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留下来 为何我的夫人变成了你的外室
“你让我……”薛绾妤捂住嘴巴,降低了声音,“演你的外室?”
陆回此时比她还要羞赧,向来端方稳重如他,第一次如此慌乱不知所措:“我知此事荒诞,只是若不如此,我便不好拒婚。现下我刚回来,根基不稳,不好得罪其他人,只能自毁名声,让对方主动拒绝……”
看着对方清澈如溪的明眸,陆回愈发觉得自己这般利用她实在有些可耻。
“我知这样对你名声不利,所以我不会让旁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待我那婚事作罢了,我便即刻让人护送你回清州。”
薛绾妤此时心里也乱糟糟的。
原以为今日与他吃完饭便能离开京城的,没想到不仅不能离开,反而还要留下来演他的外室。
虽然听起来很荒诞,但是这种荒诞的事情她也不是没做过,譬如先前在清州时,她让谢晏川扮演小月儿的爹爹。
比起荒诞,扮演外室可比不过让亲爹扮演假爹那件事更荒诞。
况且陆回还帮忙请出了赵太医为兄长医治,他帮了她这么多,如今遇到了难处寻求她的帮助,她委实难以拒绝。
“我若扮演你的外室,可会有人来找我的麻烦?”
“不会,我保证。”陆回说。
“那需要我做什么?”
“你只需遮住颜面与我偶尔外出几次,其余的时间,我不会过来打扰你。”
薛绾妤犹豫良久,终还是应了下来:“那好吧,我答应你。”
陆回愈发觉得无颜面对她:“此事有损你的名声,委屈你了。”
“无妨,反正旁人也不知我的身份,待我回了清州,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与薛绾妤商定此事后,镇远侯夫人再次进宫谒见时,问起七皇子养外室的流言时,宸妃会心一笑,认下了此事:“我儿年少时未能留在身边教养,行事难免任性了些,竟看上了一个带孩子的孀妇。他也知此事丢人现眼,先前连我这个做母妃的都瞒着,如今瞒不住了,才与我道了实情……”
侯夫人心中还是不舍得放弃七皇子这门姻缘:“那外室委实上不得台面,娘娘为何不做主将其打发了去?”
宸妃便顺着她的话道:“可说呢,我是想打发了去,可是小七不愿意,我也不想为了此等小事上了母子之间的和气,只能由着他去了……”
侯夫人听明白了:七皇子对那外室情根深种,就算是宸妃也不好擅自将人打发了去。
这个七皇子,能被一个带着孩子的孀妇迷得五迷三道的,可见也不是个能成大器的。
若非是前面几个皇子被陛下厌弃的差不多了,他们镇远侯府也不会瞧上这个刚回来的七皇子。
侯夫人回去之后便与自家女儿说了此时,女儿听到那七皇子心里有旁的女人,气得扔了手中的帕子:“心里头不干净的男人,我可不要……”
侯夫人安抚着女儿,劝她别这么快下决断,皇家不会认那个外室的,兴许那天就打发走了呢。
*
这一日,陆回外出办事,马车行至一座茶楼前时,马车忽然剧烈一颠,他坐在车厢中险些摔伤。
“殿下没事吧?”赶车的侍卫将马勒停,下车检查之后,与他回禀,“是车轮忽然断裂,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修补。”
陆回撩开帘子往四周看了看,果然在茶楼二层一个小阁子中,瞧见有人临窗而坐,举杯朝他邀约:“马车坏了啊,既然走不了,不若上来喝杯茶吧。”
对方表面笑着,实则笑不达眼底,不是要请他上去喝茶,而是要找他算账。
陆回也不惧,利落地从马车上下来,进了茶楼,往二楼去了。
“谢指挥使不在殿前司当值,怎的在这里喝茶?”
谢晏川从边境回来时本就一身功劳,而后又在清州寻得七皇子,如此劳苦功高,自然得圣上看重,调他进了殿前司,如今任殿前都指挥副使。
“多谢殿下关心,今日休沐,便来此处喝茶,刚好遇见殿下你,正好有一事想请教殿下。”
陆回泰然自若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谢晏川看到他那副行若无事的样子就来气:“那就劳烦殿下解释一下,为何我的夫人变成了你的外室?”
陆回不慌不忙:“此事还要从令堂与令妹说起……”他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解释给谢晏川听,冠冕堂皇地表示实属无奈之举,希望谢晏川能理解。
实则唇角那一抹浅淡的笑意出卖了他的内心,他分明对谢晏川并无歉意。
谢晏川自然也一眼看出他的内心想法:“殿下不想娶我四妹,又不想得罪我们侯府,大可以来找我商议此事,我定有法子让母亲和四妹歇了这份心思,何须殿下你自毁声名,让绾娘也跟着名誉受损……”
“我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便不劳谢指挥使操心了。至于声誉一事,”陆回面不改色道,“除了你,无人知晓她真实的身份,自然她的名誉也不会有损。”
“殿下将将回京,正是引人注目的时候,你在这时候对外称她是你的外室,就不怕有心之人去找她的麻烦?”
“有你的前车之鉴,我自是会加派人手保护她,”陆回抿了口茶,看着对面怒气沉沉的男人,又补了一句,“毕竟有你的前车之鉴,那种被人登堂入室破口大骂的事情只会发生一次……”
他指的是在清州时,谢三爷带人闯入草堂,羞辱薛绾妤一事。
谢晏川捏碎了茶盏:这死狐狸惯是会补刀的。
自然他也无比后悔当时自己太过大意,若是自己提早防范,不让三叔贸然打搅,兴许这会儿他与薛绾妤早已水到渠成。
“当年之事我已经找到人证,不日我便会请族中长辈开祠堂,还绾娘一个清白……”
“那你兄长如何论处?”
“他品行不端,才德卑微,自是不配世子之位,”谢晏川眸中露出勃勃野望,“我有功名在身,又得圣眷,我会是镇远侯府的世子。”
以前他不争不抢,一心只想着建得功名,重振侯府,却不曾想到家人坐享其成的同时,会如此苛待他的妻子。
既如此,他还要什么兄友弟恭,报什么寸草春晖?
陆回对于他的回答勉强满意:“谢指挥使有如此决心,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希望在我成为侯府世子之前,殿下也能早点解除绾娘‘外室’的身份。”
“好啊。”陆回痛快答应了他。
其实陆回也没有打算让薛绾妤顶着“外室”的头衔在京城逗留太久,如今与镇远侯府联姻的事情暂时没了下文,其他权贵也在观望,但凡真心疼爱女儿的,都不想将女儿嫁给他这样的人,自然也有那为了攀上他的关系,不顾他有外室也要结亲的,那样的人,陆回也看不上。
“还望谢指挥使能尽快解决家事,毕竟若不是绾娘答应留下来帮我演戏,她早就带着小月儿回清州了……”
马车很快修好,陆回搁下没喝几口的茶,与谢晏川道别,心情颇好的出了茶楼。
谢晏川捏碎了一个茶盏,茶楼借此讹了他一笔钱,让本就心烦的他更为烦闷。
不过这样的坏心情并未持续太久,他让人帮忙变换了容貌,去往新置办的宅院,在见到墙头露出的那个攒着双鸦髻,头戴绒花的小脑袋时,郁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
这是他易容假扮木匠住在薛绾妤隔壁的第七日。
趴在墙头上的小丫头看到他,立即开心地喊了一声“木匠叔叔”,而后便消失在墙头,片刻之后,一个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小身影出现在敞开的大门口,小丫头咧着嘴,手里提着一个小玩意儿,连蹦带跳地跑进他的院子里。
“木匠叔叔,你送我的那个会飞的小猪被我玩坏了,可以帮我修一下吗?”
身后跟着追上来的晴雨,与他赔笑道:“不好意思郎君,我家小小姐又来叨扰您了。”
“无妨,都是邻居。”他不仅易了容,还刻意改变了声线,是以对方从未起疑。
幸而当初在边境戍边时,闲暇之余学了些木工的手艺,如今还能拿来哄女儿,也算是没有白学。
谢晏川从小月儿手中接过那个木制的小玩意儿,检查了一番后,同她说:“这个修不好了,我再重新给你做一个。”
“好呀,谢谢叔叔!”
谢晏川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心中嘘叹:这声“叔叔”喊得再甜,也不及以前喊他“爹爹”好听。
他拿来合适的木料,低头给她重新做起来。
小月儿自己搬来一个小凳子坐下,捧着脸看他做木工。
谢晏川也没让她闲着,递给她一个不算复杂的鲁班锁,让她开动脑筋,试试看能不能破解开。
小月儿发现手中的鲁班锁虽然只是几块小木头简单的拼在一起,却十分难拆解。
她摆弄了许久,还是解不开,一气之下没了耐心,将手里的鲁班锁扔出去老远:“破锁!真是气死我啦!”
晴雨见自家小小姐不仅占用人家的时间,还扔人家的东西,忙准备替她道歉,下一刻却见那位郎君放下手中的木工活,起身将那鲁班锁捡回来,而后蹲在小月儿面前,不仅不生气,还十分温柔地同小月儿讲解:“这个鲁班锁看起来简单,其实内里奥妙无穷,我拆开给你看,你仔细观察,就能领悟要领……”
小月儿见他三两下就拆解开来,皱起的小脸立即舒展开来,连连拍手称赞:“哇,叔叔你好厉害!”
“只要掌握方法和技巧,就能轻而易举的做到。”谢晏川将其重新拼接上,递给她,“你再试试。”
小月儿学着他方才的动作,果然不出片刻,也顺利拆开了。
“真聪明。”谢晏川鼓励她,“你多试几次,待你领悟其中的玄妙,我再给你换个更复杂的……”
小月儿立即对这鲁班锁生了莫大的兴趣:“好。”
薛绾妤知道小月儿去隔壁的木匠家里玩了,前几日她也时常跑过去,不过那木匠并不常在家中,白日里他出去卖货,大多都是傍晚时候才回来。
他的院子里摆放了许多木制的东西,有木制的水车,木牛流马,还有许多叫不上名的样式奇特的小玩意儿,小月儿时常踩着凳子趴在墙头上偷看,今日那位木匠回来的早,被她瞧见了,便风风火火地跑过去了。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薛绾妤不好让她叨扰太久,便叫高朗过去将小丫头叫回来。
然而高朗去了两次,都叫不回她。
晴雨也回来同她解释原因,说是小月儿正在和那位木匠师傅学习拆解鲁班锁,学的兴致勃勃,不肯回来。
薛绾妤只好亲自过去叫小月儿回来。
她没有空手过去,而是提了一小篮李子,作为小月儿叨扰对方的补偿。
甫一进入对方的院子,便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凑在一处,一个耐心讲解着,一个捧着下巴认真听着……
那位木匠师傅就算是坐着,也能瞧出身形的高大,乍得一看,竟与一人的身形十分相似。
薛绾妤心中一悸,篮子便离了手,摔到地上,李子滚了一地。
她觉得失态,慌忙去捡那些四散的果子。
院子里的人也过来帮她捡。
一只带着木屑的大手蓦的闯入了她的视线,先她一步捡起了一颗她亦伸手去捡李子。
她的手也伸了出去,落后他一寸,反应也因为心悸而慢了些,不小心攥住了他的曲起的手指……
第32章 等雨停 留陆回在此处住一晚
“抱歉……”薛绾妤忙收回了手,抬眸看向对方。
入目是一张陌生的面庞。
不是那个人。
骤然加速的心跳在此时方开始归于平静,她暗暗笑自己:怎么会将旁人看成他?
指上的柔软一触即离,谢晏川不动声色地将李子放回篮中:“无妨。”
晴雨与小月儿也帮忙将散落的李子捡回,薛绾妤看着方才还鲜亮的果子此时蒙尘的蒙尘,摔坏的摔坏,自是不好再送出去了:“我再去换一篮过来。”
手上一空,篮子转瞬到了木匠的手里。
“不用,洗洗就好。”
谢晏川提着篮子亲自去洗,将摔坏的李子挑出来单独放到一个盘子里,没摔坏的便洗净了端回来。
圆润的泛着水泽的李子看起来格外诱人,小月儿方才沉浸在破解鲁班锁的乐趣中,不觉得口渴,眼下瞧见了鲜亮的果子,肚子里的小馋虫便被勾了出来,那果子才搁到她的面前,她的小胖手就伸了过去。
薛绾妤正要提醒她先去洗手,却见那只递出去的小胖手被另一只大手握住,方才那手上还沾着些许木屑,如今被水洗净了,手背上青色的纹路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意,五指修长有力,将小月儿的手轻易便握在了手心里。
“先洗手……”对方牵着小月儿的手,将她领到了方才洗果子的地方,换了一盆清水给她洗手。
动作熟练而自然,让薛绾妤恍惚又想起了某个人,曾经也是这般照顾小月儿。
目光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看着他陪小月儿洗完手,又拿了毛巾给她擦手,看起来是一个很会照顾孩子的男人。
直至两人折返回来,小月儿如愿摸了颗李子塞进嘴里,又抓了一颗给木匠,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熟悉的谄媚:“叔叔,这个果子好甜,你快吃……”
对方接过李子,却没有立即吃,反而放在一旁,又将方才没做完的木工捡起来:“我给你做完这个再吃……”
对方手艺娴熟,很快完成了收尾工作,一个活灵活现的长着翅膀的小胖猪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小月儿吃了四五颗李子,薛绾妤便不让她吃了。
这果子虽然好吃,但一次不宜吃太多,否则容易腹泻。
恰好那木制的小玩意儿也做好了,小月儿欢喜地接过,薛绾妤适时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来,递给对面的木匠:“耽误郎君做工的时间了,还有先前郎君送了小月儿许多小玩意儿,我们不能白要,还请郎君收下……”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罢了,娘子不必客气。”
“郎君还是收下吧,否则我日后也不好再叫小月儿过来打扰了。”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对方收下了钱,转身将她方才破解过的两个鲁班锁找出来,又翻出一个稍复杂些的,一并递给小月儿,“拿去玩吧。”
小月儿欢天喜地地接过,满满地抱了一怀:“谢谢叔叔!”
