以看我文章,看我过往兵部文书。反正我文风也就那样。”苏从斌声音压低,愁容惨淡:“大兴县县令升官了。”押的题全废了。

    苏敬仪:“那……那您重新押题不就行?”

    第46章  走文官的路

    瞧着还没明白问题严重性的苏敬仪,苏从斌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字字从喉咙里挤出音来:“就怕在县试之前,都没定下来新任县令是谁!”

    从未设想过的问题炸响脑海,苏敬仪一怔:“那科考这么多年了,肯定也会有备选方案吧?难道没有县令,就不考县试了?”

    为体现科考的公平性,鼓励文教落后地区,因此历朝历代统治者经过探索后,才设置了县试这一关,由县令当主考官。毕竟县令是一地父母官,且文教也是县令政绩考核标准之一。即便是最恶意的揣测,县令不为民,但既然图谋为官了,县令也会为了自己的官位依据本地教育水平进行出题。

    因此县试既有维护地区公平的目的在,那不管政策落实情况如何,地方执行如何,科考制度设计上,肯定考虑了县令调动的情况。

    苏从斌听得苏敬仪率先从制度设计上考虑,便愈发有些心疼自己这个命途多舛的亲儿子。

    毕竟这政治素养也算不错,直到抓住制度这个根本,不管外界风云变化。

    倘若从小好生教养,即便不能科考上崭露头角,可凭苏敬仪的能耐荫庇为官也能抓住机会,步步青云直上。

    可惜……

    压下心中的遗憾,苏从斌将朝会上的事情言简意赅复述一遍。

    权臣的朝会,他是没资格参加的。

    只能听定国公转述。

    老爷子转述,重点自然在于孝,在于文臣们灰头土脸的模样。他废了些时间和精力,才捋清楚根源:

    “孝的律法界定一晃眼都三年了。三司磨磨蹭蹭拟定出一份律法条文,结果内阁退回让重新再拟定,还建议最好要走访大周一十三省,从民情出发。武帝知道这件事后,借着顺天府乡试和山东宁阳县试重题一事……”

    苏敬仪听得黎阁老装昏在地,忍不住脑补精彩画面:“刺激哇!”

    要是搁后世,能够录播能够直播就好了!

    他绝对要拍手给武帝爷叫好!

    苏从斌幽幽的看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苏敬仪,默默止住了自己先前的遗憾。就苏敬仪着咧着嘴哈哈笑的模样,若是在朝堂恐怕就像镇国公一样,就差嗑瓜子看热闹了。

    迎着亲爹嫌弃的眼神,苏敬仪默默“一键换脑”,拿出封建世家子弟的精英脑子,又拿出被迫看着看中央新闻的脑子,认真思忖了又思忖。

    最后,他清清嗓子,道:“总而言之黎阁老装昏,很傻。让武帝直接表示他老人家可以办理病退了?”

    说完,苏敬仪又问了一句:“爹,我……我先前记得在哪里看过还是听过,当官也是有年龄规定的?六十岁还是几岁来着?”

    “七十岁必须退休,哪怕干的再好也必须退!”苏从斌回答后,道:“董阁老年龄快临近七十了,现在要是黎阁老也病退的话,那就会空出两个阁老的位置。所以接下来三年,文臣各派系斗争会很激烈。”

    三年前,就有尚书侍郎们准备取而代之。眼下直接两个位置空出来,那朝廷尤其是中枢,肯定是刀光剑影,步步勾心斗角了。

    解释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苏从斌最后带着些心疼看着苏敬仪:“大兴县县令的调动,就是争斗的一环。所以你算是神仙打架连累遭殃的小池鱼。”

    原本他打算苏敬仪考上县试后,再办一场双喜临门的认祖归宗宴会,将苏敬仪这位大周超品荣国侯继承人正式向老亲故旧介绍。

    顺势向外透消息:孩子年纪大了,欢迎各位岳父岳母相看。这崽长得还行,还有爵位,实力也有些。

    听完亲爹这番规划,苏敬仪倒是明白为何苏从斌先前脸黑成碳了。

    不过明白归明白,但这些风云斗争实在是……实在是超出苏敬仪的承受范围。毕竟苏敬仪的职场环境还是挺单纯的:你欺负我,我就回家爆爸爸金币!更加直白点便是以权碾压权利!

    因此苏敬仪眼眸转了又转,盯着自己这辈子的爸爸看了又看。最后望着人依旧簇着的眉头,他缓缓吁口气,靠近苏从斌,低声:“爹,我问一句啊,武官斗的话,会怎么斗啊?这才是关系我们切身利益。”

    说着,苏敬仪目光定定的看着苏从斌,不错过人任何的神情变化,一字一字,声若蚊蚋:“您现在是彻底属于定国公一派,对吗?”

    苏从斌看着浑身溢出紧张,但唇畔一张,话语带着杀伐果决的苏敬仪,静默半晌。

    苏敬仪瞧着苏从斌带着长辈审视的目光,不躲不闪,任由人打量,边开口解释自己问这话的原因:“咱们根基在,那不管文官怎么斗,说实话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影响。甚至更直白一点,大周是武帝的大周,他要是铁了心,直接扶你当礼部尚书。文臣反对,也是反对者死,而不是你死。”

    家天下这个封建社会的本质,我苏敬仪还是抓得住的!

    瞧着三年过去,苏敬仪这话语倒是依旧简单犀利,直扣重点。苏从斌缓缓吁口气,收敛住自己作为长辈的高高在上俯瞰目光,把人当做成年人,认真的开口回答:“目前所有武将,都属于保皇党。武将中有些小心思的,基本上武帝上位时就杀的差不多了!”

    “更加确切的形容是,互相厮杀的差不多了。”

    说着,苏从斌示意苏敬仪附耳过来,低声介绍些陈年旧事。

    武将斗争,得从和合帝这位先帝爷登基开始提。

    和合帝迎娶定国公千金为后,进行迷惑后,便开始自毁城墙道路。有武将为此迎合和合帝,也有武将对大周忠心耿耿。结果自然迎合者胜,而忠心者被屠杀。大周边疆有十大军事为主的城池,结果十大将军死了三。没有死在战场,直接死于战斗。

    定国公一族勉强靠着开国丹书铁券,靠着西北百姓的请愿,活着。当然也因此更被提防。阴招损招明刀暗枪,还有被迫带着老弱残兵上战场……

    三十年前,定国公府百年望族,子孙堪称繁茂,男丁都有五十多人。三十年后,定国公一门,连同老国公算在一起,男丁只剩下五人。

    这些过往,或许对后世而言,就……就成了史书上的一句话。

    可有些事情,亲眼见证,让他也对先帝是提不起任何的敬意。可偏生啊,和合帝的命还真算挺好的!

    “客观来说,和合帝能坐稳江山,还得亏周边四邻觊觎,时不时发动战争。而老国公到底是听着开国一辈的故事长大的,对大周是忠心耿耿。外加咱们家第三代荣国侯私德不行,打仗还行。以及像镇国公这样的军户随着战争崛起。”

    “也就是说忠于大周的老中青将领,保着和合帝的皇位。”

    看着苏从斌到最后咬牙切齿,面含杀意,带着一个人最为朴素应该也是最为真挚的怨恨,苏敬仪抬手默默自己的心脏。

    光听着诉说,他就觉得闷闷的,仿若自己亲眼看见无数的忠臣良将枉死。

    苏从斌瞧着苏敬仪面带黯然,眼眶都有些微红,不由得想起人三年前哼的歌。据闻那一晚他挣扎求生,苏敬仪和苏琮也颇为担心,于是苏敬仪便唱乞讨歌《精忠报国》缓和氛围,壮胆子。

    想着,苏从斌感受着屋内随着提及过往的沉闷压抑气息,缓缓开口,继续道:“基本上前三十年开始就一遍遍的血洗了。矛盾彻底激化后,便是武帝弑父了。目前能够留下的武将,基本都是忠于大周的。”

    “至于定国公府,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家日后连夺嫡都不会参与,是直接跟帝王表态过的。他们依旧想要以武传家,还是想要保家卫国。当然也不会再留守西北。以后帝王指哪里,他们就去哪里守国门。武帝除却对舅家,对岳父的信任外,也是他自己骨子里的倔。”苏从斌低声道:“武帝对历史怨念,他就不信只有百年的文人世家,不能以武传家,有百年的武将!是想要学太、祖爷跟开国将领们都和睦相处。所以一登基就定下军规,边军是守大周国土的,不许参与夺嫡。”

    此话一出,苏敬仪自觉自己脑海嘭得一声,出现了盛世的烟花。这烟花璀璨而又明亮,仿若妈妈的手,带着些强大而又温柔的力量,抚平他内心对封建社会的惶恐,让他能够精神上也去接受现实,接受自己已经在大周落地生根的命运。

    “那……”苏敬仪还有些激动,亢奋着:“那……那我就安心拉。这……这文臣跟咱们斗争没关系啊!”

    “大道理是如此!”苏从斌瞧着苏敬仪一脸自己小命无忧的架势,甚至双眸还带着虔诚的信赖。沉默一瞬,他噗嗤笑过一声,不急不缓开口:“可武帝对武将信赖,所以武将也琢磨着帮武帝解决燃眉之急。本朝缺治世的能臣。”

    武将能打,但治不了民啊。

    瞧着亲爹也是发自肺腑发愁的模样,苏敬仪不信:“爹,您别吓唬我。这戏文里都唱呢,庞太师是奸的,包青天就是好的。这本朝就难道没有像包青天这样的纯臣忠臣?”

    总不会为了突显男主角苏琮,搞个于谦搞个张居正这样力挽狂澜的牛逼设定吧?

    “先帝砍光了。”

    苏敬仪:“……”

    苏敬仪吸口气:“他……他……”

    “一心为大周好的纯臣自然劝谏帝王莫要自毁城墙。结果武帝一怒之下,也一起杀了。”苏从斌带着敬畏说完,话锋一转,言语都有些冷漠:“随后朝堂上就是各党各派争权。不带偏见的说,现如今所谓的文臣世家,基本就是墙头草。都是当初斗不过,就打着效仿先辈邦有道则隐,邦无道则仕的名义,跑了。张口说当隐士,说济世救民开书院,进行各种著书立说。实际上就是这一代蛰伏,等待下一代。”

    “武帝一登基,就有不少文臣世家科考。甚至还有人各种关系游走,在民间造势,想要直接官复原职。”

    “当时缺人,武帝应了。后来等镇国公班师回朝,一副兵临城下的模样。就有些人又蠢蠢欲动了,琢磨镇国公那什么后,一个莽夫他们更好劝说。”苏从斌眼里的鄙夷是真真实实的流露出来:“因此武帝又直接宰了一批墙头草。”

    “该宰!”苏敬仪听得这些过往,也将自己的态度表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光听着,就觉得可恶!

    “因此这十年,筛选文臣,找出来能够办点实在事的,也就董门。董阁老昔年窝在工部,将工部这个不被某些人看中的部门管得不错,各种工程,尤其是黄河堤坝建造,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另外还有目前川蜀的总督、闵越总督也就是继后的娘家、北疆总督和西北总督。这些地方总督,还算武帝能够用的,不是忠于大周便是忠于武帝。”

    苏敬仪瞬间觉得自己脑子都嗡嗡嗡疼了。

    先帝是将帅无能累死三军。

    武帝是“光杆司令”啊!

    难怪英年早逝!

    光他听着也能被气吐血了!

    满朝各有自己的小算盘!

    等等……

    苏敬仪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苏琮高中状元那年,武帝得六连元后,就……就驾崩了,而后大皇子继位。

    虽说是“君臣携手”拳打老臣,革除弊端,力挽狂澜,真正缔造了中兴盛世,让百姓丰衣足食,万国来朝。

    作为看客,苏敬仪看书看的是热血沸腾。可他眼下也算半个武帝粉丝,自然想武帝爷创造盛世了。毕竟基础都是武帝爷打下的!!!

    “爹,谁是被殃及的小池鱼还不一定!”苏敬仪撩起袖子,杀气腾腾:“咱们一家不就是牢牢钉在文官了?走文官的路,让那些心眼比藕还多的文官无路可走!”

    “他们著书立说,咱们也可以著书立说!等我县试中了,我的学习方式和资料您免费送给寒门学子怎么样?毕竟您要进国子监。那咱们直接抢学生。”

    生源不好不要紧,衡水模式搞起来!

    “可这到底是……”

    “您以后想当文臣,您不需要自己的弟子吗?打架都需要帮手啊。否则强拳难敌四手。可真正收徒的话,又得担心徒弟太蠢怎么办。那咱们就直接搞个感恩大回馈啊。潜心三年编写教育心得,却不私藏。这品德想想也高尚啊!”

    苏从斌定定的看着双眸熠熠的苏敬仪,沉声:“不行!你把馒头给穷苦的百姓,百姓会跪地感谢,说你是大善人。可你把书籍给读书人,给一个选择能力的读书人。大多数就会比较。说句残酷的话语,就像担心你和苏琮被比较一样。”

    “我要是写教育心得,得等你考中进士!”

    苏敬仪:“……”

    饶是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但还是有些蠢蠢欲动的,苏敬开口问:“写有关苏琮的教育心得呢?”

    “天才神童对世人而言有文曲星下凡的神光。我普通一俗人能往自己脸上贴金,说我教导文曲星?*”苏从斌绷着脸反问后,一声叹息:“且琮儿这农学我也教导不了。另外武帝看上了,我但凡以他名义写个教育心得,武帝的刀子眼都扫过来了。”

    “从性格论,他就不喜我。”

    苏敬仪再一次被泼冷水,抬手按着自己脑袋:“你等我想想,我肯定要好好争口气的!”

    望着性情倒是颇为恩怨分明的亲儿子,似乎挺合武帝心意的儿子,苏从斌眼眸转了转,道:“你机灵的脑袋瓜半年后再转,到时候为父也肯定陪你好好琢磨出口气。但是从今日开始,你要铆足了劲头,甚至还得挑灯夜读。你寅时起不来,那晚上就得苦读,起码要学到亥时一刻!”

    最后四个字,苏从斌一字一字,说得格外肃杀。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苏敬仪脑子飞快闪过下课时间——晚上21:30!

    跟后世高三一样辛苦了!

    “亲爹,我……我提早半个时辰睡觉?要不然睡不够,长不高,你以后要愁我婚事的!”苏敬仪有理有据商讨着:“我下课后,还得洗脸刷牙,得练一套八段锦呢,在沐浴。这算下来,起码得到三更了。”

    “你就苦这五个月不行吗?”苏从斌瞧着说得也有些合情合理的苏敬仪,无奈的叹口气:“要是县令不定下来,按着规矩,就得知府代为出题,监考。”

    闻言,苏敬仪当即乐了:“知府,那不就是顺天府尹?您连他小妾爱看什么戏,恐怕都摸透了吧?”

    苏琮考试时候顺天府尹刚纳了一妾,苏从斌考试时顺天府尹的小妾刚给人添了个大胖儿子。这消息,他都知道了。

    “我把资料给你,是让你看顺天府尹的政见,文章。不是让你看他后院二三事的!”苏从斌闻言差点想直接抄起鸡毛掸子抽苏敬仪一顿。

    “联想记忆。”苏敬仪看着气得脖颈都猪肝色的爹,赶忙道:“咱们说正经事。我不懂您愁什么啊?知府,不是在您押的题库范围内吗?”

    苏从斌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听得骨节响动的声音,他权当揍了一顿苏敬仪。而后才定定的看着两眼茫然,甚至还十分无辜眨眨眼。这眼神愚蠢清澈的,还真有几分狗崽子的架势,让人看着就心软。

    腹诽着,苏从斌止住自己的怒火,沉声道:“举个例子,学生写天空很蓝,因为是针对蒙童的考试,县令会觉得描写准确,合格。可顺天府尹或者其他知府,不管他什么样的出身背景,什么样的政见。那看得起码是秀才文章。他的底线已经在碧空如洗了。”

    “在于词汇优雅、简练。”

    一个词一个词的开口诉说,苏从斌缓缓的垂首,与呆滞的苏敬仪四目相对:“请问考生苏敬仪,你写得出像碧空如洗这样的词汇吗?”

    苏敬仪摇摇头。

    “更糟糕的是大兴县的考生,想要冲名次,基本都是秀才水准才被家中长辈允许参加县试。对你来说本就是打击了。”苏从斌觉得自己脑仁疼的要命,甚至浑身都疼了:“本来咱们还能指望县太爷,指望他更喜欢务实直白的风格。”

    “现在一切盘算鸡飞蛋打!”

    明白亲爹愁什么后,苏敬仪也跟着叹口气:“爹,我这回运气爆发,人品爆发,是不是榜上有名的机会也为零了?”

    “甚至接下来三年,除非镇国公纡尊降贵做县令,否则你就得踏踏实实走正常学生的道路,起码花费十年,把所有经典学的踏踏实实的,才有机会。毕竟董门也没其他弟子了。”

    苏敬仪:“……”

    苏敬仪瞧着亲爹面色实在太苦瓜相了,尤其是随着人的话语,偌大的书房都带着吞噬人学习热情的猖狂,压得苏敬仪是万分不舒服。于是他想了想,宽慰道:“爹,您想想我刷到镃基题时的瞎蒙大法。”

    话语一顿,苏敬仪欣赏着亲爹瞬间铁青的脸,不急不缓继续宽慰:“我觉得您与其猜测考官风格,倒不如先督促我把功夫放在四书上。”

    “熟悉书本,催促我读书,这个根本问题,您还是能解决的。至于其他县令人选,不是咱们这个级别该干的事情。您还是不要瞎琢磨了。”苏敬仪说着靠近浑身跟铁蒺藜要炸的亲爹,一副老成的模样,抬手拍拍人肩膀:“老苏啊,打铁还需自身硬!外头的风雨咱先不管。反正还闭门苦读呢,刮不到咱们家,而你现在想出去抢机会,也没实力。”

    迎着近在眼前纯粹又愚蠢的眸子,苏从斌静静的看着苏敬仪:“不可否认,你倒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我就奇怪了,既然知道自己缺点,为什么不想着去改变呢?你但凡积极一些,少睡一个时辰,没准就能多学一些知识,做一个优秀的世家子弟,甚至日后也能封侯拜相呢?”

    忍不住拉长了音调,苏从斌带着些诱惑:“只要你肯用心,为父就敢去想办法。托着你更进一步,起码捞一个尚书!”

    “爹,江……”苏敬仪舌尖一转,道:“狗改不了吃屎,您没听过吗?您展望我何必。我没那个脑子。您想想啊,要是我看到黎阁老昏了,我不拍手叫好也得笑出声来。哪怕十年二十年后我也这德行。”

    “您现在才四十三岁,要不自己捞一个尚书?反正七十岁退休嘛!您还能混个二十七年。”

    苏从斌看着苏敬仪双眸是真真的,一眼望底的清澈,气得磨牙:“算了。指望你,还真不如指望我多努力。起码当个正经的官,给你找个好岳父!”

    “就是!”

    “从明天起跟着我好好苦读!”

    “不管如何,这一次,你要争口气。琮儿还不能科考,那你就得替他闯一闯县试。看看会有什么花样。”苏从斌说完想起自己在考场见的一幕,低声诉说:“尤其注意天气,你先前那甩水甩到我这考棚,差点毁了我卷子。结果考场上有一模一样的。”

    苏从斌道:“不管对方是否无意,但另一个考生三年苦读又白费了。”

    闻言,苏敬仪眼皮一跳,抓着苏从斌肩膀,警惕道:“爹,那个……那个先前我提及的罢考模式呢?您也注意啊。万一有人装疯卖傻,忽然疯了,不考了,直接抢你的试卷一起撕呢?”

    “县试不可能,可会试有那么多老头子,一年年考下来偏执了呢?”

    抢试卷,真的会有啊!现代高考都有!

    苏从斌闻言跟着心一慌,强撑着理智开口:“这个……这个没事。不会那么疯。好歹举人……举人在地方都还有些颜面的。”

    “您……您要不厚着脸去问问镇国公,我先前提建议的时候钟指挥使叔叔说,巡逻都是由京城节度使麾下负责的。您问问巡逻的士兵,直接问他们考场巡逻的规则。您反向行之?”

    苏从斌嗯了一声:“害人之心不可有,咱们防人之心不可无。”

    县试第一场纯粹默写后,也听说是有些作弊的事情……他是得多了解了解,免得有人借此栽赃陷害。

    “但你还是得苦学。”顿了顿,苏从斌想起某个打鸡血一样颇具父亲威严的苏琮,眉头一挑,定定看着苏敬仪:“琮儿为了当你爹可积极了。你以后难道天天管他叫义父?所以苏敬仪给你自己争口气啊,否则我都不好意思看你的家书那一句吾儿长高了吗?”

    此话一出,苏敬仪瞬间气炸了:“你等着,我肯定拿下县试!”

    “我甚至撺掇着,让你喊苏琮义父!”

    “等着!”

    看着瞬间斗志昂扬的苏敬仪,苏从斌吁口气,回房琢磨着如何加功课。

    苏敬仪却是立马写写画画,让长随法啦法利——苏从斌整顿侯门后,直接把自己私宅的仆从带过来了。法拉法利还是精心培养过送到他身边的。

    由他取名,由他……拿捏人的后半生。

    一开始他是真犯嘀咕,想把人往助理引。结果因为他迟迟没定名,连累两个人被家里人打。

    为此,他也只能接受封建规则。

    琢磨了又琢磨,最后用了他曾经最爱的跑车名。毕竟这样可以说是希冀两人跟着他多学学法,知道守法利一辈子。

    也算光明正大怀念。

    感慨着,苏敬仪看看自己画出来的高考倒计时板,嘴角弯了弯:“找工匠做好,我明天醒来就好看到它。”

    两人恭敬应下。

    翌日,苏从斌早起习武,又做完一道会试题。绷着脸来催苏敬仪,他原以为是要催人起来读书的,岂料还没靠近就书声琅琅。等跨入书房门槛,他就见一个巨大的木板引入眼帘,上书一串字——距县试还有一百三十九天!拿下让苏琮喊爹!

    距县试还有这五个大字,端端正正是楷体。

    但时间,却是可以翻动的。

    像是蹴鞠比赛用的记分牌一般,有个翻页的设计。

    苏从斌想着,靠近这个极其夺目的木板,抬手尝试了一下翻页。果不其然反过来便是八。

    见状,他不由昂头看着如此气势汹汹的,仿若战斗檄文的话语,忽然间都有种毛骨悚然的紧迫感。毕竟苏琮这个兔崽子,当众说过义父这个词的!

