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有很多话想说。
比方说我嘴硬地死不承认,一口咬定自己是约了女性朋友但是不知道为何等了这么久对方也没有出现,正准备离开。
龙介看穿我拙劣的表演,并且这一次并没有像以往无数次那样,顺着台阶而下维护我的演技,而是直截了当地戳穿:“冬花在骗人。”
“因为你根本没有好到可以一起逛街的女性朋友。”
“ ”
后半句说实话,有点伤人了。
我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完全笑不出来。
然而他还嫌不够似的, 继续自言自语道:“难道你指的可以一起逛街的女性朋友是川上富江吗?照理说,那家伙现在应该也自顾不暇,如果不想一个个来送的话就应该乖乖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才对”
我听的胆战心惊。
龙介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个来送
难道富江这些天的失踪跟他有关系吗?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是身体的反应无法控制的很好, 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掌心一片濡湿。
为了不让对方看出来,我只好将双手放在了身后。
女孩身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反应和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有时候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条件发射也会被他精准捕捉到,随时随地判断冬花的情绪和状态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篆刻在他的皮肉骨血深处。
她在害怕他。
这样认知令他内心的扭曲到达了一个顶点,越是压抑已久的、努力伪装成正常人的情绪,爆发起来就越是暴烈、恐怖。
尤其是下一刻,女孩小心翼翼,睁着一双湿漉漉的,他无比喜欢的雾灰色眼眸看着他,试图用讨好的眼神来掩盖自己的恐惧。
她试探性地开口问:
“手岛光太郎,在哪里?”
她显然已经怀疑手岛的失约与他有关。
不喜欢,很讨厌。
不喜欢从冬花嘴里听见除他之外任何人的名字,不喜欢她眼里还有别人,也不想她心里记挂着其他人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好像都没办法真正地做到这一点。
少年沉默片刻,眼底黑压压的,在女孩无法窥见的黑暗深处惊涛骇浪着,无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都在叫嚣着、蛊惑着他——
只要把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存在,那么她就能真正地理解他,依赖他,真正地和他融为一体
在女孩等待的目光中,深田龙介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朝女孩伸出手,说:“我带你去找他。”
“ ”
龙介身上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他在笑,但是眼底没有沾上半点笑意,反而看着非常瘆人。
我想我应该是要拒绝他,理智告诉我需要拒绝,不然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然而少年朝我伸出的手,纤细修长,宛若最杰出的艺术品一样,在我面前完全摊开。
我还注意到或许连他本人自己都没能察觉的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一刻,我竟然诡异地同他感同身受起来。
人只有感到恐惧和寒冷的时候,才会颤抖成那个样子。
最后,我还是悄悄地、缓缓地松开背后那紧握成拳头状的手,然后不经意擦过裙摆,将手心的濡湿擦干,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当中。
那一瞬间,少年终于不再颤抖,冰凉的掌心将我过分炽热的包裹其中。
我鼓起勇气问他:“龙介会伤害我吗?“
“永远不会。”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坚定。
我选择相信他。
*
我在龙介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一路沉默无言。
他带我走的路既不是回我家,也不像是回他家,更像是漫步目的地带着我到处走。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上的行人匆匆,我们来到一条人和车都很少的路上,前方是一片浓雾。
我有种感觉,那团完全无法用肉眼穿透的浓雾,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果然龙介注意到女孩目光中隐约泄漏出的不安和担忧,用力握住了对方的手,轻声说:“冬花,别怕。”
你不会有事的。
他只是太想、太急迫想要把真实的自我从内到外,一点不剩地在女孩面前展示。
一想到这里,他就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
最后我还是跟着龙介走进了那团不详的浓雾当中。
龙介的步伐明显轻快了起来,我得加快自己的脚步才能跟上他,看不清的周围让我感到非常的不安,只要紧紧跟着龙介才能获得一点安全感。
因为我知道,龙介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愿意无条件保护我的话,我只能想到龙介了。
而眼下的情景我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浓雾深处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从踏进来的一刻开始,我就能感觉那些视线如影随形,带着痴迷、怨毒、嫉妒、不甘仿佛凝聚着这个世界上最纯粹、最原始的恶意。
贪嗔痴爱恨。
一阵无名风吹来,裹夹着冷意还有好像从不远处传来的窃窃低语,我努力地竖起耳朵,试图捕捉到那几乎飘散在空中的叨叨絮语。
那声音持续不断,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惭愧,伴随着什么重物撞击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耳膜。
那声音渐渐清晰——
那是把熟悉的、属于男生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地对不起”
意识到这可能是谁的声音后,我忽而瞪大了双眼,下意识握紧了龙介的手。后者拍了拍我的手,以示安慰,但是脚步并没有因此停下来。
我不安地在浓雾中四处张望,忽而瞥见两边随意丢弃的垃圾堆上,烟雾缭绕我看的不真切,但隐约可以看见没有封好的垃圾袋里面露出的那是我曾经我无比赞叹过的,比羊脂玉还要漂亮美丽的皮肤
我想安慰自己那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然而在看见那一小块沾着血的、属于人类的皮肤组织上,还清晰可见一颗泪痣,哪怕已经失去生机,但那泪痣好像仍然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情不自禁地盯着看。
一如这颗泪痣的主人的特质一般。
我抖的更厉害了,想必面前的龙介早就发现了,但他的脚步仍然没有停下来,只是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完全容不得我挣脱。
我已经后悔跟过来了。
然而他却固执地要带我去找手岛光太郎。
那些回荡着在耳边的声音越发地响亮,阿泽矢马的永不疲倦的道歉声、川上富江那傲慢恶毒的谩骂声、还夹杂着很多男男女女呢喃的声音周围的环境也随着我们的不断深入而变得也发骇人。
站在电线上并排的巨大不详黑鸟,莫名刮起的漩涡状的风雾,还有浓雾深处一闪而过的长着毛的长条状的怪物
我完全不敢看,最后眼睛只敢看着龙介的背影。
“龙介不如我们”
回去二字还没有说出口,少年停住了脚步。
我们来到了终点。
我越过他的背影往前看去,入目的是我此生难忘的恐怖场景——十几个外形恐怖的人趴在地上,严格来说她们已经完全称不上是人类了,躯壳已经溃烂的不像话,宛若行尸走肉,正在毫无节制地疯狂啃咬着一个面全非的人。
嘴里还不断地念叨着骗子活该等等之类的话语。
那人早就被啃噬得不成人样,偏偏吊着最后一口气,仿佛是惩罚一样徘徊在死前的一刻感受这种被啃噬的痛苦。
从那头标志性的中分微卷金发中,不难猜出那人的身份。
他正是失约的手岛光太郎。
“不是我出手的哦冬花!虽然我也很恨他你不知道吧,那家伙晚上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用针扎破我的耳朵还联合起其他人来霸凌我但是我都有原谅他,没有跟他计较哦但是她们不像我一样宽容冬花,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冬花的,冬花不喜欢我做的时候,我一件都不会做的”
少年自顾自地说着,语气中掺杂着隐秘的快意。
他转身看向少女,然后愣住。
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从刚才到现在看见的一切都已经完完全全突破了我能承受的范围。
身体抖得像筛子一样,像是狂风摇曳的一株破败的花儿,可怜又无助。
少年有点手足无措,愣在那里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将女孩抱住,没想到女孩在他怀里哭的更大声了,抖得也更厉害了。
她在害怕他吗?
他有些恍惚地想到,随后这阵恍惚又转变了莫名其妙的愤怒,就好像他明明鼓足了勇气要将一切的真实都摊开在她面前,满心欢喜地和她双双坠入这片恐怖的地狱,而女孩在最后一刻竟然退缩了。
她为什么要退缩?
谁都可以害怕退缩,但只有她不可以!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样想着,少年的眸光愈深,平静的黑暗中此刻正酝酿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然而下一刻,女孩却在他的怀中抬头,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的眼睛湿漉漉、红通通地看着他,她抽泣说道:
“ 手岛说你四个月前就自杀死了,现在在我身边的龙介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但我不信他的话,我只相信龙介的话因为龙介说过会保护我的,而且我不喜欢的事情你都不会做的”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连自己都没有底气。
“我不相信手岛的话,他一定是在骗我的,龙介你说呢?”
她像是在说服她自己,更像是说服他。
“ ”
片刻后,他叹息了一声,将那些疯狂的差点不受控制的负面情绪通通压下去。
他温柔地舔去女孩的眼泪,然后才缓缓开口:“对,他在骗你的,我根本就没死,因为四个月前死的是他,他心有不甘,所以死后找准机会来蒙骗冬花,企图将冬花带进去那个可怕的地狱,所以才会泼我脏水,他生前就泼过我脏水,死后也不肯放过我。”
“所以冬花,千万不要相信他,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想,他好像真的永远都没有办法拒绝白石冬花。
无形的绳索不知何时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而绳索的另一端自始自终都拿捏在女孩手上。
只要她一句话,一个微笑甚至是一滴眼泪,都轻而易举地让他从脱笼的野兽变成一只乖巧听话的狗。
白石冬花的一条狗。
于是他熟练地将一切的锅都推在早就没办法反驳的手岛光太郎身上。
“全都是手岛光太郎的错!”
第62章
在面对超越认知的恐怖和未知事物面前,人是有着属于自己一套的防御机制的,这种保护防御机制与生俱来,但作用形式都不尽相同。
而具体表现在白石冬花身上就是
女孩病了。
一开始只是回去路上,她嘴上一直说着冷,浑身颤抖不止。
龙介以为她是太害怕了,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 同时暗暗骂自己的轻举妄动。
他明明那么了解白石冬花。女孩所在的世界平淡又美好,有的是每天烦恼写也写不完的作业、永远吊车尾的物理、早晨没有照常响起的闹钟、又或者是熬夜打了一晚上都没有通关的单机小游戏 无数细碎的日常小事构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就算是不被父母所关爱这些年,她也是一个人独自生活的很好,乐知天命, 知足常乐。
而在他变成这样不人不鬼的怪物后, 白石冬花这个名字本身就是生活和美好的代名词。
可是他却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差点破坏了这一切——他一直梦寐以求能够重新掌握的、普通又平淡的生活。
以普通人类的身份, 和同样是普通人的冬花生活在一起。
光是想到这里,他几乎吓得肝胆俱裂,惊出一身冷汗。
而他回过头去看身后那片重重浓雾, 经过这些天他的努力,雾气的规模已经比最开始在雾之町的那片雾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他吸收了很多其他诅咒、恶魔、怪物,只要是能吸收他都吸收了,富江被恶意扭曲的爱和恨所肢解的肢体,虽然散发出来的力量不强,但他把那些富江随意地扔在路边,就好像对待垃圾一样,阿泽矢马身上的恶魔他也没有办法剥离,只好连同那个可恶又丑陋的人类一起永生永世地困在这里;还有那几只以人类血肉为食的巨大黑鸟,为了收服这没有人性理智可言的畜生他身上还被啃了几口,怪物之间的伤害是真实的,那伤口他足足用了一周的时间才彻底恢复过来;还有那个关于漩涡的诅咒,几乎把他的命都交代在了里面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彻底打倒那个家伙,重新回到女孩身边所做的一切努力。
此刻女孩就在他的身边,那家伙不出意外也将永生永世流浪在异世界当中,他为什么还要非要把自己变成这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呢?