薛绾妤再次道谢之后,便带着小月儿与晴雨一起离开了。
小月儿回去之后,便朝舅舅和舅母显摆她刚学会的鲁班锁破解方法。
两人也十分捧场地夸她聪明。
然而她也只会破解那两个学过的,没学过的那个,她摆弄了好久也解不开。
用罢了晚饭,薛绾妤正打算给小月儿刷牙,扭头发现她坐在小凳子上,皱着小鼻子还在研究那个复杂的鲁班锁。
薛绾妤还是第一次见小丫头对一件事情能坚持这么长时间,见她完全沉浸其中,便没有打扰,直到她最后无奈地放弃,气馁道:“娘亲,我解不开……”
“那我试试。”薛绾妤觉得这东西看起来并不难,可上手之后才发现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一刻钟后,薛绾妤选择放弃。
小月儿又拿着去找舅舅舅母,找晴雨,找高朗,可惜所有人都对这个榫卯合成的小玩意儿束手无策,根本解不开。
“那我去找木匠叔叔!”小月儿说着就要往门口跑。
薛绾妤喊住了她:“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过去吧。”
“那好吧……”小月儿悻悻地走了回来,直到睡觉前还将这锁拿在手中。
夜深人寂,明月悬于枝上,安静地洒下一地银光。
谢晏川卸去脸上的伪装,坐在院中乘凉,视线漫不经心地望向隔壁,往那空落落的墙头上看。
北鸣翻墙进来,今晚轮到他在院子里值守。
瞧见主子身边有一小盘李子,俱是开裂损坏的,料想定是主子嫌弃不吃的,便随手拿了一个往嘴里送。
一道凉凉的声音阻止了他:“住嘴……”
北鸣还以为主子不忍心让他吃坏果子呢,于是蛮不在意道:“没事的,坏了我也能吃。”
“放下。”主子态度强硬,不像是在开玩笑,北鸣只好悻悻地放下,心里嘀咕着主子真小气,连坏果子也不舍得给自己吃。
下一瞬,便有一道银光像他抛来,北鸣反应迅速地接过,手中多了一小锭银子。
“想吃,明天自个儿出去买,”谢晏川瞥了那盘中的果子一眼,“这个盘子里的不许动。”
“多谢郎君!”果然郎君不是小气,是果子坏了不能给他吃。
北鸣正想多恭维几句呢,谁知下一瞬,便见郎君随手捻起一个坏果子,毫不犹豫地送进了口中。
“郎君,”北鸣惊讶且疑惑,提醒他,“果子坏了……”
“没坏,”他吐出果核,又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很甜。”
于是北鸣眼睁睁看着一小盘坏李子全部进了自家郎君的肚子里。
这天晚上,北鸣蹲在墙头上,看着自家郎君跑了一夜的茅厕。
北鸣捂着嘴偷笑:但凡郎君分他一半呢,也不至于跑这么多次……
*
这一日,陆回过来了,说是今日无事,想带她和小月儿出去逛逛。
薛绾妤立即会意:“是要我出门陪你演戏么?”
先前他让她扮演他的外室的时候说过,需要她偶尔陪他出门,叫外人知道他的的确确在宫外养了个外室。
陆回点了点头,将准备好的幕篱递给她:“去的地方人会有点多,不过你不要紧张,我会护着你。”
“那便不带小月儿了。”小月儿正是撒手没的年纪,若是去人多的地方,便不带着她添乱了。
“我是想着,小月儿整日待在这宅院里,会觉得无聊……”
“放心好了,她不会无聊的,隔壁的木匠送了她几个鲁班锁,这几日她日日都沉浸在解锁的乐趣中……”
陆回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看来隔壁的木匠与小月儿相处的很好。”
“是啊,小月儿天天竖着耳朵听着呢,隔壁的大门一开,她就跑过去找木匠玩。”好在那木匠人还不错,小月儿身边又有晴雨跟着,薛绾妤也不用操心。
“嗯,”陆回不再多说什么,“那咱们走吧。”
薛绾妤将幕篱戴上,轻纱将她的整张脸都笼住,她整理了一番,还是担心这纱太薄,问陆回:“这样能看清我的脸吗?”
陆回隔着轻纱看她,幕篱之下的人儿朦胧秀丽,虽然看不太清,但脑中已经勾勒出她的模样。
约莫只有对于她十分熟悉地人才能认出来吧。
“只要不是凑近了看,是不会看清楚的。”陆回道,“放心,我不会让人靠近你的。”
“那就好。”
京中繁华之最,当属丰乐楼。
丰乐楼地处御街之北,皇宫之东,有三层相高,五楼相向,朱门绣窗,富丽堂皇,百般美物珍馐味,歌舞风流,美酒醉人,往来出入的宾客尽是富商豪门,达官显贵,也少不了文人骚客。
薛绾妤以前嫁入侯府时,对这座名扬天下的酒楼很是好奇,纵然当时侯夫人管她管的严,她还是偷偷跑出来,扮上男装,在酒楼中一掷万钱,很是享受了一番。
当然回去之后被侯夫人罚抄女戒,又被禁足了一个月,便是另说了。
宝马香车在丰乐楼前停下,陆回先她下了马车,立在马车旁向她伸出手来。
这是要亲自扶她下车的意思。
薛绾妤也不怯场,三年相处下来多少与他培养出了默契,便将手递给他,由着他将自己扶下了马车。
而后扶她的那只手松开片刻后,又落在了她的后腰上。
她被迫与他挨近了些,小声问:“要这般亲密吗?”
“男人宠爱外室,便会腻歪些,”陆回小声解释,“待会儿进了小阁子就好了。”
“好吧。”薛绾妤半是被他拥着走进了丰乐楼,被他带着在一楼逛了一圈,又去二楼欣赏了歌舞,最后才去了三楼的小阁子。
落下帘子,薛绾妤才敢将头上的幕篱摘掉,额头上沁出一片细汗来。
今日天气格外的闷热,好在这小阁子里还算凉快。
“我这样带着幕篱在酒楼里逛,旁人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自是引人注目了些,不过,旁人看不到你的面容,自然会多关注我。”陆回给她倒了杯紫苏饮,“辛苦你了,待会儿吃完饭,咱们就回去。”
“嗯。”只是出来逛一逛,除了有些热,倒也不觉得辛苦。
回去的路上天色逐渐发灰,乌云滚滚压下,瞧着像是要下雨。
夏日里大多是这样,分明上午还一片晴好,转瞬就要变天。
陆回让车夫快些赶车,幸而赶在雨滴落下时,他刚好将薛绾妤送回去。
薛绾妤瞧这雨势,怕是会越下越大,便让他等雨停了再回家。
谁知这雨下个没完,暮色四合时,才初初有减小的趋势。
然而此时路上尽是积水,也不宜赶路,薛绾妤便叫晴雨收拾出一个房间来,留陆回在此处住一晚。
反正她现在本来就是他的“外室”,他留宿在此也算理所当然。
陆回自是也没想太多,毕竟先前在清州给她做管家时,也同在一个宅子里住了近三年。他虽心中藏了些不能为人所知的谬想,但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他在行为上对她终究是坦荡的。
夜色深浓,窗外仍雨声淅沥,陆回睡意渐浓时,屋外檐下的灯盏忽然熄灭。
没有那抹微弱的橘光透进来,房内登时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他听见有人推开了房门。
是刺客吗?
陆回悄悄握住了枕头下用来防身的匕首。
又或许……是她?
虽然明知她不可能过来,但是心中仍生了一丝期盼,万一她有事找他呢?
于是坐起身来,试探着唤了一声:“绾娘?”
潮湿的空气被一道冷硬的声音打破:“绾你个头!”
此时的沉默震耳欲聋,片刻后,对方似乎察觉到言辞有失,于是又生硬地找补了一句:“打扰了,殿下,是我……”
第33章 认师父 给自己的女儿当师父的感觉如何……
“谢晏川?”竟是这厮,陆回眉眼微皱,“这么晚了,你来作甚?”
谢晏川走到床榻前:“殿下今夜留宿在此,我不放心。”
“先前不是与你解释过,我只是让绾娘扮演我的外室,又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你方才为何喊‘绾娘’?”
“……”
“殿下敢说心里对她没有一丝龌龊的想法?”
“你把本殿下当什么人了?”陆回被戳穿了心思,一个枕头丢了过去,“滚出去,我要睡觉!”
谁知对方不仅没走,反而接住了枕头,不由分说挤了上来:“一起睡。”
“我不喜与男人同榻……”
“那你打地铺。”
“谢、晏、川,”陆回被他气笑了,“我好歹是皇子,你敢以下犯上?”
“你只是身份尊贵,但手上的权力还没我大,将来说不定你还要拉拢我,”谢晏川冷哧一声,“我怕你作甚?”
陆回:“……”话糙理不糙,谢晏川说的确实没错。
他在清州豢养的私兵目前只够自保,要在朝中站稳脚还需徐徐图之,待重新获取了父皇的信任,日后定然少不了要暗中拉拢几个得力的朝臣,谢晏川一直没有战队,他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选。
所以对于谢晏川,他一直都怀有矛盾的想法,既想与他成为互相助力的朋友,又因为薛绾妤,两人反而处成了情敌。
不过陆回也知道,自己迟早就会放下薛绾妤,届时兴许便能与谢晏川握手言和了。
现在也不好与他闹得太僵,只能妥协:“往外些,挤……”
*
翌日陆回醒来的时候,身侧已经空了,谢晏川不知何时离开的,屋外的雨已经停了,推门而出,雨后的庭院中,有淡淡的饭香从厨房中传出来,还有小月儿蹲在地上哼哧哼哧地挖坑声……
又挖坑?
陆回走过去,看到她不仅挖坑蓄水,还刨出一条小水沟来,水沟的尽头置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木制水车,摇动把手,真的能汲引上水来。
看来隔壁的“木匠”为了哄小月儿开心,没少给她送小玩意儿。
小丫头乐此不疲地挖着坑,小手小脸上都是泥点子。
薛绾妤从厨房中探出头来,喊小月儿:“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而后又看向他,眉眼皆是温柔的笑意:“醒啦,今日我和晴雨做了清州的饭菜,你也许久没吃过了吧?”
陆回唇角不由弯起:“是啊,还挺怀念清州的味道的。”
薛绾妤晃了晃手中的勺子:“待会就开饭。”
薛绾妤陪兄长来京城的这段时间,一日三餐都是高朗他们准备的,皆是从附近酒楼里定的饭菜,味道虽然好吃,但是吃多了,还是会怀念清州的美食。
今日正好陆回也在,所以薛绾妤一大早就列了一张食材的清单,让高朗买回来,她和晴雨下厨,做了一桌子的清州美食。
陆回带着小月儿洗漱好后,厨房里已经忙活得差不多了,
薛绾妤将饭菜分出一小部分来,装到食盒中,晴雨拎着从厨房中走出来,叫上小月儿:“小小姐,咱们去给你师父送饭去。”
“来啦!”小月儿飞奔过去,与晴雨一起出了门。
陆回去厨房与薛绾妤一起将饭菜端到厅堂中,问她:“小月儿认了隔壁的木匠做师父?”
“是啊,她对木艺很感兴趣,总是去打扰那位穆郎君,我索性让她认了穆郎君做师父,给了那木匠一笔拜师费,这样他也不会吃亏……”
“那个木匠姓穆?”谢晏川这么敷衍么?“那为何还要给他送饭?”
“那穆郎君一个人住,我观他家的烟囱就没冒过烟,想来是个不会做饭的,既然他做了小月儿的师父,我们管他两顿饭也是应该的……”
陆回往隔壁看了一眼,没再说什么。
用罢了早饭,陆回便乘马车回宫了,途中被另一人骑马追上,叫停了他的马车,对方随即钻进了车厢里。
“我去御前司,咱们顺路,殿下稍我一段可好?”