    他苏从斌若是会试殿试名次差一些,再加上苏敬仪这个熊孩子撺掇,最后难道他真喊苏琮义父不成?

    想着,苏从斌就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下意识一回眸,就见亲儿子的两长随扛着一模一样的木板。上书十分激励人心的一句话——距会试还有一百五十三天!决战会试,我必成功,不成功,我爹苏琮成功!

    苏从斌:“……”

    背完一篇优秀文章的苏敬仪毫不犹豫,迎着苏从斌和善的眼神:“书房之内,你我皆考生!亲爹啊,你总不能以后让文官拿子不越父的规矩拿捏苏琮的前程吧?”

    苏从斌脸一沉。

    瞧着有人跟他一起饱受“高考”的磋磨,苏敬仪倒是对学习积极了一分,张口就给考生苏从斌灌了一口浓鸡汤,举起右拳:“咱们拼爹拼不过别人十全十美,那就得拼自己!”

    “科举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所以干它!”

    “背水一战,破釜沉舟!”

    “拼个一百天,换一生无怨无悔!”

    苏从斌迎着一声比一声亢奋的话语,迎着苏敬仪燃烧着火焰,那似要征服科考的火焰,瞬间抑制不住跟着心中涌出雀跃,涌出能够上战场的雀跃。

    作为第三代大周超品荣国侯的继承人,他……他唯一能够感慨的一句,便是亲爹对得起将军的身份。所以也遗憾自己一辈子未能去戍边。哪怕去军营历练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和合帝将他视作定国公的外甥,所以剥夺了他作为武勋子弟去军营的机会。

    可现如今将科举当做战场呢?

    他从小所学的兵法谋略运也可以运用起来啊,例如先前突发极端的天气,那就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反向,将坐凳当做桌案书写,保全了自己的试卷……

    苏从斌想着,便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都开始觉醒起来了。苏家也三代从武,他没必要“武转文”,他可以上战场……

    放任自己的热血奔腾着,苏从斌看向还在一声声亢奋的,活像公鸡打鸣,带着“雄鸡一唱天下白”豪情霸气的苏敬仪,莫得感情提醒:“考生苏敬仪,一寸光阴一寸金!”

    “别废话了,做功课!”

    说罢他倒是对长随示意道:“放内书房!”

    放外头,若是有人撞见了,可得笑话!

    两个时辰后,开完朝会的武帝烦躁无比。

    钟刑见状,立马把苏家最新父慈子孝的“笑话”递过去。

    武帝看着图文并茂的倒计时,视线扫过苏敬仪大逆不道威胁苏从斌的话语,眉头一挑:“苏敬仪这孩子,流浪过看过些人性丑恶,还真是知道点事啊。这有文化了,连子不越父都想得到。”

    “主子,这孩子倒是不错。”钟刑道:“苏从斌知道考官换人后,都有些焦灼。倒是这个孩子,还是知道打铁要自身硬的道理,劝着苏从斌看开一些。”

    武帝屈指在密报上点点,“去跟他们父子俩说说这考官问题。只说考官就行。接下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给苏敬仪这孩子一点压力。朕瞧着这孩子聪明是聪明的,这触目惊心的一串字,看着朕都觉得县试这一场战争,必要拿下。否则跟那些北疆少民还有倭寇一样年年打秋风,烦死了。”

    “是。”

    “还有,让苏从斌把这玩意挂他的书房。藏着干什么,苏琮科考当官了,升官肯定比这个都不敢琢磨自己当尚书的快!”

    瞧着帝王言语里还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带着些亲昵的情绪,钟刑心里忍不住羡慕苏从斌。

    苏从斌的机遇是真的好,天生就属于帝党。光凭人一直从娘亲的命,进宫看望的情谊,就能富贵一生了。眼下要是真官场一争,那尚书……帝王扶持,苏琮添助力,都能把人按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了。

    感慨着,钟刑应下:“是。”

    两炷香后,钟刑熟门熟路找到父子俩,开门见山道来意:“升官这件事不在董阁老预料之内。我们忙到现在,才捋清楚了是那县令被姓黎的那帮人撺掇了,在大兴县这个位置上坐不住了,自己接了吏部的任命。他觉得自己七年了,结果还要在等两年,有点委屈。毕竟他想做实在的官,不想费尽心思琢磨认识各方世家,捋清权贵关系,想像宁阳那样起码做出点为民的政绩来。”

    苏从斌闻言整个人都傻了:“有关系护着不好吗?他既是县令,恐怕也就二甲普通出身?客观而言按着文臣那一套派遣规则,若不是董门看中,这……这县令位置都坐不住吧?”

    天子脚下的县令,品级也高半级的,是从六品。

    这有实力有关系,苦熬十年又如何。说句厚颜无耻的话,像他二十年五品员外郎也稳稳当当的。一朝风云变化,若非他彻底豁出去,或许都已经是国子监司业,掌握实权的官。

    “钟叔叔,我……”苏敬仪小声:“我能够问一个问题吗?他知道宁阳发展背后有苏琮,还有皇上的恩赐吗?我看家书,琮哥提及过粪土金壮大离不开思恩,也就是你们锦衣卫啊!”

    思恩,说实话是小说后期反派人物。

    掌锦衣卫,跟男主争权。但……但也算是个好官吧。最后查走私案牵扯出通敌叛国的事情,拼死传出消息后亡故。

    “这一开始要打架的,全靠恩爷拽恩爷酷恩爷一脚踹飞一个,收服难民,打下地盘,制定规矩,才能化粪土为金。”

    看着苏敬仪双眸熠熠满是对自家崽子的崇拜,钟刑愈发心里舒坦,含笑:“等县试过后,你要是想学武,我找人教你!”

    “我想飞,琮哥说恩爷带他翻……”苏敬仪猝不及防疼的抽口气,看向踩着他脚的亲爹。

    苏从斌缓缓口气,慢慢移开自己的脚。他尽量压着自己的乖儿子被拐歪的情绪,朝钟刑一抱拳:“钟指挥使见谅,有些事不能开口说。苏敬仪这孩子,嘴巴比脑子转的快,万一习惯了,在外开口。连累到同知大人,也会连累琮儿。”

    查街道司在册人员可以,但夜探衙门这事传出去,文臣都要死谏。

    钟刑闻言肃穆了些,弯腰还了一礼:“苏侯考虑周全。”

    “您客气了。”

    钟刑看着还颇为恭敬,礼仪周全的苏从斌,静默一瞬,倒是觉得自己先前那些点点的羡慕消失的烟消云散。因为他肯定做不到这么谨慎这么周全这么客气。

    感慨着,他拍拍苏敬仪肩膀:“你爹说得也对,有些事,不能开口,自己知道就行。”

    “想学轻功,半年后县试你过了,我派最好的武师来教你。”

    “谢谢钟叔叔。”苏敬仪弯腰感谢。

    “这县太爷你们自己心有数就行,反正他的结局皇爷开恩,就随他自己闯了。还有一件事,皇上口谕——”钟刑看着跪地行礼的父子俩,重复一遍武帝的命令。

    苏从斌:“……”

    苏敬仪:“……”

    送走来无影去无踪的钟指挥使后,苏敬仪小心翼翼看着面色复杂的亲爹:“爹,您……您没事吧?”

    苏从斌低声,满眼透着些挣扎:“你……你觉得我可以当尚书吗?”

    皇帝知道他们谈话内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可怕的是皇帝觉得他也有当尚书的资格?

    这……这从前他都不敢设想的!!!

    哪怕有苏琮帮他,可他也不敢做这样的美梦啊!

    苏敬仪闻言仔仔细细想了想武帝的口谕,发现自己领悟不出太多的意思。于是他只能亲爹提供积极的情绪,去安抚似乎从未被笃定被赞扬被希冀过的苏从斌:“当然可以了!您去争取,哪怕当一天尚书,那您也是七十岁在尚书位置上退休的。以后对子孙后代说起来都那个骄傲!”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爹,这街头不管骗子还是庙里的得道高僧,都说人的一生由十个方面组成的,说人不是一出生就定下未来的。您何必给自己人生的命运设规定?”苏敬仪抬手数着:“您命肯定好,运道也有,家里风水更好祖宗配享太庙,做的好事也有,现在也读书了……”

    迎着如此笃定的回应,苏从斌自己深呼吸一口气:“走,咱们把倒计时挂满侯府,好好读书,拼个一百三十八天!”

    “不,换成时辰!”

    “倒计时更清晰!”

    苏敬仪:“……”

    倒也不必如此疯狂!

    但不管如何,接下来的确是学疯了。苏敬仪觉得自己整个人骨头都是知识点构成的,唯一的乐趣便是家书里跟苏琮炫耀自己今天又学到了一个新的知识点。

    做的文章,都有好多圈圈,代表好评的圈圈了。

    而后再看苏琮的家书写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时间就在家书中,就在一张张考卷中,就在翻转的倒计时中,悄然来到了元熙十四年一月。

    大兴县县试对外发布公告,二月二县考。

    因县令空缺,按律由上一级知府,也就是顺天府尹主持县试。

    这消息一出,堪称皆大欢喜。

    至今被病,休养的黎阁老觉得自己终于出口抑郁之气了。

    就算苏从斌琢磨透顺天府尹出题思维,也没有用。顺天府尹主持,那京城观望的不少世家子弟都会拿县试练练手了,方便自己冲秀才。

    有真材实料的考生下场,这些考生十几年的苦读,比不过苏琮过目不忘,难道还不如苏敬仪吗?一个三年前目不识丁的乞儿?

    “顺天府尹这个级别都看惯了锦绣文章,而苏家请的夫子不过兵部书吏。兵部那文风……”大弟子看着自家师父终于露笑脸了,低声道:“绝对不行。”

    “皇帝手里没多少可用的文臣。”黎阁老笃定的,他这个病必须好啊。毕竟一开始他当官,可是耿直公正,昔年冒触怒先帝龙威给定国公府说话的。

    若是定国公不提他说几句,岂不是显得冷血无情,刻薄寡恩?

    “不过去提醒一下前礼部尚书,这互保人员可得准备好。苏敬仪当初可是帝王说的,国子监办理相关手续。”

    县试考五场!

    要是苏敬仪能场场蓝榜无名,熬到最后一场的话,总还要琢磨一个安全的办法。

    第47章  知道诬陷人作弊的手段有多么防不胜防吗?

    被惦记的苏敬仪也超开心。

    考官定下来,那先前准备的热门篇章,比如农事、比如孟子的政见……这些还有用。毕竟天子脚下的府尹,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明面上还是以帝王言行为行动纲领!

    于是,苏敬仪大笔一挥,将县试冲刺鸡汤换成——辞藻优雅算什么,破题才是关键!

    找准出处,不偏题,就是胜利!

    瞧着泼墨挥毫,嘚瑟的就差尾巴都翘起来的苏敬仪,苏从斌失笑一声。等人吩咐仆从拿字装裱后,苏从斌揪着苏敬仪,示意人牢记报名的要点:“第一,亲供中你得写清楚,祖母是苏秦氏,继祖母是**氏。”

    边说苏从斌拿出自己的亲供单,示意苏敬仪睁大眼睛一定要看清楚如何填写。

    “若是有报名的公子哥看见你填单子,因此笑话几句出生。你也没必要口舌之争,直接拿出你爹我的户籍证。”

    苏敬仪瞅着单子上密密麻麻的“氏”,就觉得自己脑仁疼,干脆无比道:“爹,您干脆写一张我的亲供单子,我带过去抄。”

    想当年国考省考,苏敬仪也报名过的。倒不是自己参加考试,而是狐朋狗友迫于零花钱的压力,被家长逼着报个岗。客观而言那岗位要求吧,有点萝卜岗的意思。能符合报考条件的,基本就他们这一戳顶尖豪门富贵闲人。

    所以他为好兄弟,外加贫穷地区的招商能够顺遂进行,毅然而然凑开考人头了。

    但被退回三次要补充材料。甚至为个报名材料,他苏敬仪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见到社区工作人员。

    才惊觉他们家,他们这片豪宅,居然也有居委会这么接地气的部门!

    另外,他苏敬仪国籍没换过,按着热线指点,敲各种章,备注了N条解释自己幼年旅居以及爱豆工作等等人生履历,以求连贯没有断档。而有个同样凑人头兄弟,报名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之前国籍竟换过三次。那手续……

    可以说他们这些凡事助理搞定的崽,第一次知道有多少部门。

    回想当年为了“凑人头”的辛苦费,三天陪跑N+1个部门的经历,苏敬仪看着亲供单,表示自己真的想哭。

    大周县试报名,除却自己履历外,要写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殁履历。

    像苏敬仪祖父母,就得写两,还得写两种体系:礼法体系、血缘体系,以及解释清楚小妾扶正是和合帝特旨。

    另外像他这种真假少爷,也得备注。

    备注写清楚自己养父母三代!

    客观而言规则都是好规则——科举到底是朝廷选拔预备役官吏,严格一点,剔除钉子暗桩,确保土生土长大周人士;罗列祖宗三代也是为了确保公平,免得有人冒名顶替。

    可苏敬仪这特殊情况,一张亲供单写不下。

    因为还有苏敬仪的曾祖父。这位第二代侯爷一生四位妻子。原配英年早逝,二代侯爷继爵后,请了诰命追封其为一品侯夫人;后续弦了三次。

    按着“夫贵妻荣”的原则,续弦的夫人也得了诰命。按着后世说辞,就是都有职称的。因此侯夫人们去世后,礼部按礼都追赠了谥号。

    所以要写侯夫人的娘姓、夫姓、诰命品级、去世年龄、谥号。

    至于苏敬仪的爹,苏从斌也有两位妻子。这两位都算苏敬仪的亲母,因此她们的娘家要精准到祖籍所在地和常住地。毕竟算九族内!

    所以这张亲供单,又叫抄家备案!

    苏从斌看着苦着脸的苏敬仪,埋汰:“咱们家谱系已经算简单了。等你以后开始背各家家族谱系,那才叫捋不清理还乱!”

    世家大族枝繁叶茂的特征之一就是人多!

    “咱们先专注眼下。”苏敬仪强调自己的原则:“您备注写好,我照抄!我总不好填写错了,或者当众再跑回家拿相关户籍路引还有礼部开的证明吧?”

    苏从斌:“……”

    咬着牙应一声“行”后,苏从斌面色一板,肃穆道:“第二,互保的四人还有担保的廪生,是你舅公安排。他安排的应该是各家嫡长亦或是家族后起之秀。”

    强调着对方的身份与实力,苏从斌语重心长,殷切叮嘱:“你与他们相处,可不许像在家里这般没大没小,要客气些。虽辈分论,你比他们长一辈,但到底他们在京多年行事老练,且这回到底是来护着你的。”

    苏敬仪闻言,立马乖巧点头。

    考试需要五个考生进行互相担保,互相确认身份,以及互相制约,诚信参加考试。当然也有封建特色的连坐制度——一人作弊互保五人连坐。虽朝廷算明事理,区分自行互保和衙门按序互保两种情况。前者因自行组队,便是风险共担,要五人一起禁考十年;后者因是衙门考虑地方寒门子弟太过贫穷等原因,便报名序号从上往下点五人。

    这方法跟开盲盒一样,有点刺激。故此为体现朝廷慈爱,一旦有作弊者,整个互保团禁考三年。

    鉴于帝王先前金口玉言在前,他苏敬仪的互保由礼部负责。这中间的可操作性挺大:精挑细选学霸,进行考前“凌霸”,影响苏敬仪考试心态;直接按着政策规矩,从报名册上往下点四个。于规矩上挑不出任何错来。互保五人中真有作弊的,连累苏敬仪。那也是苏敬仪自己倒霉衰。

    为拒绝这些风险,确保苏敬仪跨进县试贡院大门。因此定国公才出马。

    对此苏敬仪自然表示欢迎了,表示自己也是个顺杆往上爬的崽。有这么大的金大腿,又送来四个小金腿,不搞好关系那是傻子!

    “他们要我给他们唱个乞讨歌,我都可以再送一舞!”

    “……倒也不必如此积极。和气相处便可。”苏从斌看着眉眼间似乎还颇为期待的苏敬仪,赶忙强调:“你到底也是他们长辈,也是铁板钉钉的侯爷。这些孩子不像你之前在通州驿站见的那些兔崽子。互保的四人是家族的顶梁柱。”

    苏敬仪迫不及待点头。

    精英圈子,对他这个富贵崽来说,那可就是快乐老家啊,就是金大腿啊!

    没有一件事是一声哥解决不了的,如果有他还可以喊姐姐!

    在精英圈子站稳脚跟的姐,那就是霸总姐,女王姐!

    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姐姐!

    “怎么感觉你笑得那么灿烂呢?”苏从斌瞧着苏敬仪嘴角都快咧到嘴后,带着些困惑。

    苏敬仪闻言旋即一本正经,还催促:“爹,您快往下说。我迫不及待想要报名了。早点报名,也好让某些暗中权衡要不要考试的人放心是不是?”

    苏从斌迎着这一声带着些嘲讽话语,压下先前的困惑,也跟着嗤笑了一声:“也对。咱们家前后门是多了些陌生人的。”

    正鄙夷着,苏从斌就听得由远及近的禀告声:“侯爷,老身接到门房的汇报。国子监祭酒李大人求见。”

    闻言,苏从斌嗤笑声更浓了几分:“林嬷嬷,我有数了。你派人把正院大堂收拾一下,请李大人过去先喝杯茶。”

    吩咐过后,苏从斌按着苏敬仪肩膀,低声告诫:“不许出门偷看。你眼下离苏金氏的孝期还有八天。”

    “咱们明面上的礼,错不得。”

    苏敬仪迎着苏从斌不容置喙的决然眼神,瞬间也肃穆起来:“爹,您放心,孩儿知道规矩的。不过这公告刚出,他就来,是不是太积极了些?”

    苏家这三年算闭门反思整顿,苏从斌除却参加定国公府的宴会,除却老亲故旧的红白喜事外,是其他宴会一概不参与,苏家也不开门办宴请。

    算得上门庭冷落。

    就连中举,都跑去定国公府庆祝了!

    且古代规矩,上门之前要先递拜帖的。像这种不约时间,直接就来的,都可以被鄙夷无礼之徒了!

    撞见苏敬仪眉眼里的提防,苏从斌倒是笑着开心了些,诉说自己的揣测:“先前武帝借着乡试重题动怒,让户部整理大周举人游学名单,在国子监学习的名单。在如此背景下,但凡家里有些关系有些脑子的,恐怕没人再敢把自家子弟往各大书院送。所以今年来国子监求学的举人会比往年多。”

    “学生多,对国子监祭酒而言就是把双刃剑。或许他就需要我这个新晋举人,未来国子监司业去国子监求学,可以让他杀鸡儆猴立威,亦或是分担些压力。”

    闻言苏敬仪眉头紧蹙成川:“最好是来找您合作的!”

    “放心。”苏举人说的异常淡定:“为父本就是国子监贡生,本就要夺权的!”

    最后三个字,苏从斌难得凤眸凌厉,带着些势在必得的野心。

    迎着似乎从骨子里溢出来的自信,苏敬仪倒是放心了:“爹,我等着看您大展拳脚,展翅高飞!”

    “行。不过眼下你先刷一套题。我去会会现任国子监祭酒。”叮嘱过后,苏从斌便离开书房走向正院。

    与此同时,国子监祭酒,前任礼部尚书李慕卿一跨进门槛,迎头撞见悬挂正院大堂内的两块触目惊心的倒计时,脚步都僵了一瞬。

    管家见状解释着:“让大人您见了笑话,侯爷和大少爷为了科考,是拿出了备战的热血豪情。故此府内各处都挂满了冲刺倒计时。”

    李慕卿听得耳畔解释的话语,努力撑起恰到好处的微笑,但眼底却是克制不住闪现鄙夷。

    武勋就是武勋!

    读书求学,如此纯粹文雅的事情,都让人形容的带着杀气腾腾的血腥味。

    “料想苏侯如此刻苦求学,方才有举人之名。”李慕卿让自己尽量的字正腔圆,免得泄露心中的不屑鄙夷。毕竟他权衡再三,是来交好的,不想跟某些人沆瀣一气。

    他当年自作聪明棋差一招,以为自己能够将锅扣在武勋教养上,却不料反被武勋挤兑,丟了官。可绕是礼部左侍郎,右侍郎对尚书位置虎视眈眈,但四年过去了,都可以换届了,礼部尚书依旧是镇国公兼任。

    所以,他李慕卿也还有机会再争一争!

    “您说得对。”管家跟着寒暄客气着。

    李慕卿笑笑,坐定后,端起仆从敬上的茶。

    扫过金黄汤色,他眼眸一顿。缓缓举杯品茗一口,李慕卿感受着唇齿间流淌过的醇厚滋味,微涩过后的甘甜,不由得眼眸更暗了几分。

    苏家待*客用的是安溪铁观音,是御用级别。

    曾经他也可以喝到,可现如今……现如今却是不够资格了!

    而苏从斌呢?

    哪怕没有官了,可到底是侯门,到底后宫有关系。这日子过的依旧是体面!

    正感慨时,李慕卿听得一声侯爷的呼喊,便瞬间面带微笑,起身去迎,还弯腰行礼:“苏侯,还恕下官冒昧叨扰了。”

    苏从斌看着笑得灿烂,动作都颇为积极的前任礼部尚书,也带着微笑。寒暄过后,他率先开了口:“李祭酒您客气了。我作为举人,作为学生,本该去国子监跟您好好解释的。”

    “侯爷您才客气了。您的履历都清清楚楚记着呢,您是从小在国子监求学。”李慕卿刻意咬重着从小一词,冲苏从斌笑得更灿烂几分,甚至还有几分慈祥状:“是国子监官方教育出来的嫡亲优秀学子。”

    把苏从斌树立成官学典范,也可以算他的政绩啊!

    “说来今日老夫冒昧前来,也是因为您是国子监的学生。这按着民间说法算啊,令公子也是咱们国子监嫡亲的学生了。”李慕卿是抛弃婉转含蓄,直白的攀附着关系,道明自己的来意:“我厚颜提几句,还望侯爷要小心出现在世侄身边的人。”

    闻言苏从斌放下茶盏,笑意冷了几分:“我儿读书,说句不客气的话,是帝王命令。怎么还有人忤逆圣意不成?”