冬花想要的是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人的生活。
诡异的雾气、哀嚎的怨灵、不断分裂重生的富江、收割灵魂的恶魔种种这些,都不应该出现在女孩的生活中。
这样想着,那片经久不散的浓雾,包括里面的怪物就连一声抗议都没能发出,便陡然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街道又恢复了一片清明祥和。
他抱着女孩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路灯将他们交缠在一起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黑发少年终于露出了餍足的笑容。
只要是冬花想要的一切,他都会毫无怨言并且亲手奉上。
他会给她想要的,平凡又普通的生活。
“冬花,我好高兴好希望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只有你跟我,没有那些讨厌的人我真的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冬花,爱的快要死掉了”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声好爱冬花,然而自顾自说了一堆,才发现女孩并没有回应他。
垂眸一看,女孩本来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非常不正常的红晕,哭得发红的眼尾低垂,一副马上就要失去意识的样子。
他先是一愣,随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的情况不对,手忙脚乱将她整个抱起来,站在十字路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片刻后,他才如梦初醒一般,苍白得不似活物的脸上浮现出人类才会有的紧张和害怕,快步地朝医院的方向跑去。
他失去人类的身份太久了,虽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但是作为人时的敏锐度下降了不少,竟然第一时间没能察觉女孩骤冷骤热的体温。
显然,她生病了。
因为是个普通人,所以会恐惧,会颤抖,遇到危险时身体本能还有排险机制,生病就是她身体发出抗议的表现。
这都是他的错。
所以他只能抱着时而发热时而发冷,不断颤抖的可怜的女孩,一遍又一遍地说: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冬花对不起”
*
我又做起了断断续续的噩梦。
和之前那种宛若意识流般在深湖中被溺毙无法呼吸的、光怪陆离的梦不一样,这些噩梦都是具体的,有实际内容的。
我梦见雾之町的那片雾,厚重的像是裹尸布一样,散发着腐臭的不详气息。
我见到阿泽矢马,他跪在浓雾中,用头颅不断地撞击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头破血流血肉模糊也没有停下来。
我从他面前走过的瞬间,早就不成人样的少年抬起头来。
他说:“都是你的错,白石冬花。”
我很想反驳,但是好像失去了所有能够抗争辩论的力气和声音,最后只能沉默地离开。
只要我不去看,这些就不存在。
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然后我路过了路边的垃圾桶,三个垃圾桶并排靠在墙边,堆满了装的满满的黑色垃圾袋,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感觉异常的沉重,荤腥中夹杂着一丝丝熟悉的女孩体香。
忽而,袋口莫名其妙地松开,滚落一张属于女孩的脸皮,白皙的皮肤像是上好的画布,上面描绘着一张绝美的容颜,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正看着她,眼角下一颗泪痣熠熠生辉,无数人想要一亲芳泽的红唇张张合合。
她说:“冬花,我好痛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与此同时,无双把相似但不尽相同的声音从垃圾桶里面发出,就好像有无数个富江在同一时间开口,把我吓得连连后退。
富江的脸皮露出了嫉恨又怨毒的表情,但显然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那些垃圾桶里的富江们。
无数个富江在隔空对骂的场景让我的理智有些溃散,耳朵就好像围着无数只蜜蜂在不停地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好想捏死
意识到我竟然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后,我哭了出来,再也不敢看向富江快步离去。
这也一定是我的幻觉而已!
一定是这样的!
而刚才还在吵个不停的富江们,在第一个在外面的富江看见女孩的眼泪时,就瞬间安静了下来,漂亮的如同宝石一样的黑眸,平静又直勾勾地盯着离开的女孩
我感觉自己一直在这片雾中行走,没有尽头,也找不到开始时的起点。
可我再也没有碰见奇怪又诡异的事情,雾气中再也没有阿泽矢马,也没有富江,更没有黑鸟和幽灵,周围好像除了雾气之外什么都没有。
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身体介乎于冷和热之间,时冷时热,意识混混沌沌。
我有时候会醒过来,发现自己还躺在家里的大床上,温暖舒适的被窝,耀眼的天花板吊灯,刺得我又有落泪的冲动了。
龙介会走进来,温柔地帮我擦去眼角的泪水,然后给我喂水喂药喂吃的。
他说:“冬花,你只是生病了。”
“生病了,就要吃药,生病了,就要睡觉休息。”
与其说是在对我说,不如说这像是在提醒他自己,提醒他一些如果不使用就很容易遗忘掉的人类常识。
我没有理会他的奇怪之处,表现乖巧顺从的就像一个玩偶。
他说的是正确的,我只是生病了,只要吃了药就会好。
病好了就不会再被那些可怕的幻觉所纠缠,生活也会再次回到正轨。
然而这场病我生得很重,只有小部分时候能醒过来进行一些生存必须的活动,大部分时候我都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被困在现实和虚幻的交界处——
那一片浓雾当中。
等我的状况有所好转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彼时龙介正在喂我喝粥。
我问他:“我病了多久?”
少年熟练地吹着勺子里的粥,等没那么热之后再喂给我,语气平淡:“两个星期零四天。”
我四舍五入了一下。
哦,差不多三周。
然后,嘴里的粥顿时不香了。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几周?”
“三周零三天。”
这次我是真情实感地哭了,没由来的哭泣让龙介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不知道是继续喂粥好还是放下粥安慰我好,少年举着粥碗站起来,进退两难的样子活像个人机。
只是一味地说着:”对不起冬花,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
我哭的上下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艰难开口:“书,我要我的书,我要我复习”
扶朕起来学习
“ ”
少年不敢耽误,放下粥碗跌跌撞撞地往门外冲去给女孩找书。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女孩的书,这才意识到那日校庆女孩的书包留在了学校里未曾拿走过,便有急匆匆地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全然不顾现在正值深夜。
等他匆匆回来的时候,女孩躺在床上,眼角还发着红,但早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可女孩还是皱着眉头,一如这些天睡觉的样子。
睡也睡的不安分。
黑发少年熟练地给她拉起被角,掖好,然后不需要睡眠的他一边盯着女孩的状况,一边自觉地拿起书包里的书开始看起来。
冬花没去上课的日子,他自然也没去上课。课程掉了不少,得赶紧补回来。
毕竟冬花不会,他都要会,这样才可以帮到她。
然而书刚翻几页,他就若有所感似地看向阳台,仿佛透过高高的阳台和围墙看见了外面的不速之客——
阴郁冷艳的高挑少年,伴随着雾气出现在女孩家的大门外。
第63章
对于一个游走在边缘的高中生来说,有什么比一觉睡醒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三周不到的时间还要恐怖的恐怖故事呢?
只有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才重新感觉到现实的重量。
沉甸甸的,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躺在床上双眼放空了好一会, 也不见龙介回来,屋子里静悄悄的,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
…有点无聊。
于是没过多久我又开始了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 我瞥见床边忽然站了一个黑影。
我一个激灵睁大了双眼, 这才看清,是去而复返的龙介。
少年高挑的身影笼罩在我的身上,床头上方的小夜灯将他的脸照得一半明亮,另一半蒙上阴影,惨白没有一点血色,他紧抿着红唇,眸光暗沉,黑压压的一片,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对方白脸眼唇,黑眸无神, 又神出鬼没没有一点声响地站在我床边。
假如配上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音效的话,这妥妥就是个恐怖片开场。
所以这个人影忽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时,我确实被吓一跳,几乎惊呼出声。但一旦看清楚是龙介的脸时,又稳下心来。
只是我注意到面前的龙介比起刚才似乎清瘦了不少,我猜想也许是灯光和衣服的问题。话说他怎么忽然之间换上黑色衣服,而且少年眼眉之间好像有一道化不开的郁气,冷冽的气息中裹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好像风尘仆仆的旅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上一样。
我被这种奇怪的感觉击中,心中有一块瞬间变得柔软起来,抬头看向墙上的钟表,原来此时已经凌晨两点。
“龙介,你这是为了找书回学校了吗?”
我揉着忪怔的眼睛,语气有些愧疚。
可是为什么去完学校回来之后忽然就换了身衣服,表情神色乃至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努力地说服自己事情就是我想的那么一回事,可面对我的疑问少年始终一言不发,双唇紧抿好像一直在忍耐着什么,让我没有办法忽略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和几个小时之前所见到龙介不一样的特质。
所以我几乎是当下就明白过来,这是许久未见的龙介的副人格。
没有再去纠结刚才问题还有他异常沉默的表现,我只是挪动了一下位置,给他腾出一个空位来。
随后拍了拍床的另一边,轻声说:“辛苦你了,先休息一下吧。”
事已至此,都先睡一觉吧。
他的眸光顿时流淌着我看不太懂的晦涩的情绪,但还是很小声很小声地嗯了一下,小声到我差点以为自己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下一瞬间,我感到床的另一半微微陷下去,少年的身体散发着冰凉的气息出现在我的被窝里面。
我被冷的有点发抖,把被子稍微拉上来一点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过一会儿就会暖起来的,我不断安慰自己,然后感到眼皮开始沉重。
但龙介还是用那双黑沉的眸子紧紧盯着我,那眼神太具有侵略性以至于我明明困的要死但还是没能睡着,这样才是最折磨人的。
“该睡觉了龙介。”
“哦。”
“你能不能闭上眼睛不要看我?”
“嗯。”
“龙介你……”
一开始我还比较委婉地提醒他要闭上眼睛,但少年每次都是简单的嗯或者哦回答,黑眸还是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我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片刻后总是以我眼睛先泛酸流泪而告终。
他究竟是什么忍者啊?这么能忍…
最后我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感觉少年的目光犹如实质般穿透我的手掌,正紧紧地、不留一丝空隙地盯着我。
最后我只能恶狠狠地开口:“龙介你要是不闭上眼睛睡觉的话就自己下床去外面呆着吧!”
“不要盯着我看,我会睡不着!”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并且表示:“我知道了。”
淡淡的语气居然还被我听出了一点诡异的委屈可怜的意味,仿佛阻止他盯着我看对他来说是多么可怜的一件事。
我感到掌心传来一阵冰冷的瘙痒感,是他眨动的眼睫毛划过我掌心的触感,他的眼睫毛很长我一直都清楚,只不过
这家伙居然连眼睫毛泛着冷气吗? !
片刻后,我察觉掌心的动静消失便缓缓地松开手,眼见龙介也安详地闭上双眼,我便也毫无负担地闭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很久很久之后,房间里才响起少年沉闷的嗓音——
“晚安,冬花。”
*
这已经是他所经历第八百五十六个异世界了。
每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都不尽相同,先是搜索白石冬花的踪迹,然后顺势把那些不小心同步了他记忆的自己干掉,去往那个世界田中押切所在的房子,再跳跃到下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相对来说简单一点,黑衣美少年由于毫无节制,在雾之町闹出的自杀事件愈演愈烈,早早地遭到了咒术师的讨伐,被封印起来了,倒是省了他的麻烦。
所以在确认这个世界里没有白石冬花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来到了田中押切,啊不,是田中雅切的房子。
这个世界的田中押切是一个女生。
然而虽然性别不同,但是所做的恶事可一点也不比其他世界的田中押切逊色。
田中雅切因为嫉妒他人的美貌而残害了不少的同学,用各种手段将她认为美丽的、完美的器官转移到自己的脸上,鼻子、嘴巴,皮肤甚至是眼睛。
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双灰色的眼睛,浅色的瞳孔里好似漂浮着朦胧的雾气,令他当下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同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以至于就连他自己都有点搞不清楚,已经多久没见到记忆中同样是灰色的眼睛。
世界成为了时间的计量单位。
已经过去了八百五十六世界了
然而这阵恍惚仅仅持续了一两秒,他便意识到这双眼睛和他记忆中那双美好的雾灰色眼睛不同,少女的眼睛终使是雾的颜色,但始终是澄清明亮的,而不是这样一双,充满了嫉妒的、浑浊的眼睛。
“你配不上这双眼睛。”
田中雅切本来还不明所以,,又听见他这句话,当下骇然,以为他是为了这双眼睛的主人来复仇的。
她自认为将一切做的天衣无缝,怎么还会被其他人知道这些事?
但凡她只要动动脑子想清楚,便知道事情并不像她以为的那种,可她被惊讶和恐惧冲昏了头脑,偏偏又仗着这堵可以联通其他异次元世界,可以帮助她毁尸灭迹于无影无踪,冷静下来后便肆无忌惮地挑衅起对方来。
她一脸得意地摸着自己的眼角处,语气轻佻地说:“配不上?可这双眼睛已经在我身上了呀说起来,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个笨蛋美人呢,我就随意主动地示了点好,她就巴巴地主动上来还把我当成了她最好的朋友,还一副随时跟我掏心掏肺的样子为了保持眼睛最好的效果,我挖她眼睛的时候,都没有打麻药呢”
田中雅切自以为稳操胜券,便自顾自地说起自己眼睛的来历。
面前的黑衣美少年始终不发一言,脸上什至没有任何的表情,偏偏只有当她说到那女生也是一头漂亮的微卷的黑发,她曾经也动过要把对方的头皮整个剥下来做成假发的心思 ,少年好像联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突变,只是眼眸微抬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的双腿摁倒在地上,双腿被迫下跪,而脖子则是被无情地掐住,不断地收缩收紧。
田中雅切完全没想到面前这个过分清瘦的少年身体里竟然隐藏着如此恐怖的力量,那是已经超越了普通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范畴。
少年那俊美的脸庞陡然变得阴森恐怖,如同被碰触到逆鳞一般,随后这股几乎要溢出的怒气生生被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他面露纠结,开始喃喃自语道:“ 如果随便杀人的话,冬花会不高兴的…”
冬花?冬花是谁?
能让少年如此动怒的,难道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吗?
可这双眼睛的主人并不是叫冬花,她所知道的所有人里面,没有一个人名为冬花…
不过,既然他如此看重和这位冬花的约定的话,那她是不是就有一线可以存活的机会?