“你不是有马么?”
谢晏川揉了揉脖子:“昨晚有点落枕,骑马颠得慌……”
陆回给了他一个“活该”的眼神:“给自己的女儿当师父的感觉如何?”
“师父师父,好歹有个‘父’字,也算半个爹爹了。”谢晏川扶着落枕的脖子,笑的十分知足。
陆回“呵”了一声:“你开心就好。”
*
小月儿拜师之后,只要师父回到家里,她必是第一个跑过去找他,时常待到很晚才回来。
大多时候都是晴雨陪着她一起过去的,去的次数多了,晴雨发现了一个问题,回来与薛绾妤说:“娘子,我瞧那穆郎君,早上拎一袋子木制的东西出去,晚上回来袋子的东西也不见少,他应该是生意不好,东西卖不出去……”
薛绾妤与他也见过几次,对方给她的感觉是,话不多,也不愿意与她有眼神的交流,料想应该是个性子内敛的人。
这样的人的确不像是能把货卖出去的人。
不过刚好薛绾妤出身商贾之家,虽然并没有机会插手家中的生意,但是耳濡目染中还是学了些经商之道,于是便打算帮他一把。
她让晴雨从穆郎君那里拿了些木制的小玩意儿过来,又让高朗出去买了些颜料,将其中一些木制品涂上五彩缤纷的颜色,原本精巧的东西立即变得更引人注目起来。
“如此不仅能吸引顾客,也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而后又托高朗去街市上租了个小小的摊位,晴雨负责吆喝售卖,薛绾妤戴着幕篱,在后面将剩下的木制品一一涂上颜色。小月儿也想当一把卖货郎,站在晴雨身边,举着她最喜欢的会飞的小猪,与晴雨一唱一和:“瞧一瞧看一看咯,这里有个会飞的小猪咯……”
小丫头活泼可爱,憨态可掬,引得行人频频驻足,更有被父母牵着手的孩童,瞧见了五彩斑斓的小玩意儿便走不动路,吵着要买。况且东西不算特别贵,大人们也愿意掏钱给孩子买个开心。
不过半日的时间,那些涂好颜色的便被售卖一空,薛绾妤在后面挥舞着画笔,涂得手腕都酸了,最后还是供不应求,只能提前收摊。
这一日的新鲜经历给了小月儿莫大的成就感,回来的路上便吵着明天还要去当卖货郎。
难得小月儿对做生意一事也颇有几分天赋,本就出身商贾的薛绾妤自然喜闻乐见,表示今晚回去多准备些,明天让她卖个尽兴。
*
谢晏川忙完公务,回家的途中经过一个客栈,他在里面长租了一间客房,进去停留了有一刻钟,出来后便变换了面容和衣裳,手里也多了一个装着木艺玩具的袋子来。
每天都要假装出来卖货的他,一如既往地拎着“没有卖完”的货品,回到了薛绾妤的隔壁。
推开大门后,不出意外的话,小月儿就要过来了。
果然,他才走至院中,便听到后面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小月儿每次来见他,都是跑着过来的。
他搁下手中的袋子,回头去瞧,果然小丫头活蹦乱跳地跑进来了。
“师父!”高高举起的小手中多了一个钱袋,小丫头屁颠屁颠地跑到他的面前,一脸邀功似的看着他,“师父你看!这是我今日帮你卖货赚到的钱!”
“哦?”昨日晴雨在他这里拿走了一部分木工制品,说是要帮忙拿去街上售卖,他也没在意,没想到小月儿也去帮忙卖货了。
瞧这钱袋鼓鼓的,和小丫头同样笑得鼓鼓的脸颊,想来是卖了不少。
捏了捏女儿软嫩的脸颊,谢晏川夸她:“小月儿真厉害。”
晴雨也提着食盒过来了,小月儿拉着他的手往堂屋中去:“师父,你快点吃饭,咱们今晚一堆活儿要干呢……”
“嗯?”
小月儿所说的一堆活儿,便是给所有的木工制品涂上颜色。
这是一份细致的活,也是十分考验审美的活儿,哪几种颜色搭在一起好看,亦或是哪几个颜色混合在一起能变成另一种颜色,除了薛绾妤,其他人都做不到。
薛绾妤以前在闺阁中学过画艺,只不过没有什么天赋,学了三年便放弃了。
不过对于简单的色彩搭配和调色还是懂得一些的。
所以薛绾妤给几人分工,一些简单易涂的地方便交给晴雨和高朗他们来做,需要勾勒图案的地方交给自己,谢晏川还是继续做他的木工,小月儿给他打下手,帮忙递个凿子啊锤子的……
谢晏川看着低头忙碌的众人,不禁哑然失笑:他做这些小玩意儿只是为了哄女儿而已,平日里做的也不多,好多都是以前他消磨时间做的存货,没想到一天的时间就被小月儿卖出去一半,现下还要被催着赶工:“师父,你快点做呀,明天我通通给你卖光!给你赚好多好多的钱……”
谢晏川笑着叹了口气,抡着锤子都快把木头凿出火星子了。
夜色笼罩着庭院,只有堂屋中还亮着灯光。
小月儿早早抵不住困意,伏在谢晏川膝上睡着了,高朗与晴雨都先后做完了自己能做的那部分活儿。
薛绾妤便叫晴雨先将小月儿抱回去睡,她手中画笔不停:“我画完这几个就回去。”
“是。”晴雨将小月儿抱起,高朗端了个烛台提她照着,两人这便也出去了。
膝上一轻,谢晏川抬头,目送小月儿离开,随即目光落在堂屋中仅剩的一人身上。
她仍在低头认真绘制,桌上的灯烛即将燃烧殆尽,她浑然不察。
浮动的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秀美的面庞如同新月生晕,泛着温泽的光华,谢晏川本欲起身给她添上蜡烛,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一会儿她的脸,直到蜡烛燃尽,烛光在一瞬间熄灭,沉浸在绘制中的薛绾妤不免吓了一跳,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呼。
下一瞬,谢晏川身边的灯烛也熄灭了,整个屋子里陷入如墨的黑暗之中。
庭院里亦没有掌灯,虽有月亮高悬于天上,但是骤然陷入黑暗的眼睛却不能适应,一时之间薛绾妤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她站起身来,朝着黑暗中喊了一句:“穆郎君?”
对方很快回应了她:“莫动,我去找蜡烛。”随即便响起了翻找东西的声音。
薛绾妤耐心等了一会儿,对方在一阵翻动之后,似是无奈地表示:“家里好像没有蜡烛了。”
“没事,左右不过几步路,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薛绾妤试探着往外走:“不用……啊!”
她踩到了一个木块,脚上崴了一下,不免低呼了一声。
“没事吧?”身旁一热,竟是他迅速寻了过来,一把扶住了她。而后顺着她的手臂,摸索着寻到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握住,“我对这里比较熟悉,我送你出去。”
第34章 挖墙脚 咱俩谁挖谁的墙角
不能视物的黑暗中,薛绾妤被他牵着手,一步一停地往外走去。
他的掌心极热,与她的手紧紧契合着,薛绾妤甚至能摸到他虎口上的一寸薄茧。
莫名熟悉的感觉,好似这手……她曾经握过?
她无意识地婆娑着他的手,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台阶……”他说。
“嗯?”她尚还在思索着,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旋即一脚踏空,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摔去。
谢晏川站在比她矮了一阶的台阶上,察觉到她身子不稳要摔下来时,立即转身,将人稳稳地接住。
她的唇划过他的脸颊,在他的耳边轻轻擦过,随即落入他的肩窝中,整个人也撞进了他的怀里。
温热,柔软,纤细,像是一朵娇花,刹那间馨香就盈了满怀。
谢晏川喉结沉了沉,环住她的腰身,将欲撤回身子的她打横抱起:“薛娘子如此莽撞,还是莫要自己走路了。”
薛绾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灼热了起来,羞赧地解释:“穆郎君,我只是一时失神……”
“无妨,只这几步路而已,”努力掩饰着喉中的笑意,“我有的是力气。”
“穆郎君,你将我放下来吧。”她此时又羞又急,方才生出的疑惑也早被抛之脑后,身子被他稳稳地托在怀中,她动了动,细声求他,“放我下来吧,被人瞧见不好……”
“好。”对方虽然嘴上答应了她,但却并没有立即将她放下,而是阔步穿过庭院,走出门口,来到她所住的宅院门口时,才将她放下。
“你的院子里有灯笼,应该不会再摔倒了。早些休息,我回去了。”他的语调一本正经,仿佛真的毫无邪念。
薛绾妤不好意思直视对方,只胡乱点了个头:“好,郎君慢走。”
殊不知这一幕被高朗看在了眼里,次日便告诉了陆回。
陆回刚好去殿前司办事,特意去见了谢晏川:“她现在扮演我的外室,你收敛点,不要挖我墙角……”
谢晏川冷哼一声:“咱俩谁挖谁的墙角?”
*
小月儿与晴雨摆摊的第三天,摊儿上来了一个奇怪的小公子。
瞧着只比小月儿大一两岁,玉质金相,衣着华贵,应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可奇怪的是身边却并无大人跟随。
他在摊儿前驻足,却不发一言,随后拿起一个鲁班锁,蹲在一旁兀自玩了起来。
薛绾妤戴着幕篱,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个奇怪的孩子。
小月儿吆喝了一阵儿,扭头瞧见一个小哥哥三下五除二就把先前为难她一晚上的鲁班锁给解开了,不由被他吸引了去。
“哥哥,你好厉害啊。”活泼开朗如小月儿,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那小公子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张稚嫩秀气的小脸上面无表情:“还有更复杂的么?”
“有!”小月儿从摊儿上又找出一个比方才那个更复杂些的鲁班锁。
那小公子接过,低头摆弄了一会儿,虽然花的时间比方才长了些,但还算比较快的拆解开了。
小月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还有么?”小公子问。
小月儿把所有的鲁班锁都找出来给他,小公子破解到第三个时终于被难住了,试了好几种方法都拆不开,开始急躁起来。
“师父说,不能着急,只要找到要领就可以了。”小月儿给他指了一处,“你试试这个地方。”
小公子便重新安静下来,在小月儿的指导下,顺利破解了第三个。
正欲再试一个的时候,忽然走来一对年轻的夫妻,将小公子抱起。
那位郎君大声斥责:“谁叫你乱跑的?可把我和你娘急坏了,走,跟爹回家!”
那位娘子也冲晴雨赔笑:“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乱跑,耽误你们做生意了。”
身在后面的薛绾妤见那二人衣着朴素,而那小公子身上穿的却是十分珍贵的云锦,很明显他们不是一家人,于是立即低声与一旁的高朗道:“他们不是小公子的爹娘,是人牙子,快拦住他们。”
高朗长得五大三粗,往那两个人牙子面前一站,便像是一堵墙似的拦住了他们,声如洪钟:“把孩子给我放下!”
那人牙子吓得身子一震,知晓得罪不起,扔下孩子便要逃跑。
高朗一个眼神便将蹲守在附近的收下招呼出来,将那二人捉住,扭送去了衙门,顺便报了官,说是这里有孩童走失。
那位小公子暂时留在摊儿前,若无其事地继续玩鲁班锁,直到半个时辰后,衙门的人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朝这边走来,为首的婆子脸色惨白,如丧考妣,在看到小公子时,哭嚎着将其搂进了怀里:“小祖宗唷,你可吓死老奴了……”
而后热泪盈眶地与晴雨高朗他们道谢:“多谢你们留住了孩子,你们真是救了我们的命啊……”
薛绾妤便晓得这位小公子绝非普通人家的孩子,身份尊贵到一旦走失,这些丫鬟婆子都要丧命的地步。
小公子临走前,忽然对小月儿说:“你这里很好玩,明天我还来找你玩。”
小月儿懵懵懂懂地应下:“好啊。”
原以为只是小孩子随口一说,没想到第二日他果真来了,依旧谁也不理,只与小月儿玩。
昨日那几个丫鬟婆子便在一旁守着,生怕再把小主子弄丢了。
因着木匠的存货都卖得差不多了,早早收摊后,接下来的几日都没有再出摊儿。
倒不是不想出,而是木匠说他接了一个大活儿,要外出几天,是以小月儿这边断了货,自然就没法出摊儿了。
没有师父教她木艺,又不能出摊儿卖货,小月儿又陷入了无聊之中,拿起小铲子去院里挖沟引渠,玩她的小水车。
薛绾妤兀自盘算着,她假扮陆回的外室也有月余的时间了,是不是可以功成身退,带着小月儿回清州了呢?
待下次陆回过来,便与他商议这事。
大门忽然被人叩响,高朗去开门,惊讶地瞧见外面站着一排人,为首的是那位小公子身边的婆子。
对方热得额头上全是汗,往院儿一瞅,瞧见了小月儿,大喜过望:“可算找到你们了!”