    瞧着朝皇宫方向抱拳,一副老子有靠山万事足的模样,李慕卿暗骂一声老匹夫装纯。但想想自己今日示好的目的,他还是压着火气,顺着苏从斌的话语赞过帝王皇恩浩荡后,循循善诱状。将话题引到互保一事上。

    “这事说来帝王先前……”

    瞧着人明晃晃的试探,苏从斌干脆道:“说来也是苏敬仪的运道。武秀才也要考圣谕十六条,故此定国公就琢磨借着县试演练一番。于是他就替孩子们联系好互保和廪生了。”

    李慕卿听得这话,倒觉在意料之中。毕竟国庆寺的归宁宴,苏从斌屁颠屁颠跟在定国公身后这一事,官场上已经传疯了。

    “侯爷有所安排,下官便放心了。但下官还是再多嘴一句,县试有五场,越到最后才越是考验,否则就应了功亏一篑一词。”

    迎着这声意味深长的话语,苏从斌眼皮一跳。想着自己一场场过后身心的疲惫,他警惕着,目光甚至带着锐利定定的看着积极主动拜访的国子监祭酒:“学生在科考一事上还真得好好请教祭酒大人,这何为功归一篑?”

    听得苏从斌还颇为客气的咬重“学生”一词,李慕卿倒是不畏人犀利的眼神,甚至还微不着痕吁口气,觉得自己是赌对了。这苏从斌到底是老来得子,对于唯一的一根苗,是会上心的!

    感慨着,李慕卿他压低了声音,道:“某人说稷下学宫的荣耀是该归国子监这官学的。”

    在大比之年,以国子监为首各大书院为辅,设立文辩相关的规章制度。对此邀请,作为国子监祭酒,他表示这种事叫锦上添花,跟帝王要求的国子监功能相差太远。

    所以,他完全犯不着因区区蝇头小利得罪定国公庇护的苏家。

    “且我和您之间,日后必有一斗。”

    苏从斌呵了一声。

    他从前是想冲国子监祭酒努力的,可……可他现在是野心勃勃,膨胀起来了,想要七十岁退休时候被称作尚书大人。

    但事以密成!

    因此苏从斌笑的轻蔑,将茶盏往茶几上一搁:“李大人坦诚,那本侯也直爽。本侯天生贵族,阁老见了也要弯腰拜见。我二十几年没升官,那是我跟舅舅之间有些小心结。至于跟你,跟阁老,有什么好斗的?”

    这一声言语冷漠,丝毫不见任何的谦逊。反而透着靠山稳若磐石的傲慢。李慕卿听着,连坐都不敢了,直接起身冲苏从斌弯腰行礼:“苏侯,您说得对,下官正因为知晓这个道理,才不想跟那姓黎的老糊涂同流合污,他先前约我聊言语间是不想苏敬仪,甚至不想您正儿八经会试榜上有名的。”

    扫过躬身回话,言行举止间带着些卑微的李大人,苏从斌眉头一挑,轻笑着:“贡院科考,尤其是防止舞弊制度严格至极,区区阁老算什么东西,敢往科考插手?你不会攀咬他吧?”

    边说,苏从斌不急不缓丢下一句话:“你为官多年,难道不知道黎阁老之所以是阁老,也是因为昔年算为定国公为武将仗义执言过?”

    闻言,李慕卿瞬间觉得自己双腿都要颤抖起来了。但想想武帝的脾性,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虽……虽如此,但定国公亦也是深明大义之人,下官……下官是思忖着,黎阁老真的老了,有些执念入骨。且下官听其弟子言语,对苏琮断师一事也颇为恼怒,认为其不过商户。得由他们考核,决定是否能科考为官。”

    苏琮可是武帝许戴罪立功的人。黎阁老这帮人抱着“士农工商”出身论,他是不敢的。

    苏从斌面色沉了沉,权衡一瞬,道:“本侯倒是信李大人前来的真心。毕竟黎阁老的确老了,有些事得年轻人去干。”

    官嘛,有利益是朋友,这道理正常人都懂。李慕卿想着,听得人话语也透着这个意思,微不着痕的吁口气。

    瞧着李慕卿腰板随着他一句话,腰板都挺直不少。苏从斌直接开口问:“不过本侯是真不解,怎么就那么笃定能插手我儿的县试?”

    “县试抄录考卷的书吏,除却县衙书吏外,也会找优秀的廪生。”李慕卿迎着苏从斌的质问,似乎还有些迫切的质问,当即眉头一挑。带着些自信,他主动靠近人一点,低声诉说某些猫腻:“在东华书院求学的禀生不少。贵公子文风无人得知,但是您请的先生,大家还是知道的。兵部书吏文风好辨认。”

    整个兵部都直白风的,那苏敬仪这学生能够词汇优雅到哪里去?

    所以即便糊名了,禀生们还是会第一时间认出试卷。虽不敢在试卷上有任何标记,但是他们可以选择将试卷送到哪一位阅卷官手里。

    毕竟大兴县是大县,报考人数众多,而阅卷时间紧。为保证阅卷的水准,除却府城派来的学政外,县令也会请上级官吏以及外县的大儒,协同阅卷。

    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说实话大儒吧,没在官学,基本就被东华书院请去了。

    哪怕今年是顺天府尹代管,但顺天府尹也没多长三双眼睛。因此也会请大儒协助。

    苏从斌听完这其中的花花肠子后,觉得自己脑仁都嗡嗡嗡疼起来。

    六连元,看起来真有些困难啊。

    京城如此琢磨,那江南天高皇帝远的,这种小心思肯定更多。

    “多谢祭酒大人。”苏从斌缓缓吁出一口气:“不过你们凭什么觉得我儿没文采?有时候先入为主可不是什么好事!”

    到最后,他故意拉长了音调,冲李慕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故布疑云:“不满您说,我儿子的文章风格,就连草稿,他们恐怕都没拿到手吧?”

    李慕卿瞧着苏从斌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反倒是愈发兴庆自己来对了。

    “侯爷,您有规划,下官自然知道。但下官还是得提醒您注意互保。这世道啊,也有人因为羡慕嫉妒故意往别人考篮里认纸条的。下官听闻江南科考就出了栽赃陷害的事情。您可听闻过米雕?”

    闻言,苏侯沉默一瞬,最后坦诚表示自己真不知道:“敢问大人,这是新的雕刻技术?”

    “用老鼠须为笔在米粒上雕刻,而后用舶来的千目镜对着米看。”李慕卿见状,倒是愈发底气都足了些,一字一字笃定道,仿若自己亲眼见过一般:“一粒米,就可以写八个字。”

    苏从斌没忍住讶然:“何必呢?有这功夫,自己都能背下来吧?”

    “所以,用来陷害对方比较容易!”李慕卿字正腔圆,神色凝重:“江南总督觉得是丑闻故而压下来了,但下官家里来信,特意提了这事。毕竟若是江南举人来国子监求学,在日常学习推荐名额中搞这些下作的事情,我得防着些。”

    苏从斌毛骨悚然:“祭酒大人,您真没开玩笑?就咱们吃饭的米,能写八个字?”

    “自然。”李祭酒一脸真诚,“说来也是本官无耻了,本官还琢磨着您金榜题名,也算彰显国子监官学威严。所以也斗胆来请您注意。据闻您日日吃猪油拌饭?”

    苏从斌听得人将自己饮食都点出来后,瞬间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抱拳:“多谢大人,学生这事有数了。不过斗胆问一句,那准备什么饮食?”

    “能够过筛的诸如面粉。实在厨艺不佳的话,县试稳妥起见不如带人参。”

    苏从斌:“……”

    三炷香过后,苏从斌亲自送人到门口。

    目送人离开后,苏从斌扫扫某些驻留的视线,直接叫人备了爵车去定国公府。毕竟按着跟李祭酒的约定,是他婉拒互保之事。

    ======

    等找靠山告状后,苏从斌回家瞧着专心写文章的崽。耐心等人写完后,苏从斌想想自己被告知的各种作弊手段,他表情都有些纠结。

    “爹,您有事说事,要不然我会联想的。”苏敬仪幽幽道:“比如您磨磨蹭蹭的浪费好多时间,就是琢磨着日后当苏琮的义子了。”

    苏从斌闻言气炸了。

    辈分这个问题,为了苏家利益为了武帝,他可以在外人面前改口。毕竟做人要有自知之明。的确不能因为辈分拦着苏琮的升迁。

    可进了家门,那苏琮还是他的崽!

    他养大的!

    愤怒着,苏从斌磨牙道:“苏敬仪,你干脆在家宵夜吃饱一点,然后进考场就别吃饭了。直接做完题交卷出来再吃饭!”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苏敬仪怒目而瞪:“你是亲爹吗?我半天不吃饭我就饿,我长身体呢!饿坏了,你再生一个有我这么聪明吗?”

    “可你知道现在作弊,知道诬陷人作弊的手段有多么防不胜防吗?”苏从斌焦虑不已,“在米粒上写字,你听过吗?”

    “听过啊!”苏敬仪应道:“爹,一看您就是好学的乖孩子,这种玩意都不懂!”

    像他这种学渣,去逛科举博物馆,率先就直奔作弊馆了!

    里面超多古代作死的学渣!

    尤其是明清时期,那科举作弊的小抄,都发展出微缩技术来了。

    《五经全注》被誉为世界之最的微型书!这本小书有342页,共30万字,但是书长仅仅只有6.5厘米,宽4.8厘米,厚1.5厘米,宣纸印刷,细丝线装订,书中刊载着《易经》、《书经》、《诗经》、《礼经》、《春秋》五经,并附有注释和序言。

    至今想起来,还觉得牛逼!

    苏敬仪瞧着呆若木鸡的侯爷爹,恨不得带人去参观参观作弊博物馆,开开眼见!

    比如米雕!

    比如“生化人才”:用盐水在随身衣物上写字,等混进考场后,作弊考生再把衣服脱下放蜡烛上烘干。利用的是银盐显影原理。

    比如钞能力:买通巡考的,让巡考夹带;比如买通同考官,就是阅卷的,约定相关字眼。毕竟盯主考官的人多,而“老二”盯着的人少;类似的还有买通弥封所,就是糊考生名字的相关人员。让他们把学霸的试卷换到自己的名下,专业术语叫割卷。

    科举文不写个作弊,不写男主科考时期试卷被恶意掉包亦或是男主当官后为考生伸张正义,那就是不完整的科举文!若是穿越者,还会结合生化作弊桥段。

    反正他最爱看这种桥段了。

    比较爽!

    苏从斌看着苏敬仪一脸似乎……似乎蠢蠢欲动的架势,吓得抽口气,“你什么态度,这是作弊!”

    苏敬仪看着要咆哮的亲爹,表情肃穆:“我知道,我才不会作弊!爹,您理智点。”

    强调自己一定诚实参考后,他积极转移话题,当然也是想不明白苏从斌的逻辑:“爹,这作弊跟我吃饭有什么关系?”

    “他们万一往你考篮里扔米雕,然后举报你呢?不管真相如何,你今年就进不了考场大门!”苏从斌紧张兮兮,焦虑不已:“而你厨艺,现在开始训练,都来不及啊!”

    苏敬仪:“……”

    苏敬仪眯着眼,右手指尖慢慢的摸向自己因为长时间练字磨出的硬茧。

    饶是有药膏,也抵不过三年日复一日训练,长期受摩擦和压迫引起的皮肤角质层增厚。甚至还粗糙,隆起坚硬的斑块!!!

    “那我还真要争口气了!”说罢,苏敬仪傲然一笑。

    瞧着苏敬仪嘴角一勾,笑容桀骜,甚至充满笃定的自信。苏从斌有瞬间心中一慌,忍不住想去看看锦衣卫的结案文书。

    这孩子忽然间眉眼中带着所向披靡的锋利,仿若从小就在尔虞我诈中厮杀出来一般,散发出摄人的攻击性。

    仿若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带着吞噬苍穹的力量。

    “爹,您听过金库偷金吗?”

    就在苏从斌恍惚时,便听得耳畔传入一声意味深长的提问。他下意识的寻着声源看过去时,就见开口的苏敬仪眼角处还闪着一股子凶狠的疯狂劲。

    见状,苏从斌面色都白了一分:“偷金?你……你别吓爹,爹都是可以当你祖父的年龄了,禁不住吓!

    望着神色的确有些苍白的侯爷爹,苏敬仪颇为乖巧的给人倒杯茶,示意人缓一缓。而后熟能生巧将自己知道的故事往见多识广的老乞丐身上一扣,道:“我当初流浪,听老乞丐们说故事。说从前有一大户人家,有专门一个金库,里面超级多的金银。这主人家请了专门的人员看守金库,且还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比如进出金库时要脱光衣服进行检查,免得看守的人把金子带出去。”

    “如此严密的制度下,结果年度盘点的时候,还是发现少了金银。爹,您猜猜怎么运出去的?”

    苏从斌喝口茶缓一缓,想了想:“水道被挖掘通了,还是请了摸金校尉?”

    “不是。这又不是盗墓的故事!是金库啊,设定金库的墙是挖不开,是监守自盗的。”苏敬仪说完,循循善诱:“你想想人身上哪里可以藏银子?”

    “牙齿?”

    苏敬仪闻言叹口气:“爹,你没听过这种故事吗?这监守自盗的,把藏金银的方式取个好听的名字,叫谷道藏银。”

    “谷道?”

    “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什么叫断袖啊,就那个**。将银子装到羊肠再塞进人的谷道。”苏敬仪说完:“我觉得作弊也有这种可能!”

    苏从斌直接狰狞:“疯了吗?”

    苏敬仪看着气得面红耳赤的苏从斌,有些讶然:“爹,您怎么一副没见过下三滥手段的模样?别忘记了,琮哥特意写信来提醒有些商人丧心病狂,把死虾放在粪……”

    苏从斌直接把茶盏重重往茶几上一搁:“别说了。咱们吃的河鲜,那都是庄子里自己养的。还有你闭嘴!”

    “不行!您不是侯爷吗?您可以给皇上写奏折啊!不是第一场默写的有狗胆包天夹带小抄吗?那搜身这一关,检查严一点,别忘记了男人某个地方还能藏东西啊!”苏敬仪强调:“爹,写嘛!他们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让他们不好过!”

    “疯了吗?这大庭广众之下,这检查……”苏从斌涨得整张脸都青了:“颜面荡然无存知道吗?有辱斯文!”

    苏敬仪瞧着就差怒发冲冠的爹,再一次强调:“你都会生气,那些文人肯定更生气。可他们生气,我就开心。”

    苏从斌:“……”

    苏从斌瞧着双眸簇着火焰的苏敬仪,带着疯狂的苏敬仪,反手死死按着自己被气的一起一伏的胸膛,怒道:“苏敬仪,你未来是侯爷,你大庭广众被这么检查,你要脸吗?那些文臣,都讲个非礼勿视。你……”

    苏从斌都不想开口了,咬牙道:“要么学习揉面,要不吃人参顶饱!反正就一天,你提前交卷,也就饿一顿!”

    苏敬仪磨牙。

    “你冷静点!你现在没权没势的,你直接得罪所有文臣吗?再说真那么手眼通天,敢在科举上做文章,皇上肯定会剁了黎阁老这一系。所以你就乖乖的,按着现有的规章流程来!”苏从斌唯恐人自己胆大包天跑去找钟刑建议,板着脸格外肃杀:“你给我记住!别蠢蠢欲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像你二十年都不晚!”

    一声声的,夹着三分怒火三分担忧以及四分激励,苏敬仪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慢慢憋住自己的火气:“好。但我要写信给我琮哥!”

    “不许提这些破事。苏琮在外也忙的,那地方跟流放差不多了。不像在山东,起码环境还行。”

    “知道,不提科举的事情。我想起偷金的事情了,提醒他一下,小心有人偷他好不容易自己经商得来的财富啊!”苏敬仪一脸紧张着:“爹,您是一出生就衣食无忧,没经历过底层人民缺钱的苦。有些人为了钱真的可以铤而走险的!所以我觉得老乞丐这个故事应该不是假的。毕竟看守那么多钱,一天天下来,我心态可能都会发生变化,恨不得占为己有!”

    “而琮哥的下属,一大部分可都是难民啊!”

    苏从斌来回反复深呼吸,想让自己平复心情。但他眼下最担心,那……

    苏敬仪迎着亲爹那欲言又止的小眼神,顺着人视线往自己身上看。待察觉这眼神所向之处时,他气得翻白眼:“想什么啊?这是我听老乞丐讲的。当然我就算好奇,我也没琢磨过这种下三滥的办法啊。我娘说了,我们家赚钱那都是堂堂正正的!做人要有基本的良知和准则。”

    闻言,苏从斌狠狠松口气,捏着自己手心不知何时溢出的汗珠,话语还有些结巴:“你……你写信。我……我先去给苏金氏上柱香。”

    “好人啊!”

    瞧着带着些庆幸转身离开的苏从斌,苏敬仪沉默一瞬,展开信纸,愤愤写家书。

    但同时在心里写战斗的檄文。

    金库偷金,老黎,怕了吧?

    你没胆子,但是有一群只会做学问风花雪月的弟子啊,这些人被守卫们鄙夷着。

    然后守卫们就开心偷金子拉!

    皇帝一旦开始生疑,开始清点地方库银的话,你们也会有失察之罪,老子舆论操控的好,你们就等于眼高手低不配为官的代名词!

    敢对付我,以为我是你们阁老斗争环节中好拿捏的棋子吗?

    写完信,苏敬仪吁口气,似要把一口浊气全都吐出去。而后他抬手揉面团,把面粉当做某些坏蛋揉捏!

    随着揉面技术不断进步,苏敬仪出孝了。

    也近距离见到了传说中的舅公,眼下苏家官场的靠山——定国公。

    定国公虽然六十六了,但精神奕奕,双眸透着苦难锻炼出来的坚毅与对信仰的纯粹坚守。当然作为封建“霸总”,老爷子的眼神也像扇形统计图,除却三分霸道三分锐利,还有三分三分显而易见的“攀比”——还行,但不如我家孙孙的嘚瑟劲!

    哦,还有一分出于年龄,对苏敬仪的慈爱。

    那种看幼崽的,天然的慈爱。

    琢磨着,苏敬仪叩首,行了家礼:“侄孙苏敬仪拜见舅公!”

    舅公对此倒是笑得慈爱,弯腰搀扶苏敬仪起来,“长得倒是挺精神。也比先前壮实了许多!”

    “必须的,我爹养我还挺用心!”苏敬仪沉默一瞬间,便选择了没大没小,含笑道:“不过还是舅公您上心,咱们三年前就敲登闻鼓公审的时候见过面吧?您竟然还想得起来我那个时候长什么样子啊?”

    瞧着苏敬仪一脸希冀的望着他,一点都不畏惧他,定国公抬手拍拍苏敬仪肩膀,爽朗笑笑:“这话中听。等你正式认亲宴,舅公给你包个大红包。现在咱们报名要紧。”

    边说,定国公带着些傲然指向自己左手边的少年,道:“我曾孙秦延武,八岁,过武举的县试了!”

    他好歹曾孙都有了。

    可苏家呢?

    啧啧啧,第四代一根苗!

    秦延武瞧着自家曾祖父骄傲的小眼神,微笑着朝苏敬仪一抱拳,“侄儿见过小叔叔。”

    苏敬仪还礼,嘴甜:“侄儿你这通身气派,不愧是定国公的传人!”

    闻言,定国公笑着更满意了,指向行礼的凌敏道:“安定伯嫡长孙凌敏,今年十二岁了,都过院试了。舅公今日话说了,通州驿站的事情翻篇了,你们别因为往事闹腾。还有凌敏他爹,就是工部给你找工匠做喷雾器的那个。”

    “舅公,绝对翻篇了。您看我都找凌大叔叔做玩器了。”苏敬仪闻言也强调一下自己的态度,他是翻篇的。

    凌敏闻言笑得真挚几分:“多谢小叔叔。”

    “西陵关守将嫡长孙祁茂和兵部右侍郎嫡长孙吕勉。这两孩子更厉害,都是武秀才了!你爹特意请他们来给你保驾护航的。”

    “他们一个十七一个十八,你……”定国公话语一滞,扭头看了眼苏从斌,埋汰着:“你爹也不成器,让你这个辈分尴尬的。”

    苏敬仪笑着:“舅公,这是我爹疼我呢。您看,我一出生,这哥哥们都成家立业了,都知道责任担当了,他们自然而然的就护我这个小弟弟几分。您看,甚至我幸福的,还有大侄子们陪着我参加县试。”

    “你倒是嘴巴甜,还知道护食的。”定国公闻言倒是满意无比:“行了,先去报名。”

    “等会,我亲自看看你们演练考场!”

    瞧着定国公带着些“考校”的架势,苏敬仪含笑应下,眼角余光飞快扫过互结的四人。

    就见众人也乖巧无比,颔首应下,表示自己会照顾好苏敬仪。

    在家长面前表态很积极的众人一进爵车,排排坐后,就有些沉默了,只眼神互相示意。

    见状,苏敬仪权当自己眼瞎没看见四人的眉眼官司。

    毕竟大兴县县衙也近。

    等报名结束后,再聊也行。

    ========

    一行人到达县衙,消息就长了翅膀一般疯传开来。

    负责报名登记的书吏笔都有些拿不稳。

    四个都算有功名的武将子弟报名参加文科县试,是来砸场子吗?

    互保的四人自然在家都被耳提面命过了,准备也颇为充分,拿出各种文书,填写亲供。

    苏敬仪等互保四人拿到“浮票”,即是后世的准考证。

    考生名字写于醒目位置,字号最大,名字右侧为考生籍贯,左侧为考生年龄,另外浮票还详细记载着考生的身高,有无胡须、胎记等主要特征。

    也就相当于照片!

    参加县试考试时,监考官就凭“浮票”上的特征描述,对考生进行现场勘验。

    另外浮票考生名字正下方还有五个位置,是要填写座号的。

    填写座号后,书吏会敲印。考一场换一次座号盖一个章,日后公布成绩时,就凭浮票核对成绩。

    他才慢条斯理坐在书吏面前,抬头挺胸,力求自己的“照片”英俊潇洒。

    书吏目测了一下,跟八岁秦延武一般个头的苏敬仪,缓缓落笔——身材较矮。

    眼尖的苏敬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炸了。

    他比秦延武高两个拳头,也就十公分!

    他现在都有一米四六了!

    快长到后世平均十四岁男孩的水平了。

    他还会再长的!

    长到一米八的!

    就在苏敬仪琢磨要不要开口强调一下自己身高时,忽然间听得一声疾呼:“白书吏,可等等!这年轻人真是苏敬仪吗?这么三年不见,看着变化那么大?”