这样想着,她立马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开口道:“对,冬花会不高兴的…所以你放过我吧…我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干这样的事情…只要你肯 ”
正当她满心欢喜以为少年会就此大发慈悲放她一命的时候,少年却话锋一转,过分瑰丽以至于带着一丝不详的脸上露出诡谲又残忍的笑容。
他说:
“但你是个坏人,所以你是该死的。”
他这是在替天行道,所以没关系的。
况且,冬花不会知道的。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为了重新回到她所在的世界,手上到底沾上了多少人的鲜血,深田龙介的、富江的、田中押切的、自己的,甚至在一些世界里面,他还干掉乙骨忧太,这位白石冬花的难得称得上是朋友的存在。
但他们都是罪有应得的,一切妨碍他,或者试图妨碍他的,通通都该死。
这样想的少年确实这是这样做的。
心随意动,短短一瞬,地下呈下跪姿势的女孩周身关节发出了响亮的咯吱声,下一秒四肢扭曲变形,在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中彻底被扭断了脖子。
然而即便如此,黑衣美少年的脸色并没有变好。
而是就在这个世界中,他忽然意识到了更加可怕的事实——
白石冬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普通到一场小病,又或者一个意外都可以轻易让死神将她带走的,脆弱又珍贵的,绝无仅有的宝物。
她无比需要他的保护。
无论是那个愚蠢之极的阿泽矢马,还是那个像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的川上富江,又或者是那个妄图染指冬花的田中押切…她的身边处处都是危险。
在过去的世界中,他碰见过很多个深田龙介,很多个田中押切,很多个乙骨忧太,很多个富江,甚至很多个自己,偏偏唯独没有碰见过任何一个白石冬花——
她是这诸多世界变量中唯一一个定量。
他甚至在思考,为什么别的世界都没有白石冬花,偏偏只有他所在的世界这么幸运又奇迹般地存在白石冬花这个人,又偏偏让他发现了这个事实,不是任何一个世界的黑衣美少年,偏偏是他……这难道不是正正说明,白石冬花是上天赋予他一个人的奇迹,生来就应该是属于他的宝物吗?
“冬花是奇迹…”
昏暗的房间中,黑发少年喃喃自语道。
他的眼睛泛着亮光,正灼灼地盯着面前已然卸下防备沉沉熟睡的女孩,对方面容安详,浑然不知道对面躺着的家伙已经变成了让所有怪物乃至咒术师都要退避三舍的可怕存在。
所以那个废物在对上他的瞬间,便明白双方实力的悬殊,像丧家犬一样逃之夭夭。
他当然不急着去追,反正他有的时间去收拾对方。
而在此之前,他要先回到女孩的身边,只有待在她身边的时候,自己那历经了九百零四个世界都无处安放的灵魂才算是真正的得到了安息。
白石冬花仍然睡得很香,甚至在他伸手准备他拨弄她那些不听话的碎发时还会不耐烦地打他的手背,眼睛仍然闭着没有醒来,身体睡觉本能制止着一切妨碍她睡觉的人和事,嘴里嘟囔着“别闹啦龙介,要睡觉!”
“不准…不准盯着我啦…”
黑发少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高兴地反手抓住女孩打他手背的手,软软的暖暖的,然后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郑重又虔诚。
“冬花…”
“属于我的奇迹……”
第64章
这个夜晚我没有再做任何的噩梦, 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醒来的时候,床的另一边的黑发少年还躺着,闭着眼睛似乎很安详。
我好像几乎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深田龙介,白皙的面容充满了宁静,宁静到让人觉得躺在我身边的是一具完美的、没有生气的人偶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不然怎么解释他完全没有半点起伏的呼吸?
强忍住自己想伸手去探龙介鼻息的冲动, 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去探究这些细节背后的真实, 我小心翼翼地掀开自己那边的被子,准备悄无声息地起床洗漱。
然而我一动作,面前的黑发少年就倏忽睁开双眼。
黑沉的眸子一片清明, 黑白分明, 一点都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冬花怎么不继续看我了?”
他疑惑地问道, 语气低沉,似乎有点不高兴
他果然是在装睡!
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小心翼翼, 干脆直接起身。
“今天要去学校上学了。“
我委婉地开口提醒他。
而后者还是一副阴郁沉默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
我长吁了一口气, 直接挑明道:“龙介你该回家换校服啦!”
毕竟我这里都没有备着龙介的衣服
而他哪里还不明白,这是逐客令。
少年认为自己应该是要生气的,可是接触到女孩那双雾灰的、亮晶晶如同烟晶石的眸子时,那双通透的镜子里清楚地映出他的脸,他又奇异地感到一丝满足。
他说了一句好。
我疯狂点头:“那我们学校见?”
“嗯,学校见。”
我如释重负一般起床,去浴室洗漱的路上还能感觉到床上少年的视线一直聚焦在我的后背上,直到我关上浴室的门,才将那股如影随形、黏糊糊的视线隔绝在门后面。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话说这个人格为什么感觉变得越发粘人呢?
思考了片刻没有得到结果,我对着镜子开始刷牙洗漱。
洗漱、换衣服完毕之后我再走出房间, 床铺上的少年已经离开,床倒是给我铺得好好的,挑不出一丝问题。
我在玄关处换好鞋子打开家门,久违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让我有种懒洋洋的感觉,低头不经意一瞥就看见门边放着我许久未见的书包,拿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是我昨天吵着闹着要的课本,还有一份三明治和牛奶。
莫名其妙我竟然对早上那样冷硬地让龙介离开的做法产生了一丝的愧疚之感。
可这样的感觉来的快去得也快,我很快整理好思绪离开了家门,往学校出发。
一想到还有两周多的时间就要期末考试了,而我已经缺席了大半个月的课程,我就感到一阵心急,连带着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临急抱佛脚不一定有用,但至少能让我产生一种已经尽人事听天命的心安感。
*
阔别已久的学校又重新拥有了人气,大家似乎都已经从那一场可怕的溶解病毒的混乱中恢复过来,只是学生的数量还是肉眼可见地变少了很多。
而我们都心知肚明,那些人已经回不来了。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即便是这个学校发生了这么可怕不幸的事情,才刚过没有多久,并且如今正值期末,竟然还有人选择在这个时候转学来到这个学校。
不过我倒是没有亲眼见到这位来的非常不合时宜的转校生,只是路过走廊的时候恰巧听见了旁人的议论——
“听说过四班的那个新来的转校生束野绫吗?”
“诶?没听说诶,期末还有人转学过来吗?那岂不是一来就要期末考试难道是学霸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啊,束野同学长得很帅气呢可不比二班的深田同学差!”
“真的吗真的吗?!那我等会课间得找个机会去四班那边瞅一眼!哈哈哈”
我承认我是被龙介的名字吸引过去而不是故意偷听八卦的,只是他们说新来的转校生很是帅气,和龙介有的一拼,这才引起我一丁点的好奇。
龙介的皮相是极好的,身材高挑清瘦,五官也精致,虽然脸色总是惨白如纸,和周身阴郁清冷的气息搭配在一起,还颇有几分阴冷病美人,高岭之花的感觉。
总之,虽然她们这样议论,我个人并不认为真的会有人比龙介更好看。
当然,已经不知所踪的川上富江例外。
毕竟那家伙漂亮的已经完全超出人类的范围了,是活脱脱的艺术品,是另一种层次的完美和美丽,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那种。
*
而与此同时,同学们口中的新八卦对象束野绫此刻正在学校的花园里,和刚认识的朋友在讲述着自己这所学校、以及这个镇子的兴趣。
少年五官精致,一张显嫩的娃娃脸配上自然微卷的黑发,看上去颇有几分混血儿的感觉。
他看着两人,语气高昂地说道:“ 我第一次散步来到这个镇子的时候,就有种预感,这个镇子上会发生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我才转学过来的 .”
束野的话音落下,两人之一的女生就发出了不解的反驳:“这个镇子跟这个学校一样无聊的要死,哪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切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情都很无聊 ”
然而束野闻言并没有生气,而是兴致勃勃地弯下腰在一边的草丛里四处寻找。片刻后,他起身将刚摘下来的一枝花展示给众人看。
“看,这是多么奇异的花呀!”
他们定睛一看,纷纷露出了骇然的表情。
那哪是什么正经的花,笔直的茎干上是长满毛刺的叶子,而最顶端赫然是一颗布满红血丝的眼球,黑色的瞳孔正随着众人的视线而转动着,就好像是这眼球有着自主意识似的。
刚才还质疑的女生衣子瞬间没了声,甚至后退了两步。
开什么玩笑,那根本不是花好吗? !
束野脸上的笑意越深,他垂眸将那株怪异的眼球花放在鼻尖下方轻嗅,仿佛真的能闻见香气似的,阴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陶醉的表情。
随后他又拨开了一边的草丛,招呼着他们来看,“看,这里还有很多这样的花呢,所以我才说这个学校一点都不无聊,你们看,是不是很有趣?”
两人跟随着他看去,果然在草丛后面是大片大片的和少年手上如出一辙的眼球花。
其中一个男同学见状,惊疑之余也壮着胆子摘下了一朵,细细观察的同时感叹道:
“好恶心的花我们学校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多奇怪的花?”
男同学的话音落下,手中的眼球忽然瞳孔一转,眨巴了一下眼睛后直勾勾地盯着他,吓得他立马将手中的花扔在地上。
“刚才、刚才那只眼球在朝我眨眼!”
他心有余悸地开口。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扔出去的花看过去,那眼球掉在地上,顺着惯性直轱辘地往前滚了一段距离,下一瞬被突然出来的少年一脚踩碎。
同时还发出了肉泥被踩扁瞬间汁液喷溅的声响
更加恶心了。
而踩到这团恶心玩意的黑发少年则是露出了阴测测的表情,目光不善地看过去,始作俑者柴山光在杰出到对方那恐怖的视线时,也不由地心脏一缩,顿时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不过,少年的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而是直直越过他看向身后的束野绫。
束野绫也饶有兴致地直视黑发少年,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旁人只觉得周边的空气似乎都变冷了不少。
片刻后,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说:“未经老师同意,学校的花园里不可以种植奇怪的花。”
他的语气很不好,隐隐有种压抑的暴躁。
这块长满奇怪的眼球花的区域本来是生物老师规划给他们班做作业的地方,虽然生物作业女孩早就已经提交上去,但是那盆无尽夏一直还养在这里,冬花每天还是会在放学后雷打不动来看那盆花。
如果放学后女孩过来看到这些奇怪的眼球花的话,一定会被吓到的。
他才答应了冬花,要还给她平静普通的生活,那这些神秘又古怪的事情势必不可以再出现在女孩眼前,而且这个家伙给他一种混乱无序的感觉,留在学校早晚也是个麻烦。
想杀人
但是不可以,先不说这里是学校,只要冬花还在这里,他手上势必不可以染上令冬花讨厌的气息。
不过他不出手,总会有人按耐不住出手的
只要到时候冬花讨厌的不是他就好。
这思忖的片刻之后,他便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再次看向束野绫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看待未来死人般的宽容。
“你会把这些假把戏的玩意都清理干净,把这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的,对吗?”
他目光直勾勾地看向束野,言下之意就是让他把这里的眼球花都弄走。
束野绫沉默了片刻,最后才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附和道:“当然,我是遵守校规的好学生”
等黑发少年离开之后,束野绫这才感觉那股犹如大山一般的压迫感消失不见,他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北川光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也松了一口气,连忙开口打圆场,“原来是假的呀,真的吓到我们了呢束野同学你真有趣”
“不过马上就要上课了,我和衣子就先回教室啦!拜拜!”
两人火速离开之后,这里只剩下束野绫一人,卷发少年刚才还笑意迎人的表情迅速地冷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的眼球花,那眼球似乎也能感应到他似的,眨巴着回应他。
片刻后,手里的花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风中,而刚才还一大片的眼球花顷刻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散步来到这个学校,是非常正确的决定这不是更加有趣了吗?”