薛绾妤将人迎进来说话,对方自报家门,说出来此的缘由。
“我们是长公主府上的,先前您见过的那位小公子是我们长公主的孙儿,府中的小世子。小世子前两日在街市上没有找到小月儿姑娘,为此闷闷不乐,一直不肯吃饭,长公主心疼孙儿,便让我们出来寻人,希望能请小月儿姑娘去府上见见我们小世子……”
长公主?
小世子?
小世子要见小月儿?
薛绾妤越听越心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对方以为她不信,忙掏出了公主的令牌给她看。
高朗替她接过去,仔细检查了一番,脸色凝重地与她点了点头,表示是真的。
薛绾妤心口一窒:眼看就能离京了,怎的又撞上这般离谱的际遇?
既然对方真是长公主府上的,连车舆都准备好了,薛绾妤也不敢懈怠,赶忙拎起还在院子里挖土的小月儿,洗脸洗手换衣,又将头发重新梳了一遍。
出门之前想起那位小世子喜欢玩鲁班锁,便挑了两个带上,这才与小月儿一起出了门。
高朗赶紧差人去找陆回,禀报此事。
此去路上,薛绾妤七上八下的。因着以前嫁过侯府那一遭,她对勋贵人家总是畏惧大过恭敬,知晓这些手握权力的人,轻易就能碾压她这种平民百姓。不过好在对方现在有求于她,应该不会为难她和小月儿。
马车行驶得极快,同坐车厢中的婆子自称是公主府的李嬷嬷,许是看出她的紧张,安慰她:“娘子莫怕,我们长公主这两年一直吃斋念佛,平易近人,很好相与的……”
“是,”薛绾妤搂着小月儿,强作镇定道,“请问嬷嬷,小月儿见到小世子后,需要做些什么?”
“就和前几天一样,陪小世子说说话,玩一会儿……”说起自家的小世子,李嬷嬷叹了口气,与她多说了几句,“想必娘子也看出来了,我们小世子和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样。其实小世子以前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只是前年突遭了场大难,性子就变了……”
薛绾妤顺着对方的话,试探着问:“小世子他……遭遇了何事?”
“前年小公爷和夫人带着小世子出门游玩,马车失控,小公爷和夫人为了保护小世子……唉,”李嬷嬷眼角犯泪,“夫人当时就没了,小公爷重伤,如今还瘫卧在床……”
那小世子虽锦衣玉食,身世却如此可怜,遭逢巨变时与小月儿差不多的年纪,让薛绾妤心中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怜惜,揉了揉女儿的头:“待会儿去见那位小哥哥,你哄他多吃点饭好不好?”
小月儿眨了眨眼睛:“那我能一起吃吗?”
李嬷嬷破涕为笑:“好,一起吃,一起吃更香!”
公主府层楼叠榭,碧瓦朱檐。
薛绾妤牵着小月儿的手,由李嬷嬷引着行走在曲折的游廊中,七绕八绕,终于来到了一处名为辞忧居的院落前。
李嬷嬷请他们稍待,她进去通传一声。不消片刻,她便回来了请她们母女进去。
薛绾妤手心微微出着汗,攥紧了小月儿的手走了进去。
小月儿未经世事,并不似她这般紧绷,反而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入了房中,一眼便瞧见了那个歪坐在地毯上的小哥哥。
“小哥哥!”她唤了一声,抱着两个鲁班锁跑了过去,“你怎么坐在地上啊?”
小世子见到她,先是睁大了眼眸怔怔看了她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小声道:“饿得没有力气,站不起来。”
房中还端坐着一位雍容娴雅的妇人,面如满月,气度高贵,自是那位长公主无疑。
薛绾妤上前拜见,幸好对方果真如李嬷嬷所说,与人为善,平易近人:“你们来了就好,这孩子一直自个儿生闷气,也不叫人碰,我这个做祖母的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长公主爱孙心切,若是不嫌,就让小月儿陪小世子一起用饭可好?”
长公主点了点头,小月儿扭头看到满桌的珍馐,高兴地拉起小世子的手:“小哥哥,你家的饭菜看起来好好吃啊,我可以和你一起吃吗?”
小世子这才愿意叫人抱起来,坐在凳子上,由着身边的侍女给自己布菜。
小月儿坐在他的对面,侍女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吃的两眼放光,口齿生香。
小世子被她的吃相勾起了食欲,也闷头吃了起来。
薛绾妤明显感觉到长公主在看到小世子吃饭之后,目光顿时欣慰了许多。
长公主看着吃相可人的小丫头,同薛绾妤夸了一句:“真是个好孩子,以后常带她来府中玩。”
薛绾妤只能诚惶诚恐地应下:“是,长公主。”
第35章 七皇子 她把皇帝的儿子当成管家使唤了……
父皇的圣节将至,陆回被安排与礼部和太常寺一起筹备接下来的圣节礼仪。
高朗安排的人从礼部跑到太常寺,终于寻见了自家主子,忙将主子拉到一边,慌忙禀报:“殿下,薛娘子和小月儿被长公主府的人接走了!”
“长公主?”陆回一愣,“姑母怎么会想起来见她们?”
那人便将事情的缘由与他说了一通,陆回才知姑母并不是因为薛绾妤是他的“外室”才见她们的,他将薛绾妤藏的很好,京城的人没几个知道他的“外室”住在哪里,所以姑母只是单纯地为了哄孙儿开心,才将薛绾妤与小月儿接走。
他回京之后曾去拜会过姑母,姑母年轻时嫁给风光霁月的陈国公,生下一子一女,可没多久陈国公因病去世,儿子承袭了公爵之位,后娶妻生子,也算圆满,熟料前年突遭横祸,一死一残,小世子虽然毫发未伤,但却因此性情大变……
姑母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礼佛的,此后便不大过问外面的事了。
虽然知道姑母不会为难薛绾妤和小月儿,但是陆回还是不放心,匆忙将手中的事务交接给旁人,便骑马往长公主府赶去。
长公主府中。
小月儿陪小世子吃完饭,两个孩子便凑在一块研究鲁班锁去了。
“听娘子的口音,不是京城人?”长公主随意与薛绾妤聊起来。
薛绾妤端坐着,态度恭谨:“是,民妇初来京城不过两个月。”
“听李嬷嬷说,你母女在街头上做点小生意儿,想来过得也不容易。”长公主看了李嬷嬷一眼,李嬷嬷立即将提前准备好的谢礼端了出来,“那日安儿偷偷溜出府中,若没有你们母女,他落入人牙子手中怕是就再难寻见了,这些银两,是我的一点谢意。”
“长公主您客气了,就算不是我,旁人瞧见了,也会出手相助的。”
长公主笑了笑,言语温柔却不容拒绝:“不必拘束,收下吧。”
薛绾妤便也没有再推让:“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并未在此坐太久,见两个孩子玩得开心,便也放心了,将这里交给李嬷嬷,便去佛堂礼佛了。
小月儿与小世子将两个鲁班锁破解开后,小世子便带着她去了另一个房间,像献宝一样给小月儿拿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小月儿新奇的不得了,玩得不亦乐乎。
薛绾妤跟在两个孩子身后,面上虽然一片安静,但是心里却在发愁:听长公主方才的意思,日后肯定会经常接小月儿来府中陪小世子玩,可是她最多也只能在京城再待上一个月,就要回清州了。
先前赵太医曾经保证过,不出三个月便能寻到解毒之法,替兄长解了身上的毒。眼下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想必赵太医那边很快就有结果了,日后兄长和嫂嫂离开京城,她自然也要跟着一起离开的,到时候就是不知道长公主愿不愿意放人了?
陆回赶到长公主府时已近中午,这个时辰长公主已经结束了上午的礼佛,正准备用午膳。见到自家侄儿过来,不由惊讶:“你不是在忙圣节的事情么?怎的有空到姑母这里来?”
“姑母,”陆回上前一拜,“听闻姑母派人将我那外室和女儿接了过来,我担心她们母女有失礼节,会冒犯姑母……”
“你的外室?”长公主怔忪片刻,才反应过来,“那位娘子竟然就是你的外室?那她怎的没与我说她是你的外室呢?”
陆回心虚道:“她还不知我的身份……”
“难怪。”长公主笑吟吟地看着自家侄儿,“你连自己真实的身份都不愿意告诉人家,想必也没想养她太久吧?”
“是,侄儿打算过些时日便将她打发走的……”
长公主微微蹙眉:“可惜了,那娘子长得好,孩子教的也好,你若不想养了,回头告诉我一声,我召她来府上做事,正好安儿很喜欢那个小丫头。”
陆回听着,却是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昨日赵太医还同他说,对于她兄长身上的毒已经找出头绪了,不日便能配比出解药来。他原也打算过几日就结束她“外室”的身份,送她回清州的,没想到她和小月儿竟被姑母瞧上了。
罢了,回头等赵太医将解药配出来,他再与姑母解释她的身份吧。
“来都来了,一起坐下用午膳吧。”长公主唤他,并调侃他,“要不要将你那外室也叫过来一起用膳?”
“姑母,她胆子小,还是莫要吓着她了。”
“那就分开用膳吧,”长公主吩咐身边的侍女,“辞忧居那边多送些膳食过去,叫那位娘子和小丫头与小世子一起用午膳。”
“是。”婢女领了吩咐下去了,长公主又问起一人来。
“琼华呢?”
琼华是长公主的女儿,陆回的表妹,如今双九年华,尚还待字闺中。
另有一名婢女上前禀道:“琼华郡主与王家二姑娘和谢家四姑娘在一块合香呢,说是今天中午在自个儿院里用午膳。”
“嗯。”长公主应了声,示意陆回落座。
陆回原本见姑母对薛绾妤和小月儿的印象不错,料想应该不会为难她们,便打算待会儿用完午膳就悄悄离开的。
可是方才他听到婢女口中提到谢家四姑娘也在府中,薛绾妤最怵的就是谢家人,万一不小心她撞见了,那位谢家四姑娘若是认出薛绾妤来,岂不是又给她添一桩祸事?
陆回忧心忡忡地用罢午膳,便起身道:“姑母,我去看看她们。”
长公主提醒他:“你这一去,身份可就瞒不住了。”
“无妨,她知道也没什么。”原不想让她知道的,怕她知道后便不能与他像往常一样相处,如今眼下情况特殊,比起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更不愿意让她被谢家的人撞见。
“姑母,我去了。”
长公主眸中藏笑:“去吧。”
待他走后,长公主与身边的嬷嬷打趣:“瞧他紧张的,方才还说过些时日要将人家打发走呢,这才搁下筷子就巴巴去找人家了……”
那嬷嬷也跟着符合:“那娘子容貌颇盛,也难怪即便带个孩子,也能被七殿下看上呢。”
辞忧院中,薛绾妤见婢女们送来了午膳,李嬷嬷邀她入座,便知道对方这会儿还不打算放她和小月儿走。
小月儿虽然一个时辰前才陪着小世子吃过一顿,不过也不妨碍她此时又对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食欲满满。
对比她的大快朵颐,小世子的吃相就文雅了许多,没吃几口便说饱了,然后撑着下巴看着小月儿吃饭,问她:“你为什么吃这么多?”
小月儿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嚼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好吃啊!”
“好吃吗?”小世子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好似不能理解,但还是对小月儿说,“你觉得好吃的话,以后可以每天都来吃……”
“真的吗?”小月儿一双眼睛笑成了小月牙,“太好了!”
薛绾妤在一旁听得食不下咽:女儿啊,这个地方可不兴每天都来啊。
正吃着,忽见一名婢女进来,恭敬道:“七皇子殿下过来了,”而后看向薛绾妤,“来找娘子您和小月儿姑娘。”
薛绾妤搁下筷子,不明所以地站起身来:七皇子是谁?为什么来找她和小月儿?
虽不知是何状况,但对方既然是皇子,她还是不能怠慢,赶忙拉着小月儿一起去院门口处相迎。
才走到院中,便见一位头戴玉环云纹金冠,穿着莲白色圆领窄袖长袍的人走了进来,与她四目相对,薛绾妤看得一惊:“陆回?”
与此同时,身旁的李嬷嬷与婢女却向对方行礼:“七皇子殿下……”
薛绾妤身子一震,愣在原地:她一直都知道陆回身份不简单,猜想他出身勋贵,却没想到他竟尊贵至此……
他是皇子,皇帝的儿子!
她把皇帝的儿子当成管家使唤了三年?
小月儿不懂什么皇子啊世子的,只是瞧见了熟悉的人,便松开她的手,欢喜着朝陆回跑了过去:“陆叔叔,你怎么来了呀?”
“我来接你们回去。”陆回蹲下身瞧她,问,“在这里玩的开不开心?”
小月儿使劲点头:“开心,明天还来!”