    正记录的白书吏望着迈步而来的县尉以及随着人前来的两个书生,当即心中咯噔一声,有些害怕自己卷入纷争中,急忙给苏敬仪一行人介绍:“此乃大兴县的蔡县尉。”

    “县尉大人掌一县司法捕盗、审理案件、判决文书,对我有所怀疑也是应该的。不过开口的是?”苏敬仪打量眼带着些傲慢的,一身儒袍的书生,问。

    蔡县尉听得职权,眉头一拧。

    与此同时,开口的书生带着些傲然介绍:“此乃翰林院院士之子吴俊。”

    苏敬仪哦了一声:“所以呢?他有质疑我的资格吗?”

    吴俊面色一沉:“这公审时,我也见过你一面,当年的苏敬仪又黑又瘦,可现如今你看着倒是挺白的。且听闻苏公子在守养母的孝?怎么养得这般红润有光泽,看着倒是荤素搭配妥当,精心调养过的。”

    秦延武迎着这一声直白的质疑,就差直接说苏敬仪虚伪话,冷着脸开口:“怎么,需要御医开个文书给你们吗?”

    什么玩意,翰林院也要掺和一脚吗?

    “曾孙少爷息怒。我这兄弟也就是一时好奇。说来他也不通庶务,我看苏敬仪吃素长圆润些也应该的。就像那些畜生,比如牛啊,不就是吃素胖的?”一直没开口自报姓名的书生口道息怒,但话音却是加重,带着十足挑衅的意味。

    还横扫前来的互保人员。

    年长的两人一左一右按住暴脾气的秦延武。

    定国公曾孙,若是被卷入文臣的斗争圈子,沦为他们的棋子怎么办?

    “蔡兄,这么能这么说呢?”吴俊边说扫过气愤的众人,缓缓看向被骂畜生的苏敬仪,笑着道:“苏少爷,您也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也是跟您开个玩笑罢了。”

    苏敬仪扫过眉眼间带着明晃晃挑衅的两人,确定自己一定肯定没惹过人。当即他毫不客气针锋相对:“当然不会跟你们计较拉,翰林院院士好有文采的,我羡慕多来不及呢。我做不了诗词,但是我想引用《诗经彼阳》来赞美你们!”

    秦延武闻言差点眼睛都瞪圆了。

    他听过传言,说苏从斌是缩头乌龟,但没想到这个苏敬仪更是个窝囊废!

    “三叔。”凌敏低声。

    先前国公爷只是埋汰一句苏从斌,这苏敬仪言语间也带着些呵护。没道理自己被如此冷嘲热讽,还能心平气和的。

    所以想想他家三叔啊!

    这三年被揍的那个惨!

    秦延武沉着脸,捏着拳,做好打架的准备。

    反正他曾祖父说了,要是遇到不长眼的,直接揍。反正他才八岁!揍死了都没事!

    另一边吴俊瞧着笑盈盈的苏敬仪,飞速回想诗经。

    苏敬仪迎着众人各色视线,是铿锵有力,字正腔圆,朗诵道:“彼阳若至,初升东曦。绯雾飒蔽,似幕绡绸。彼阳篝碧,雾霂涧滁。赤石冬溪,似玛瑙潭。彼阳晚意,暖梦似乐。寐游浮沐,若雉飞舞!”

    在场所有人:“……”

    吴俊眉头一拧:“这是诗经?韵律不对!”

    “所以说您博学多才嘛!”苏敬仪一脸崇拜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教我唱乞讨歌的老乞丐说啊,遇到某些自说自话的人呐,就如此赞美他,畜生东西!”

    最后四个字,苏敬仪是字正腔圆说。

    “你敢骂我?”

    “什么时候骂你们啦?我说你们是初升的朝阳啊,那样朝气蓬勃啊!”苏敬仪无辜的往县尉身后一躲:“县尉大人,你评评理啊!我绝对绝对是真心赞美他们的。你们不能能为我夹着口音,就这么欺负我吧?我明明说的很清楚啊,畜生东西,废物傻逼!”

    这话语绝对没有任何口音,而是字正腔圆,清清楚楚。甚至尾音有绕梁三日效果,久久不曾散去!

    第48章  他目送着训练有素的孩子们上车,奔向年轻的战场

    年纪最小的秦延武闻言瞳孔一震,将自己的情绪就差写在婴儿肥的脸蛋上。他骇然看看委屈巴巴的苏敬仪,又扭头看看自己相熟的哥哥们,眉眼透着些跃跃欲试的火苗。

    毕竟,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他听过。

    可利用同音谐音骂人,骂的直爽又“文雅”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好想学的!

    这初升东曦啊!

    就在秦延武准备开口也附和一句,打算给苏敬仪撑腰时,先前没介绍身份的书生早已梗着脖颈,冲蔡县尉委屈叫嚷起来了:“爹,这……”

    凌敏一听还裹挟着委屈的一声爹,当即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通州驿站这事,他爹可是翻来覆去,就差当做经典战役逐字分析解读了。且事后祖父也自我反省到对三叔太宠了,以致于让人没脑子被当靶子用。也就是苏从斌到底还属于武勋,才帮着出主意用“武将潜规则”反将文臣一军。否则他们安定伯府定被文臣攻讦教子不严治家不善,重则都能削爵了!

    想着,凌敏扫过开口的书生,确定肯定自己从未见在任何宴会见过后。他毫不犹豫抬手一巴掌狠狠扇向对方的脸颊。

    瞬间响亮“啪”的一声,在办公房回荡。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浑身一震。就连苏敬仪瞪圆了眼看向直接动手的凌敏。

    这……这凌家人都这么直接莽吗?

    凌敏任由众人打量,视线冷冷的瞥着捧着脸颊,双眸带着愠怒的书生,一字一字诉说道:“蔡县尉,我们几个小孩子家家拌嘴吵架几句,谁也不会在意。但要是找爹了,这事可就大了!”

    蔡县尉瞧着敢直接出手的凌敏,当即冷汗涔涔,双眸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吴俊身上。

    吴俊盯着直接动手的凌敏,额头克制不住的溢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他们设想过千万种可能,但没想过凌敏会率先动手。要知道凌家最近几年挺低调的,像是吸取通州驿站的教训。

    可为什么还敢直接在代表朝廷的县衙动手打人?光天化日之下就直接动手打人?

    这莽夫果然就是莽夫!

    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这言语交锋几句也属正常“文辩”!

    “我三叔叫凌跃,他爹是安定伯,”凌敏嘴角一勾,视线缓缓瞥向蔡县*尉,言语间透着残酷的傲慢:“他大哥,也就是我爹除却能继承爵位外,还靠自己因功封神武男,他大嫂我娘是宗正寺寺卿福亲王之女福旺郡主!”

    苏敬仪再一次听到互保崽们的显赫家世,暗暗给自家舅公么么哒——舅公不愧是苏家金大腿!送小金腿也又粗又壮的。

    苏敬仪日后社交,不用愁,武勋、宗亲圈子都有领路人了。

    捕捉到苏敬仪双眸唯有喜悦,不见任何对往事的阴霾,凌敏倒是彻底放心了。他祖父虽然宠三叔一点,但也没说错苏家还行,能交!

    于是,他便铿锵有力,用自己嫡亲三叔做案例:“因此他自问算一号人物了。却是被锦衣卫杖则三十驱逐国子监。原因嘛,就是因为太蠢,敢在代表朝廷的地方,对嫡长子继承制不敬!”

    苏敬仪是畜生的话,那所有贵族岂不是都是畜生?

    如此血淋淋的案例恍若惊雷一般直击脑门。蔡县尉脸瞬间都白了起来,顾不得去看吴俊了,立马转眸看向苏敬仪,口吻也带着些哀求:“苏大少爷,您大人有大量……”

    瞧着站得稳稳当当的蔡县尉,苏大少爷可不给人开口求饶的机会,拿起自己的亲供单子,冲凌敏一叹气:“也对!你看看,我这单子上是一排的大周超品荣国侯!正经场合,要写全称谓的!”

    凌敏这么拔高立意,拔高事情严重性,他可得续上。

    毕竟先、撩、者、贱!

    此话一出,带着直白的威胁。蔡县尉瞬间觉得周遭氛围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甚至想想自打苏敬仪认祖归宗后,苏家的骤变。

    有瞬间他都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跟吴家利益置换,出来“试试水”。

    惶然忐忑着,蔡县尉眼角余光扫过唇畔一张,似乎还要开口说话的儿子。瞬间他双眸一亮,直接一抬手狠狠一巴掌,几乎用尽自己全身力气打过去。

    “啪”的巨响再一次响彻屋内,甚至比先前这一声还要响亮十倍。在场的众人就见挨打的人直接身形一晃,趔趄的跌倒在地。

    吴俊瞧着自己的跟班蔡宝俊脸颊红肿,甚至这回嘴角都溢出了血水来,不由得吸口气。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劝说一句,便见蔡县尉像是中了邪一般,还抬手死死压着要挣扎起来的蔡宝俊对着苏敬仪跪下。

    以致于蔡宝俊双眸猩红,却无法逃离束缚。像极了砧板上的鱼肉,透着任人宰割的脆弱,绝望。

    光看着,他都心疼几分。

    可偏偏蔡宝俊的亲爹还开口,带着狠厉与卑微:“我这孩子的确嘴太贱了,该好好教训。还请苏大少爷您随意掌嘴!”

    闻言,吴俊气愤不已,冷喝道:“蔡县尉,我也是敬您是有风骨之辈,才想着引荐给我师父。你怎么能对权贵卑躬屈膝?”

    互保的四人互相对视一眼。

    苏敬仪:“……”带带我啊,我也可以加入眉眼官司“群”!

    瞧着权贵子弟面色沉沉,蔡县尉都顾不得吴俊了,自己双膝一弯,想要对苏敬仪跪下。

    吕勉眼疾手快抬手扣住从七品的县尉,止住人下跪。

    凌敏不急不缓,音调拔高了几分:“这卑躬屈膝,吴大少爷用得可恰当。这没有功名在身,就是草民!敬仪小叔叔是嫡长子,是礼部吏部都出具文书认证的大周第四代超品荣国侯的嫡长子。面圣都可称小臣。”

    就是如此尊卑分明,勋贵嫡长子一脉一出生就可以称“臣”;而官宦子弟嘛,没有功名的情况下,在诸如代表朝廷的地方,就得自称“草民”!

    或许也就因此,不管什么党派的文臣都想整顿武勋,武勋能消失一家是一家。

    腹诽着,凌敏眉头一挑,斜睨着被扣住的蔡县尉,凉凉道:“县尉大人不愧是司法领域,这规矩还记得。”

    蔡宝骏跪就跪了,但蔡县尉也勉强算有官身的,按礼弯腰作揖。

    被死死扣住肩胛骨,都有些无法活动自如的蔡县尉听得这话,心愈发凉了起来。他一开口带着些结巴:“凌……凌公子说得是,这……这是我儿不懂规矩……”

    边说他眼里带着些哀求,看向蔡宝俊,希冀人这个节骨眼脑子灵光点。

    而被打了两巴掌的蔡宝俊这一刻还捧着脸,带着些愠怒与茫然,是完完全全没收到亲爹的眼神示意。

    要知道他开口前也曾经设想过自己会遭受什么损失。但想来想去,也总觉不过几句喝骂,甚至还琢磨着过对方若是嚣张跋扈显摆身份,他将消息传出去后,会成为忍辱负重的代表,会被人赞誉。可万万没想到这莽夫是直接动手!

    迎着某个人一闪而过还带着怨怼,仿若十分信赖吴俊,信赖人背后的靠山,苏敬仪眼眸沉了沉。想想翰林院院士五个字,又想想小说剧情。

    但一时半会间也真想不出翰林院抽什么风,因此苏敬仪就直接开猛火,炮轰翰林院最牛逼最清贵的一点:“蔡县尉这规矩啊,非但得记在心上,还得用实际行动表现出来。不然,我们哥几个需要自己来报名登记吗?直接把县太爷喊家里给我们登记各种手续了。”

    “我们哥几个是作为考生,是严格遵重大周朝的制度,尊重孔孟之道才自己到礼房来报名。可没想到啊,堂堂翰林院院士,听起来超级厉害的院士大人都没教自己孩子最基本的尊卑规矩。难怪我先前听过一句话,叫非翰林不入阁!”

    最后一句,也是所有科举文最爱出现的一句话,苏敬仪故意咬字清晰着,故意做最恶意的曲解,但故意一口气说到底,绝不容任何人有插嘴的机会:“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没规没矩的,就像民间最厌恶的跟登徒浪子一样,对女子容貌指指点点的,还专门踩点翻女子阁楼啊!”

    “哎哟,难怪呢,这一来就说我白了,好看了,敢情是想要欺辱我啊,呜呜呜呜……”苏敬仪到最后还直接带出了哭腔,“真是好恐怖啊!”

    在场所有人这一刻都骇然瞪圆了眼,看着哭得真情实感,怕的眼圈都红起来的苏敬仪。

    屋内诡异的死寂。

    秦延武没忍住开口问出声,打破了寂静:“你连非翰林不入阁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吗?”

    就这水平参加县试?!

    那曾祖父还不如希冀他争口气呢!

    气狠了的吴俊闻言只觉似听到了天籁一般,傲然的开口:“就是。我翰林院那可是聚集了天下的英才。我爹可有点评考核庶吉士的权利!”

    苏敬仪:“……”

    行叭,你爹官位肯定到头了!

    翰林院可是苏琮和新皇整顿的第一个部门!

    因为翰林院,相当于办公室笔杆子。斗争是搞文字形式。炫写的诏书好,书法好!欺负人的手段就是一遍又一遍的找茬,退回让男主重新写报告。

    吵得他眼睛疼,所以这段剧情就没看。

    当然要是知道有一天自己会穿书的话,他苏敬仪肯定会把整本书倒……算了,还是版权买下来随便自己改比较容易。

    就在苏敬仪感慨时,凌敏等人却是听着“不入阁”三个字眼皮猛得一跳,带着些揣测——或许也是冲入阁的事情来?可饶是定国公,也只是兵部尚书,也没想过入阁啊!

    且入阁这种事情,向来是文臣抱团的,不带武将玩。甚至在武帝之前,也不会任命带过兵的将军当兵部尚书。

    因为朝廷要用兵马粮草以及军饷,控制住将士。而兵部尚书恰是替朝廷盯着粮草等军需后勤的。因此历来也是文官担任。

    据说前些年某些文官,将粮**确到粒,唯恐将士手里有粮吃饱了哗、变。

    想着守边的祖父,想着即将去戍边的规划,祁茂可不想文臣再一次掌控兵部,而后干些恶心他们将士心的事来。于是他开口道:“延武弟弟,敬仪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非翰林不入阁的规矩,咱们生而为人总知道本分两个字,也不能干仗势欺人的事!”

    说着他都懒得去看炫耀亲爹权势的吴俊,祁茂看向一直静默的白书吏,道:“若是县尉找书吏没有公务的话,还请书吏您继续自己的工作。我们家长还等着我们回去好好备考。”

    加重了音调,祁茂向苏敬仪使个眼色,示意人见好就收。毕竟这个翰林院吴院士到底抽什么疯,他们目前不知道,还是稳妥些为好。

    当然之所以没开口跟苏敬仪直说,他也是想看看苏敬仪到底懂不懂“眼色”一词。

    迎着祁茂望过来的小眼神,苏敬仪沉默一瞬,也含笑摸了摸自己肉感紧致的脸蛋,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俊脸蛋,望着白书吏,积极道:“白书吏,我茂哥说得对,您还是先完成本职工作对不对?咱们堂堂礼房书吏哪能因为报考学生一句话而停笔呢?”

    白书吏闻言手都一抖。

    “不过他们倒是也提醒我了,这县尉和堂堂翰林院院士公子哥都对我容貌有所质疑,还怀疑我被偷梁换柱了,那万一其他人也有如此质疑呢?也掐着点来质疑我呢?因此还劳烦您一定要写清楚我的容貌,免得县试当日要进考场了又有人凭借三年前公审时的印象,对我进行质疑,怀疑我非苏敬仪!”

    加重了音调,苏敬仪默默在心里自我提醒一句——立刻马上去找锦衣卫,求着钟指挥使再开一张“没有整容”的证明,证明苏敬仪真是苏敬仪!

    互保的四人闻言当即毫不犹豫:“苏敬仪说得对,写清楚!”

    祁茂因已经安排好了历练的去向,因此对于军中某些条文倒是清楚的,仔细着:“容貌五官描述仔细外,身高,尤其是体重也要详细写。别用模糊的词汇,直接丈量!要准确!”

    边关还是有钉子的,因此为保安全,像他这样去历练又能步入军事要地的。兵部出具的证明文书,就差写小兄弟的尺寸了。

    闻言,苏敬仪双眸一亮,字字铿锵有力:“茂哥说得对,我身高体重你得准确!我现在四尺八寸啦。”

    一尺大约是现代的三十厘米。

    一尺等于十寸。

    也就是他还少报了两厘米。

    白书吏恍恍惚惚,迎着杀气腾腾的苏敬仪,似乎因身高而生气的苏敬仪,再看看其他权贵子弟也肃穆的模样,呆滞的顺从。

    量身高体重后,写上具体的数值,而后他又仔仔细细描绘苏敬仪的长相:天庭饱满、剑眉凤目、鼻挺……

    “还有耳朵。”苏敬仪指指自己的耳朵,心有余悸着:“写清楚。”

    想当年,国考报考的时候要上传照片,他修图修了一小时,才把耳朵完整“露”出来。结果法考的时候用,又被退回来了。

    说像素不符合!

    所以,现在耳朵必须写清楚。

    毕竟苏敬仪目前还扎丸子头。头发长太慢,马尾能扎,但不好看!

    还不如装小哪吒!

    白书吏:“……”

    其他四人也一一让白书吏重新补确切的数据。免得如同苏敬仪所担心那样,到考场了有人拿着容貌当借口折腾!

    “把文书还有浮票都放进包内。免得遇到某些不长眼的泼水,毁了。”苏敬仪从自己藏文件的包里拿出亲手制作的防水牛油纸袋,一一分给互保四人。

    后世透明文件袋,但凡考生都有一个。

    他不搞一个功能类似的,就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众人闻言扫眼吴俊一行人,忽然间有种真要上“战场”的紧迫感。毕竟这种损招或许就有人用呢!浮票就一份啊!遗失了损坏了也就没了!

    瞧着五人旁若无人的忙碌着,吴俊面色青青紫紫,跟开了染坊一样的变化。可任凭他怎么给蔡县尉使眼色,想要提醒人他们之前的约定。可蔡县尉却是死死捂住自己儿子的嘴,带着狠狠的告诫挂着蔡宝俊,有再多的利益,也没法让他心动了。

    这凌家三少,下场也的的确确实打实的惨。

    他可没情分,在锦衣卫手里挨三十杖则还能活着。

    苏敬仪确定精英小金腿们都藏好浮票后,才不急不缓抬眸看向蔡县尉,唇畔一勾,丢下一句话:“县尉大人,管一县司法决断,那县试考生检查也是您带头负责的?那您可得检查仔细哟,要拿出今日质疑我的强势态度来,好好的履行自己的职责!”

    县试,地方驻军会派兵协助巡逻,但领导者还是县衙官吏。不像一省的乡试,级别高,会由驻军接管后勤保障工作。

    再一次被强调自己的职责,蔡县尉吓得两股战战,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可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见苏敬仪走的飞快,而其他权贵子弟也毫不犹豫离开了。

    这一行人背影,带着些洒脱,仿若完全没有对先前的争执上心。可定定看过去,两个年长的却是一左一右护着苏敬仪,仿若在护送什么奇珍异宝一般,带着谨慎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雄架势。

    当这念想浮现脑海时,蔡县尉直接跌坐在地。

    白书吏瞧见自己上峰面如土色的模样,微不着痕吁口气。许是他们前任谢县令太幸运了,有个师门庇佑,以致于连带他们都忘记了官场上有一句话,叫前世作恶,今生附郭!

    就在白书吏琢磨着若是有人问起他该如何保全自己时,苏敬仪一坐进车内,就迎来明晃晃直白的打量眼神,不像先前那么藏着掖着带着些隐晦。

    见状苏敬仪大大方方任由人打量,还冲众人笑得灿烂。

    互保的四人:“……”

    秦延武看看其他三人,率先开口问:“你真的是苏……”

    舌尖转了转,秦延武道:“表叔祖的儿子吗?他那么谦和的人,怎么会有你这么巧舌如簧的?”

    听得这一声切切实实好奇,带着探究的话语,苏敬仪字正腔圆:“锦衣卫认证,如假包换!至于性格,当然不一样了。我是混江湖的。再说了刚才不张扬舞爪,都对不起舅公庇护。也对不起你们一个个嫡长孙的,前来为我撑腰!”

    说着,苏敬仪抱拳,带着中二年纪最爱的豪情与真挚:“各位大恩大德,小弟是牢记于心!”

    中二嘛,都爱当大哥。

    看着还没褪去“江湖”习性,但眉眼间带着仗义热血气息的苏敬仪,秦延武是非常满意的。率先表达了自己的喜爱:“应该的,我曾祖父说了我们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前锋,是要征服县试的!也说你很不错,把县试把一本本书籍当做一道道关卡一场场战役来克服。”

    “那是自然,我好歹也叫武勋子弟了。”苏敬仪回应道:“不过我没想到他们不拿祖母来刺激挑拨,用我容貌变化来攻讦。这角度一出,我担心苏琮了。因此回家后我可能不能立马带你们参观我的考场演练,等跟父亲好好商议,看看有什么办法堵住这个攻讦。毕竟苏琮一晃眼也在外三年了。这年三有高矮胖瘦的,肯定会有变化。”

    “若是有人进行假冒他。那事情就严重了。”

    瞧着真发自肺腑担心苏琮安危,三个年纪大的互相对视一眼,微微松口气。毕竟他们几家都有参与肥水验证亩产一事。去年底下庄子来报,亩产是很不错的。

    因此苏琮对他们有利。

    眼下苏敬仪这个真少爷对苏琮才华不嫉妒,各种担心苏琮。那就说明苏家下一代算两个兄弟齐心协力了,凝聚成一根绳奋斗。

    也就说明苏家日后崛起有望。

    也就说明他们可以守望相助。

    于是凌敏开口附和了:“的确,咱们小心为上,还是回去跟国公爷汇报一声。”

    “接下来谨慎为上。说来我爹还叮嘱呢,干脆就在侯府了呆着了。也跟着临阵磨枪,沾一下武勋举人的光芒,到底撑到第三场。”祁茂含笑释放自己以及家族的善意。

    吕勉也笑着道:“我祖父也这么叮嘱我。道苏侯在兵部文书都处理不错的,让我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学学。”

    苏敬仪对此示好自然含笑收下:“那小弟还真是求之不得!”