而回应少年则是空无一人的四周。
*
那边发生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很快也将新的转校生事情抛诸脑后。
原因是在我上一整天的课之后,我发现自己竟然落下了如此多的内容,以至于上完一天的课我都感觉自己似懂非懂的样子。
直接点就是完全听不懂。
期末考变成了悬挂在我头顶上一把无形的剑,就等着考完试出成绩的那天狠狠地砸下来,将我砸碎。
最后我只能求助于龙介。
“总之,龙介你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帮帮我吧我记得英语是你最擅长的科目,说起来,当时我第一次注意到龙介的时候,龙介就是在图书馆看英文原著呢,你朗读英文时的口音特板正,像极了英文电影里的男主角”
然而我的话并没有让他感到高兴,龙介的脸色反而肉眼可见地变成阴沉起来。
他不耐地打断我,语气冷硬地开口:“我不会。”
见他这样的态度,我没由来地也有点气,当下把将书本用力地合上,留下一句“不想教就算了,不要找这种借口便离开了龙介的教室。
龙介以前跟我说过,高中的英语知识他早就都学完了,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会不会的说法,只是单纯的想教和不想教的区别。
好吧,我完全没有资格要求龙介一定要教我些什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还是会忍不住感到有些委屈,也有一些赌气的成分在里面,我就不信我自己啃不下来
等女孩负气离开之后,黑发少年那种总是不露山水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丝懊恼的表情。
不会是真的不会,生气也是真的生气。
毕竟女孩口中那段迷人又浪漫的初印象,对象又不是真的他一想到这点,黑发少年心中就燃起一种无名的怒火,烧心抓肺一般难受。
既恨深田龙介那个废物,又恨他自己
就在此时,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出现他面前。
和自己如出一辙,如同双生子一般的黑发少年,嘴角攫着笑意,竟然毫不避讳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他跟前。
深田龙介自然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无顾黑衣杀人般的视线,他泰然自若地朝对方伸出手,用近乎是炫耀般语气说道:
“把英语书给我。”
黑衣怒极反笑,反讽道:“我不来找你,你这个废物居然还敢主动出现在我面前找死?”
深田龙介却一脸有持无恐,他轻描淡写地说:“你当然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不过,以冬花的性格,她要是考砸了期末考试,这一整个寒假都会闷闷不乐。 ”
一句话,正中对方的死穴。
“况且、你也不想让冬花发现,自己的男友居然是个绝望的文盲这个丢人现眼的事情,对吗?”
第65章
深田龙介拿着课本来到女孩班上时,女孩正趴在桌子上,双眼通红得像兔子一样,正跟桌面上的试卷大眼瞪小眼。
一副好像被欺负坏还要拼命忍住不哭的样子。
少年无声地叹息, 冷清的脸上露出怜爱又痴迷的表情,然后走过去,从旁边挪了个凳子坐在女孩身边。
白石冬花纹丝不动,也不拿正眼瞧他,还是一脸倔强地盯着试卷,目不斜视。
只是那小嘴拉长,都快能挂上一个油瓶子了。
他坏心眼地欣赏了片刻, 才缓缓开口:“冬花还在生气吗?”
“抱歉冬花, 我不是故意要那样说的。”
好一会儿, 女孩闷闷的声音才响起,“我才没有生气呢”
与其说我这是在生龙介的气,还不如说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我太迫切地希望将自己落下来的课程一口气补回来,也太紧张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以至于我回来的第一天就一直在强迫自己去学,去弄明白。
偏偏我又不是那种天才,又想着能够走捷径找到一蹴而就的方法结果当然是惨烈的。
“ 我才是要说对不起的那个人呢莫名其妙冲着你发火”
我的语气哽咽,说着说着还是没有忍住滚烫的泪水从眼睛中掉落出来,害怕泪水把下面的试卷弄花,我便狼狈地直接伸手去擦。
最后我实在是控制不住了,便哭着自贬道:“我、我干什么都干都不好我只是个平庸至极的笨蛋!!”
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平庸的笨蛋这一事实本身就让难以接受。
说到底,我只是在借故迁怒龙介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又抽泣着补充道:“对、对不起。”
“”少年脸上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很快,这种错愕的情绪就一种及其复杂的、好似充满怜爱,又夹杂着一丝恼怒,然而此时我完全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当中,没有发现这些细微的变化。
他的冬花本性就是这样善良,就好像受惊的小兔子,急了软绵绵地咬人一口,明明毫无震慑力和危险性,也会迅速马上产生愧疚,永远都是在挑别人的错误的之前先一步挑出自己的。
但凡她性格里多一点自私狭隘,她就会轻易地联想到自己缺席这些天的课程都是拜他所赐,都怪他那天情绪失控把女孩吓出病来。
如此一来,始作俑者怎么看都该是他,该被责备,该道歉,该弥补的人是他。
然而偏偏道歉的人却是她。
最后,他只能叹息一声,掏出手帕轻轻地将她脸上的眼泪擦干。
“冬花确实不是天才。”
我抬头,泪眼婆娑地看他,“啊?”
他笑了笑,像摸小狗一样抚摸我的头,“但冬花也不是笨蛋,冬花是一个很努力很善良的女孩子,我最喜欢冬花了。”
少年的后半句语调被刻意地拉长,好像拉奏的大提琴一般低沉悦耳。
好像在夸我,但好像什么都没夸到。
不过——我最喜欢冬花了这七个字莫名其妙地,烫了我一下,让我顿时心跳的有点快,感觉龙介的目光在我的眼睛处停留,我条件反射地垂眸避开他的目光。
女孩鸦羽般的睫毛垂落,上面还挂着泪水,好像还在闪烁着光芒,熠熠生辉,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他收回自己的视线,低垂眼眸敛去眼底那些晦涩的暗光,然后艰难地将内心滋生的那些阴暗的,想要弄哭女孩,最好是把她弄的更加可怜可爱的想法按下去。
片刻后,他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冬花,我来教你做题吧。”
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我看着被我涂涂画画但是仍然空着的英语阅读,咬了咬唇,还是拒绝了他的话。
“龙介,谢谢你,但是我想先靠自己做做看,如果我什么都不去尝试努力,什么事就直接找你帮忙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废物”
“我不想成为永远只会依赖龙介的废物。”
这一点,我是无比认真的。
很难的题目比比皆是,如果是我一碰到就下意识地找龙介帮我讲题的话,那我永远都不会进步。
龙介脸上的笑容好像凝固了片刻,随后笑意越深,可我却没由来地感到有些紧张。
就好像他明明笑着,我却反而觉得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空空如也,什么感情都没有
我难道说错话了吗?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龙介终于开口:“那好吧我会陪在冬花身边,冬花什么时候需要我都可以哦。”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和压抑只是我的错觉,少年甚至还俏皮地朝我眨眨眼,这让我放松了不少。
我点点头,语气真诚道:“谢谢你,龙介。”
少女垂头去看卷面文章的瞬间,少年原本伪装出来的明媚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能成为让冬花全心全意依靠的存在,可是女孩却说自己不想成为只依靠他的人,那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一瞬间,心脏好像迸发出灼热的毒液,顺着血管运输到全身,好像连手指都嫩感到一种痛苦的疼痛,要将他的四肢百骸都扭曲起来。
他当然、永远不会怪女孩的思想出现了分歧。
冬花永远都是对的
所以、这都是那个家伙的错,如果不是他发神经这样对冬花的话,冬花不会生气,不会难过,更不说说出这种可怕的话语来归根到底,全都是那个家伙的错。
想到这里,他对黑衣美少年的恨意越发地浓厚。
如果不是他的话
滚烫的毒液又瞬间演变成仇恨,让他惨白的面容越发地扭曲,然而在女孩轻轻唤他的时候,那张脸上扭曲惨白的表情又瞬间恢复成了冷清的模样,温柔又不失耐心地为她提供解题思路。
女孩紧皱的眉头也随之缓缓舒展开来。
等这张试卷做完的时候,落日还在燃烧着最后的余晖,校道上的路灯都打开了。
冬花长松一口气,说着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他的话。
黑发少年于是乎顺势而上,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如果真的要感谢我的话,可以亲一下冬花吗?”
下一刻女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没问题,我请你吃诶?”
哦,原来不是请他吃东西或者喝什么,而只是亲我一下
诶?
亲我一下? ! !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的后半句,少年却不等我反应(反悔),双手捧着我的脸,然后就吻了上来。
冰冷的嘴唇像是冰果冻一样的触感,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少年的攻势就变得猛烈起来,肆无忌惮地入侵我的唇舌之间。
呼吸节奏瞬间被打乱,甚至夺走。
我只能跟着他的步调,总是慢一拍地回应。
龙介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萦绕着我,就好像他的吻一样一点点地蚕食我的精神,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完全被少年的气味包裹得密不透风。
我的大脑因为太过舒服和稍微的缺氧而变得有些混混沌沌,眸光随意一瞥,就看见教室前门一闪而过的阴影。
我心下一惊,顿时清醒过来轻轻拍打他的肩膀。
片刻后龙介终于才放开我。
我小喘着粗气,指着教室的前门说:“刚、刚才外面好像有人有人在看我们!”
然而少年却不紧不慢地,将我唇边那些痕迹一一舔舐干净,语气也变得越发低沉。
他说:“这只是冬花的错觉罢了,这个点学校应该没什么人在了。”
有也是见不得人的卑劣小偷罢了,偷走他的身份才得以在女孩身边获得一席之地的家伙,就活该躲在暗处阴暗爬行,围观他和冬花的幸福。
他在心里暗暗补充道,表情带着餍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
我和龙介相约在校门口见面,只是当我来到大门处的时候,黑发少年已经站在那里,一副等候已久的样子。
昏黄的路灯将他的身型照得越发修长。还有点清冷寂寥的感觉。
我快步走了过去跟他打招呼,却直觉地发现他心情似乎非常糟糕。
明明刚才离开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然而接触到那双晦暗不明的黑眸时,我便瞬间意识到,这是龙介的另一个人格。
回想起刚才和龙介在教室的那个吻,我顿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尤其是我联想到刚才那仿佛被人暗中偷窥的错觉,就好像是妻子在外偷换被无能的丈夫发现的既视感等等,我到底在想什么啊喂? !
我甩了甩自己的脑袋,试图将那些可怕的画面从我大脑中摘除。
一边的黑发少年却一言不发地拉着我的手停下脚步,我奇怪地回头看他,在触及他直勾勾的视线时又心虚地错开视线,尤其是我发现少年的目光似乎若有似无地掠过我的嘴唇时,我有点被吓到了。
难道他是看出来些什么了吗?
于是,我支支吾吾地开口问:“龙介?你怎么一直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冬花,我也想亲你。”
他伸出手,修长冰冷的指尖抚上我的嘴角,
“亲这里,可以吗?”
他是不懂人情世故的怪物,但他会学习。
无论是物理也好,英语也好,甚至是养花做饭,他都会去学的。
学习成为真正的深田龙介。
然后再真正地将对方取而代之。
第66章
我的生活好像暂时回到了正轨。
只是偶尔瞥见班级上那些空着的位置,我还是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感觉前面的一切就像是做了场梦一样不真实。
同学们之间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些消失的人的名字,川上富江的、阿泽矢马的、包括更早之前就消失的千绘、富山美贵、石井等人……我这才意识到我们班上已经少了将近一半的人。
这本身就已经不同寻常了。
偏偏大家都是一副没什么感觉、甚至习以为常的样子,就好像同学的死亡、失踪于他们而言就像是吃饭睡觉一样平常的事情,这让我产生了一种更加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我的心神就被学习和琐事所占据了。
某种程度上说, 我的接受能力和那些人一样不同寻常。
这天, 班主任说为了响应学校美化委员会的号召,所有的学生都要在放学后轮流去学校周边的地区进行美化环境的活动,说的很高大上, 其实就是轮流在周围捡垃圾。
我们所分到的区域是学校的后方, 那片区域本来是一处小树林, 还有一个荒废很久的泥潭。
恰巧束野绫所在的四班人数不够,所以老师就安排我们两个班的同学一起负责这片区域的打扫工作。
在那里,我终于见到了那位不合时宜的转校生束野绫。对方高高瘦瘦,有着一头柔软的黑发卷发,五官端正英俊,黑眸如玉,颇有几分稚气未退的少年郎模样。
少年似乎非常外向爽朗,一直笑着和周围的朋友交谈。
他们正在讨论跟超自然力量相关的话题,我不太感兴趣,只是在一边默默地做着事情。
我知道以北川为首的那几位四班的同学都是超自然研究协会的成员,说起来这个社团和我们读书会一样命途多舛,每年招到的新生都寥寥无几,而学校又明文规定低于六人以下的社团要废社, 可谓是跟我们社团一样每年都在被废社的边缘来回挣扎的难兄难弟了。
所以我对他们还算比较有印象。
更不用说,北川最近还受邀了当地电视台一个节目准备要上去表演自己的超能力,这个消息几乎是传遍了整个年级,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这件事,俨然已经是个小名人了。
“说起来,这附近有个瀑布,是我昨天散步的时候发现了,那瀑布真的非常壮观,而且很有意思呢!”
束野绫分享着自己的见闻。
他是刚搬来这片区域的,对这片社区以及学校都有着非常强烈的探索欲,哪怕一草一木都能激起他无限的好奇心似的
只是他的话音落下,旁边的柴山便发出疑问:“学校附近哪里有瀑布?束野,你是不是搞错了呀?”