身后的薛绾妤眼前一黑。
陆回牵着小月儿的手走到她身边,小声与她说了一句:“绾娘,我回去与你解释。”而后拉住她的手,对李嬷嬷说,“今日我先带绾娘和小月儿回去,改日再过来陪安儿玩。”
小月儿看到从屋里探出头的小世子:“那我去和小哥哥说一声。”
两个小孩道别,小世子木然的脸上浮出不舍的表情来:“说好了,你明天来找我玩,不然我去你家也可以。”
小月儿笑嘻嘻地答应:“好呀好呀,我家里也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我还有一个小水车,是我师父给我做的,我师父可厉害了,那个鲁班锁也是他做的呢……”
小丫头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引得小世子心神向往。
陆回走过去,揉了揉自家外甥的脑袋:“我们走了。”
小世子闷不做声,目送他们离开。
陆回牵着小月儿的手,走出辞忧院后,才与薛绾妤解释:“谢家的四姑娘也在这里,咱们快些出府,免得撞见……”
“哦,好。”薛绾妤又懵又惊,没想到谢家的人也在府中。
那位谢四姑娘曾是她的小姑子,五年前已经十二岁了,正是爱美的年纪,当时没少从她这里要首饰钗环,得了她许多好处,薛绾妤也不敢保证对方还会不会记得自己。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祈祷着不要撞上那位谢家的姑娘时,却听见前面传来年轻姑娘的嬉笑声。
“今日这灵犀香合的好,多亏了云汐寻来了上好的甘松……”
“是郡主慧心巧思,手艺高妙……”
云汐?谢家的四姑娘谢云汐。
薛绾妤心跳倏忽加速,不安地看向陆回。
若再往前走,难免与她们撞上。
陆回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后,便拉着薛绾妤走出游廊,暂时躲在一处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后面。
女子说笑声渐近,陆回只顾着薛绾妤,一时忘了顾全小月儿,不妨小丫头忽然出声:“我们是在玩捉迷藏吗?”
陆回冲她比了个“嘘”字,示意她不要说话。
“咦,我怎的好像听到有小孩子的声音?”她们还是听到了。
“是小世子吗?”她们循声往这边走来。
陆回迅速将小月儿塞到假山下凹进去的一处浅洞中,小声叮嘱:“是在玩捉迷藏,你不要出声……”
小月儿立即开心地捂住了嘴巴。
陆回随即将薛绾妤抵在石壁上:“抱我……”
第36章 做样子 我只是不想她们发现你
薛绾妤的后背抵在被夏日晒得发热的石壁上,身前的陆回与她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短暂的惊愕过后,她明白了陆回的意图。
琼华郡主等人的声音越来越近,薛绾妤一咬牙,伸手环上了陆回的腰身,身体却依旧与他保持着距离,没有真的贴上去。
动作看起来难免有些僵硬。
“这样不行……”陆回低头看她,在她抬头询问还要如何时,忽而抬手捧住了她的脸,一只拇指顺势落在她的唇上,温热的指腹与她的双唇贴着。
薛绾妤睁大了眼睛。
陆回的唇落了下来,她本能的抬手去挡,小月儿原本捂着嘴巴的小手转移到了眼睛上。
琼华郡主她们刚好走了过去,三人瞧见了面前的一幕,不约而同发出娇呼,王家姑娘与谢云汐娇羞地背过身去,琼华郡主还算镇定,娇声呵斥:“光天化日之下,你们……”
正要斥责前面那二人竟敢在公主府行孟浪之事,却见背对着她的那位男子忽然转过头来,冷觑着她。
琼华认出此人,一时语噎:“七、七表哥?”
对方目光冰冷,犹如冷箭射过来。
“对、对不住……七表哥,我不知道是你……”琼华转过身,尴尬地拉着王、谢二人迅速离去了。
陆回的手放下来,摒气许久的薛绾妤立即大口大口的呼吸。
看着她因为憋气太久而酡红的脸颊,陆回解释道:“方才情势颇急,我只是不想她们发现你,原本也没有真的想轻薄于你……”
陆回原只是想做做样子,才会用自己的手指隔开,但想到方才自己凑过去时她本能的抬手抵触,他反而撞上了她的手心里,让他心里忽而有些失落。
不晓得是失落她不信任自己,还是失落旁的?
薛绾妤尽快将气息喘匀了,才与他道:“方才多谢你,不过……下次还是不要用这样的法子了,算了,应该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她蹲下将藏在山洞里的小月儿挖出来,小丫头两只手还捂在眼睛上呢,被她拉出来时才放下来,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疑惑:“娘亲,方才你和陆叔叔为什么要亲亲?”
薛绾妤脸上火热:“没有亲到,不算亲亲……”
“可是我方才分明看到了,”小月儿一脸坚定,“你和爹爹之前就是这样亲……唔!”
薛绾妤捂住了小丫头的嘴巴,免得她说出更让人羞耻的话来。
“走吧,我们回家。”她牵起小月儿的手,匆匆走在前面。
陆回将方才碰过她唇的手负在身后,轻轻婆娑,指腹上仿佛还残留着莹润的触感。
*
“将人接走了?”长公主听李嬷嬷说,七皇子去辞忧院把她们母女二人接走了,一时有些讶异,毕竟方才他说的只是过去看看,“安儿如何?”
“小世子虽有些不舍,但是小月儿姑娘说明天还来,小世子便也没有挽留。”
“难得这小姑娘能入安儿的眼眸,如今又有小七这一层关系,我思量着,若是小七哪一日真不想养这外室了,咱们就把她们母女接过来,左右府中也不差她们母女一口饭吃……”
“长公主仁善……”
主仆二人正聊着天,忽见琼华郡主带着王、谢两家的姑娘过来了,三个姑娘俱是满脸通红,长公主还以为她们时候被烈阳晒的,却见琼华提着裙子先一步走进来,仪态失了往日端庄:“母亲,出大事了!”
“哦?出什么事了?”
“我们方才看到七表哥了,他、他……”琼华郡主一跺脚,通红着脸说了出来,“方才在假山那边,我们瞧见七表哥与人……与人卿卿我我,也不知是咱们府上哪个丫鬟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勾引皇子?母亲,这事得彻查!”
长公主与李嬷嬷面面相觑了片刻,忽而问道:“你说的那个‘丫鬟’,可穿着缃色的衣裳?”
琼华回忆了起来,七表哥将人护得紧,她没能看清楚那丫鬟的脸,不过泄露出的一抹衣角,确实是缃色的。
于是点了点头:“对。”
长公主忍俊不禁:“那你误会了,那不是咱们府上的丫鬟,是你表哥的外室。”
“啊?”琼华愣住了,“表哥的外室?表哥带外室来咱们府上?”
“那外室不是你表哥带来的,是我差人接来的……”长公主不疾不徐地将缘由说给三个姑娘听,也察觉到琼华身后的那位谢家四姑娘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琼华听完来龙去脉,便没那么激动了,反而好奇道,“母亲,七表哥的外室长什么样子啊?是不是很漂亮?”
长公主对于那位娘子的容貌倒是认可的:“样貌自是极好的。”
琼华笑嘻嘻道:“我猜也是,那等她下次来,我也过去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盛颜仙姿能把我七表哥迷得如此把持不住……”
长公主笑过之后,心里又觉得十分纳罕:这小七,前脚还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过些时日就将这外室打发了,结果还没出府门呢,就与人腻歪上了。
年轻人的心思啊,真是猜不懂。
*
公主府外,高朗早已备好了车舆,陆回将自己的马交给高朗,自己则与薛绾妤和小月儿一起坐进车厢里,与她解释自己隐瞒身份的事情。
“我年少时意气颇盛,在有心人的诱导下,写了一篇针砭时弊的策论,引得父皇龙颜大怒,误会我有不臣之心,将我贬为庶人,幽禁在景州……”
“后父皇下旨恢复我皇子的身份,召我回京,谁知在清州受阻,我被人追杀,九死一生之际,幸得你出手相救……”
“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先前你得知谢晏川的身份时,反应太过强烈,我担心你得知我的身份后,也会对我心生厌恶……”
今日薛绾妤受惊颇多,先是莫名被邀去长公主府,后见到长公主时情绪紧绷一直不敢松懈,而后又得知陆回皇子的身份,最后为躲避谢云汐,还与他在假山后假意亲热……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后,如今坐在回程的马车上,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今日委实耗费她太多的心神,听到陆回解释完之后,薛绾妤的心绪也无力再起波澜,看起来像是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解释。
只是待他的态度比起以往有所不同,平心静气中带着些许恭敬:“殿下不必觉得愧疚,我先前不能接受谢晏川,是因为五年前我与谢家有过一段不堪的过往。而三年前我救了殿下一命,殿下又为我做事三年当做报答,如今我兄长的病更是得益于殿下的相助才能医治好,殿下对我的报答早就超出了当年我对你的付出,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又何谈厌恶?”
陆回听着她一口一个“殿下”唤自己,目光略过她微微躲闪着的眼眸,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是不能回到以前了。
*
镇远侯府。
谢家四姑娘谢云汐回府时,正好撞见二哥谢晏川,正被北鸣搀扶着往外走。
“二哥,你怎么了?”前几日都好好的,怎么今日像是被人打了似的。随即发现他后背的衣服比其他地方颜色要略深些,再看他脸色惨白,额上冒汗,立即猜了出来,“二哥,你受家法了?”
谢晏川“嗯”了声,并未停下脚步。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去哪儿啊?”
谢晏川没有再理会她,由着北鸣扶着自己上了马车,离开了侯府。
谢云汐见二哥不搭理自己,本就心情不豫的她愈发烦闷,气呼呼地进了侯府,迫不及待地找母亲诉说今日遇到的荒唐事。
“母亲,你可知我今日在长公主府上遇到了什么事?”谢云汐愤愤道,“那七皇子行事轻浮,竟与他那外室在公主府旁若无人的亲热,这样的人谁爱嫁谁嫁,反正我不嫁!”
侯夫人此时也正烦着,对待女儿也没了往日的耐心:“不嫁就不嫁,咋咋呼呼的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人家七皇子还不一定能看上你呢!你们兄妹三个真是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母亲……”谢云汐原以为会得到母亲的安慰,没想到反而受了一通斥责,兀自委屈了一会儿,但看到母亲心情烦躁的样子,也不好再使性子,“我方才进府时瞧见了二哥,他怎么了?是不是挨家法了?”
自打二哥从清州回来,便与家里的人疏离了许多,谢云汐偶尔还撞见过二哥与父亲母亲他们起过争吵。
后来二哥便搬出去住了,具体住在哪儿也并未告知他们。
前几日倒是回来了,听闻又与父亲吵了好大一架,气得父亲连最喜欢的砚台都摔了。
今日眼看母亲也气得不轻,二哥又挨了家法,府中肯定发生了很大的事情。
“你二哥……真是气死我了!”侯夫人被气的胸口闷痛,不吐不快,“前些日子你大哥在外面吃醉了酒,不小心糟蹋了一个良家姑娘,我本想给些银钱平事,哪知那姑娘不知好歹,竟一纸诉状将你大哥告上了衙门。我让人去查才知道,难怪那姑娘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状告侯府世子呢,原来背后是你二哥怂恿的……”
“啊?”谢云汐不解,“二哥为什么要帮着外人对付大哥?”
“不止呢,你二哥现在手里捏着你大哥不少的罪证,就连五年前薛氏那桩旧账也翻出来了,要请族中长辈开家祠,处置你大哥。”说到这里,侯夫人愈发心气不顺,气得捶胸,“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白眼狼,他这是要逼死你大哥啊……”
“可是大哥这些年确实做了不少错事,二哥这么做也算是铁面无私。况且五年前二嫂嫂那件事,明明就是大哥的错,母亲你非说……”
“什么二嫂嫂?哪来的二嫂嫂?”侯夫人瞪了她一眼,“不许再提那个女人!”