    相比来时的寂静,此刻车内倒是多了几句欢声笑语,诉说着相处的和谐。当然鉴于县衙和侯府还挺近,鉴于突发的找茬一事,苏敬仪表达过“小弟”态度后,这家门就到了。

    下车后,一行人拜见等候的定国公和苏从斌,将发生的事情尽量原封不动的诉说。

    定国公闻言看眼苏敬仪,“老乞丐编的?”

    “回舅公的话,是侄孙自己瞎编的。”苏敬仪深呼吸一口气,脸不红气不喘,道:“读书太难了。有时候就感觉憋得慌想骂几句。但到底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我爹盯着。所以我就瞎编,利用谐音。”

    苏从斌压着火气,冲定国公抱拳:“这……这孩子野性难驯的。”

    “什么野性难驯,聪明的。”定国公拍案道了一句后,笑着:“等会写一份,你那个朝气蓬勃的解释也写下来。以后要是有文人骂咱们,直接问他们知道不知道。”

    苏敬仪:“……”

    苏敬仪含笑应下,大着胆子追问了一句:“那……那什么翰林院院士,我算阴阳怪气得罪了。不会连累到您吧?”

    “不会!”定国公瞧着五个崽都有些谨慎的眼神,想了想,低声道:“翰林院,跟着作死的。说来这翰林院有挺多门道——”

    将自己被叨叨过的某些规则,一一诉说。

    翰林院是直属帝王的机构,负责起草诏书、负责修书撰史、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通俗而言,就是帝王的幕僚,给帝王出主意的。

    但皇帝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出主意,故此久而久之就演化出两个圈子。

    一个圈子,自然是核心翰林。由科举一甲和庶吉士组成。这群人直接接触权利核心,跟中枢各部关系都维持不错。所以升官发财是指日可待。基本上都是朝六部升官,而后去外放地方,当个知府锻炼一届,也就是三年,便可朝阁老奋斗。

    因此这帮人搞出了大名鼎鼎的官场潜规则——非翰林不入阁!

    第二个圈子,就是翰林院干活的的,由二甲三甲进士组成。三年一届进士,都得进翰林学习。本来按着规章制度是学习如何当官的,结果文人有一套“自己”的庶吉士考核办法。因此考核未过的,会被送往吏部,由吏部按着履历背景等进行酌情安排,要么去六部当个小主事,要么就是外派地方官吏。

    “咱们武帝爷对此规矩颇为厌恶。对他来说一甲状元探花榜眼们,有能耐,那就应该下地方历练,而不是修破书。”定国公转述的是铿锵有力:“因此翰林院这些年算是逐渐没落的。”

    武帝顾问镇国公。

    这两哥两好啊,畅想未来那个痛快后,偶尔武帝稍微冷静一点,找他这个舅舅一起合计合计。否则客观而言武帝就是凭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一句话,凭借他幼年那些遭遇,用感同身受一词来看待官吏。

    当然定国公这番设计帝王脾**好的话倒是没当众说出口,只强调一番翰林院找死:“因此翰林院或许觉得这回两个阁老斗争,他们也要争一回。毕竟礼部右侍郎周全,就那个刚从河南调过来的官,是二甲五十名,压根没考过庶吉士。所以完全不合传统的阁老升迁路。”

    “可正常人都看得出周全是来接董阁老的位。只是时间问题。”

    秦延武闻言眉头紧拧:“曾祖父,这……这跟苏敬……跟小叔叔有关系吗?这一上来他们就毫无理由挑衅,难道是真想利用容貌变化攻讦琮叔?还是伪造个琮叔?”

    “只用容貌,没提那姓荣的和咱们家?”定国公闻言定定看了又看苏敬仪,又看看苏从斌:“你们父子俩仔细看,这眼型是一模一样,眉眼间也挺像啊。攻击苏敬仪有意思吗?”

    对此苏从斌表示信息有限,他也一时半会不理解。这吴家有病吗?

    苏敬仪见状立马将自己先前重点记录的“没有整容”的证明一事,说出来:“就说是锦衣卫应对那姓荣的后续,所以三月出诊一次。而苏琮那边也是,毕竟戴罪立功嘛,总得先活着?让锦衣卫出证明?免得日后有人阴阳怪气?”

    “有点道理。我明天看看朝会,到时候朝帝王汇报汇报。现在演练!”定国公道:“苏从斌你将所有规矩,从考前一天开始讲一遍。”

    被点名的苏从斌压下心中的不解,倒是老老实实讲起来。

    祁茂朝定国公一抱拳,低声:“国公爷,我能纸笔记录一下要点吗?”

    定国公抬手拍拍自家曾孙,想想又拍了一下苏敬仪,示意人好好学学。

    苏敬仪瞧着老人家似乎“一视同仁”的教育架势,心中带着些谢意,朝定国公一鞠躬,便飞快去拿纸笔和自己准备的考场攻略图。

    有苏琮和苏从斌两位考生入场,这贡院考场,苏家还是能够画下来的。

    而他就积极的,改动了一下,让这份攻略排版是一目了然。

    苏从斌看着一脸积极,甚至一副“终于有人跟我有难同当”架势的儿子,沉默一瞬,也笑了笑。虽说苏家收集信息费了些时间,但分享过后也会对苏家有利。

    于是他帮着苏敬仪架起大木架,好将图纸悬挂起来,方便众人观赏。

    在场的众人瞧着映入眼帘的,用各种颜色标注“关隘”的图纸,几乎清晰可见,步骤井然有序的地形图,齐齐瞳孔一僵。

    他们下意识的看向定国公,又看看忙碌的父子俩。

    定国公扫过图纸一眼,也抬眸看向苏从斌。

    苏从斌感受着众人的注目,带着些与有荣焉的骄傲介绍:“这攻略图,是敬仪制作的。你们为他互保,他自然也要积极报答你们了。当然这小子是有点孤单的,这三年是恨不得有个兄弟陪着他一起学习。”

    “所以你们既然来了,恐怕接下来还有有各种热点话题,重点话题,次重点话题。”

    定国公瞧着说得坦率真诚,而苏敬仪也迫不及待带着炽热“一同学习”的眸光,当即一挥手:“行了,你们小崽子们好好学就行。”

    互保的四人齐齐朝定国公一弯腰,而后朝苏从斌苏敬仪弯腰行礼,充当感谢。表示自己知道感恩的。

    苏敬仪含笑还了一礼,而后便迫不及待的开口:“我来给你们讲,要是错了,我爹再纠正,这样也算加强我们的记忆。”

    “行。”定国公拍案,饶有兴趣的看着。

    互保四人手握纸笔,打算记录。

    “二月二日丑时县衙放炮,充当提醒,我们因在侯府距离县衙贡院也算近,所以就这个时辰起床,必须自己检查一遍考篮,必须了解考篮里东西摆放的位置,不能让仆从动手收拾,要不然进入考场我们会找不到文具的。”

    “考前四个时辰,家长最好就不要跟孩子接触。不要叮嘱太多,不然增加考生压力。毕竟考试这一天了,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咱们考生离开前拜一拜孔孟老夫子,拜一拜开府老太爷,再朝皇宫拜一拜。这也算心中有底气了。”

    “离开侯府后,有三条路通向县衙。派长随前头探路,做好或许要换通道的准备。”

    “到达县贡院后,不要听其他人讨论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心态。也不要好奇八卦,要时刻盯着自己的考篮……”

    互保四人:“……”

    定国公:“……”

    定国公干脆留在苏家。按着这一套攻略,亲自盯着五个小子们实地演练一回。虽然进不去县贡院,但到底他们知道县贡院在哪个疙瘩里了。而后返回侯府,定国公自己亲自上手,核对复刻版的浮票,检查夹带。

    还抽座号——演练放在练武场,地方大。各种东西南北朝向的考棚都可以建一个。

    为了真实,定国公更是是大手一挥,亢奋无比:“考棚周边全都放恭桶。苏从斌你也练,会试也没几天了。”

    互保四人:“……”

    苏敬仪:“……”

    苏从斌:“……”

    瞧着完全没法聚精会神,甚至第一场圣谕十六条五个里三个默写不合格,定国公怒不可遏:“休息一天。明天在继续。你们这些崽,最基本的一关都过不了吗?”

    “不就是恭桶吗?想当年我差点粪坑里出不来!”

    “不提艰苦过往,就说你们都是武勋后裔,也要上战场的。被外物吸引了注意力,一个不留神没的就是你们小命!”

    迎着这一声疾言厉色中带着的担忧,苏敬仪也都不好意思的垂了垂脑袋。虽然他对圣谕十六条已经形成肌肉反应了没默错。

    可他光顾着敛声屏气琢磨尽快交卷,把座号填写成名字了——县试规则写座号,而不是名字。因此浮票才重要,当然抽号登记的书吏也会被重重看守监督起来。等到最后核对成绩了,才会带着登记册出来。

    好奇来围观一眼的武帝瞧着跟霜打茄子一眼耷拉的五个崽,捂着鼻翼往后撤。等嗅着清新的花香,他缓缓吁出一口气:“舅舅够狠的!”

    “定国公也是担心万一真抽到临近的考棚呢。毕竟都找卑职开容貌变化的证明了。”钟刑到最后都忍不住唏嘘一句。

    锦衣卫竟还有开证明的一日!

    “盯紧了,要是真敢在县试动手脚,就杀!”武帝面带冷意:“非翰林不入内阁,笑话!”

    官吏尤其文官道路怎么安排,应该按着他的心意来:先学三年,然后考核优秀当知县。在地方必须呆个六年,优秀的呆个两年,然后按着各自的才干以及能力进六部。

    然后诞生的规矩是——非知县不入阁!

    “否则不知道百姓不辨五谷,那不就是跟前朝那些杂种一样,把百姓当做棋子吗?用来显摆自己的所谓治世能耐,跟玩过家家一样!”

    最后一句话,武帝只在心里愤懑吐槽。

    毕竟说出口的话,他身边的人建议是——杀!除此之外,就只能劝他冷静,劝他慢慢来。

    “不管是吴家还是黎阁老这些东西,敢手伸进贡院,就直接先老规矩失火。”

    钟刑单膝跪地,应下。而后他撞见那模拟风雨的喷雾,沉默一瞬后,低声诉说:“卑职斗胆,有些人做学问,可不事生产不懂治理。地方为官或许让小吏们控制住了呢,不妨……”

    将苏敬仪讲的偷金故事讲了一遍,他迎着帝王审视的眼神,声音低了些,“要是地方爆出问题,卑职思忖着这条文官升迁之道就不行。该从县令开始。”

    “苏敬仪流浪的经历查清楚了?”武帝眉头一挑,开口问。

    猝不及防听到这声质问,钟刑只觉一股寒气迎头灌来,以致于他浑身寒冷。但还是迎着头皮,开了口,将一年前汇报过的问题再一次汇报:“卑职失察,能查出履历的乞丐,是两位,一人唤做华三虎,是混子流氓,一人是王力,山东户籍投奔亲友的,只剩下他一人。这两人看起来不能做《精忠报国》。”

    武帝抬眸看向“考场”的方向,嘴角勾了勾:“罢了,查不清就不查了。有时候也难得糊涂。反正苏敬仪三年了,还是没长高!”

    钟刑闻言更是恍惚,甚至愕然:“主子,您……您这是不是有点偏爱苏敬仪了?您罚卑职,我再去查。”

    瞧着心腹下属震惊的模样,武帝笑笑。

    他懂“矮小”的苦,昂头看着仇敌,哪怕垫着脚都看不清楚对方的龙颜,都无法护着家人。所以苏敬仪偶尔有些心眼,偶尔下意识的往坏处琢磨,偶尔带着些要死一起死的疯劲,他都是可以容忍。

    就是一点容忍不了。

    “苏敬仪这聪明要是放在正道上,这也算人才。结果呢,读书读锦绣文章,就连苏家的圣旨诏书都给他当好词好句背诵了,结果写了个初升东曦?”

    “你记着县试考完后,去告诉他,苏金氏的追封诰命苏敬仪自己写。写八十篇。朕心情好从中挑一篇。写不好了,朕就不封。”

    钟刑闻言吸口气。瞧着帝王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他都不知道该感慨苏敬仪好运还是“好运”。

    八十篇,是个学渣都头疼的!

    压根不知道还有好运道等着他,学渣苏敬仪是积极热情,分享着自己的笔记,甚至还有种前辈看后辈的慈爱,热血鸡汤是一盆接着一盆灌:“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押题宝典,举人苏从斌用了都说好!”

    “多看一题,没准就能榜上有名呢!”

    “来都来了,不要客气,使劲学。”

    “是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冲啊,马上就县试了!以笔为刀,杀个五天五夜!”

    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冲刺号角声,终于二月二这一天来临了。

    苏敬仪带着四个麻木且娴熟的小伙伴,举拳对着皇宫方向,召开县试誓师大会,虔诚无比着:“决战县试,我必成功!”

    “请帝王庇佑请祖宗庇佑请孔孟庇佑!”

    “实力与庇佑齐聚,我等必定成功!”

    站在院外,“免打扰”的考生家长听得这一声声整齐划一,似真裹挟杀伐之气的宣誓音,就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开始狂跳,突突突突突突的,有种要撕开胸膛往外蹦的猖狂。

    苏从斌忍不住按着自己胸膛,吸口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定国公却是积极无比,目光炯炯,带着与有荣焉的傲然与信心。他目送着训练有素的孩子们上车,奔向年轻的战场。

    第49章  您扪心自问,您算不算一条优秀的鲤鱼?

    马车距离县贡院还有半里路,就被值守的公差拦下来了。对方态度和善,言辞恳切:“各位爷,按律得步行前往贡院。有道是提一盏读书灯,照亮自己的锦绣前程路。”

    苏敬仪掀起车帘飞速打量了眼县贡院方向。

    通往县贡院*的街道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且都手擒火把,似要把整个天都照亮起来。另还有巡逻的公差在走动。

    跟他昔年送亲爹来参加县试的场景差不多。

    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暗流涌动的迹象。

    感慨着,苏敬仪冲公差一笑:“那就多谢您吉言了。我等这便下车。”

    劝说的公差瞧着从顺如流的考生,不由得松口气。

    这二月天,是还有些寒意。因此多的是闹着要一路直达贡院大门的官宦子弟。至于坐着爵车来的,更免不了要哭爹喊娘炫祖宗的。

    所以大兴县每逢县试,工作重点都是劝考生。

    劝考生以及考生家长不要耍少爷脾气,按律下车、按律接受检查、按律……

    正想着,公差看着一个个下车的考生,眼神一怔。武举县试,也是他们工作的重点之一。因此他也熟悉这几位正儿八经有真材实料的权贵少爷。

    所以……

    联想到大兴县难得的骇人信息:蔡县尉父子俩被当面骂畜生东西,他双眸克制不住讶然看向笑盈盈,显得很温和的苏敬仪。

    苏敬仪没错过公差的震惊眼神,冲人轻轻一颔首。而后便握紧自己的考篮。为避免亲爹担心的“米雕”被弹入考篮内,他是干脆做了个罩衣的。

    连考篮把手,他都捂的严严实实的。不到检查那一刻,是绝对不开启。

    公差见状也笑了笑,而后便忙着去劝说下一辆车了。毕竟他是有脑子的。安安稳稳当着大兴县的衙役,最忙不过考试工作。其他日子便颇为清闲。没必要像某些脑子拎不清楚的卷入大人物的是是非非中。

    与此同时,互保中年纪最大的吕勉脚还没沾地呢,便以及双眸警惕打量周围,示意众人按着“凹”字型站队,前行。

    简言之他殿后,祁茂在左,凌敏在右。中间一“横”是本次战役的重点苏敬仪,以及他们都得护着的定国公曾孙,年轻一代的小苗苗。

    因为不得不防。按着常理来说,大兴县的公差都得像先前这个一样,都好声好气的劝说。可万一有跟蔡县尉这样有胆大包天,铤而走险的呢?

    众人迅速列队。

    苏敬仪瞧着训练有素的精英们,对此也不矫情,是大大方方接受“保护”。甚至还脑补了一下唐僧取经团体。

    话说他们眼下也就取经的架势了。

    前路漫漫,步步可能是劫难。

    八岁的秦延武虽然被再三叮嘱过小心谨慎,但真置身考场,置身自己从前未见闻过热闹场所,还是有些好奇。

    他边走边飞快打量着。就见有面色肃杀,比他们还严阵以待,仿若要奔赴战场的考生;有临阵抱佛脚的,拿着本书朗读的超级大声;有倒地撒泼,大喊着“我要睡觉不要考试了”纨绔崽,定睛瞧上一眼,还有些面熟的;还有举着孔夫子画像念念有词着;还有人慌慌张张狂奔着,嚷着“来人,奴才死哪里去了?我文书在哪里?”

    秦延武脚步一顿,看着疯狂往外跑的考生,捏紧了自己的考篮,佩服着:“苏敬仪,你的攻略好厉害啊!”

    要不是自己整理考篮三遍了,他或许都会问管家爷爷呢!

    苏敬仪很矜持的点点头,收下赞美。

    毕竟想当年,他也是丢三落四的一员拉!甚至还不小心将身、份、证冲进那种老式蹲坑了。

    回想着自己亲身经验总结出来的攻略条文,苏敬仪忍不住以过来人的身份看看考生们。

    就见考生们看着都挺年轻的,十来岁到二十岁为主。衣服穿戴都还行。据闻在大兴县这大周核心地区,寒门子弟才是真正正统意义上的寒门——祖宗都有爵有官,只不过家道中落,式微了。若是苏家没有爵位撑着,苏家就很符合寒门这个概念了。

    完完全全打翻了苏敬仪的对寒门的刻板概念:贫穷落后的农家子。

    当然也是因此,年轻人多,事情就多。

    除却鸡飞狗跳的,看着就有些来凑数的考生外,或明或暗打量他们这一行人的考生,也不少。

    或许就有暗暗挑事的。

    比如身后的一群人。

    苏敬仪听得身后响起的一连串文曲星名号,他止住好奇的心思,握紧了自己的考篮,暗暗警惕着。

    毕竟身后叭叭叭的声音是越来越响亮,跟菜市场悬挂的大喇叭一样响亮:“听说这回是府尹大人坐镇,大家都下场试一试为府试做准备。甚至一家还下场好几个的。那孟家就有三人考试,文家、陈家、吴家、上官家都直接五个以上了。算算名额,恐怕都没咱们的份了!”

    “这算什么?那大名鼎鼎的神童,郑家当做宝贝一样的捂着的,三岁四书五经就倒背如流了的神童也下场了。我刚才碰见了还打招呼了。不过也造孽了,六岁被折腾来考试。”

    “说放话要追苏琮,成为最年轻的秀才公的那个崽?”

    苏敬仪听的关键词“苏琮”,眉头微微一簇。

    这帮人绝对来者不善了!

    与此同时,互保的四人闻言也神色肃穆,带着些厉色。毕竟苏琮都“消失”京城三年了!要知道三年神童都换了一茬了。

    所以肯定是有问题的!

    凌敏眼角余光横扫眼都快叽叽喳喳一路的人,而后深呼吸一口气,低声:“叭叭叭的那群,为首的是小伯爷孔睿。其祖母是康福大长公主,武帝的祖辈。因算目前皇室内辈分最高的,又长寿,故此对其也还算礼遇。其他也是皇亲后裔。按理不应该掺和。”

    听得最后一词还隐含着杀气,苏敬仪轻轻一颔首,表示自己理解。

    本朝驸马不能出仕,但驸马崽子们还是可以的。

    所以皇亲后裔,下场参加科考的还挺多。

    但……但也就那样。

    他们不图榜上有名,就图个“好学”名声,只为日后荫庇为官名声好听。

    秦延武也飞快扫了眼自己的确眼熟的几人,眉头紧拧:“可他们万一脑子不正常呢?也缺零花钱呢?”

    凌敏一个哆嗦:“有可能。孔睿三代独苗,很宠。”

    苏敬仪刚想会议苏从斌教导的各家关系谱,便听得一声欢呼:“哎,那背影看起来是敏弟?他真下场考了?快快快,去沾沾文曲星的文气!”

    苏敬仪闻言一个激灵,眼角余光飞快横扫了眼祁茂等人。就见众人也面色一沉。当即他微微松口气。这不管是善是恶,他们也都有方案应对的。

    正搜索用那一套方案时,他便见一群锦衣少年飞跑到了他们正前方。这些人,富贵华服不提,手里个个没拎着考篮,反而都拿着孔子画像。一副临陈磨枪,主打一个心诚则灵的模样。

    甚至透着股亲切感,让苏敬仪莫名的就有些学渣见学渣的好感。

    秦延武见状也神神气气一昂头。

    还是他们拜得全!

    与此同时,先前被凌敏介绍过的伯爷孔睿看见其他四人,收敛了些笑意。

    “见过曾孙少爷,祁秀才、吕秀才。”

    秦延武身份特殊,定国公一府传承都得在他身上。所以哪怕人小,但礼也得行。剩下祁茂也一样,其父被先帝迫害后,祁家是艰难了一段时间,但武帝一登基后,祁家老爷子就又继续守城去了。而后吕勉,他宴会上也有个印象,家里有姐姐在后宫的。

    只不过……

    孔睿琢磨着,眼神带着些困惑看眼自己完全陌生的的少年。

    “这位是苏侯之子苏敬仪。”凌敏看着跟他七拐八拐还有些亲戚关系的孔睿,一字一字为双方介绍。

    孔睿讶然了一瞬。压下跟传闻中完全不一样的感慨,含笑行礼。

    其他人自然也行礼。

    苏敬仪瞧着和和气气,礼仪方面率先周全的众人,也一一还礼。

    边听凌敏介绍:“崔护,其母是寿宁大长公主,封宁平侯;张琦,其祖母是温宁郡主;尉迟丛军,其母是福宁郡主;华旭峰,其母是瑞平县主。”

    听得完全从母的介绍,苏敬仪秒懂。

    在皇城,若不是父辈实在太耀眼的话,那论母系,反而是显得亲近皇族。

    另一边听得如此言简意赅的介绍,孔睿明白这行人是干正经事的。于是含笑赞一句,“敬仪弟弟还真是仪表堂堂的!哥哥今日匆忙,以后再给你送见面礼。”

    “我们临陈磨枪去拜孔夫子去了。”

    苏敬仪笑笑。

    祁茂和吕勉互相一点头。他们刚才全程看着,这五人眼神是压根没扫过考篮,也没任何小动作。

    “可能真嘴碎八卦?”祁茂表示自己跟这群皇亲是真不熟,看了眼凌敏,带着些求证。

    “可讲八卦按理声音都该轻一点啊!”秦延武也表示自己的困惑。

    “应该就是八卦。因为他们考篮也没自己拿着!”苏敬仪觉得自己对这帮人还是天然有好感的。因为画风很熟啊,很像从前的他,有没有?!