“当然没有搞错,就在这里不远处,你们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束野绫一脸地笃定,成功地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我不是第一次到学校后方的这片区域,从来也没有见过束野口中的瀑布。
众人决定过去一探究竟,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他们又说那片区域本来也是需要美化的区域范围内。没有办法,我也只好跟着去了。
我们先是穿过了那一片寂静的墓地,随后一头扎进小树林中,没过多久就听见了水流喷溅的声响,随着我们的前进而变得越发清晰。
见鬼了…这里还真的有瀑布吗?
和我内心疑惑一同发出的是其他人的惊叹声。
随着束野绫手指指向的方向看过去,绿树环抱之中,我果然就看到了一条壮观的瀑布,从学校的后山山顶上倾斜下来,垂直而落的白色绸缎击中河底下的岩石,迸溅出无数的水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银光。
如果不是这条瀑布出现的莫名其妙,我高低都要赞叹一句我们学校附近竟然还有这样的人间仙境。
然而我坚信我的记忆是不会出错,学校附近有一条这样壮观漂亮的瀑布不可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人知道,甚至无人问津。
显然其他人一开始也是我这样的想法,但是我们都没有办法解释所见的内容,瀑布是真实,声音形状都是如此真实,并且我还能感觉到那些从岩石上溅落的水花扑面而来,铺洒在我脸庞上时带来的一丝丝冰凉湿润的触觉……
一切一切都在告诉我,这条瀑布不是幻觉,这是真实的。
一条凭空出现的、无比真实的瀑布。
“我知道了,一定是地震!一定是昨天夜里地震,把山上震裂了一道口子,然后里面的地下水流出来然后演变了这条瀑布!”
良久后,柴山打破了这一片沉默,试图用地震来解释这条瀑布出现的原因。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附和。
只有我一直在沉默,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始侵蚀我的内心,这种不安在束野说完下一番话后,迅速扩散蔓延至四肢。
束野说:“更重要的是,我发现这条瀑布的水有着神奇的力量,只要下去浸泡过这里的水,就能获得神奇的超自然力量!”
卷发少年语调轻快,怕大家不相信他的话,束野还向众人展示他所获得的的超自然能力。
只见他轻轻抬起手指,朝林子里那只叽叽歪歪一直吵个不停的鸟儿指去,一道亮光自他指尖射出,直直地击中那只鸟后,那只鸟儿便应声掉了下来。
以北川为首的众人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北川和柴山,两人的眼中先是一闪而过惊讶,随后这种惊讶就被兴奋和渴望所取代。
“你是说…只要跳下去浸泡一下,就能获得和你一样的超能力吗?”
束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能确认我刚才所展示的超能力是浸泡这里的水后获得,但是会不会获取和我一样的能力还不清楚,或许,你们也跳下去泡一泡,就知道了!”
我看向束野,少年一脸爽朗,仿佛丝毫不介意让大家都变成和他一样的超能力,这种完全没有私心藏匿的态度让我有点叹为观止。
就像是…他非常期待所有人都获得超能力的样子。
忽然,他捕捉到了我的视线。和我对视的瞬间,少年勾起更深的笑容。
“白石同学,你难道不想试一试获得超能力吗?也许觉醒的是读心术,这样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读到身边人的想法,或者是漂浮术,这样你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也许…也许也可能是…”
他顿了顿,明亮狡黠的黑眸看着我,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难道你不想成为超能力者吗?”
他的声音一落定,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对啊,白石同学,难道你不想成为超能力者吗?”
“难道你甘于成为一个普通人,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白石同学……”
“白石同学白石同学白石同学白石同学白石同学白石同学……”
他们不断地叫着我的名字,不断地反问着我。好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在等待我做出某种他们意料之中,期待我回答的答案。
这不禁让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因为紧张,我的喉咙变得干涩,我不敢去看他们那些忽然变得奇怪的、狂热的目光,错开视线干巴巴地回答:“不,我不想。”
束野的表情有一瞬间错愕,其他同学的脸随后也露出了呆滞的神情,似乎有点没转过来。
“为什么呢?”
束野反问道。
“没…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只想当一个普通人,超能力什么的……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能有什么代价?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束野在原地转了个圈,试图展示自己一点毛病都没有。
然而就是少年这种轻描淡写,甚至几乎就是怂恿大家立马跳下去的样子才最是可疑……
我心里暗自想到。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直视少年那股极具压迫性的、探究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首先,我认为超能力是不存在的,束野刚才的一定是障眼法吧…比如说利用镜子反射光芒,那只小鸟其实是束野你趁我们不注意用小石头打下来的……总之…就算这个世界真的有超能力存在,获得超能力的代价又是什么呢?也许不是身体上的代价,是精神上的…总之,我只想当一个普通的人,过完我这普通的一生。”
最后,我指了指边上一个被杂草缠绕的牌子,坚定道:“而且我不会游泳。”
如果拨开那些杂草,可以清楚地看见上面写着——“水深三米,禁止野泳”。
束野:“……”
*
不过我的一番话让众人从获得超能力的狂热和激动中稍稍清醒了过来,大家面面相觑,似乎也没办法反驳我的话,毕竟比起泡一泡瀑布的水就能获得神奇的超能力,明显我的解释更加合理。
束野也没有反驳我的话,只是一脸探究地看着我。
“哈哈哈,白石同学也说的对啦!”
最先站出来打圆场的是衣子,
“毕竟警告牌树在这里了,水这么深跳下去的话别说超能力了,搞不好小命都要丢在里面…我们要注意安全啦!”
众人也纷纷附和,暂时没有执着于这个话题。
我不知道他们内心是不是真的这样想的,我也管不到,我只能管到我自己,匆匆将该区域内目之所及的垃圾收集进袋子里,便离开了此处。
直觉告诉我,不要靠近他们。
……
结束掉一切之后,我来到学校大门。
黑发少年此刻正站树荫下方等我。树影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更增添了一丝阴翳的气质。
他抬眸看见我的片刻,唇角露出了若有似无的弧度,几乎察觉不了。
但我似乎已经练就了一身准确判断少年心情的本领。
他心情似乎还不错。
我小跑过去,然后顺理成章地牵住他冰冷的手,十指紧扣。
他似乎是吃了一惊,贴上去的一刻我能感觉到对方手指片刻的僵硬,然后是更加用力地回握住我的手。
如此生涩的反应,我几乎当下就断定面前站着是龙介另一个人格。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龙介的副人格才算贴切。大多数时候少年脸上都没有表情,黑眸冷漠,仿佛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透着彻骨的冰寒,稍微注视就会把人冻得肝胆俱裂,配上毫无血色的惨白脸庞,就好像爱伦坡故事中描写的住在百年老宅中阴暗忧郁的少年。
然而相处久了,撕开那层底色副人格却给我一种不谙世事的单纯。
比如我回想起那天的那个吻——
少年的指尖凉凉的,质感很细腻,轻轻摩挲着我的唇角,我的脸被他固定住,只能直视少年那幽深中带着旖旎的目光,黑色眼睛此刻正盯着我的嘴唇,我鬼使神差下也看向他的。
他的唇色很红很艳,尤其是在那过分苍白的皮肤衬托下,像是应季的樱桃果肉一般,这个形容一般不会用在男生身上,但偏偏用来形容他的正正好。
……秀色可餐我脑中出现这四个大字。
吞咽了一下莫名分泌的唾液,我感觉自己好像被蛊惑了一样,竟然回了一声好。
语气莫名其妙还有点期待。
黑发少年的吻带着死亡般冰冷的气息落下来。
和主人格那极其入侵性,进攻性的吻不一样,面前的人小心翼翼地贴上来,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少年幽深的黑眸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孩,脑海中却出现了她和深田龙介亲吻时的画面。
那种不可言说的亲密、水乳交融一般的缠绵悱恻。
令他顿时心生嫉妒和懊恼,一股急切的想要证明些什么的冲动侵袭上来。
龙介…他在舔我的嘴唇。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对方那滑腻冰凉的舌尖正顺着我的唇形一点一点地细细描绘,就像是稳操胜券的军队,并不急于立即的攻城掠地,而是一点一滴发起进攻,缓慢又不容拒绝地逐寸占领。
酥麻的感觉从被他舔舐的嘴唇蔓延,很快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时间久了,我觉得腿都有点发软。
有点受不了他这样磨我,我主动张开了嘴,想说些什么。
少年似乎就在等这一刻,恍惚间我似乎听见他低笑了一声。
然后我的呼吸被缓慢地、一点一滴地夺走,完全由不得我拒绝。
……
“冬花,你在盯着我的嘴看,你想亲我吗?”
少年低沉的嗓音将我的思绪拉回来,他看着我,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
“我没有,你别乱说。”
我急哄哄地撇清。
如果不是这张脸还有这具身体和我认识的深田龙介完全一致,我都快要以为主副人格完全就是两个人。
少年狐疑地看着我,但没有说些什么。
但我从他的眼神中竟然读到一点遗憾的神色。
不是,你遗憾个锤子遗憾!
“那我想亲冬花,可以吗?”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可以,要快点回家了。”
要是在这里亲上,天黑都回不了家。
那天感觉就亲了很久很久……
少年只是哦了一声,但是脸色不虞,却没有反驳我的话。
夕阳西下,将我们并肩的身影拉长,逐渐扭曲,然后彼此纠缠在一起。
就好像是我们之间的命运一样。
第67章
自从那天在美化活动中发现那个束野坚称浸泡后会获得超能力的瀑布之后,我时不时感到一阵心绪不宁,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但并没有。
班上一片都很平静,包括龙介班上也是非常平静。竟然无事发生。
等下,我为什么要感叹这个,没事发生不是才是最好的吗……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已经开始出现偏差,我赶忙甩了甩头,将这些可怕的念头统统抛开。
身边的龙介察觉到我的走神,还以为是我卡在那道题目上,便问:“冬花?有什么问题吗?”
我回过神来,指着刚才他给我讲解的大题说:”这题,好像有点没听懂,龙介可以再给我讲一遍吗?“
少年的目光带着淡淡的疑惑,但还是非常有耐心地对我讲了一遍,也许是出于一点莫名的心虚,我不敢直视对方那过分如炬的视线,低头非常细致地将他的讲题思路记在一边的便签上。
龙介看到我抄的笔记,疑惑更甚, “冬花为什么要抄下来?”
我的头低得更低了,干巴巴地开口:“ 我怕我忘记了,想着到时候看到笔记也能回忆起来思路”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冬花记下来这些笔记,是为了方便给其他人看呢”
少年的语调轻松,又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
而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无端让我的心提了上来。
我完全不敢直视少年,也不敢过多回应他的话,只得小声地嗯了一下, 沉浸在自己的心虚当中也没有看到少年的脸色,和他轻快平常的语气全然不同, 冷漠又阴沉。
他的冬花,连说谎都不会。
而这都是那个人的错如果不是他的话,女孩怎么会撒这么拙劣的谎言
直到龙介离开教室后,我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可刚离开的少年很快又从教室的另一个门走进来,手里还抱着课本和崭新的试卷,阴郁冷漠的脸在触及女孩的目光时才会稍稍变得柔软。
毫无疑问,这是龙介另一个人格。
他坐在刚才龙介所坐的位置上,摊开崭新的试卷,“冬花,开始吗?”
我拿出刚才做的笔记,点了点头,眼神还有点跃跃欲试,“开始吧。”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给别人讲题。
说来也是好笑,之前因为找龙介讲题的时候,他冷着脸拒绝了我,当时我还生了气。但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龙介的另一个人格虽然说话行事有时候不近人情了一点,但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谎。
当时他说的是——
“我不会。”
我以为那是他的推脱之词,却没有想到他说的是真的。我总是会下意识地认为龙介是个学霸,以至于我当下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另一个人格可能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四舍五入近似是文盲的存在。
“冬花,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我是真的不会,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会学的。“”无论是物理也好,英语也好,甚至养花做饭我都会去学的,我会成为冬花可以完全依靠的强大的后盾冬花,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
少年说这话时,幽深的目光是全所未有的坚定,掷地有声,郑重的像誓言。
以至于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甚至还脱口而出:“我一定会帮助龙介的!”
帮助个屁啊!
我自己都是个挣扎在及格与不及格边缘的半吊子,我拿什么去帮助他?
不过显然,龙介的另一个人格比我还半吊子,于是我人生第一次尝试到了当老师的快乐。
于是一个诡异的画面就产生了,那就是龙介先教会我,然后我再教给龙介的副人格。
然而我这个老师也有不灵的时候,比如说现在,我看着笔记上记录的解题思路,始终想不到上一句和下一句有什么关联,怎么忽然之间就推断出来X=3 ,就在我为难之际,龙介却忽然开口——
“冬花,我明白了。”
我:?