谢云汐小声咕哝了一句:“分明是你先提的……”
*
谢晏川挨了一顿家法,也没有松口,给了父亲两个选择,三日后要么开家祠处置大哥,要么他把大哥送去大理寺接受审判。
父亲盛怒之后,终于还是向他妥协,表示家丑不宜外扬,三日后会请族中长辈开祠堂。
谢晏川顾不得身上的伤,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薛绾妤。
他想邀请她三日后与他一起回侯府,将迟了五年的公道还给她。
今日终于不用再伪装成木匠,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见她。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进了巷子,谢晏川的马车在后面,停稳之后,他忍着后背的伤痛从马车上走下来,见她也刚从前面的马车出来,手中牵着小月儿,与陆回并肩站在一起。
她回眸瞧见了他,身子一颤,眸中露出惊恐的神色来。
第37章 请自重 谢晏川,你这又是何必
薛绾妤走下马车时,似有所觉,回眸往后面看去。
后面紧跟着他们的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一人,品蓝色的右衽窄袖长袍,金纹玄色带銙,身姿如松,脸色却有些发白。
“爹爹……啊不,”小月儿忙改了口,“是叔叔。”
是谢晏川。
薛绾妤身子一颤,虽不害怕他,但也不想见到他,下意识地便想躲起来。
陆回适时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慢慢踱进,走到她和陆回面前,声音微哑:“绾娘,你别怕我,我有话与你说。”
薛绾妤垂眸不肯看他:“我与你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你莫要再来打扰我了。”
“只给我片刻的时间就好,我要与你说的事情,你会想听的。”谢晏川欲再上前一步,却被陆回拦下。
“谢指挥使,请自重。”
谢晏川是武将,纵然此时身上有伤,却也还有足够的力气绕过陆回,将薛绾妤从他身后拽了出来。
手上是不容抗拒的力道,可语气中却带着卑微的祈求:“只一会儿,我就能把话说完。”
陆回亦按住他的手腕,不许他将人带走,三人的手便纠缠在一起。
小月儿仰着脸,好奇地看着三个大人。
当着女儿的面,薛绾妤也不好让陆回与他大动干戈,只好先对陆回道:“劳烦殿下先将小月儿带进去,我与谢郎君单独说会儿话……”
陆回冷意的目光缓缓收回,只能先松开了手,转而牵起小月儿,带她进了家门。
“不知谢郎君要说什么?”薛绾妤神色平淡,目光清冷倔强。
“五年前那件事情,我已调查清楚,并将证据与实情都告知了父亲,三日后,父亲会邀族中长辈去祠堂审判大哥,届时便能还你清白与公道。”谢晏川凝视着她的脸,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恍惚,“我想带你一起去祠堂,亲眼见证。”
“你……”五年前她背负着屈辱逃离京城,没想到五年后还能有讨回公道的那一日。
他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薛绾妤心中还是动容的,只不过,这个公道来得太晚了,晚到她已经接受自己商户的身份与权贵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当权力压下来时,轻易便能将她碾碎,她能保护自己唯一的方式,就是离他们远远的,能躲多远躲多远。
“多谢谢郎君为我讨回公道,只不过,那是你们侯府的家事,如何处置都与我无关,我便不去了。”薛绾妤看向被他握住的手腕,动了动,“谢郎君还有别的话要说吗?若没有,便请放开我……”
谢晏川没有想到她在得知这件事后,反应竟是这样风轻云淡:“你不在意?”
薛绾妤点了点头:“我说过,公道与否,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我日后只想过安稳的生活。”
“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都能给你,”背上的伤让谢晏川有些支撑不住,可还是不愿意放开她的手,甚至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拥住,“绾娘,我是真的很想与你做夫妻……”
“谢晏川,你放开我……”沉沉的重量压过来,薛绾妤挣扎着,推搡着,最后使劲力气狠狠一推,竟真的将人推开了。
谢晏川身子不稳地后退了几步,被赶过来的北鸣扶住。
“薛娘子,”北鸣心疼自家郎君,忍不住为郎君抱不平,“人心都是肉长的,郎君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的还是不领情?你可知郎君为了帮你讨回公道,今日受了家法,整整挨了六十杖,连伤口都没来得及包扎就跑来找你了……”
薛绾妤才发现自己手上沾了血污。
抬眸再去看谢晏川时,发现他瞳珠黯然,无力地依靠在侍从身上,俨然是要昏厥的前兆。
她心情复杂,叹了口气:“谢晏川,你这又是何必。”
北鸣扶着自家主子:“薛娘子,看在我家郎君为了你受伤的份上,至少让他进屋包扎一下伤口,他失血太多,你这个时候赶他走,万一他死在路上了……”
谢晏川虽然意识散去许多,但此时还能听的见声音:什么叫万一死路上了?他伤的哪有那么严重,只是方才被她推搡时碰到了伤口,一时疼得他两眼发黑罢了。
还未缓过来时,他又听见她犹豫的声音:“那你先将人扶进来吧,我叫人请个郎中过来给他瞧瞧。”
谢晏川心想:幸好,她还是会对他心软。
*
兄长薛云时得知谢晏川找过来了,气得到处找棍子:“他们谢家当年将你害的那么惨,他还有脸来?”
“大哥,”薛绾妤按住兄长的手,“他是来还我公道的。”
而后将谢晏川的话转述给兄长听,兄长听罢,才勉强消了些气:“倒还算干了件人事,”而后叮嘱她,“不过那侯府你还是别去了,万一到时候那些人反水,将你扣住,那就麻烦了。”
“嗯,我本来也没打算去,侯府那道门,我委实不想再踏进去了。”薛绾妤看向屋外,瞧见小月儿鬼鬼祟祟地往谢晏川所在的偏房里去了。
薛绾妤本想将小月儿唤回来,奈何小丫头跑的快,一溜烟就钻进了那个房间,薛绾妤若此时将她捉出来,免不了又要与谢晏川打照面,想了想还是算了,由她去吧。
陆回现在身上事务繁多,不能在此久待,虽然不放心谢晏川在这里,但是薛绾妤已经将人留下了,他也不好将人丢出去,于是与薛绾妤打了个招呼后,便骑马回太常寺了。
小月儿钻进谢晏川的房间里时,北鸣刚褪去他上身的衣服,等待郎中来后给他上药包扎。
谢晏川发现小丫头进来,担心背上的伤吓着她,扯了一件衣服先披上。
小月儿磨磨蹭蹭地走到他面前,小嘴鼓了鼓,喊他:“叔叔,你没事吧?”
谢晏川将女儿拉到跟前:“叫爹爹。”
四岁的小孩子理解不了太复杂的事情,在她的心中,一根筋的认为,谢晏川只是她捡来的爹爹,并不是她真正的爹爹。
“你不是我的爹爹,”小丫头眨着纯真如水的眼睛看着他,“而且我马上就要有新的爹爹了。”
谢晏川心里咯噔一下:“你要有新的爹爹了?是谁?”
小月儿如实道:“是陆叔叔。”
“他啊,”谢晏川听她说是陆回,便不以为然,以为是最近薛绾妤扮演陆回的外室,才让小丫头产生了误会,“不会的,他不可能会给你做爹爹。”
“可是娘亲喜欢陆叔叔,”小月儿说,“我也喜欢陆叔叔,虽然不及喜欢你那么多,但是如果他要做我的爹爹,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谢晏川的心被小丫头的几句话弄得七上八下的:“你怎么知道你娘亲喜欢陆回?”
“先前你和娘亲不是教过我,说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能亲亲吗?”小丫头有理有据道,“我看到娘亲和陆叔叔亲亲了……”
谢晏川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什么时候?在哪儿亲的?”
“就今天啊,在一个特别漂亮的院子里,还有一座假山,我就藏在假山洞里,娘亲抱着陆叔叔,陆叔叔就亲娘亲……”
小丫头描述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在撒谎,谢晏川听得面隐怒色,唇角渐渐绷紧,眸中酝酿起森然风暴来:死狐狸,你敢假戏真做?
*
小月儿从谢晏川的房间里出来后,跑去找娘亲传话:“娘亲,燕叔叔说想见你。”
薛绾妤不想再与谢晏川有干系,自然不愿意去见他,只等着郎中过来给他包扎好伤口后,就让他离开。
可是谢晏川等不到她,谁劝也不肯走。薛绾妤又不肯去见他,两人便这样僵持着,天黑时他身边那位叫北鸣的侍从还出去买了些饭菜回来,顺便给小月儿买了一包松子糖,这是今晚也要住在这里的意思。
薛绾妤拿他没办法,在犹豫许久后,才走进了他的房间。
北鸣很识趣地避开,留下两人说话。
她秀眉深锁,看向那个眸子沉沉的男人:“谢郎君不肯走,可还有话要说?”
谢晏川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灯烛,遮得房中暗下去几分:“小月儿说,她今日看见你和陆回……”喉结动了动,很是不情愿地吐出最后两个字,“亲吻。”
薛绾妤脸上一热,万没有想到小月儿竟将此事告诉了谢晏川。
“没有,只是在做戏。”
“做什么戏,需要这样?”
薛绾妤想说是为了躲他的四妹妹,可是忽而想到:“谢郎君,你我已经和离,不再是夫妻,我好像没有必要和你解释这种事情。”
“和离?”谢晏川今日终于找到机会拿出那封和离书,“这上面一没有我的签字,二没有上交官府,更改户籍,你如今还是我名正言顺的妻。”
薛绾妤惊愕地看向那封和离书:原以为当初她寄出这封和离书后,侯府早就将其交与官府,判两人和离了,没想到这和离书竟然出现在他的手上?
“所以请问我的夫人,”他抬手捏住她的下颌,指腹探上那双柔软的唇,并不温柔地揉搓着,似乎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为什么要背着为夫,亲吻别人?”
薛绾妤的一张脸登时变得澈白,她原以为自己早已是自由身,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是他人妇。
“你……”她的唇颤抖着,死死地看着他,“你把和离书签了,否则、否则……”
她苍白无力的威胁对他根本没用。
“你先回答我,你真的喜欢上陆回了?”
如果这样的误会能激怒他,从而让他签下和离书的话,她认:“是。”
捏住她下颌的手愈发用力,谢晏川一瞬气红了眼:“你真的与他……亲吻了?”
“是。”
他倏忽凑近了她,目光凶狠而执拗:“不许!你是我的夫人,怎么能亲吻别人?”
薛绾妤迎上他迫人的目光:“便是亲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亲回来!”另一只大手扣住她的后颈,迫着她主动贴上他的唇,“你今日怎么亲他的,加倍与我亲回来!”
第38章 还不够 他扶住她的腰,将她抱到桌上……
“不要!”
薛绾妤慌忙抬手横在唇前,避免两人唇齿相撞。
自知与他力量悬殊,他若硬来,自己也拦不住,于是在他攥住她的手腕,扯下她的手,并按在身后的时候,她还是认怂了。
“我方才骗你的,我与陆回没有亲到!”她急切解释道。
挟住她往前的力量一顿,他停下来,但却并不相信:“你方才说亲了,现在又说没有亲到,你说的话究竟那一句是真的?”
“真的没有亲到,只是看起来像亲到了而已。”
“什么叫看起来像亲到了?”
薛绾妤动了动被他按在身后的手:“你先放开我,我演给你看。”
谢晏川将信将疑地松开她的手腕,看着她伸手捧住自己的脸,一只柔软的拇指印上他的唇,她踮起脚,凑了上来……
他们的脸靠的很近,气息霎时交缠起来,然而唇上却并未感觉到那双柔润。
她将手横了起来,亲的是自己的手心。
薛绾妤将这动作演完之后,便欲撤回身来,孰料踮起的脚才落在,身后那只炙热的大手却托着她的腰,将她捞了回去。
他眸中的怒火不仅不见少,反而越烧越烈。
谢晏川拂开落在自己唇上的手指,将人重新箍住:“你们便是这般假意亲吻的?这与真正的亲吻也并无多少区别!”
薛绾妤也是被他气懵了,脑中一热:“你既如此计较,那便依你所言,还给你好了!”
反正又不是没亲过,也不差这一次。
她也不必多此一举用手指隔开两人,而是将手环在他的脖子上,便气呼呼地亲了上去。
因着带着怒气,吻起来便没了章法,胡乱在他唇上亲了一会儿后,她故意咬了他一口:“够不够?”
谢晏川痛得眉头微一皱,张口含住,而后反客为主:“不够……”
他撬开她的齿关,霸道地闯了进去,用力攫取着。
唇上用着力,身体亦压迫了过去,薛绾妤受不住,禁不住往后退,他亦步亦趋地追逐而去,直至退到桌边,托住她腰身的手垫在她的腰与桌沿之间,薛绾妤退无可退,只好试图推开他。
她躲避着,终于寻到一丝间隙:“还不够吗?”
男人眸中的怒火已被另一种情愫代替,他的气息灼热,唇上亦滚烫。不顾后背的伤,他扶住她的腰,将她抱到桌上:“还不够……”
“够了……唔。”
他又欺了上来,将她拒绝的话尽数吞咽。
空气渐渐变得稀薄,太过热烈的纠缠愈发让人喘息困难,薛绾妤渐渐没了力气,只能仰着头任他予取予求,无比后悔自己方才头脑不够清醒,竟然被他带沟里去了,怎么会答应他这么离谱的要求。
不记得被他亲了多久,唇上的压迫终于消失,她身上一丝力气也无,被迫靠在他的肩上喘息。
他的两只手臂撑在她身侧的桌上,将她困在他的怀中,垂眸瞧着喘息连连的人儿,目光所至,是她那双饱受蹂躏的红唇,比起她进来时更加娇艳欲滴,亦丰盈许多。
“亲也亲了,该解释的我也解释了,”薛绾妤还没忘最重要的那件事,“你把和离书签了可以吗?”
她此时身上无力,声音也软的如一滩春水,虽然说着绝情的话,却因为带着祈求的意味,反而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才得到满足的谢晏川也没有因她这话而生气,反而问她:“我知我家人伤你伤得厉害,可我总归是没做错什么的,为何这么不愿意与我做夫妻?”