    “要不然怎么考五年?”凌敏瞧着苏敬仪好奇的模样,解释的语调都有些艰涩:“大兴县还是有寒门学子的。这些人找不到禀生担保。”

    其他县还有可能托关系请到同样寒门出生的禀生。但大兴县的禀生,天子脚下的附郭县禀生那基本都是世家子中的世家子,不缺钱又优秀!

    要知道这个禀生,可得成绩名列前茅。且都是有名额规定的。基本上一个县只有二十人。哪怕像大兴县会衡量本地的教育水平,考生人数,朝上级申请增加名额。可也不过区区三十五人。基于此条件,这大兴县的禀生那都是人中龙凤,是厮杀出来的牛人。

    是轻易不会替陌生人担保的,免得污了自己的名声。

    解释一句寒门也算艰难后,他继续道:“所以基本就跟皇亲互结。帮忙做些跑腿的事情。当然安全起见,寒门子弟基本也是知根知底的。”

    苏敬仪表示自己又新学到一个知识点了。

    一行人继续前行。

    结果没走两步,苏敬仪发现一道视线过分的灼热,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也太久了,久到他许久没有迸发出的爱豆瘾都要犯了,恨不得拍个pose,示意人好好拍照!

    腹诽一句,他拿起自己准备好的小铜镜,看了眼窥视者。

    就见对方穿着普通,是青色粗布棉袄,还有些洗得发白的痕迹。光看着就是家境不怎么富裕的。在各种或明或暗打量的人员中,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这人竟然长得还行,这粗布麻衣掩盖不了精致容颜。

    凌敏自然也发现了,低声:“你认识吗?”

    “我不认识。”苏敬仪果断无比回应,藏好铜镜,直接抱紧自己的考篮,做好按口令撤退的架势。

    吕勉回眸扫一眼,身形都带着防御:“我也不认识。”

    祁茂抬手扣紧自己腰间的暗刃(反正没说不能带暗器),笃定:“不是官宦子弟。”

    秦延武好奇扭头看一眼,瞧着转了视线的人,让他们如临大敌提防的人,反而双眸一亮,低声:“我知道!是前前前神童。跟琮叔同时出名的人。叫什么我忘记了,曾祖介绍陷害时提过一句,说苏琮同年就有个寒门小天才被连累了。因为互保的有人舞弊,所以他错失考试机会。就长他那样,眼尾还有一颗痣。看着面相有点女气的。”

    说完迎着哥哥们震惊不解的目光,秦延武小声:“好看嘛。可曾祖最讨厌这种娘们唧唧了。所以就点着画像教我辨认。”

    “那他盯我干什么?”苏敬仪想了又想,表示小说剧情也没有这号人物。

    “安全为上,咱们不管。去排队。”吕勉道:“排队有巡逻公差维持秩序的。不管他是否羡慕嫉妒苏琮,反正现在都有新新新神童了。咱们京城神童比韭菜长的还快。”

    苏敬仪闻言点头。

    于是一行人飞速到达县贡院正门前排队处。

    确定没有那种直勾勾都有些毛骨悚然的视线后,苏敬仪微微松口气。而后翘首等待全身检查。这一步,按律法规定是极为严苛的。

    除却头发、衣服、裤子、鞋子、袜子外,还得看看身体皮肤。检查耳鼻,确定是否有夹带小抄的可能性。

    当然真正执行起来会如何,他也不知道。

    回想着自己先前吓唬过的蔡县尉,苏敬仪就见排队处也有不少考生了。

    个个光看穿着,不是经验丰富,便是家里有人指点过的,都是简单却又厚实的。甚至还有两考生直接披头散发。

    排队的考生们有温习的,也有低声交流的。有撞见苏敬仪一行,耳聪目明的也是低声交流几句:“苏敬仪,就扎丸子头的那个。”

    “看起来没传闻中那么不堪啊?”

    “初升东曦,好文采呢!”

    “养得还行啊。跟苏琮也差不多吧。”

    “这真假少爷不提,那苏侯看起来还挺会养崽的,都白白净净的。”

    “他们拎着什么啊?一个黑袋子,这神秘兮兮的,是请了孔子神像?”

    “……”

    苏敬仪无视嗡嗡嗡,能顺着风声传入耳畔的些许八卦。他聚精会神的盯着自己以及同伴的考篮。免得这临门一脚出了错。

    正精神高度紧绷时,忽然间苏敬仪就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冷喝。这声音响亮至极,在寂静的环境中,在一路走来都算温和提醒声音中,显得格外的响亮。甚至还有些刺耳。因为搜身的公差道:“哭什么丧?第一场考默写懂吗?多少人被发现夹带小抄了?还清贵?脱下来!”

    带着些怒火的话语来袭,习惯了大兴县向来温和作风的考生们齐齐一惊。不少人都好奇的抬眸朝检查的地方望过去。就连埋头温习的也克制不住看了一眼。就见被检查的考生满脸通红,捂着裤子,仿若被欺辱了一般,叫喊道:“我祖上亦也是……”

    “不检查,滚!”公差强势的打断对方的话语,抬手指向外:“下一个!”

    “你……”

    看着都争执起来的两人,等候检查的考生讶然不已:“这……这大清早吃火药了?脾气这么冲?”

    “是不是夹带了啊?这么扭扭捏捏的?”

    “……”

    苏敬仪眼角余光扫见年轻考生们个个坤长脖颈看热闹的架势,瞬间心中咯噔一声,把自己要伸出去的脖子缩回来。甚至他眼神带着些警惕,扫向周围。

    多少人因为专注看热闹,川流不息的大街上也能停车驻足观看啊。他当初刷到过热搜头条的。甚至还有人因为看八卦,差点儿子都被人贩子给偷摸抱走了!

    “你安心。”吕勉低声。表示他们两武秀才一左一右,侧身护着苏敬仪呢。这耳力听力还是合格且优秀的。

    苏敬仪点点头,结果还没松口气,就发现自己忽然间被扣着肩膀,往后猛得拽了一把。与此同时,他就见一道肉眼可见灰绿色的汤汁从他右手方朝他飞溅而来。

    这汤汁甚至还带着些泔水味。

    气息传入鼻孔,都有些难以接受。

    苏敬仪捏着鼻子,看向自己胸前衣襟化作水滴状的汤汁,面色沉了沉。这还真他娘的唐僧取经,要经过劫难!

    簇着火焰,他抬眸横扫过去,就见一个看起来十来岁左右的考生拿着一个竹筒,神情都还有些慌乱。

    “对不起对不起,小生沈凌云,本想考前把豆汁儿喝完。却不料这拧的时候不小心手滑了。您没事吧?”沈凌云弯腰作揖,满脸通红着,抬眸看向苏敬仪。本眼神还有些得意。毕竟这如何抛出去力道汤汁的份量,都得有些门道算法的。

    可万万没想到这汤汁竟还能顺着衣服滴答滴答的往下落。而没有在衣服上留下一丝的痕迹。

    这……

    苏敬仪迎着人惊骇的眼神,止住自己被“揪”起来的后怕。这刚才要不是武秀才眼疾手快,这豆汁恐怕都要淋他脑袋上了!

    到时候黏糊糊的,光想想都是影响考试心态。且万一头发上的汤汁没擦干净,嘀嗒一滴落在了考卷上怎么办?

    所以此人肯定是恶意的,是来搞他心态的!

    毕竟豆汁儿是老北京传统小吃,他知道!

    且豆汁是温热的,而他苏敬仪看着也没受伤。若是“斤斤计较”则显得他小肚鸡肠!

    因此得亏宫里有姐!给他准备了战袍!

    刚才拉了一把苏敬仪的祁茂见状都想开口喝骂了。但想想来之前他们被再三叮嘱的,先考试为上,因此还是率先压下怒火,看向苏敬仪:“敬仪弟弟,你没受伤吧?”

    “没有!毕竟这豆汁到底是人喝的,总不能是滚烫的。”苏敬仪从自己包里拿出绣帕小心翼翼的擦拭战袍,阴阳怪气着自嘲道:“否则我就得感谢祈兄您的救命之恩了!”

    原本看前方热闹的考生们又齐齐视线来回在两方人马身上打量,互相各种眼神打量。

    倏忽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此变故寂静了几分。巡逻的公差队伍见状速度都放慢了些。真不是他们不巡逻,而是一群人非得揪着他们县试找茬。

    从前都没多少权臣关注的县试,这回倒是真万众瞩目了!

    感受着众人落在他们身上的眼神,除却看好戏的眼神外,还有些隐晦的审视、嘲讽、警惕,祁茂再看眼卑躬屈膝,道歉态度极为端正的沈凌云,道:“敬仪你说笑了。考场规矩都规定不能带水,但想想也的确规定等候时不能带汤汁充当早膳的。所以这位兄台,你得亏碰上我这个武夫了,拉了敬仪弟弟一把,没什么大事。不过你还是赶紧把豆汁都喝了吧,免得等会又失手撒出去了。”

    “万一碰到哪家文弱的书生,可就不好了。”

    边说,祁茂还扫了眼跟人前后的几个考生。

    考生们横扫而来的犀利眼神,当即就有人开口:“吾乃一寒门子弟,是衙门互结的。可没有这等不知考场硬是规矩的友人。”

    沈凌云闻言狠狠深呼吸一口气。他倒是没想到这些权贵子弟没显摆自己的身份,也没怒气冲天,反而揪着考场规矩做文章。

    这……

    “对啊,得喝。要不是敬仪弟弟这缎面好,否则这汤汁沾在衣服上,黏黏糊糊的,也难受。到时候这寒风一吹啊,万一得了风寒更遭罪。”拜完孔子的孔睿刚想排队。一见有人围着,当即探头凑热闹。岂料就见是熟人。

    于是他听闻祁茂的话语后,沉默一瞬,便立马开口附和。

    毕竟苏从斌不是人啊!

    这好好的荫庇官扭头一路猛歌到举人。万一会试殿试顺遂的话,那……那以他父母的揣测,真会直接跳过翰林院到国子监了。

    到时候就是他们的顶头夫子。

    因此未来夫子的崽,受欺负了,得开口。

    “可不就是嘛。说来我祖奶奶说我下场考考。不中也没关系。”秦延武慢慢悠悠开口:“毕竟彰显彰显对孔孟之道的敬重,对科举的敬重,毕竟一张考卷都糊名了还有抄录的。所以可以做到不以血脉论成绩。可没想到这天天吹捧科举的学子,却有记不住考场规矩的。”

    “看来我祖奶奶骗小孩呢。忽悠我八岁就下场了!”

    知道秦延武身份的考生们一个激灵。

    太后一脉表达对科考的敬重,这要是人回去跟太后告状几句。那科考……

    “几位公子说得也对。这既然说带的汤汁,带的早膳。还是应该趁早喝完。免得再发生意外!”

    “干脆叫公差赶出去得了!”

    “妖风大的,烦死了!”

    “……”

    迎着一声声的开口附和的话语,完全不像设想的那般替自己说几句话。沈凌云瞬间觉得自己老脸火辣辣的疼。他原以为一句失败是正常的,是在宽慰他。可没想到先生倒像是算准了他倒是孤立无援的场景。

    都不敢回想自己先前还琢磨如何给人一个教训,如何给先生一个惊喜。他迎着不断逼近的公差,唯恐对方真将他直接拉出考场,让他错失这一年的机会。于是红着脸,对着苏敬仪一行人硬生生道:“多谢苏兄海涵,小弟这就喝完。”

    说着他感受着自己手里还沉甸甸的豆汁,面带愁苦。

    要知道微冷的豆汁,味道是真有些像泔水味的,难闻至极。

    且最为重要的是考前喝那么多水,去如厕的话就会减少考试时间。

    “你怎么知道我姓苏?”苏敬仪拉长了音调,不急不缓的质问了一句。迎着人震惊的模样,仿若在搜索理由时,他话锋一转,又笑着道:“可能我太有名了吧。毕竟像我这么美貌与智慧并存的人,的确是鹤立鸡群啊!”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所有人齐齐身形一僵。

    这美貌和智慧?

    不对什么叫鹤立鸡群?

    苏敬仪将众人质疑惊骇的目光尽收眼底,看眼缓慢抱着竹筒的沈凌云,真挚无比的问道:“对吧?”

    沈凌云:“……”

    扫过迎着围观考生们审视眼神的沈凌云,苏敬仪示意没必要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专心等待搜身检查。

    众人点点头。但吕勉和祁茂这两年纪大的,却是更加谨慎了些——这利用年轻人的八卦转移注意力,从而下黑手。这手段他们得防着。

    接下来这几场,都得注意!

    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松!

    孔睿一行人扫过面色都有些苍白,捧着豆汁喝的结结巴巴的沈凌云,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而后挥挥手,带着县试老油条的强势:“让开,这爷的位置。”

    挥走苏敬仪周围的人后,孔睿自来熟的直接问:“苏侯会试能榜上有名吗?要不然这些文臣看着在对付你?有必要吗?”

    一个读书才三年的人,若是能够在神童遍地走,世家不如狗的地盘县试团榜有名。那大兴县对得起天子脚下四个字吗?

    苏敬仪积极无比:“我爹是我爹,我是我。虽然我不是神童,但是我有大兴县案首哥哥苏琮啊!他给我精心编纂了考试重点。”

    强调过后,苏敬仪更加自来熟:“兄弟,你要吗?”

    “权当感谢你们刚才仗义执言!”

    “苏琮的重点,我爹用了都说好!”

    听得这熟悉的句式,凌敏等人吸口气。

    孔睿一怔,都有些结巴:“苏琮……苏琮给你的编写的书,你愿意给我们?”

    “当然了!”苏敬仪豪迈无比:“我琮哥说了要分享。你们考试过后要么我等你们,要么你们等我啊。我带你们回家拿书。”

    孔睿有些恍惚,看向跟自己比较熟的凌敏。

    凌敏道:“没错。敬仪弟弟将苏琮书籍都分享给我们了。好东西必须要大家一起分享。”要是狗屎运了,那就能拉一个文官子弟下来是一个!

    孔睿扭头看看自己的狐朋狗友,喃喃着:“孔子显灵了?”

    “是关公显灵了!”秦延武哼哼强调:“是我们义气。”

    “义气义气!”孔睿一行人赶忙应和。

    苏琮,那大周最年轻的秀才啊!

    还有苏从斌,这也是小、三、元啊!

    既然苏敬仪开口了,那不要白不要啊!

    “我们立马回去就拜关公!”

    “当然孔夫子一起拜。多拜几个,一起保佑!”苏敬仪积极分享着:“我连开府老太爷都拜了。我还特意去皇陵祭拜过。有道是祖坟冒青烟。我们家祖坟肯定集中在开府老太爷身上啊。且他还沾了皇陵气,这妥妥保佑我一举高中!”

    ——看谁敢内涵他高中有问题。他这是皇陵庇佑呢!

    孔睿一行人:“……”

    在场的其他人:“……”

    凌敏一行人再一次听到如此“蹭”光环的理论,佩服的五体投地。

    苏敬仪飞快睥睨了众人一眼,确定不少人面色青青紫紫来回变化,显然是对着他的话语做阅读理解,而不是真心来考试的,当即他冷哼一声。

    搞心态吗?

    那就一起来啊!

    我祖宗配享太庙,安葬皇陵!

    四舍五入,我开国皇帝庇佑!

    周遭都诡异的静寂。

    当然巡逻的公差也终于道来,瞧着客客气气的考生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提醒几句排列,一人一排。

    苏敬仪将这段插曲暂且抛诸脑后,排队。

    毕竟也快轮到他了。

    一炷香后,苏敬仪淡然的伸手,任由公差检查。

    他穿戴合乎标准。哪怕脱裤子,他都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公差看了眼颇为配合的苏敬仪,抬手指指红布:“这什么?”

    “考篮。”苏敬仪边解释边将红色收起来:“家里家长说寓意好,鸿运当头!”

    对此公差倒是没说什么,只公事公办的检查考篮。

    苏敬仪对此态度倒是满意,慢慢捋着自己被拆开的头发,熟能生巧的自己扎一个冲天小啾啾。好方便接受“天佑”。

    刚扎好,就见众人已经检查到饮食一环了。

    对于食物,他当然挺好奇的怎么检查的。

    正琢磨时,就见公差变戏法一般拿着专用的剪刀对着馒头咔咔的,毫无章法可循剪了又剪。而后又换了一把剪刀,将肉片剪碎。

    甚至将姜汤片也咔咔剪了两刀。

    然后分别从中随机挑选出几块,丢进垃圾桶里!

    苏敬仪面对这无情的剪剪剪也表示理解。

    耐心等人剪完,他收拾好自己的考篮。不急不缓往里直接走了二十米,后按着指示站定。

    等待其他四人检查。

    互保五人检查后,便有公差高呼:“五人结保,搜查无误,请作保廪生!”

    闻言,苏敬仪倒是愈发警惕了。

    毕竟接下来还有“关”要过。

    正琢磨着,左边高台上有一胖乎乎的年轻人站起来。

    对方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五个人后,朝贡院正房所在的方向,高唱:“廪生裴蓉,保!”

    唱保过后,便是公差代表朝廷检查文书核对相关证件了。这一关若是检查出什么错来,是连禀生一起责罚的,当然第一场检查的公差也会罚。

    不过也侧面说明这一关的重要性。

    因此检查的公差们仔仔细细打量着五人。

    瞧着浮票上记录仔细,甚至身高体重都有的详细资料,其他四人倒是审核挺快。

    唯有苏敬仪倒是略微慢了些。因为对方极其谨慎着,道:“脱鞋托裤袜,看脚底的痣!”

    苏敬仪对此颇为配合,席地而坐着,抬起左脚,示意公差看仔细。

    公差检查过后,倒是敲上了自己的印章,代表审核通过。

    瞧着也算顺遂的苏敬仪,其他四人微不着痕吁口气。毕竟抽签过后,他们就要各自去考棚了。眼下能够做文章的也就抽座号了。

    座号抽取定下来后。要是某些人还敢动些猫腻,那就算找死了!他们在侯府演练,才惊觉一直有锦衣卫盯着侯府。毕竟苏琮还在外戴罪立功呢。

    苏敬仪看着众人的示意,也大大方方自己第一个抽座号了。

    这一关按律是不能有任何沟通的。所以他能读懂人眼里的好奇与打量,但也握笔一笔一划在登记册上写下自己抽到的座号,另外又在浮票上写下座号。

    写完之后,苏敬仪还谨慎的核对了一遍,确定自己两遍是一模一样,没有多一笔少一笔,甚至还定格写了,也绝对容不得其他人“换”座号。

    登记的公差自然读懂苏敬仪,甚至其他一行人如狼似虎的眼神。对此他倒是松口气的。这一行人有备而来,自然就不会在考场上出事。

    只要不在大兴县县贡院内出事,就连累不到他们这些办事小喽啰。至于朝堂大人物的斗争,与他们无关。

    感慨着,公差核对一遍后,在登记册和苏敬仪的浮票上都瞧着有自己署名的印章。

    见状,苏敬仪微微一挑眉。

    这带姓名的印章好,将责任落实到人,有证可查,有人可循。

    所以大周朝的科考流程还是完善的。

    几乎每一步都环环相扣,拒绝舞弊的可能性!

    点评着,苏敬仪因接下来的流程要分道扬镳了,故此便朝互保四人一颔首充当示意后,便自己拎着考篮,率先去寻找考棚。

    接下来是他自己的战场了!

    寻找到自己座号考棚后,苏敬仪娴熟无比检查过考棚内的座椅板凳。确定两块木板的稳定性后,他简单手势一番。

    等忙碌过后,这时天光大亮。

    但距离开考还有一段时间。

    因猜不出具体什么时间,苏敬仪便选择吃早饭。

    没办法,长个子呢!

    饿!

    娴熟点了火炉,苏敬仪将各种剪刀粒搅拌搅拌,撒上大厨调配的酱料。嗅着入鼻的香气,他吃的颇为开心。

    陆续进考场的考生们:“???”

    你饭桶吗?

    来之前的,都吃过宵夜吧。不对,不都少吃些,避免去出恭,好多些时间答题吗?

    无视对面考生们震惊的眼神,苏敬仪填饱肚子,还洗把脸,再收拾干净桌面。

    刚忙完没多久,便是关门、炮——迟到的考生,明年请早!

    而后一炷香时间,便是敲响铜锣,寓意县试第一场,圣谕十六条,也就是纯默写题,正式开始。

    对此苏敬仪自然是一气呵成。

    认真检查过后,确定自己默写的很完美,苏敬仪等到放头牌时间,也就选择了提前交卷。

    举手示意过后,由巡逻的考场引领到考房。

    苏敬仪不由得感慨跟后世——确切说,考场规矩都是一代代智慧的结晶。比如眼下考卷经手之人,也要在他浮票上盖姓名章,还要盖个“浮票自行揭去,案发比对”的公章。

    郑重拿好盖章的浮票,苏敬仪到达交卷考生集中的东门后。就发现有好些个考生比他还早交卷!

    而这些考生三三两两的聚拢,本看着挺和气的。倒是因他的到来,因处于考场范围内,不能喧哗。所以瞬间是各种眉眼官司乱飞。

    苏敬仪对此笑笑,就自己找了个地盘腿坐着。反正他等会也有朋友可以眉眼官司飞!

    果不其然无声的静默没多久,他就等到了自己第一个互保的朋友,紧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嫡长孙们都出来了。

    苏敬仪和孙孙们互相对视一眼,瞧着开门声,互相点个头,便往外走。在考场外等曾孙孙。

    曾孙孙到底年纪小了些。

    等候期间,凌敏还是没忍住,低声询问*:“你真要跟孔睿他们分享?”

    “当然。”苏敬仪应道:“武勋加上皇亲,才叫与国同岁啊!”