不是,你怎么忽然之间就明白了?
也许是我惊讶的目光太过,黑发少年的脸破天荒地出现一丝得意的神色,“这不是很容易推理出来吗?因为前一个步骤已经将不等式”
少年侃侃而谈,甚至已经开始熟练地举一反三,轻而易举地想通了我没有想通的事情。
听着他的话,我不禁陷入了一阵恍恍惚惚当中。
片刻后,少年停下了讲解,一脸疑惑地看着面前呆滞的我,问道:“冬花,你怎么了?”
我露出了勉强的笑容:“我想静静。“
所以,学渣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是吗?
*
结束掉一天的学习之后,我和龙介一起回家,只是我们一走出教学楼,一个女生就迎面撞了上来。
女孩跑的很急,颇有种慌不择路的感觉,自然也没有反应要避开我,我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马上要撞上我的时候,龙介却立马挡在我身前。
“啊——好痛!“
女孩应声被摔在地上,然而她此刻已经全然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而是用恐惧的眼神看向自己身后,确认身后已经没有人在追出来的时候,女生那慌张恐惧的神色才稍稍缓解,她赶忙爬起来朝我的方向过来,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
龙介却一脸不善地看向对方,少年的目光实在太具压迫感,以至于女孩无法忽略,因为被他挡住而狠狠撞出去摔在地上而擦上的膝盖和手肘此刻也后知后觉地发疼起来。
这倒是让她的动作生生停了下来。
而我是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我们一起去瀑布的、四班的细谷麻衣子。
“冬花,你没事吧?”
龙介朝我伸出了手。
我垂下眼眸,敛去眼底那些晦涩的光。
刚才麻衣子根本还没碰到龙介,就好像被一堵无形的空气墙给弹开了然而我只能一如此前那样告诉自己这只是我的幻觉。
片刻后,我收起脑海中那翻腾的思绪,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中,语气有些飘忽地回答道:“我没事,幸好有龙介”
少年只是看了看我,并没有多说什么。
而反应过来的细谷麻衣子则是一脸惊魂未定,急不可耐地开口道:
“白石同学,快救救我柴山的尸体柴山的尸体在追着我!”
哈?
好小众的文字啊
我重复了她的话一遍,不过用的是疑问语气,“柴山的尸体,在追着你?”
*
原来,自那日我们在束野的带领下发现那条瀑布之后,从未见过的瀑布这个消息几乎是马上就传遍了整个小镇,许多的镇民和旅客都纷纷慕名前来观赏。
然而知道这个瀑布有神奇作用的人却仍然只有他们几人。
而也就是自那天起,柴山就失踪了。
超自然协会的大家也没有柴山的消息,只有协会里一直自诩拥有通灵能力的北川则表示自己感应到了柴山,对方此刻就在那瀑布底下,已然成为瀑布底下的亡灵地缚灵了。
而忽然出现的束野也认同了北川的说法,并且还说柴山是为了获得超能力趁无人的时候去了冲瀑布的水,结果没想到失足掉进了水里。
细谷麻衣子等人几乎是立马报了警,然而瀑布的水流很凶,根本没办法贸贸然去底下查看,最后也只能是先把瀑布周围的地区封锁起来,暂时不让外人进入。
整个超自然协会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低迷时刻,偏偏束野像个没事人似的,甚至还激动地带领众人去围观他的新发现——一个神秘出现的湖泊。
“ 那根本不是湖泊,明明就在一天前,那还是一片新兴的住宅区,住了不少的人,可是眨眼间人和房子都消失不见了,只有一片冰冷平静的湖 那一切肯定都是束野绫搞的鬼,自他来了之后,我们周围接二连三地发生奇怪的事情,像眼球一样的花、神秘出现的瀑布还有湖泊对!还有柴山!那天束野还说说不定柴山还没死,毕竟那瀑布有神秘的力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复活了然后柴山同学他就”
女孩绘声绘色地向我们讲述柴山复活归来的画面——
少年的身体被水泡得肿胀,像是一个打满气的气球,稍有不慎就会被戳破,里面的散发着腥臭的血肉和腐败的内脏就会争先恐后地流满一地。
他双眼充血,皮肤上爬满恐怖狰狞的青黑斑点,嘴巴正是不断地流出粘稠的物质,含含糊糊地一直喊着麻衣子的名字。
麻衣子完全被吓坏了,便下意识地跑了出来。
直到撞上我们。
“白石同学,真的太可怕了我不敢一个人回家,你们可以陪我回去麻?“
我抖了抖因为女孩的话而起的鸡皮疙瘩,最终还是在她殷切可怜的目光中艰难地点了点头。
感觉龙介握住我的手紧了紧,我侧目看去,少年朝我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仿佛在说:”万事有我。”
我这才稍稍感到一些安心。
*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我迅速地洗完澡,正准备躺回床上的时候,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还没来得及等我去开门,外面便传来一把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那声音好像是溺水之人发出的一样,含糊不清还带着明显的气泡。
“白石同学白石同学”
“快开门白石同学”
那声音正是来自死去的柴山!
我被吓得浑身颤抖,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何反应,只能死死地盯着大门,生怕下一刻得不到回应的柴山同学就会破门而入。
环顾了一下四周,能找到最合适的武器也只有一个花瓶,我毫不犹豫地抄起花瓶,打算如果有人要硬闯进来的话,就用这个花瓶砸过去。
柴山在外面叫了很久我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声音陡然拔高,夹杂着努力,越发用力地拍打起我家的大门,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我紧张地心脏都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又害怕又觉得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
为什么要找上我?
明明我们没有什么交情,更不是超自然协会的一员,就因为我今天帮助了细谷麻衣子送她回家坏了他的好事,所以他就要找上门来报复我吗?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柴山捶门的声音戛然而止。
外面忽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安静的似乎只剩下我过分沉重的呼吸声和急促得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跳声。
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重物被远远抛出去然后落地的沉闷声。
那声音有点远,我听的不是很真切,正犹豫着是不是要透过门口的猫眼观察一下外面时,龙介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没事了,冬花”
少年清浅干净的嗓音就好像一记强力的定心剂,我终于找回了力气,放下花瓶马上跑过去开了门,然后紧紧抱住了少年冰冷的身体。
我不去思考少年为什么会如同鬼魅般来去无踪,恰逢其时地出现在我家大门,也不去思考为什么柴山不见了以及那一身若有似无的重物落地声是什么。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串珠一样落下,我将脸埋在他怀里,不着痕迹地将眼泪擦在他身上,后者的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背,毫不在意我的小动作,甚至有点乐在其中的意味,像是哄小孩一样,不断重复地说着:
“没事了,没事了冬花,不要哭我会保护冬花的。“
即便我一直不愿意承认,甚至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假的,但我始终清楚地知道,死而复生的不止柴山一个。
柴山或许是为了复仇而来,但面前的少年不是。
他是为了保护我而来。
第68章
我不是没有挣扎、害怕过。
毕竟、男朋友自杀身亡,但是死而复生回到我身边,甚至还鬼格分裂什么的……根本经不住细想,只要稍加认真思考,后背就会窜上一股冰凉刺骨的凉气。
更别提现在我身边已经有一个恒温的移动冷空调了。
少年将我搂在怀里,冰凉的气息透过衣服层层传递过来,于是乎我抖得更厉害了,少年的安抚也越发地小心翼翼和紧张。
“冬花,没事的我已经把那个怪物赶走了,它不会再吓到你了冬花,你现在很安全。”
他的怀抱愈紧, 慢慢地, 我竟然感觉自己已经可以适应那样的温度, 甚至我身体的温度开始反哺龙介,少年那冰冷僵硬的身体好像也因此变得温暖柔软起来。
然而我们靠的很近很近,近到我的耳朵就贴在他的胸膛上。
胸腔内一片寂静。
没有心跳声。
我记得之前我也有这样偷摸着去听少年的心跳脉搏,那个时候少年的心跳稳定强有力。我想也许是他这一次真的太过紧张,以至于一下子忘记了要伪装心跳脉搏这件事。
伪装是为了我,忘了伪装也是为了我总之心情有点复杂。
片刻后,我收起那些酸涩发散的思绪,让他放开我,少年不紧不慢地松开,但手还是固执地握着我的,我走到哪里他就如影随形跟到哪里。
最后我和他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好黏人
“龙介、刚才外面那个,真的是柴山吗?”
我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他真的是死而复活的吗?”
我看着他,少年的神色不变,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嗯,看上去那家伙确实是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正如细谷麻衣子所描述的一样,那家伙浑身肿胀,就好像被扔进水里泡了很多天才捞上来一样,嘴里还不停地留着恶心至极的粘液,把冬花家的大门都弄脏了那样没有公德心的废物就算是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都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忘我家的卫生问题,他真的,我哭死!
不过——
“那柴山现在人呢?他不会一直阴魂不散缠着我吧?”
说到这里,我心头涌上一阵后怕,感觉晚上觉都要睡不好了
龙介却是淡定地表示:“冬花放心,他们以后都不会再来骚扰你的”
我一愣,没有注意到他说的是他们,而是反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冬花没听说过吗?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我:
完全没办法反驳。
*
女孩确实是被吓到了,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表情动作不会骗人,眼睛时不时就会忘大门玄关的方向撇去,似乎这样就可以一旦发现什么风吹草动时可以及时反应。
怪物平静温和的外表下,实则是杀心越发地膨胀。
或者刚才他就应该顺手把柴山那个废物杀了,以除后患但是他答应过冬花,只要冬花不喜欢的事情他都不会去做的。
冬花不会喜欢他杀人的样子的。
所以他不会真的动手,顶多就是把它扔到一边去。
反正总会有人忍不住动手的。所以到时候冬花要讨厌的话,就讨厌那个动手的人就好了。
他如此想到。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还需要确认——
“冬花,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盯着我的手腕看,是怎么了吗?”
少年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一瞬间,我感觉他身上的那种非人的气质更浓了些,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身体温度也稍稍退却。
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垂眸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地,小声地开口:“手腕,当时疼吗?”
听手岛说,当时发现龙介尸体的时候,少年的尸体已经溃败得不成样子,经过法医的鉴定,可以推断少年的致命伤口是来自手腕上的割伤。
应该是用不太锋利的美工刀反复割,那道疤痕很深很长,周边被磨刮的触目惊心,哪怕是腐烂的肢体仍然能看见,已经深得见骨,割腕后不会立即死亡,而是会流很多很多的血,伴随着疼痛,身体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冰冷,甚至会出现幻觉总之,那死亡过程绝对不好受。
想到这里时,我才惊觉自己已经无比坦然地接受了龙介已经死亡的事实。
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心疼。
听见我的话,龙介的表情变幻莫测,先是一阵恍惚茫然,然后惊慌失措,最后变得小心翼翼,可怜巴巴,就好像随时都会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只能夹着尾巴讨好。
“冬花,我不是其实我没有”
他急切地想要为自己争辩些什么,但触及我坚定又心疼的眼神,少年最后只是小声地嗯一声,然后摇摇头。
“不太记得当时疼不疼了也许是疼的,但是一想到冬花,心里就立马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得回到冬花的身边保护冬花。”
漆黑的眼眸闪烁着水光,龙介垂下眼帘敛去那些脆弱的光芒,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句——
“冬花,你不要害怕我。”
而回应他的是女孩温暖的拥抱。
少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竟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太好了。
她总算是接受了自己非人的一面,以后也不必躲躲藏藏,更不用担惊受怕而现在唯一的阻碍的,就只剩下那个家伙了。
*
细谷麻衣子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明明在束野没有来之前,她们超自然协会的成员个个都非常友善团结,大家一起就好像是好朋友一样。
然而就在束野告诉她们那个瀑布拥有能让人获得超能力的事情后,一切都乱了套。
先是柴山的失踪,并且后来证实因失足跌落水中而身亡,再到少年的尸体复活,从瀑布底下爬出来找上她
好不容易柴山的事情告一段落,可以睡一个安稳觉,偏偏一出门世界就变了样。
只见原本应该是并排小洋房的街道两侧,不知何时矗立起高大诡异的石像,那石像仿佛是凭空出现,又拔地而起,直冲云霄,需要把头仰得很高很高才能勉强窥见顶部。
那巨大的石像描绘的是一个个神态各异,似人非人的类人生物,细谷麻衣子只是凝视了一小会,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在那样巨大的石像面前,人的存在变得渺小而又脆弱。
怎么可能!
这明明是居民区那些楼房,还有住在这里的人呢?