经过激烈纠缠的两人,此时竟能依偎在一起,平心静气地说话:“我知道你没有做错什么,可是我对你也早已没有感情了。当初本就是一时起意才嫁给你,对你并无很深的感情,想来你也一样,又何必如此执着?”
“谁说我也一样?我若与你一样薄情,又何必千里迢迢去清州寻你?”
薛绾妤转过头去,不肯看他:“那你的事情,反正我对你已经全无留恋。”
“我知你对我全无留恋,”谢晏川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回脸来,“就是因为你对我没有留恋,所以在清州的时候你才会喜欢上‘燕郎君’,不是么?”
“你……”同一个坑她掉进去两次,难免恼羞成怒,“那只是意外。”
“虽是意外,可你两次对我动心,说明你喜欢的就是我这般的,我与你才是最相配的,不是么?”
“不会再有第三次了,”薛绾妤说,“我会喜欢上‘燕郎君’,是因为我把他当成和我一样的人。而你是将军,是指挥使,是侯府尊贵的嫡次子,我明白权力的倾轧,此生都不想再踏入权贵之家……”
“我日后可请调离京,立府别住,绝不会让你再踏入侯府一步,”他的眸中充满祈求,一如她方才祈求他签下和离书一般,“若是这样,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薛绾妤望着眼前这张轮廓俊朗的脸,五年前她对着这张尚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一见钟情,五年后他长成了愈发成熟的燕郎君,让她再一次动心。
如今这张脸满是深情,她也愿意相信他方才说出的话都是发自真心,但是即便他承诺得如此美好,可也改变不了两人身份的悬殊,薛绾妤如今有了小月儿,多了一根软肋,她不敢,也不能再冒险将自己和女儿交付给权贵之人。
所以在短瞬的动摇后,薛绾妤还是拒绝了他:“不愿。”
“我宁愿嫁给一个木匠,嫁给一个铁匠,甚至我可以不再改嫁,”她说,“我也不想再与你做夫妻。”
谢晏川原本因为她口中的“不愿”二字而失落,但随即听到她后面的话,眸中又亮起光来:“你愿意嫁给一个木匠?”
“只是打个比方。”她只是想表达自己想要嫁的是一个普通人,并不是真的要嫁给一个木匠。
之所以会顺口说出木匠,大抵是因为隔壁真的住了一个木匠,所以才会第一个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绾娘,不若我们来打个赌,”谢晏川松开钳住她下巴的手,动作轻柔地抚上她的脸,“倘若我能让你第三次对我动心,便不和离了,好不好?”
薛绾妤凝眉看着他,思索他哪里来的自信,还能让她第三次对他动心?
先前对“燕郎君”动心,是因为没有认出他来,且因着他扮演小月儿爹爹的缘由,两人朝夕相处,才会日久生情。
如今他的身份已经分明,她绝对会克制自己的心意,绝对不会再度对他动心。
“好,我答应你,不过也该有个期限才是。”
“那就三个月,”谢晏川说,“三个月后,倘若你还不曾对我动心,亦或是你另觅得有情人,我会签下和离书,放你自由。”
薛绾妤想了想,觉得自己能做到:“好。”
谢晏川忽而想起一个人,补充道:“不过你不可以喜欢陆回。”
以陆回的身份和谋算,日后定然会从权贵人家中挑选皇子妃,薛绾妤若跟着他,恐怕两个侧妃都捞不着。
“你多虑了,”薛绾妤一直都对陆回保持着十足的清醒,如今得知他的真实身份,自是更加防范着,“他是皇子,与我有天壤之别,我连你一个侯府嫡次子都不愿意攀扯,又哪里敢攀上他这根高枝。”
“以后如此亲密的事情,也不可以再与他做,”谢晏川点了点她的唇,“这和离书一日未签,我就还有资格吃醋。”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薛绾妤拨下他暧昧的手指,对上这个连“吃醋”都说的有理有据的男人,无奈道,“现在,谢指挥使可以离开我家了吗?”
请神容易送神难,薛绾妤做好了他会耍赖留下的准备,想着大不了叫高朗他们进来把他抬出去,没想到他竟痛快答应了。
“好,我走。”趁她不备,他俯身又窃得一个吻,而后直起身来,笑如春风,“绾娘,我们会很快再相见的。”
薛绾妤坐在桌上,对着这个行偷香窃玉之事的无赖踢了一脚:“快走吧你!”
*
谢晏川回到侯府,褪衣之后发现包扎好的伤口都挣开了,于是唤北鸣进来重新上药包扎。
北鸣看着被血浸透的白布,不免触目惊心。再看自家主子,似乎没有痛觉一般,正神思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唇角勾起来又平下去,平下去又勾起来,好似在想什么很开心的事情。
北鸣重新给伤口敷了药,覆上纱布,一圈一圈地绕紧后,打结时猛地一勒,谢晏川终于知道疼了,皱眉轻喝一句:“你小子,轻点。”
“郎君可算回魂了,知道疼了,”北鸣揶揄道,“郎君方才可是在想薛娘子?”
“什么薛娘子?”北鸣还以为郎君要否认呢,没想到又听见他说,“那是我的夫人,你的女主子,日后再我面前,当唤她‘薛夫人’……”
北鸣撇撇嘴:“可是郎君,夫人她可是拒绝你很多次了。先前在清州草堂就赶过你一次了,今日又将你赶出来,郎君怎的还是不死心?”
“不过才赶了我两次而已,我又怎会因为这两次的挫折而气馁?”
“那郎君打算怎么做?”
“待大哥的事情处理完,我便扮成木匠,再去找她。”
“郎君又要扮作他人去追求夫人?”虽然有句话比较难听,但是北鸣还是胆大泼天地说了出来,“郎君,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谢晏川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振振有词:“妻儿和脸面,孰轻孰重?我若要脸,还如何追回妻儿?”
第39章 喜欢谁 如何才能让他在和离书上签字……
北鸣对自家主子的如此厚颜深表震惊,但仔细想想好像他说的也对,妻儿和脸面,自然是妻儿更重要了。
背上的伤口包扎好后,北鸣瞧见郎君嘴巴上也有一处小小的伤口,看着手中还剩了点药膏,便问:“郎君,嘴巴上的伤口要涂一下吗?”
谢晏川轻触了一下唇上的伤口,想到这伤口的来由,不禁一笑:“不用。”
北鸣:“……”郎君他又笑了又笑了,他到底在笑什么啊?
谢晏川瞥他一眼:单身且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根本不懂,这哪里是伤口,分明是印章。
陆回如今正在与礼部和太常寺一起忙圣节的事情,圣节涉及朝会、祭祀、祈福等多个环节,而谢晏川如今在殿前司,在祭祀时要执行仪仗、引导、护卫等任务,是以两人也免不了碰面。
陆回今日来殿前司找谢晏川商议圣节时的祭祀事宜,谢晏川请他喝茶,边喝边说。
“上好的龙园胜雪,殿下尝尝……”
再好的茶,于陆回来说不过是消渴之物,况且先前也没见这武夫对茶有什么研究,今日怎的特意准备好茶来招待自己,莫不是别有用心?
果然,对方在抿了一口茶后,忽然发出“嘶”的一声,引得他的注意后,便将茶盏搁下,使得他很难不注意到对方嘴上的一处小小的伤口。
这让陆回不禁想到,先前在清州时,他故意把脖子上的红痕展露给他看。
当时他脸上那死出,和现在一模一样。
想起昨天这厮在薛绾妤那里待过,陆回便隐约猜到了他这是在炫耀什么,于是故意装作没看见,继续与他说正事:“谢指挥使,今年的圣节要是请鸿恩寺的僧人们来宫中设道场祈福,涉及僧人众多,还需你带人去一趟鸿恩寺……”
“嗯,是。”谢晏川见他并无什么反应,难道是没有看到自己嘴上的伤口?于是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嘶……”
嘶气声比方才略大了些。
陆回停顿了片刻,依旧视若无睹,继续道:“届时鸿恩寺的僧人在太和殿设道场,父皇还要赐袈裟、度牒,剃度僧侣,须得提前拟定人选……”
“好。”
两次都未能引起他的注意,谢晏川也便没了兴趣,搁下茶盏,正了正神色,与他认真商议起鸿恩寺的事宜来。
结束后,陆回起身告辞,临走前瞥了一眼桌上的茶:“茶水烫,谢指挥使还是别喝了?以后多喝点药吧。”
谢晏川眉毛一挑:这是终于看到他嘴巴上的伤口了?
于是指了指嘴上的伤处:“我这伤口微不足道,不用喝药。”
陆回冷睨他:“我是说,喝药治治你的脑子。”
这是生气了?
谢晏川喜闻乐见:“好啊,多谢殿下关心。”
陆回拂袖而去。
*
公主府的车舆又来了,要接小月儿去公主府。
想起昨日险些被谢云汐撞见的事情,薛绾妤并不想跟着一起去,便托嫂嫂带着小月儿去了两日。
长公主也从不让小月儿空手回来,每次小月儿怀里都抱着一大堆的赏赐。
第三日的时候,赵太医过来了,并带来了为兄长配好的解药。
嫂嫂不能再陪小月儿去公主府,薛绾妤也想陪在兄长身边,于是在公主府的车舆过来之前,让高朗去了一趟公主府,告知长公主府的人缘由,今日小月儿不方便登门。
兄长服下解药后不久,便觉周身轻盈有力,比起之前好上太多。
赵太医将几副药和药方都留下了,嘱咐他依照此方吃上一个月,余毒便可清尽。
薛绾妤与兄长对赵太医感激万分,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谢礼,请他一定收下。
赵太医推让几次便也收下了。
才送走赵太医,又见一辆熟悉的车舆驶进巷子里,是公主府的车舆。
薛绾妤眉头微蹙:不是让高朗前去告知公主府,今日小月儿不去了么,怎的还安排车舆来接?
心中虽有些不悦,但却不好表现在脸上,只能恭敬地迎接驶来的车舆。
不过今日这车舆与前几日不同,有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持香球在侧,马车停下时,香烟如云,尘土皆香,随即帷帘被先开,一个墨云秀发,色若桃李的娇俏姑娘便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随即小世子也从马车上下来,怀里捧着一个精巧的东西,孩子气的脸上表情依旧淡淡的,看向薛绾妤:“舅母好,我来找小月儿玩。”
小世子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该懂的都懂,他听姑姑说过,小月儿的娘亲是七表舅的外室,他虽不懂“外室”是什么意思,但姑姑说七表舅喜欢这个外室,那么按照辈分,他叫对方一声“舅母”也不为过。
平地起惊雷,他这一声“舅母”,叫得薛绾妤心底一颤:“小世子莫要这般唤我,民妇担不起。”
“哦。”小世子话不多,“那我去找小月儿了。”
“世子请。”薛绾妤恭敬将小少年迎了进去。
方才先小世子下车的那位姑娘,乌黑的眼眸一直在打量自己,薛绾妤转过身来,朝对方行了一礼:“见过琼华郡主。”
“你都没见过我,就知道是我呀?”琼华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娘子,果真如自己猜测的那般仙姿昳丽。
方才甫一下车,便觉她与其她女子不同,美貌之外,仿若还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像是一朵明亮雅致的玉兰花,柔和纯净,不冷傲,却坚韧。
对方举止端庄,虽是身份低微的外室,却并不见怯意,反而淡定又稳重,蕙质兰心,一下子就瞧出了自己的身份。
琼华想起母亲说起这位七表哥的外室时,曾不经意道:那般女子给人做外室,可惜了。
此时见到这位外室真容的琼华,无比认同母亲说的这句话。
这样的人儿,难怪七表哥为了她会拒绝谢云汐呢。
“今日小月儿没能来公主府,安儿便又闹脾气,我这个做姑姑的正好无事,便带着他上门来叨扰了,希望娘子莫要嫌弃。”
“哪里,难得两个孩子能玩到一处去,小月儿多了一个朋友,不知道有多开心,”薛绾妤见这位琼华郡主开朗和善,身上并无娇贵之气,便也没那么紧张了,“郡主进去喝杯茶吧。”
“好啊。”琼华郡主带着丫鬟们走进去,丫鬟们手里各端着礼物,琼华还去探望了生病的兄长,让兄嫂二人很是受宠若惊。
而后两个孩子满院子的玩,薛绾妤就陪着琼华公主聊天解闷。
对方难免过问她的身份,薛绾妤便之说自己以前在清州做小生意,后来因缘巧合遇到了受伤的七皇子,如此才成了他的外室。
这些话半真半假的,琼华听得津津有味,想来也都信了。
姑侄二人在此待了小半日,琼华便带着小世子回去了,临走时忽然想起一事,问薛绾妤:“对了,小月儿开蒙了么?”
“在清州的学堂上过几个月的课。”
“那太好了,”琼华郡主说,“安儿他因为性格的原因,如今六岁才请了夫子开蒙。我母亲是想着,若是能让小月儿和安儿一起上课,安儿定能更快适应,不知娘子你意下如何?”