    听得这声意味深长的话语,凌敏沉默一瞬,而后笑得点点头:“有道理。”

    说完这话,他到不提其他了,只道:“那咱们可能要等的时间有点长。”

    “等。显得我们心诚。毕竟他们名下很多田啊。”苏敬仪颇为坦诚着。开国皇帝对勋贵不错,对自家人自然也好的。宗亲的田地若是一同加入试验的话,出番薯亩产的数据可能就更快一些了。

    祁茂闻言,也忍不住道:“有道理。且……女眷多,男丁只有寥寥十人了。”

    先帝对将军忌惮,自然也会提防近亲血脉了。于是剩下男丁不是极其德高望重动不得,就剩下偏远旁支了。

    但女眷因到底是出嫁女,活着的还有。

    “其中最贵重的,就孔睿他们这些了。”

    “那得把重点给他们。”苏敬仪道。

    说话间就听得再一次开门,第二批交卷的考生出来了。

    除却曾孙孙外,孔睿他们竟然也出来了。

    “这看起来还行?”苏敬仪有些讶然。

    “他们是皇亲。”吕勉低声提醒。

    其他可以不会,圣谕他们要是不会,岂不是自砸饭碗?

    闻言,苏敬仪点点头,起身迎接。先问过秦延武小朋友适应不适应后,才看向孔睿一行人,热情邀请着。

    孔睿瞧着苏敬仪竟然第一批出来,极度自信,笑容灿烂的目光。他沉默一瞬,忍不住看向发型都有些夺目的苏敬仪:“敬仪弟弟你这发型?”

    “这叫请天庇佑辫!”

    孔睿双眸一亮:“弟弟,你这……你这佛拜的,比我齐全啊!”

    这辫子都还有讲究!

    他祖母跟着太后娘娘……对了!

    苏敬仪的长姐可是跟在太后娘娘身边的苏贵人啊!

    所以得去!

    其他没学会,他好歹还知道新的发型。他考不上妥妥是请天庇佑的发型不对!

    为首的开了口,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也表示去。

    毕竟法不责众嘛!

    于是乎,去的时候一辆车,回来的时候六辆车。

    等候的苏从斌:“??!”

    暗中关注苏敬仪的一行人:“???”

    到达苏家的孔睿一行人看着一本一本有一本的重点,有瞬间想走。

    岂料苏敬仪仿若知道他们的心思一般,直接哗哗一下展开超大一张纸,道:“浓缩成这么一张纸!八个热门话题三十二重点题还有四道诗词题。给你们一日,你们都能创造一个奇迹!”

    “想想是再来一年的折磨,还是选择一日的奋斗?!”

    孔睿瞧着简简单单的一张纸,再扭头看看堆积的都快到人大腿的书籍,毫不犹豫:“一日奋斗。”

    苏敬仪笑容灿烂。

    秦延武瞄了眼用来“滥竽充数”吓唬孔睿一行的书籍,再看看笑得跟个小狐狸一样的苏敬仪,再看看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孔睿一行人,眼里带着些佩服,跑出去找苏从斌要嬷嬷,他要学会扎请天庇佑辫!

    苏从斌:“……”

    苏从斌唯一庆幸第一场改了。

    所以阅卷速度很快,直接第二天就张贴了蓝榜。

    一行人蓝榜无名,寓意合格,进入第二场。倒是显得这辫子也挺灵气的!

    苏敬仪望着五人看榜去,又十人回的热闹场景,眼眸闪了闪。

    客观而言,苏家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但第二场,则是至关重要的,能够决定县试命运的一场了。

    孔睿一行人都是年年败北第二场,无缘第三场。而苏敬仪一行人,是压根都没参加过第二场!

    按理说这样的背景下,是个考生还是有点心慌的。

    所以太热闹,则……则……

    苏从斌焦虑不已。

    知道自家曾孙第一场顺利过关的定国公倒是满意的。他也干脆请假了,来侯府盯着苏从斌模拟会试:“你自己都要考试了,你担心他们干什么?”

    “你就这磨磨蹭蹭,东想西想,不如你儿子爽快果断!”

    苏从斌闻言难得反抗:“但我总觉得他们笑得不对劲!”

    定国公不听,压着苏从斌练会试:“好好做题,一次成功!让皇帝也开心开心。”

    苏从斌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做题,不去想隔壁冲刺的一群人。

    但万万没想到第二场开考那一日,拒绝家长打扰的苏敬仪非但带着互保的考生,甚至孔睿一行人都来侯府率先集合。然后靠着他走了一圈。

    苏从斌借口有事,揪着苏敬仪问为什么?

    苏敬仪低声:“民间说鲤鱼跃龙门。您扪心自问,您算不算一条优秀的鲤鱼?”

    “运气够好,摇身一变都跟皇帝是表兄弟了。”

    “所以我们有实力了,再问您借一点运气。”

    解释完,苏敬仪不管恍惚的鲤鱼爹,就上车,奔向自己的第二场战斗。

    相比昨日忽然的失手,这一回倒是风平浪静,顺顺遂遂的。

    苏敬仪找到自己重新抽签的考棚,检查过后确定一切安全后,才微微吁口气。然后他如法炮制,先吃了顿饱饭。

    而后等待牌灯。

    为防泄露消息,考题以举牌巡游的方式公布。是随着关门、炮响,主考官当场出的题。而后县试开考,就有数十名公差举起有试题的木牌,朝考生展示。

    确保题目新鲜热乎。

    外界无人知道!

    苏敬仪想着考场规则,而后眼睛瞪大了,望着木牌。

    而后瞳孔一震,下意识的摸摸自己扎起来的请天庇佑辫。

    与此同时做这动作的还有秦延武。

    秦延武看着映入眼帘的第三题,完完全全一模一样的题目,甚至苏家模拟考还考到过的题目——黄花如散金,都惊呆了。

    重点考题,狸猫换太子那个皇帝宋仁宗出过的考题!

    苏敬仪标注的联想,可太好记了!

    是写油菜花的,不是写菊花!

    浑然不知有人“刷题”都刷到宋仁宗时期的科考了,出完题的主考官,顺天府尹嘴角一弯,忍不住感叹一句,怎么会有本官如此长袖善舞的人才!

    真聪明绝顶了!

    前两题,历来是考核重点,不管怎么出,县试和乡试到底不一样,得适中。但诗词题,却可以有点“文章”了。且他选的题恰恰好还紧扣帝王关注民生的要求,对寒门子弟友好。至于世家子弟嘛,这武勋也罢文臣也好,他是一视同仁的。

    就看自家有没有教导了呗!

    毕竟这道题可是原题!

    第50章  娴熟无比的从最后一位往前看,岂料视线一点点的往前移

    宋仁宗时期,出了此题。

    据记载,当时参加考试的举人们都以为此题是出自《礼记·月令》中的“季秋之月,菊有黄花”,便误以为黄花是菊花,故以秋景立意。

    全场唯有六人被录取。因为他们知道典故出自南朝梁萧统所编《文选》和唐代司空图的诗集《独望》,二书有诗句“青条若总翠,黄花如散金”、“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由此知道黄花是油菜花,以春景破题。

    成绩公布后,当时朝野哗然,大家争议不休。直到争辩者亲眼去农田间看过,才心服口服,感慨的的确确是油菜花。

    因为春日微风吹拂,油菜花,植株笔直丛生、茎绿花黄的油菜花,一大片油菜花流金溢彩,绵延似金浪!

    入目的景象完完全全是黄花如散金的写照。

    顺天府尹想着自己从杂文笔谈中了解到几百年前的科考趣闻,想着自己去岁亲眼见证过的美景,不由得抬手捋了捋精心蓄养的胡须。

    这一回,真得好好巡逻巡逻,看看小年轻们纠结的模样!

    想想,这也是“龟缩”贡院大半月,暂管大兴县,被迫卷入阁老斗争的唯一的慰藉了。

    若是知道顺天府尹看热闹的心思,苏敬仪肯定要嘚瑟的叉腰,神神气气说一句不好意思了,让你看不了我的热闹。

    这题,科举文经典题。

    十本科举文里,八本都写!

    他苏敬仪要是这题纠结了,答偏了,那真是白瞎上课看的小说了——被塞进重点高中后,苏敬仪属于乖巧学渣型,听不懂的课就静静自由活动:看小说看杂志修自己的照片,不会打游戏,免得音效亦或是激动之下发出声音,影响学霸们上课。

    当然也被学霸们争分夺秒勤学苦练凝聚起来的好学氛围影响了,苏敬仪因此爱上科举文。甚至还畅想过,若是全班一起穿越了,学霸们负责冲科举搞基建,而他负责当团宠!

    团宠苏敬仪:“……”

    竭力回想过往的苏敬仪慢慢松开自己的请天庇佑辫,借着穿书前后的落差感,狠狠压住了“押”到原题的亢奋劲,逼自己拿出考生应有的沉着冷静来。

    冷静下来的考生苏敬仪,紧绷着脸,握笔在草稿纸上将演练过的《春日赏油菜花有感》,一笔一划写下来。

    要知道这题他硬生生做过四遍了。从一开始韵脚都不懂就开始琢磨罗列成重点题,搞出一首rap打油诗;到后来学习韵脚要求后进行仿写;到后来刷题巩固后再一次模拟仿写;到考前冲刺互保五人的模拟考。

    如此一遍遍的修改润色,经过考生苏敬仪跟古代知识的融合,尤其是林书吏的指点。以致于最后苏敬仪自己写的诗,开门见山,紧扣重点,用词简单,但组合起来的意境渐渐开始有高级感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苏敬仪垂首望着凝聚自己三年心血的佳作后,微微吁口气。

    而后静心开始琢磨前面两道四书题。

    说真的,不是他苏敬仪吹牛。当看到题的一瞬间,苏敬仪的脑子竟然已经浮现出题目出处了。甚至精准到哪一本书哪一个篇章。

    就好像知识点成化作骨血,与苏敬仪融为一体了。

    成为苏敬仪的本能了。

    苏敬仪感慨着,觉得自己这一刻就是学霸,是信手捏来,出口成章!

    尤其是他耳朵还挺灵,听到了左手边考棚考生烦躁翻卷,以致于考卷哗哗作响的声音,右手边这个考生就更是个对照组了,开考还没一个时辰就连连叹气,嘟嘟囔囔的。跟个蚊子一样嗡嗡嗡的,“在哪见过呢?”

    说实话,这隔壁考棚的考生挺烦的。

    没点学渣的自知之明!他苏敬仪都不屑与人为伍。因为影响别人心态,也不守考场规矩!

    等等,考场规矩?!

    苏敬仪“咯噔”一声,敛声屏气,静静等了片刻,暗暗观察。

    等到巡逻公差过来呵斥后,等隔壁安静如鸡后,他才微不着痕吁口气,再一次看向第一题“阨穷而不悯”,而后眉头一挑。

    这题不难啊!

    不管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带节奏,这题对苏敬仪而言真不难!

    因为又是丑爷的!

    来自《孟子·公孙丑上》:“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

    大概意思就是说:柳下惠不会嫌官小,是踏踏实实履行为官的本分与职责。在工作中,他敢积极展现才华,有明确升职加薪的职业规划,但也有自己的原则,不会用旁门左道寻求升官发财。哪怕不被领导重用小柳同志也不会摸鱼躺平,而是勤勤恳恳完成本职工作,更不会自怨自艾,叨叨什么怀才不遇,拉个小群偷骂领导!

    作为四舍五入跟武帝双重亲戚的崽,他苏敬仪率先精读的是《孟子》这本书,是被要求倒背如流,甚至做梦都最好梦到孟子他老人家。

    简言之,这第一题带着浓烈的政治风向,搁后世题型归类的话,应该属思政题。

    往大方向写,考生都可以暗暗的借此夸武帝,夸武帝昔年身遭遗弃而不怨恨,处境困穷而不忧愁,是个豁达自立自强的牛逼霸总!

    当然苏敬仪没这个能耐。

    毕竟写八股文,得避讳的。

    要避国讳(庙讳)、圣讳、家讳。另外还得避开四书五经中的圣人,如三代圣王(尧舜禹)、文王、周公、孔子得称‘圣’,诸子得称‘贤’,唯孟子既可称‘亚圣’,亦可称‘贤’。

    这些避讳要是错了,那就是不合格,要登蓝榜。

    因此哪怕苏敬仪想要暗暗拍武帝马屁一句,目前也没有这个水平。他只能维持在“三顺”——顺遂找到出处;顺遂理解段落大意;顺遂做出中规中矩的八股文。

    所以这题还是得稳妥的,中规中矩的回答。

    苏敬仪琢磨着,挥笔画思维导图,捋着自己的答题要点:

    1、政治题,最好要避开“不羞污君”这四个字,免得被各种断章取义搞事。

    因为这四个字,就得联系柳下惠这个感动孔孟的人物背景了。

    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其实挺牛逼的。他是春秋时期鲁国人,孔子称奇为“被遗落的贤人”,孟子尊为“和圣”。柳下惠在担任掌管刑罚的官,向来依法办案,却多次被罢免。有人建议他另谋高就,毕竟有才华,各个诸侯国都在招揽他。可他却行正直之道,说“用正直之道来侍奉人,去哪里都会被罢免。不用正直之道来侍奉人,为何一定要离开家国故土呢?”

    简言之柳下惠同志有正直原则,十然动拒各种高官厚禄,不以自己领导,也就是鲁国国君是个傻叉而羞耻,热爱自己的岗位,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林书吏介绍时,就隐晦的点了“不羞污君”,是先帝时期不少世家“坚守”官位秀风骨的好借口。所以柳下惠历来是中年文臣世家爱考的高频考点。

    当然,中年文臣世家爱,武帝或许就会厌恶。

    且考卷是要对外张贴的。

    苏敬仪作为武帝的“最忠诚的小狗”,自然要避开这四个字。

    2……

    罗列出要点后,苏敬仪看了又看思维导图,感觉自己推导出来的关键词:忠于职守,克己奉公,服务人民,服务社会很顺畅,让他克制不住的就想起了高三背过的资料,想起了法考背过的资料。

    正感慨时,苏敬仪感受到有人站在他身边,甚至还是故意停顿。

    对此,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考生,苏敬仪无视头顶的一大片阴影,他是连头都没抬一下,自顾斟酌。毕竟他等会还得按着信达雅的翻译原则,把白话文翻译成文言文!!!

    毕竟这语言体系,思维体系,二十几年学习下来早已根深蒂固烙印在苏敬仪灵魂里。即便三年魔鬼训练过了,也不能取而代之。

    只能慢慢融合,慢慢改变。

    且翻译这种事对苏敬仪而言却是娴熟无比的。因为他好歹是双语教育长大的崽!会四国日常语言呢,精通英语!能用英语写的毕业论文呢!能用英语看那么厚的砖头书。

    天杀的英美法系大陆法系。

    现在想起来,还来气!

    与此同时,按律来巡逻的顺天府尹看着沉浸答题的苏敬仪,表情都有些复杂。这苏敬仪乍一看,端坐笔直,认真答题,偶尔眉头紧锁,偶尔舒展开来,偶尔还杀气腾腾的,但这眼眸似乎都带着才学的光亮。甚至随着人的思忖,就连苏敬仪脑袋上的竖起的辫子也跟着摇摆。

    可偏偏看着挺认真的,最后落笔在纸上,却是图画。

    像是在画大树的枝丫。

    看着跟那些来考场混混的皇亲差不多,就只是图一个好学的名声而已。

    不过说来也对,苏敬仪也能荫庇为官。

    的确没什么必要苦学。

    能被如此关注,也不过是因为其父是苏从斌罢了,也不过因为遇到斗争,这苏敬仪作为苏从斌的附属被卷入了争斗的旋涡之中。

    思绪偏飞一瞬,顺天府尹看眼还在聚精会神画图的苏敬仪,慢慢迈开了脚步。

    若是让权臣知道苏敬仪在考场就只专心画画,而他们却是如临大敌一般让家族子弟让姻亲子弟让下属子弟下饺子一样参加县试,只为占名额,只为挤掉苏敬仪团榜有名的可能性,那可能会活活吐血。

    毕竟第一名案首跟团榜有名,荣光和朝廷给的待遇完全不一样。

    案首可是顺遂能成为禀生的,能领朝廷给的米粮。且府院两试正常发挥的话,秀才功名是顺顺遂遂一次就得到。

    而团榜有名,那便仅仅只是有名,仅仅只是能参加府试而已。并无其他嘉奖。甚至还会被嘲讽所谓的神童所谓的天才,也不过如此罢了,连团榜第一都拿不到!

    琢磨着,顺天府尹视线缓缓看向考棚内,一个个都有些眼熟的世家子弟,当然也看向某些年年考试的老油条,看向……

    最后,他眉头一簇,定定的看向某个金贵的曾孙。

    客观而言,八岁进考场,是有些年轻了。但既然来考场了,基本的规矩应该还是知道的。

    可眼下这大名鼎鼎的曾孙秦延武一手握着自己的冲天揪,跟苏敬仪一样的发型,一手握笔,仿若拿着长、枪一副要战斗的架势。

    浑身的气质是肃穆的。

    但他的嘴型,细细看了,在说——“请天再庇佑!我要考第一,我要选择苏琮庇佑,不要鲤鱼庇佑!”

    “保佑保佑,信号接收!”

    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表示自己老了,看不懂这求的是哪门子佛。至于作弊之类的,他倒是没想过。毕竟秦延武犯不着,一个武勋一个皇帝都宝贝的未来国公,手里有权的国公爷,没必要为区区一个县试作弊。

    “是太后娘娘不喜欢济公,换新的佛了?”顺天府尹暗暗揣测着,而后移步前往下一列。

    结果刚走没两步,就遇到了鼎鼎有名好学的伯爷孔睿。考了五年,若不是县试改革,恐怕都没机会参加第二场的伯爷眼下积极无比的扎头发。

    嘴里是喃喃着:“关公保佑,我孔家祖坟冒青烟了!”

    顺天府尹:“……”

    巡视一圈后,顺天府尹端坐,反手按着自己胸膛。

    这一届的贡生可能被镇国公带着不着调了。

    一圈巡视下来,眼熟的几个皇亲崽,全都拜关公!

    简直来砸场子的!

    在宫内陪着帝王下棋的镇国公重重打了个喷嚏。

    武帝嫌弃:“一边去,别过了病气给朕!”

    “不是,有人在背后骂我!”镇国公从福公公手里拿过手绢,擦了擦鼻翼:“我鼻子也不痒痒。就刚才那忽然一下,所以绝对有人咒我!”

    最后两个字,镇国公说的是咬牙切齿。别问理由,问就是战场厮杀出来的感觉!

    “咒你?今天县试第二场,要咒也是咒苏从斌!”武帝反怼的也是振振有词。

    镇国公:“……”

    看着被自己怼到哑口无言的姐夫,武帝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眉头一挑,表情都微妙了些,循循善诱着:“你要不去苏家看看,听说舅舅也在苏家。”

    “这两人表情肯定很精彩。”

    镇国公看着似乎瞅热闹不嫌事大的帝王,想了想,倒是认真了些,问:“您不管吗?我都听说了,有人将豆汁泼苏敬仪衣裳上了。得亏天气还行,且又是有准备的。衣服料子比较好,没湿透。否则就开门红了!”

    “区区一县试,朕要管,那岂不真要累死了?”武帝撞见镇国公担心的眼神,想了想,笃定宽慰道:“今年那多学了十几年的读书郎下场,苏敬仪肯定榜上无名。但苏敬仪的性子,也不是个吃亏的主。他反手把苏琮还有苏从斌整理出来的重点给孔睿那帮皇亲了。”

    镇国公闻言嘴角一僵:“孔睿那群人,临时拜孔子啊。那实力没准我都比他们强。”

    “你脑子转个弯。苏敬仪跟凌敏他们嘀咕,看上皇亲名下的田了。想要让他们一同加入肥田以及粮种的验证中来。”

    镇国公静默一瞬,仔细想了想,低声:“孔睿考了五六年了吧?这回凭重点能考上,孔家或许表个态。可就孔睿的实力,完全不可能考上。因此光有分享重点这事,对孔家那种墙头草来说没用。他们宁可窝着,谁也不得罪!”

    话语到最后,他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那也无所谓。随苏敬仪随苏家折腾。要是能拉拢过来,那苏家还真靠自己就起来了。”武帝笑着:“对朕而言这回只要祁茂和吕勉这两武秀才能够榜上有名,也算打文臣们的脸了。省得那些文臣一个个的神童,一个个的营造什么文武双全贵公子。”

    镇国公闻言当即同仇敌忾着:“也对。我就不耐听那么多京城什么公子了,还暗戳戳的给我安安扣个屎盆子。说安安和安逸侯,这两凑一起都背不出《三字经》,是京城纨绔子弟之首!”

    “谁给他们胆子了,我安安聪明着呢。”

    武帝:“……”

    武帝看着发自肺腑愤慨的姐夫,看着一脸我儿最厉害的慈父嘴脸,他抬手按了按额头青筋,沉声发表自己公正的看法:“姐夫,客观说,安安也得好好学学了。当然还有秦无恙那兔崽子也得学。”

    说着,武帝重重按了按自己突起来的青筋。

    家里有纨绔败家崽,也真是愁人的!

    “咱们看苏敬仪成绩,只要不太难看。”武帝抑郁叹口气:“就让苏从斌当夫子。这三个纨绔让他教导。”

    正奋笔疾书的苏敬仪:“……”

    苏敬仪感觉自己鼻腔忽然一痒,而后控制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然后……

    苏敬仪瞳孔一震,骇然看着细微不可查的某些粘液飞溅,滴落在草稿纸上,而后晕染开来。

    见状,苏敬仪吓得浑身一僵。

    这……这BUG啊!

    他自打来到侯府后,十日一诊脉,身体好得跟头牛一样。寻常的感冒发烧都没有!所以压根没想过眼下这种情况——万一突然一个喷嚏,万一考着考着感冒了怎么办!

    后怕着,苏敬仪拿起手帕赶紧擦擦草稿纸,而后狠狠松口气。

    得亏这个喷嚏,让他惊醒,要继续完善自己的攻略。

    得亏……

    不对!

    打一下喷嚏,那绝对是有人在咒他!

    苏敬仪拿出手帕擦拭鼻翼后,抬手摸着摸自己的请天庇佑辫,眼里簇着些火焰,再一次补全自己的玄学仪式感:

    “我爸是首富,我是投资人,只要我能回去,立马改剧本!”