细谷麻衣子回头想要回家,却发现身后的房子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巨大的、透露着血气的石像群包裹着细谷麻衣子,她甚至能感到那些石像的视线此刻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她完全不敢抬头,浑身颤抖无法动弹。
而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从远处缓缓走来的北川,对方信步闲庭的样子,仿佛对周边的诡异现象毫无察觉,自得的就像是行走在自家的后花园一样。
顾不上去思考北川出现在此处的原因和异常,细谷麻衣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冲到对方面前,“北川,太可怕了我只是准备出门去一趟便利店,结果、一出门外面就、外面就变成这样子了,一定是束野搞得鬼!一定是他搞得鬼对,束野!我们得去报警北川?”
她自顾自地说着,不经意间就对上北川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平静中又带了一丝得意,就好像透过她的恐惧在欣赏自己的作品似的。
饶是她也是回过味来了,不敢置信地后退几步,身体却忽然贴到了一个冰冷肿胀的存在。
细谷麻衣子瞳孔抖动,梗着脖子回过头看去,入目的就是柴谷那张恐怖惨白的脸。
她顿时吓得跌坐在地,失声尖叫。
一旁的北川听见她那刺耳的叫声皱了皱眉,抬手之间,女孩的声音被瞬间夺去。细谷麻衣子张开嘴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喉咙处空荡荡的,好像被夺走什么重要器官似的。
“安静点,蠢货!”
北川的嘴角下沉了几分,在触及柴山那空洞的眼神时,又陡然勾起,
“哟,你真的还没死啊不过你这样子,也不过就是一具”
行尸二字还没有说出口,柴山挥了挥手指向他,只见一道激光从他指尖射出,直直朝着北川攻击而去,北川闪身躲过,那到光芒击中了他身后的石像的手臂,竟然将那两个人合抱粗的手臂给劈成了两半。
一直站在石像手臂上观察事态发展的束野也只好挪动了一下位置。
“喂喂喂,柴山推你下瀑布见死不救的人是北川呀,我可是无辜的,可不要弄错复仇对象了哦!”
束野摆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脸上却露出了诡谲的笑容。
“果然,被那神奇的瀑布水泡过之后,就算柴山变成了尸体,也成了一具拥有特殊能力的尸体呢!哈哈哈哈,真的有趣啊!”
细谷麻衣子:!
所以、杀死柴山的人竟然是北川吗?
可是为什么明明我们大家都是好朋友
也许是细谷麻衣子的眼神太过直白,内心的想法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北川自诩现在是一个上位者,不由地对她这样卑微的可怜的普通人露出一丝怜悯的目光,便一副大发慈悲施舍一般的口吻说道:
“ 这还用问为什么吗?要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变成超能力者的话,那可就没意思了所有知道这个瀑布的神奇力量的人,都要死!”
就因为想要独占那个神奇的瀑布,成为为数不多的超能力者可以高人一等就可以不顾朋友之情残害对方了吗?
那可是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北川却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悲悯地开口:“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普通人就该有普通人的觉悟,被有能力的人剥夺一切啊喂 谁跟你们这些猴子是同类?”
“束野,我说的对吗?对了,我很感谢你创造出这么多神奇的东西今后就让我们两个一起努力,把这个小镇、啊不,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有趣吧!”
原来,北川和束野是一伙的吗
不过,束野那张总是明媚爽朗的脸上却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嘛虽然这个镇子还有很多有趣的人和事在等着我去发现但是不行哦,本来就已经被奇怪的东西盯上了北川君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讷,在下就先走一步啦,祝北川君和柴山君玩的快乐”
他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柴山又对北川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让他无暇顾及束野的言外之意。
就算强大如同束野这样的超能力者,在这个镇子上也会有避讳的人和物吗?
“还有细谷同学,给你一个忠告,趁现在,快跑吧。”
“那么在下就退场啦,拜拜~”
少年说完,便熟练地跳跃在巨大石像之间,不一会儿就彻底没了身形,等他跳动到远离纷争的地方后,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远处——
在一片彻底的混乱与骚乱当中,只有白石冬花的房子安然无恙,静静地伫立其中,从窗户里透出与之格格不入的宁静又温暖的灯光。
啧,果然还是少了点意思啊
从见到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个表面平静的少年的灵魂深处,拴着的可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疯狗。
出来散步而已倒也没必要非要把自己搭进去。
他如此想着,便垂下眼帘,抹去里面那些跃跃欲试的光芒。
不过,事情并没有按照他所想的那样发展,就在他动身准备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之际,原本应该待在房子里的黑发少年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对!
束野看了看那栋房子,又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忽而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
他摊了摊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不过,青天大老爷,我可没对白石同学出手哦出手的可是柴山要找也是先找柴山吧?”
既然这么生气,为什么不直接当场干掉对方,还要放任它来找北川寻仇呢?
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而是面前的黑发少年始终不发一言,一双漆黑的宛若无底洞的眼眸像是看待死物一样看着他。
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不急,一个个来,你们都该死。”
*
等乙骨忧太接到命令来到这片小区的时候,清晨的曙光才刚冲破黑暗,而周围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从那些残留的污秽痕迹看来,昨晚并不是一个平静之夜。
偏偏周围的一切完好无损,一点都不像是经历过大战的样子。
此时他的任务目标是一个名为束野的,疑似是诅咒师的存在。
此人在日本各地制造混乱,早就被咒术届盯上了,偏偏这人行踪不定,每次在一个地方都不会呆太久,这给他们的抓捕也造成了不少的难度。
难道这次又来晚了吗?
可恶
他有些挫败地想着,这时监督却喊道——
“乙骨,你快过来这里!”
乙骨忧太下意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刚一拐弯,脚步就生生蹲住。
面前是两具尸体,一具看上去早就死了多时,身体像是被水浸泡许久一样肿胀,伴随着恐怖溃烂的伤口流着粘稠恶心的粘液,而另一具尸体的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双眼圆瞪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而再中间则是被五花大绑的卷发少年,此刻正翻着白眼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
俨然就是他们此行的任务目标束野绫。
只是为什么,面前的束野绫毫无咒力的波动,就好像变成了个普通人似的。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69章
我始终没有勇气去问柴山后来的下场,也没有刻意去打听细谷麻衣子她们的现状,但学校就那么大,传言传了好几圈最终还是流到我的耳朵里。
柴山的尸体被发现了,确实是溺水身亡,但是他手里拽着属于北川的校服纽扣,足以证明他的落水并非意外而是有人使之,并且这个人跟北川脱不了干系。
而北川也死了,据说是想杀害知情人士细谷麻衣子的时候,被对方极限反杀划破了喉咙而死,而后者则是因为错失杀人而变得疯疯癫癫,目前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真真假假, 无从考究。
对于那天柴山的尸体敲我家门的事情, 我干脆闭口不谈,反正这种事情除非亲眼所见,不然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只是让自己的生活徒增烦恼而已。
总之,时间过的很快, 期末考试也结束了。
拿到成绩单的时候,我如释重负,心中那块沉重的大石头终于卸下。
也许是得益于这两周我总是听完龙介讲解一边之后,又自己做笔记一遍,最后再讲给龙介的副人格…一来二往的,我竟然学的比之前还扎实不少,虽然是临急抱佛脚,但好歹每一门都及格了。
也算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
接着就是长长的假期……
回到家时, 正巧电话响起了,我立马跑过去接。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久违的声音。
我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我的期末成绩。
那边声音温柔的美妇人只是低笑几声,然后夸奖道:”我们家冬花真棒啊……考的这么棒想要什么奖励?……妈妈直接给你账户转一百万日元,冬花放假就好好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钱不够的话跟妈妈说……”
我却一下子抓住了里面隐藏的深意,小心翼翼地问:“妈妈和爸爸今年放假……不回来吗?”
对面的人在电话里那端叹息一声,片刻才说:
“冬花,我们也很想回来,但是最近国外的生意很难做,爸爸和妈妈需要花很多精力集中精神处理这些事情…冬花,爸爸妈妈这么努力都是为了让冬花过上更好的生活,到时候等冬花高中毕业了,才可以把冬花接过来美国,在这边选一个好大学念……冬花一定能理解的,对吗?”
又是这样的说辞。
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大,从小镇走出了东京,又从东京走出了日本,小房子搬到大房子,再到独栋洋房……但也不知道到底是要赚多少钱才能算是过上更好的生活,明明现在什么都不缺,房子,车子…哦,确实还没有车子,但不是买不起,而是我还没有驾照。
哦,对了,我根本就不想去国外读大学。
白人饭难吃死了……
本国语言上课我都尚且学的如此艰难,去了国外全英文上课简直可以直接要了我的命了……
不过一说到这些,我的喉咙就好像堵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说白了,我只是害怕父母失望的目光。
握着话筒的手无意识紧了紧,片刻后又松开,我小声了说了句:“恩,能理解的。”
声音低得像蚊子一样。
另一边的妈妈又嘱咐了我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无外乎是好好吃饭,早点休息,注意安全之类的,便称要准备开会挂断了电话。
我把话筒扣回去,这才发现龙介还在玄关站着。他和我一起回来,黑发少年手里提着我那个笨重的书包,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看着我,看不出情绪。
但他看着我,好像他的全世界只有我似的,黑白分明,直白的可怕。
我被那样直白的情绪烫了一下。
意识到刚才的对话已经被他听见了,虽然大概率他没听见妈妈那边的话,但聪慧如他肯定从自己的话中也能推敲出全貌来了。
我有些慌张地露出笑容,语气轻快道:“龙介!妈妈夸我有进步还给我奖励了很多零花钱,我想,这都是龙介的功劳…所以呢,明天我们出去玩吧!全场由白石小姐——的妈妈买单!”
我眨巴眨巴眼睛,试图转移话题。
龙介点头轻声说了句好。
只是他看破不说破的目光让我难免感到有些沮丧,便沉默着低下头不去看他。
片刻后,少年的手心覆上我的头,冰凉的气息穿透我的头发被感知到,我冷不丁抖了一下,可是没有躲开,只是抬头不解地看向对方。
龙介露出了清浅的笑意,指尖插入我的发缝之间,寒意更甚,偏偏他的动作轻柔,细长有力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头皮,带来一股舒服的令人颤栗的感觉。
我一下子失去了所有伪装的力气和手段,挫败地开口:“龙介,我这样是不是挺蠢的。”
我父母已经快两年没有回家了。
去年我没有考好,父母很失望,加上生意上可能遇到了挫折,便对我说了一些重话并且表示因为我太让他们失望了,所以就不回来,所以今年的考试我才这么紧张。
只是没想到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会,冬花很聪明。”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我毫不怀疑,哪怕是我每科都考了零分,龙介都能这样面不改色地夸我聪明。
所以他的意见根本没有任何参考的价值。
试图用成绩来获得父母的关注什么的……现在想来还蛮幼稚的。
当然,最好笑的是自己的白费努力。
不过也不是白费,至少我获得了温暖的银行卡余额。
我安慰自己,人不能既要又要……
不过,这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被忽略已久的问题——
“龙介你……没有回去见过父母吗?”
少年的表情始终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垂眸略显冷淡地回答:“回去过,远远地看了一眼,他们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没有说太多,没有说父母已经不再认得他的事情。
人死就如同灯灭,留下的余烬还能飘一会,但时间一久也就随风消散了,真正地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留下,而他的父母也早就在海外开始了新的生活,事故中丧生的好友也都早早成佛。
所有人都开始不回头地往前走,只有他永远被留在了十七岁的夏天。
但不是作为深田龙介,而是作为十字路口的白衣美少年。
白石冬花本来也是其中一个,只是少女懵懵懂懂随着时间走着,不经意地回了个头,一眼就认出了已经截然不同的他,两眼发光,蹦蹦跳跳地跑回来,回到他身边。
黑眸无辜又明亮,心无芥蒂地重新牵起他冰冷的手,然后固执地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他这才终于没有被一个人留在原地。
所以、只有冬花是特别的存在。
就连生他养他的父母也不例外。
所以他才会这么拼命地,想要抓住这份唯一。
我沉默了片刻。
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样能够接受龙介已经成为了非人存在这个事实,也许龙介也只是不想吓到父母吧……
不过这样会很辛苦吧?