让小月儿去公主府给小世子伴读?
事情的发展开始超出了薛绾妤的预料。
原本薛绾妤就很头沉,担心小世子日日都找小月儿玩,日后养成了习惯,她日后不好带着小月儿离京。
没想到如今竟还要小月儿去公主府做陪读?
简直雪上加霜。
“小月儿资质平平,恐怕……”
薛绾妤正想委婉地拒绝,可对方却盛情邀请:“母亲给安儿请的是精通六经,深谙天地之理、人伦之道的孙大儒,这可是旁人花再多的钱都请不到的,小月儿若能得他教导,日后定能出落成怀珠抱玉的才女,希望娘子好生考虑一下,莫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琼华郡主走后,薛绾妤忧心忡忡去找大哥,毕竟此时陆回不在这里,她只能与兄嫂商议这件事。
兄嫂得知小月儿竟有这么好的机缘,一致同意让小月儿去长公主府做陪读。
薛云时对妹妹道:“我知你不愿意留在京城,是因为害怕镇远侯府。可如今你若攀上长公主府,那镇远侯府就算知道了你的存在,有长公主给你撑腰,他们也不敢奈你何?况且那日谢二郎也说,要请出族中长辈处置欺负过你的那位侯府世子,既然谢二郎也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就更不必害怕那些侯府的人了……”
“是啊,”嫂嫂补充道,“况且还有那位陆管家呢,我在公主府的这两日,都听说了,那陆回可是不得了的人,他定也会护你周全的。”
兄嫂说的这些,其实薛绾妤心里也思量过来。
凭她现在有陆回、长公主撑腰,谢晏川也一心想要补偿她,她在京城应当不会再受到侯府的为难。
可不管是陆回,长公主,还是谢晏川,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人,他们都是权贵中的权贵,而薛绾妤最不愿意的,就是在这些权贵之人的手中讨生活。
她还是想要离开京城。
尽快离开京城。
在这里逗留越久,越让她不安。
长公主想让小月儿做伴读的事情,可以托陆回去拒绝,而她这边,须得尽快让谢晏川签下和离书,才能安心回清州。
可如何才能让他在和离书上签字呢?
薛绾妤回想着那个赌约,谢晏川说,三个月后,她不曾对他动心,亦或是另觅得有情人,他就会签下和离书。
三个月的时间太久了,她不想等到那个时候,再去证明自己对他没有动心,所以还有一个办法,便是她去寻一个“有情人”,就可以提前结束这个赌约,拿到和离书。
可是上哪儿去找这个有情人呢?
亦或是,谁可以来假装这个“有情人”呢?
最好的人选自然是陆回,毕竟她现在的还在假扮陆回的“外室”。
但是在立下赌约的时候,谢晏川已经将陆回排除在外了。
所以她还能去找谁呢?
薛绾妤沉着眉头思索着,目光不由地望向了隔壁,那个木匠的院落。
第40章 在想你 突如其来的拥抱
晚些时候陆回过来了,他也是得知今日赵太医将药送来,特意过来一趟看看薛云时服药之后恢复的如何。
实则也是想着问一问薛绾妤,是不是打算要离京回家了。
他自是希望她能多在京城留一段时间的,但是她若要走,他也不会强留,届时会多安排几个人护送她回去。
薛绾妤见他过来,便让高朗去酒楼要了些饭菜过来。
菜肴丰盛,一来是为了庆祝兄长身上的毒终于解了,二来也是感谢陆回的相助,三来,也算是一场饯别宴。
“多谢这些时日殿下对我们的照顾,如今兄长已得良方,打算明日便和嫂嫂动身回景州。”薛绾妤与兄嫂一起举杯向陆回表示谢意,小月儿也有样学样的举起琉璃碗,里面装着她最喜欢喝的卤梅子甜水。
“明日便要走?”陆回心中失落,攥紧了酒杯,“不多休息两日么?”
“出来也快三个月了,来时还是夏天,如今已经入秋了,景州那边的生意和绾娘在清州的家业都需要人回去打理,”薛云时身上的毒解了大半,还不能沾酒茶,只能以水代酒,“路郎君,此番我和拙荆先回去,绾娘与小月儿还要在京城多住一段时间,还劳烦陆郎君多照料些……”
陆回心中转喜,看向薛绾妤,烛光在他的清眸中映出暖阳的光辉:“你不走?”
“嗯,”当着兄嫂的面,薛绾妤此时不好与他说实情,只能暂时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盖过去,“今日琼华郡主带着小世子来过,说是长公主府打算请孙大儒为小世子开蒙,想让小月儿去府中做伴读。”
陆回知道这位孙大儒:“我小时候也受过孙大儒的教导,他博通经籍,更懂因材施教的教学之道,若得他教诲,小月儿自能受益终身。”
兄嫂听他这般说,愈发替小月儿觉得高兴:“我们小月儿真是个有福气的……”
小月儿不懂什么大儒小儒的,听到自己又要去上课,还有些不高兴,但是得知是和小世子哥哥一起上课,便也没那么抵触了。
薛绾妤看着谈笑融融的兄嫂,心中另有打算的她也不好打扰他们的兴致,只能暗自惆怅着喝着酒。
她虽掩饰的很好,但是陆回还是一眼看出她有心事。
吃罢饭后,陆回便要回去了,薛绾妤起身相送,一站起身来便觉天地微晃,好在醉的不算太厉害,还能将人送到门口。
车舆就在外面,陆回让侍从们先退下,与薛绾妤单独说话。
“绾娘,你好像不开心,可还有事瞒着我?”
“我是有事瞒着你,也有事要拜托你。”薛绾妤扶着车舆站直了身子,夜里微凉的秋风将她的酒意吹去了些许,她理了理思绪,才与他道,“其实我没打算让小月儿去长公主府做伴读。”
陆回微怔:“为何?”
“虽然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可是小月儿能进公主府做伴读,凭的不过是小世子的偏爱和长公主的抬爱,说到底还是看人眉睫,俯仰由人,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也不希望小月儿过上这样的生活……”
“你是担心一旦小世子不喜欢小月儿了,会赶小月儿走?不会的,我了解姑母,既然是她主动邀请小月儿入府做陪读的,日后不管如何,她都会善待小月儿。”
“我心意已决,只是人微言轻,不好直接拒绝长公主,”薛绾妤抬眸看他,酒气将她的眸子熏出一层湿意,透出几丝寂寥来,“此事,还得劳烦你跑一趟公主府。”
陆回最是看不得她愁眉不展,也愿意为她解决所有的烦心事:“好,你既决定了,改日我便去找姑母,推了这件事情。”
“谢谢你,殿下,还有一事,”薛绾妤眸光轻晃,小声道,“我不能再扮演你的外室了。”
陆回虽也早有打算结束这场谎言,但是此时由她主动提出来,他还是多想了一层:“是有人因此为难你了?”
“没有,是我要去做一件事情,不好顶着你外室的身份去做。”
“你要做何事?我可以帮你……”
“你已经帮我了很多了,”薛绾妤冲他笑笑,“这件事情我自己来就可以。”
这件事情也只能由她自己去做。
“好,知晓你外室身份的也只有姑母和琼华表妹,我会去同她们解释清楚的。”
*
翌日一早,兄嫂便已收拾好行李,高朗他们帮忙将行李送上马车。
小月儿还在睡,兄嫂二人过去瞧了瞧小丫头,又与薛绾妤说了会儿话。
“你原是陪着我来京城治病的,没想到我都要走了,你反而留下了。”兄长打趣道。
“兄长与嫂嫂回去后,也派人去清州看看,我离开清州时,新招了一个管家,也不知他将家中产业打理的如何了?”
“好,有我和你嫂嫂在,你就放心陪小月儿留在京城吧……”
“嗯。”薛绾妤应了声,心里却想着,过不了多少时日,她也能带着小月儿一起回去了。
兄嫂的马车驶出了巷子,薛绾妤坐在门凳上,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自己好似被抛弃了一般。
她望着巷口怔怔出了会儿神,又转头望向隔壁。大门紧锁,木匠一去多日,至今还没回来。
若是他回来,会愿意帮她这个忙吗?
能用钱打动他吗?
给他多少合适呢?
她来京时带了不少钱,前几日长公主又赏赐了她许多,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千两……
薛绾妤正低头盘算着给他多少钱合适的时候,忽有一抹阴影笼罩下来,一双沾着尘土木屑的靴子与青色布衣的袍裾出现在眼底。
她惊喜地站起身来,年轻的郎君身量颀长,肩膀宽阔,将身后的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薛娘子,”对方垂眸看她,分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眸中却流露出久违之意来,“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在想你!”薛绾妤方才脑中都是他,被他这么一问,竟脱口而出,随即才反应过来,慌忙解释,“不是,我是说……”
下一瞬,对方忽然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薛绾妤僵住。
“都结束了,”他抚着她的发,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那件事情,结束了。”
昨天他同殿前司告假半日,赶回府中祠堂,要亲眼看族中长辈如何处置大哥。
长辈之中有不少人为大哥说情,劝他都是骨肉相连的亲兄弟,大可不必为了一个外人闹得兄弟阋墙,家中不合。
父亲眼看族中长辈都劝他大事化小,也改了口要保住大哥。
他也不多言语,让北鸣带人将祠堂围起来,称此事若不能达到他满意,谁也别想离开祠堂半步。
祠堂没水没饭,到了晚上连灯烛也燃尽了,他也不让人送任何东西进来。长辈中有不少年事高的撑不住,从雌黄黑白到东怨西怒,再到软下态度妥协,他陪着长辈们在祠堂熬了一夜,硬是熬到最后一个人也改口站在自己这边,直天际破晓时,才对大哥用上家法,并褫夺大哥世子的身份,结束之后即刻将其押上马车,送去鸿恩寺清修……
母亲哭着要悬梁,父亲旧疾发作,昏厥过去,祠堂的长辈们各自骂骂咧咧的散去,三叔打了他一耳光:“你为了个女人,闹得众叛亲离,我看你以后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自然是会有好下场的。
纵然现在被扫地出门,但如今他已是镇远侯府世子,小辈之中他鹤立鸡群,最有一番作为,家族若还想继续光耀下去,就不敢真的毁了他。
况且比起当初他们要将薛绾妤沉塘,今日对于大哥的处置还是轻了些。
但他也不能真的要了大哥的命,终究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他……下不去手。
他只能做到这一步。
思及此,他愈发将眼前的人抱紧了,心中满是对她的愧疚。
薛绾妤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听他方才的话,还以为他说的是做工结束了,于是她拍了拍他的手臂:“那你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晏川才想起自己现在是木匠,不该对她做这样亲密的事情。
许是方才她那一句“在想你”,让他一时忘了自己的伪装。
“对不住,薛娘子,”他松开了她,低头与她道歉,“我一夜未睡,脑中不清醒,方才唐突你了。”
“嗯,那、那吃早饭了么?我让晴雨给你送些过去……”
“不必了,我这会儿吃不下。”
“那你先回去睡一觉,有什么事情,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好。”
他将手中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袋子递给她:“这是给小月儿做的。”
薛绾妤目送他拖着步子回去,打开袋子来看,果然是一些新的奇巧的木艺玩具。
他做工就已经很辛苦了,竟然还想着给小月儿做这些东西,他对小月儿可真上心。
随即又想到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他说是因为一夜未睡,头脑不清明才会如此,可是再如何不清醒,也不能随便抱她啊?
莫非……
莫非……他喜欢自己?
薛绾妤被自己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随即没忍住笑了一下: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就好办了起来。
小月儿得知她的木匠师父回来后,一天往墙头上爬了八百遍,等着师父睡醒起床。
等到日头西斜,余霞成绮时,她终于瞧见了师父从房中走出的高大身影。
“师父!”小月儿欢呼一声,随即从墙上爬下来,噔噔跑去了隔壁的院子。
这一次她可不是单纯地想去见师父,而是带着娘亲给她安排的重要任务去的。
娘亲今日问她,想不想让木匠师父给她做爹爹,她说好呀,可太好啦,她可喜欢木匠师父了,比之前喜欢那位“燕爹爹”还要喜欢。
“师父师父!”小月儿跑进了师父的院子里,手里还举着他今日托娘亲转交给自己的新玩具,“师父,我好想你啊!”
谢晏川蹲下将小丫头捞进怀中,顺势抱着她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想就好,没白疼……”
“娘亲说昨晚没睡,要好好休息,我就没有来打扰你,”小月儿坐在他的怀里,用小大人似的语气关心他,“师父,你出去做工这么辛苦,以后别出去了好不好?”
谢晏川揉揉她的脑袋:“不出去,师父怎么赚钱啊?”
“不用你赚钱,我娘亲有很多钱,”小月儿拉着他的大手,一脸诚恳道,“你给我做爹爹,我让我娘亲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