    “这个世界土著神佛给我听着,给我老老实实保佑我!”

    “我不舒坦,你们都别舒坦!”

    威胁过后,苏敬仪觉得自己心里稍微舒坦了些,而后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草稿纸。得亏就沾了一点点。若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且这回幸运的是草稿纸,而不是真实的答卷!

    摸着自己噗通乱跳的小心脏,苏敬仪咬着牙让自己冷静,而后瞪圆了眼睛,盯着已经写完的草稿。

    做最后一遍的检查,也是苏从斌耳提面命的避讳,也是可能有些被做文章的地方——避讳!

    说起这个避讳啊,在封建社会是真严格。要求写文章时遇到君主或尊亲的名字都不直接说出或写出,以表尊重。

    在写八股文时,自然也讲究了。

    超级讲究!

    除却帝王庙讳、孔子等圣人这些“公讳”,还得避讳家讳!!!

    苏从斌唯恐苏敬仪没大没小惯了,详细反复叮嘱科考规则,甚至还罗列了历史上因为避讳出过的事情:

    科考有关家讳的规定:遇试题之名犯家讳,应试者必须中途退出考试,还要递上纸状,说“即患心痛,请出试院将息”!!

    也就是说主考官黑心肠的话,只要考题中出一个有苏从斌名字,或者亲供单上任意一人的名字,苏敬仪就得自己主动“滚出”考场。

    不离开,反而会被群起攻之!

    且历史上也真有这样的规定,甚至更为严格变、态。

    诸如科举考试级别如果犯了家讳,那考生也不得应试。宋代举子刘熙古的祖父名“实进”,为避家讳之偏讳“进”字,刘熙古终生不考进士。

    这样已经算委屈了,更委屈的还有“谐音”的。唐朝大名鼎鼎的诗人李贺,其父叫“李肃晋”,所以在李贺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考官认为“进士”的“进”和他父亲的“晋”同音,犯了名讳,所以也终生与进士无缘了。

    还有因为考生姓氏犯家讳而使主考官被迫辞职的。如唐代的崔殷梦父亲叫崔龟从,崔殷梦主掌贡举考试,得知有一个叫归仁泽的考生。因这位考生的姓“归”和父名偏讳“龟”谐音,崔殷梦遂辞去主考官之职。

    鉴于这些真真实实发生过的避讳事件,苏敬仪是检查的格外认真。是看一题,就默念一遍自己的“九族抄家单”。

    等确定一切安全后,他松口气,才发现自己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而周围也不知何时就飘起了各种芳香,当然也夹着些刺鼻的炭烤味。

    小心谨慎且娴熟的将自己的考卷相关工具全都整理妥当,苏敬仪才点炭火做饭。娴熟无比的烧开水,将带来的高汤宝倒入,混入菜粒肉粒。还有大厨精心调配妥当的酱料。

    到底一碗夹着些热乎的泡馍算完成了——一个合格的男人,要讨领导的欢心。苏家金大腿说了,想当年西北那泡馍味,劲道又热乎。考试就吃这玩意,要是有人要仔细检查,就让他们掰!掰完正好泡!

    于是他当时旁敲侧击了一下,老爷子地盘,辖现代陕西省全境和甘肃嘉峪关以东、宁夏及青海湖以东部分地区。

    跟明朝一样。

    挺大的。

    基建文小说爱写的发家地之一。

    所以领导的爱好,就是他苏敬仪的爱好啊!

    苏敬仪感慨着,嗅着也算自己完成的一大锅杂烩泡馍,美滋滋的喝口汤,感受着温暖的热气在体内翻腾,带来源源不断的热量,足以缓解久坐带来的冰冷。于是他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说得对。”

    钟刑当初感慨的对,侯府厨倌手艺是真的好啊!

    吃饱喝足后,苏敬仪精神奕奕。

    将一切与考试无关的东西全都收拾妥当,考桌擦了有擦,确保没油没水后。为防止又忽然一个打喷嚏,苏敬仪忍痛拆掉自己捆绑冲天揪的发带,用发带外加手帕简单的做了个口罩,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确保什么水都不能滴到自己宝贝考卷上。

    而后悬腕而书。

    一笔一划,端端正正,诉说三年辛苦凝聚出来的文章。

    写一题,苏敬仪擦一把脸。

    如此三遍后,苏敬仪微微吁口气。而后提心吊胆的,小心翼翼的,吹干墨迹。而后又检查过座号填写问题。

    便积极的再一次提前交卷了。

    他得盯着小年轻,告诉他们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尤其是皇亲团,那叭叭叭的,比喇叭还响亮!

    迎着考房书吏讶然的眼神,苏敬仪检查自己的浮票,确定一切交卷手续无误后。他才吁口气,顺着指引走。

    又一次迎来或明或暗的打量,苏敬仪也大大方方的任由人看,甚至他自己还欣赏了一番竞争对手的容貌。

    其他点评不了,但容貌可以评价!

    确定肯定还是自己好看后,苏敬仪嘴角弯了弯。毕竟按着苏从斌的规划,眼前这群人可能还是他婚姻的竞争者呢!

    所以脸蛋也是重要指标啊!

    感慨着,苏敬仪便见陆陆续续又有考生交卷前来了。

    见状,他飞快的暗暗数一数。

    数着说着,他内心有些小紧张了。按理说吕勉应该有县试的实力的。可没有交卷出来……

    正想着,苏敬仪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了,带着些惊骇望着步伐欢快,连带着脑袋上的冲天啾啾都随之摇摆的秦延武。

    天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八岁的秦延武交卷了。

    看人模样,自信飞扬的!

    其他提早交卷的考生们也飞快互相使眼色。这两武勋,是不是来搞他们心态的?

    秦延武恨不得立马张嘴跟苏敬仪说,他都会回答!但迎着公差肃穆的眼神,他还是止住了自己的话音,只抬手拍拍自己脑袋,而后举起右拳,表示自己这回是手到擒来,全都会!

    苏敬仪见状飞快点点头,知道自己提前来蹲人战略很正确。

    感慨着,苏敬仪见五十人齐聚,公差来开门了。也就紧紧拽着秦延武的手,往外走。

    秦延武一愣,但见人紧张兮兮的模样,也没甩开,反而是昂首挺胸状,大步迈出县贡院大门。一迈出后,他就忍不住开口了:“苏敬仪……”

    “肚子饿吗?咱们在外边烤肉边等他们吧。”苏敬仪闻言立马飞快给秦延武使眼色,示意人注意周边环境。

    秦延武迎着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当即他沉着脸,不虞:“看什么看?”

    闻言,众人也纷纷止了视线。

    但却控制不住三三两两讨论起来。甚至有些人言语间还有些尖锐:“这黄花一题,说来都不像是府尹大人的水准。谁人不知道大人是备受推崇的诗人,如今却是以黄花为题了。”

    “谁说不是呢?其他地方倒也罢了,咱们京城咱们大兴县,谁秋日不赏菊品蟹?”

    秦延武闻言,骇然抬眸看看苏敬仪。

    苏敬仪给人一个眼神示意,循序渐进的铺垫:“不好意思啊,我流浪儿农家仔,不懂菊花吃螃蟹。所以就只知道油菜花,知道油菜花的花朵是黄色的,看起来还像是金子金闪闪的模样呢。”

    不能说押题,只能让人理解为运气好。

    毕竟接下来还有三场!

    此话一出,当即有个一直沉默的世家子开口了:“叨扰了,敬仪贤弟你写了油菜花?”

    看着弯腰行礼,彬彬有礼状的贵公子,苏敬仪倒也是和气的,还了一礼,边道:“对啊。再说了国庆寺那山脚下不就一片油菜花?我爹还说等我出孝后就带我去周边看看走走,说油菜花海也是寺庙一景。”

    秦延武虽然不解,但也点点头:“对!我陪曾祖在国庆寺小住的时候也看到过。挺好看的!”

    所以他虽然演练的时候答偏了,后来知道是油菜花后,写的是油菜花的作用。油菜花浑身都是宝,能给百姓充当*菜油,也能当做药材。

    闻言,行礼的贵公子笑笑:“那敬仪贤弟也是有运道的,此题真是油菜花。”

    此话一出,自诩才华的众人哗然了。尤其是先前一唱一和的两人更是面色铁青:“许旭,你胡说八道吧?这油菜花又岂会如此意境,让文人雅士追捧?”

    “那么多诗词皆是黄花为菊。诸如宋李清照《醉花阴·重阳》词: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画菊》诗也云东篱蝴蝶闲来往,看写黄花过一秋!”

    “这莫要争执,且听听旭弟缘由。咱们何必为一题伤了和气?”

    “……”

    苏敬仪瞧着有和稀泥劝说的,也有观望的,更有跟着讨伐的……四十八个读书郎一时间面色精彩纷呈至极,他扫眼紧闭的贡院大门,估摸第二批交卷时间还早,便低声询问许旭是谁。

    秦延武坤长了脖颈瞧着气急败坏的两人,再看眼面色从容淡定的许旭,听得苏敬仪的开口,恨不得抬手点着让人辨认身家背景;“大理寺少卿之子。”

    而后再解释趾高气扬的两人,分别是吏部侍郎之子陶令旻和陶令昌,黎阁老的徒孙。

    由于帝王重用锦衣卫,这大理寺是“黯淡”的,所以这两敢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直接疾言厉色开口。

    苏敬仪懂了,带着远离学问极好的的两人,无视一群人,只定定看门口。

    秦延武瞧着随着黄花是菊花还是油菜花的人数越来越多,抬手再一次摸了摸自己亲自学的请天庇佑辫。

    虽然偏题,有可能不会落榜。

    可最后成绩是看圈圈的。

    圈圈就是等级。

    按着规定,阅卷分为五等,即“圈”、“尖”、“点”、“直”、“叉”,分别画作“○”、“△”、“、”、“‖”、“×”。每位阅卷官在先后评阅同一份试卷时,有不同的评价,但这种差别不能太大,即只有上等与中等、中等与下等的微小差异;如果发现同一份试卷评价悬殊太大,就得另派大臣查阅试卷,以防“各存成见,有上下其手之弊”,查实后要受处分。

    也是因这规定,曾祖还是很放心的,觉得阅卷流程肯定安全。只让他们警惕进入贡院之前。

    当然,眼下回忆这些规定只是想说偏题的人越多,也就代表他可能能冲一冲团榜呢!

    毕竟成绩是看五场的,是要数每一题的等级,而后算排名的!!

    他敢保证,自己每一题起码都有点点!

    “苏敬仪,我们一起冲团榜吧,要自信!”

    苏敬仪瞧着格外自信的崽,毫不犹豫点头。反正八岁崽,自信一点都应该的!不过他还是凑秦延武耳畔简单解释了缘由:“不能说出押题两个字。否则其他坏蛋盯着我们怎么办?只能对外说我们运道好。”

    “接下来还有三场!”

    听得传入耳畔微如蚊虫的声响,但却不亚于晴天霹雳炸开了。秦延武一个激灵,想起自己先前都回忆过被叮嘱过的阅卷等级。

    瞬间他脸腾得一下红了,看着苏敬仪结结巴巴:“对……对不起,我刚才差点就说出口了。”

    “可以理解,因为我一开始也很亢奋。等到迎着那些人打量的视线,才理智下来。”苏敬仪看着愧疚,还瞬间道歉,一点没有嘴硬臭屁种种熊孩子德性的秦延武,恨不得都抱着人嘤嘤嘤喊一声崽崽好软。

    止住内心的蠢蠢欲动,苏敬仪表示谅解:“咱们都第一次经历。以后就有经验了。就好像考试,演练过一回,咱们在考场也就轻松是不是?”

    秦延武迎着苏敬仪郑重的双眸,那种把他当做哥们开口诉说,没有对待小孩子的慈爱没有对待权贵的畏惧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我……我没有叫你小叔叔,你不生气吗?我感觉琮叔更厉害一些。”

    “不用感觉,他就厉害啊。”苏敬仪毫不犹豫,很笃定纠正秦延武用法。而后迎着人更震惊的目光,他缓缓开口:“你跟他认识久,而且你有记忆就被大人们教着喊叔叔了对不对?可我们不一样啊,我们认识的时候我们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主见了。”

    “你看,我对我爹都没多少敬意。”

    “当然这话你不能往外传啊。”

    秦延武看着最后一副跟他分享小秘密架势的苏敬仪,重重点点头:“放心,我学过保密政策的,知道守口如瓶。”

    “那就行了。咱们私下各论各的。要不然说真话我也没大侄子,不知道怎么当小叔叔。”苏敬仪抬手拍拍秦延武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在正式场合注意就行。”

    “好!”

    秦延武见状也有样学样的,抬手拍拍苏敬仪肩膀。

    苏敬仪眼角余光瞄了眼秦延武,跟自己看起来还真没差多少身高,壮实的小朋友,略微的有些想撒手,不想跟人哥两好了。

    正琢磨如何长高时,苏敬仪听得开门扇,当即示意秦延武跟他一起找人。

    秦延武点头飞快,双眸瞪圆了,还踮起了脚看着。

    很快便找到了互保三人。

    三人除却神色亢奋外,倒是什么都没开口说。

    见状苏敬仪微微松口气,将自己先前的铺垫以及理由说出口。

    凌敏一行人表示自己懂,还安排:“等会堵住孔睿他们的嘴。甚至安全起见,接下来三场都得连他们一同绑到侯府。”

    秦延武点点头,双手捏得咯咯作响。

    黄昏临近,交卷时间到了。孔睿只觉亢奋,五年了,终于第一次是昂首挺胸,闲庭信步走出考场。为此,他考篮都不要了。

    他要回家跟祖母说,跟父亲母亲说,跟外祖外祖母说,跟叔叔婶婶……要跟所有人说,显灵了,拜对人了!

    原题啊!

    这苏琮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啊,宋朝的题目都押到了!

    难怪苏从斌能够一口气拿下三个第一呢!

    刚神神气气走出贡院大门,孔睿环顾四周,竖着耳朵一听旁边有考生讨论题目,他立马张嘴:“这黄花题知道……呜呜呜呜……”

    挣扎着,孔睿扭头看向捂着他嘴的吕勉。

    “考一场扔一场!”吕勉边说拖着孔睿往外走,边对其他人道:“压着他学习。”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第一时间找到皇亲,果断无比的约人私聊。

    这波小插曲,除却暗中留心的人,完全没人在意。当然在意的人,听闻汇报后,神色各异:“难不成这群人都知道油菜花吗?”

    质问完,又忽然面色一僵,自我喃喃着:“还真有可能?!这归宁宴基本都在国庆寺!这皇亲也要去凑热闹!”

    “那这顺天府尹是变着法讨好定国公府?”

    “……”

    暗中观望的人辗转反侧,各种思忖。

    而定国公听完考生汇报后,矜持的锦衣卫密道进皇宫。毕竟他现在是考生家长,明面上还是要避嫌的。于是他见到帝王后,开门见山表达来意,“苏琮真给我当小弟啊!”

    武帝:“还有三场,先考完!”

    定国公激动无比:“延武说了,他都会做。柳下惠这题懂,第二题乡愿德之贼也,他也会。”

    “肯定有圈圈的。”

    “好好好,有圈圈!”武帝瞧着难得喜形于色的舅舅,也跟着开心:“那咱们考完都得拜一下太庙了。从开国论情谊!”

    定国公闻言重重点头,而后又开心无比翻墙回去。

    指挥着众人做好一切准备,备战第三场。

    蓝榜,都不屑去看了!

    他们家的崽妥妥无名的,有名也要团榜上有名!

    而此刻大兴县县贡院内,相关流程是井然有序,第一批交卷的试卷已经过外帘受卷、弥封、誊录、对读工作,进入内帘。

    当然试卷进入的是誊录官统一抄写封好的墨卷作为副本,也就是朱卷。

    按理来说县试为照顾大周穷困潦倒的县,流程是没有那么严格的,但介于京城是妖风阵阵,介于他堂堂顺天府尹代管了。便自然可以申请按着最严的等级来。

    反正京城不差人手。

    于是拿到完全辨认不出任何考生痕迹的试卷,顺天府尹满意的一挑眉。而后下意识的先看了眼第三题,完完全全偏题了的黄花,表示理解。

    而后埋头点评。

    这一垂首,便是两天时间。

    毕竟第二场虽然只公布成绩,不排名,但这一场是传统县试第一场。基本上这一场的成绩,就能衡量到底能不能县试团榜有名了。

    因此格外重要。

    所以就必须昼夜不眠,直接出成绩,免得有意外发生。

    翌日县贡院外,围满了各府看榜的小厮和凑热闹的百姓。当然也少不了亲自来看成绩的苏敬仪一行人。

    苏敬仪昂头盯着榜单。

    两个榜单。

    蓝榜,自然是完全不合格的。

    另外一个榜单,是第三场入场券。毕竟也有人来凑数,诸如某些皇亲们某些纨绔,因为学识不够,偏题离谱。虽然格式正确,但也后面三场不用考了。再考都是增加考官们的工作量。因此得公布第三场的座号。

    不过即便是不是正式的排名,但基本上大家都默认座号是按着名次认定。

    他飞速在入场券中找到了自己的座号,娴熟无比的从最后一位往前看,岂料视线一点点的往前移动,在往前移动……

    止住自己抬手数一数自己前排有几人的冲动,苏敬仪双手紧紧捏紧成拳,憋住自己的尖叫声,抬眸去看互保的小伙伴。

    岂料互保的小伙伴还没看见,就见孔睿这个大喇叭指着榜单最后一个座号,狂笑:“哈哈哈哈,五年了,我终于考进第三场了!”

    看榜的众人大多善意的笑笑,也有人骇然不已,互相各种使眼色,而后悄然的离开。

    消息在疯转。

    互保的五人,全都一次性迈入第三场了。

    甚至皇亲中也有两人,进入第三场。

    暗中留心县试的众人:“……”

    任凭众人惊诧讶然不解种种情绪蔓延,定国公是神神气气请了假,亲自坐镇侯府。

    苏敬仪将自己的简易口罩跟众人分享:“天气变化,亦或是忽然的喷嚏之类也要考虑,且我想了想万一倒霉抽到离恭桶近的。这鼻翼间有些隔绝也是稍微能够缓一缓气息。”

    “且考场规矩也没规定不能带。所以你们先试一试。不合适就让绣房连夜改。”

    孔睿瞧着连口罩自己都有份,激动的眼圈都红了,道:“我爹也有押题的。我给你们去拿过来!”

    第三场《大周二十八孝》的考题,是最新加入的考点。苏琮再厉害却也没法收集相关题目。但是他们家可以啊。

    国子监下辖的官方书局,是他二叔负责的。

    苏敬仪:“……”

    苏敬仪一行人:“……”

    送上门的热点,苏敬仪秉承着来了都来了,看一眼也不吃亏原则。也就看了!非但自己看,也跟互保众人讨论分享观点。

    孔睿和另一个进入第三场的华旭峰是奋笔疾书,飞快记录众人的言行。

    反正不是很懂,听写就行。

    或许就用上呢!

    能跟文曲星互换的,没准也是个小星星!

    于是乎,揉了两家押题重点的一行人,是雄赳赳气昂昂走向第三场。

    然后走向第四场。

    直到第四场榜单公布。孔睿无名,其余六人拿到了第五场入场券。若无意外,只要正常发挥,都有榜上有名的可能了。

    原本涌动的暗流,因此直接涌现出了些硝烟味。

    具体表现在盯着侯府的陌生人是越来越多了。

    看完榜单的一行人:“……”

    孔睿虽然榜上无名,但鉴于自己取得从未有过的好成绩,还是异常开心,甚至毫不藏私着分享:“我爹以为我开窍了,连夜押题。虽然我学习一般般,但我爹应该还有两把刷子的。诗词歌赋辞藻华丽这些是你们弱点,但姘文却是讲究华丽的。你……”

    话语一顿,他看向双眸含着感激的苏敬仪,倏忽间捏紧了自己要给的押题纸。

    原本和睦的氛围因这动作,瞬间有些凝滞。

    苏敬仪看着神色有些踌躇的孔睿,想了想缓和氛围:“孔伯父为你而设,你要不拿镜子照题目,我们自己瞄一眼?这样也算不违背父命?这样爹和兄弟全都有哇!”

    凌敏听得还出口缓和氛围的苏敬仪,看向孔睿,眼里带着些担心:“你是被其他人揍了?伯父既然没叫你回去,那就说明他也还愿意你与我们相处啊。”

    “那倒不是……不是。”孔睿瞧着“别人家的好孩子中”一直愿意搭理自己的凌敏和善的缓解氛围,像是给他解释缘由。而苏敬仪神色也没有尴尬,反而担忧的看着他。

    见状,他深呼吸一口气,开口道:“不是!就是这题有些针对你们,尤其是针对敬仪。不管是姘文还是赋,都可以赞……”

    孔睿眼神瞟了眼秦延武。

    秦延武见状,话语都有些迫不及待:“曾祖说了,他不是讨厌整个苏家,而是讨厌某些人没有基本的规矩。”

    “但祸不连下一代。且我秦家向来分的请清楚楚的。姻亲关系断了,可苏家作为开国勋贵的一员。我们家也出于几代情谊,算帮扶过的。”

    闻言,孔睿想想也的确如此行动的定国公,眼里带着敬佩,但声音更低了些:“就是吧,我爹说县令的工作之一就是给寡妇请节妇诰命。自然也要诗文赞颂。”

    “所以……那什么……这个题……很容易……那什么。”想着自家父亲琢磨各种大臣,而后神秘兮兮给他押的题,孔睿越说就越觉得挺难以启齿的。

    毕竟很龌龊啊!

    用避讳把苏敬仪避走。

    这顺天府尹进贡院之前没抗住姻亲、师座等等的压力怎么办?他是出题人,就可以有办法体面的送苏敬仪出考场。

    “且报名之前咱们不都是要填写亲供单的?”

    “那他就不怕武帝生气,直接杀了他吗?”秦延武愠怒着:“就不信他能经得起我们查!”

    “您别动怒,我爹觉得顺天府尹老狐狸,题会出得起码好看一些,手段也婉转。”看着气呼呼的秦延武,孔睿赶忙道:“比如假设给商户女请诰命。”

    边说还立马展开亲爹的押题。

    让他亲爹防着文曲星苏琮的方式来——一张纸,哪怕这张纸大了些。可看着就感觉轻松,没有对一本书的畏惧感。

    另一边,苏敬仪一个激灵边回想苏从斌上的避讳课,边问:“我……我连养母都要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