女孩的心思写在脸上。
刚成为怪物的时候,他确实回去找过尚未离开日本的父母,也确实真情实感地痛苦过,但是也许是他身上那种非人感越来越强烈,情感也越来越淡薄,如果不是冬花提起,他几乎已经没有在想起那两位失独的可怜的老人。
而如今想起,也不过有种恍若隔世的恍惚感和陌生感,陌生的就好像是在旁观别人的情绪一样。
少年所有的称得上浓烈的情感都留给了冬花。
只因他是为了冬花才存在的。
但女孩不是。她的世界很广阔,天高海阔,有远在海外的父母,还有好友同学,社团里的朋友……他当然希望女孩身边最好永远也只有他一个,眼里最好是只有他,他甚至想过要不把她关起来,最好是关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位置,然后将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存在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停滞的、漫长的岁月不是虚无、毫无意义的一场永恒的折磨。
然而不可以。
这样的话,冬花也许永远都不会在对他笑。
他的冬花永远都应该是欢声笑语,自由自在的。
不过,即便不能成为冬花身边的唯一,也要成为她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这样想到的少年收敛起眉间隐约抬头的暴戾,垂下眼帘,鸦色的睫毛在下方投下青黑的阴影,用近乎是示弱般伏低做小的姿态,怯怯的开口道: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冬花一个人了。”
“你不会像他们一样,害怕我的,对吗?”
所以快来心疼他吧
龙介的话变相肯定了我的猜测,想到龙介历经千辛万苦回去见到父母的一刻,不是父母的温情脉脉,也不是相看泪两行,而是全然陌生的、甚至也许更严重,他们恐惧着已经不是人类的龙介如果我是龙介的话,该有多么伤心难过呀?
这样想着,我也顾不上沉浸在自己那点小小的委屈难过当中,转而全身心地投入到安慰龙介的行当当中。
“当然!我当然不会害怕龙介了”
然而他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的表情,惨白的脸反而蒙上一层悲戚忧虑的阴影。
轻薄的红唇紧抿着下沉,勾勒出不详的弧度。
我看着他的表情,也感到心头好像莫名其妙压上石头,还没等我问出口什么事情,他便率先开口——
“那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像我了,被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家伙给取代了,冬花会怎么样呢?”
我直接愣住。
第70章
我又失眠了。
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龙介那乍一听很奇怪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像我了,被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家伙给取代了,冬花会怎么样呢?
彼时的少年目光悠远深邃,带着一种看不太懂的复杂情绪,殷切地注视着我。
他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然而此时我却在思考他这个问题背后的意义。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被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家伙取代,那家伙指的是副人格吗?
以往我一直认为龙介的两个人格之间记忆是不互通, 但是万一不是呢?
龙介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难道是因为他一直知道有第二个人格的存在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
选我还是选他。
而背后更底层的逻辑更是,“我们两个之中, 你会希望留下来的是我吗?”
我被这句话震得不敢回答。
一开始发现龙介有双重人格的时候,我确实是希望龙介能够痊愈。然而经过这些事件的相处,我竟然也渐渐地发现了副人格的可爱之处,比如说冷着脸毒舌少年也会非常变扭地道歉,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不喜欢他的某些行为也确确实实会改,还会给我做不太好吃的饭菜,努力地学习……以至于我竟然再也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这个副人格消失的事情。
我沉默了很久,打算下定决定开口回答的时候,龙介却笑了。
“冬花,你不要这么认真,我只是开玩笑的。”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将书包递给了我,神色温柔地开口:
“现在不早了,冬花早点休息, 我先走了。”
“我们明天见。”
龙介轻描淡写地扔下这句话,便准备离开。
我好不容易鼓起回答的勇气一下子又蔫了, 也不知道这句玩笑是他给自己找的台阶还是好心给我的台阶,眼前的大门缓缓关闭,少年那张冷清姝丽的脸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缝隙当中。
我松了一口气,干脆倒在沙发上埋头当个缩头乌龟,不再去想这些令我伤脑筋的事情。
然而大门关上的瞬间,少年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那张只对着女孩的温和假面彻底褪去,没有她在场的时候一刻也不想装,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疏离和冷漠,平静的表情却好像压抑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下一刻就要凶相毕露,将猎物拆吃入腹。
少年垂眸,鸦羽敛去眼中那些几乎呼之欲出暴戾的色彩。
他想,他还是太着急了。
一开始,深田龙介为了不让那家伙的存在被女孩发现,故意诱骗女孩往他们是双重人格方向去引导,为的就是有一天他找到彻底消灭黑衣美少年的方法,然后可以重新作为深田龙介顺理成章地回到女孩身边又不引起她的怀疑。
只是他没有想到,女孩在这个过程中似乎对那个家伙产生了一些多余的情感…也是了,依照冬花的个个性,哪怕只是养了条流浪狗,就算再凶再坏,也难免会产生类似于同情、可怜和不忍的这样美好的近似于恩赐的感情。
她根本就不是那种能够狠下心肠做出取舍的人……他的冬花就是太过善良,太过软弱。
不过这也怪他。
他早就应该按照计划悄无声息地干掉对方,只是中途出了点差错,他以为那家伙从此被流放在异世界,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才又一时松懈以至于变成现在的局面。
这全都是他的错,一步错,步步错。
这样想着,少年的拳头紧握,白得发青,用力的筋脉突显,好像试图握住一些难以握住的东西。
不愿意松开。
*
因假期开始的缘故,游乐场的人变多了起来,大多数都是小情侣结伴同行还有一些组团来游玩的小学生群体。
我来到的时候,黑发少年正站在检票处,手里拽着一个漂浮的气球,被一群年龄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小学生团团围住,吱吱歪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大家都卯足了劲眼巴巴地看着少年手里的气球。
走近便能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
“哥哥!哥哥!我可以用十根棒棒糖跟你换!给我换吧换吧换吧!”
“我出十五根!那可是限量版乌X奇联名的气球,我真的很想要,拜托了!”
“大哥哥~给我吧,我可以用钱给你换~”
“……”
原来是为了龙介手上的气球啊……
不过少年面对这帮汹涌的孩子,就显得耐人寻味多了,他嘴唇紧抿,几乎成了一条密不透风的线,表情冷峻,完全就是一副不耐烦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处理手足无措的样子。
就算是龙介也会有非常不擅长的事情啊……
我这样想着,便对上了他的目光,仿佛在跟我求救。
我强忍笑意走了过去,准备将他从小孩哥小孩姐的世界中打救出来。我挤过人群牵起他的手,另一只手接过他手里的气球,那些小朋友的视线就立马集中在我身上。
我假装咳嗽了一声,故作冷脸道:“不行哦,这个气球是哥哥留给姐姐我的!可不能给你们哦!”
若是换做别的心智稍微成熟点的孩子这个时候就应该不再做纠缠了,偏偏面前一堆小学生,还有个胆大的男孩,瞪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后口直心快地开口:
“姐姐,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喜欢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呀?”
我一愣,当下反驳:“你一个堂堂男孩子,怎么也喜欢这种可可爱爱的玩意呀?”
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男孩子气的瞪圆了眼睛,一副马上就要跟我理论的样子,结果下一秒就好像活见鬼似的跑开了。
我正疑惑着,回头就捕捉到少年来不及褪去的阴冷怨毒的表情,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的一样,也难道会把小朋友们都吓跑了。
被当场抓包的龙介迅速收起了那些非人的情绪,又是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柔和模样。
他装倒是不装了,但是好像还是有点包袱放不下。
我还觉得有点新奇。
“龙介,你把他们吓跑了。”
“谁让他们这样跟冬花说话。”
他云淡风轻地回答。
大有一种他还可以做得更过分的意思在里面。
比如说直接当场变成很恐怖很恐怖的存在,把那群小孩吓出心里阴影,甚至精神失常那种…
想象一些恐怖片的桥段后,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那还是克制一点比较好。”
不过——
“这个气球是怎么回事?”
少年指了指旁边的牌子,上面大大的字体写着—— "前十个购买入场票的人可以获得城市限定的气球”……
哦,原来是前十个购买啊。
等等、游乐场早上七点钟开门,前十个的话……
“龙介到底几点钟来门口排队的呀?”
“不知道,大概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吧,”
见我一副错愕的样子看过来,他又若无其事地笑道,
“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做”
我:“龙介不需要睡觉吗?”
“嗯,不需要了。”
原本欢快的脚步有一瞬间顿住,不知怎地,他轻描淡写的态度让我还有点小难过。
少年也察觉到了,冰凉的指尖在我湿热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将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说:“ 这样也挺好的,时间忽然之间就变得多了起来,冬花以后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就有很多时间去做攻略去做准备了,不是吗?”
他眨巴眨巴眼睛,一副讨好的样子,身后有种毛茸茸在摇晃尾巴的感觉。
我撇开目光,不敢和那双直白的有些热烈的眼睛对视,只能侧过目光看向手里的气球,漂浮在空中的玩偶摇晃着,上面的笑容晃得我有点眼花,小声嘀咕道:”什么嘛游乐场明明是我说要请客的哪有让龙介来做攻略准备,还要请客的呀”
“ 这是奖励,奖励冬花一直以来这么努力,期末考考的真的很不错呢!”
“所以这次,就让我来准备吧,冬花的话,下次一定?”
少年的黑眸里盈满笑意,正一瞬不动地注视着我。
又是那种全世界只有我的感觉。
我却忽然有点想哭。
好像那些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的东西统统在龙介这里获得了,内心空缺的地方正缓慢地、一点一滴地被填满。
在这一刻我意识到,或许我比我想象中更需要龙介的存在。
我抿了抿了唇,将那些涌上喉咙的令人哽咽的情绪吞回去,片刻后才干巴巴地说:
“好,下次一定。”
我想,我们还有很多的下次。
根本不必急于一时。
*
来游乐场鬼屋好像成了不得不玩的一环,一开始是我兴致勃勃地要进去,我自认为见过那么多诡异的事情,对这些真人NPC扮演的鬼肯定已经不会再感到害怕了,才口出狂言要进去。
黑发少年拗不过我,便也就随着我去了。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却非常残酷。
在第一个无情的转角我就被忽然窜出来的鬼吓了一大跳,尤其引发的一连串糟糕透顶的经历。出来的时候,我脸上全是眼泪。
是被吓的。
“冬花,你这样算又菜又爱玩吗?”
我心有余悸地大声反驳:“才不是呢!里面的鬼一点都不真实!真实的鬼哪有这么恐怖!明明龙介就很好看”
最后半句我讲的很小声,但还是被敏锐的少年捕捉到,于是眼底的笑意更深。
我们走出去的时候,伴随着一阵阵尖叫声,我本来以为是鬼屋太恐怖的缘故,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等我们走出大门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四处逃窜、失声尖叫的人们、被砸的乱七八糟的摊位物件散落一地、还有因为混乱和主任走散正在紧张四处张望的狗狗下一瞬间,一只巨大的怪物从摩天轮的后方缓缓弹出头来,怨毒如同黑洞的眼睛肆意地打量着这里的乱状。
怪物的双手所到之处带来的是无止境的破坏,然而那些人们好像都看不见似的,只能被动地等东西被迫破坏或者物品被击飞才后知后觉的狼狈逃走,而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人
鲜血和混乱染红了我的视线。
尤其是那只蹲坐在骚乱人群中等待着自己主人回头寻找它的小狗,眼看见那怪物巨大的脚就要自上而下地踩下去,将小狗踩成肉泥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覆上了我的眼睛。
龙介那冷清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他说:“别怕,冬花。”
“没事的,不要去看”
熟悉的冷香环绕着,将我完全包裹在其中,我这才稍稍感到安心不少。然而视线受阻了,听觉却变得异常灵敏,那些人们的惨叫声、哀嚎声、物品激烈碰撞破碎的声音、还有好像是利刃划破什么血肉的声响
以我和龙介为中心的半米位置好像成了隔绝一切的真空位置,一切就在我们周围持续不断地发生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些混乱的声响渐渐归于平静,我听见了远处传来熟悉又惊讶的声音——
“白石同学?”
我后知后觉才将那声音和我脑海中认识的人对上——那是乙骨忧太的声音。
我将龙介的手扒拉下来,入目的是黑发少年将锋利的长刀收回去的画面,英姿飒爽、眼神坚定的不像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位连目光都嫌少与人对视的乙骨忧太。
已经完全脱胎换骨变成了可靠的家伙了呀
我感到陌生又熟悉。
熟悉是因为,我想起来这样的乙骨忧太我是见过的。
在那个不属于我的异世界当中。
但显然,目前这个乙骨忧太不会向那个世界的一样向我投来陌生又疏离的目光,少年见了我,眼里有些激动,朝我的方向跑了过来。
可等他触及我身后的龙介时,那张脸上的欣喜和激动就被警惕甚至是敌视所取代,少年二话不说再次掏出了那把将怪物斩杀于无形的长刀,锋利的刀尖闪烁着令人战栗的寒光,直勾勾地对准了我身后的龙介。
“白石同学,请快点离开那个家伙”
“这家伙也是”
少年顿了顿,嘴里吐出剩余的冰冷的二字。
“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