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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今天赵瑞芝说, 她后来真的去了大城市,也真的自己买了一套房。

    其实还不止。

    她还背着所有人申请到了想要的一个进修资格,也早就开始停下行程, 开始为这件事空出时间。

    小时候说想去留学,她也真的要做到了。

    黎月怔了一下, 下意识问:“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可以跟我说, 我让人……”

    不怪她意外。换做任何人应该都会是一样的反应。女演员的时间金贵, 青春最宝贵, 没有人会选择在混得正好的时候突然退场。离开半年一年的都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更不必提是几年。

    明泱轻笑笑:“不是,是我自己想去。”

    那天她问温珩之, 他觉得温熹现在会是什么样的, 他的第一个回答是,她可能还在读书。

    当时她偏头看了看他,不知该作何想法。读书时代离她已经远去了。

    即便还有这个念头,也很难去实现。

    成年人会被很多的现实捆绑,而她现在也已经停在了一个安全的港口, 不大可能再去重新经历一遍巨浪。

    她一听而过。

    直到那天,姜莱突然辞职,她好像也于迷途中重新找到了答案。

    心底有道声音在纠正——

    不是的。

    停在港口是安全的,但那不是造船的目的。

    她一直都有在遗憾,当初太着急进圈赚钱, 没能好好享受学习和休息。她喜欢演戏, 但不是专业的科班出身, 缺少了很多相关的学习。

    但遗憾不是永远只能成为遗憾。

    她的脚步一直都太匆忙,她想慢下来,静下来, 去听一听自己想要的声音。

    孟少灵插手阻拦她的工作,试图让她知道“厉害”,她也没在意,而是顺水推舟地开始停下工作,空出行程时间。

    这件事,她还没有跟别人讲过,一不小心黎月成了第一个。

    明泱同她说:“我收拾收拾东西,下周就要过去了。”

    所以,不能经常回来住了。

    温珩之握着门把手,沉默着,静静垂下了眼。

    明泱知道黎月不会舍得。但她和他们都还不熟悉,她不会因为他们而改变自己的选择。

    她也确实需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黎月握着女儿的手,根本松不开。她记得明泱大三那年学费的事情。几千块钱的费用,为难住了她女儿的学习生涯。

    她张了张唇,嗓音微哑:“去那边学习需要费用,我……”

    明泱笑了笑:“我已经存够了钱,您不用担心。”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应溪。

    换作以前,不说别人,公司那边也不会答应她空出行程,但因为有沈既年,所以这一切都不成问题。她还是要感谢他,没有他的话,她无法得到这么多的自由。

    黎月心口好像也被攥紧。她长到这么大,可自己没有为她付出过任何-

    京越。

    沈既年批示着文件,手机里突然进来条消息。

    他还在忙着,只随意扫了眼发信息的人。

    ——是柏悦苑那边的管家。

    笔尖微顿,沈既年点开了消息查看。

    那天离开后,这几天他都住在上院,没再回去过。她也搬走后,那边日常就只有管家和保洁阿姨。

    管家刚刚拿完快递,给他拍了张照片发过来。

    沈既年没买东西,大抵是她买的,但她应该也早就忘了。

    他回说:【放那就好。】

    管家:【好的。】

    他的手边还堆了一大叠文件,之后还有几个会议在等待他开,并不算有空。

    但他在忙碌之间的空隙里,脑海里还是会闪过一些、与手头的文件无关的事情。

    过了片刻。

    沈既年微抿住唇,将钢笔搁下,往椅背上一靠。

    司机、李特助都在外面,他能让很多人去办事。

    可他还是拿起外套,又在保险柜里取了样东西后,便大步往外走去。

    李特助正在秘书台交代着事,见他突然出来,微愣:“沈总?”

    “车钥匙给我。”

    李特助立马找出来,交给他,一句话没有多问。

    沈既年自己开车,回了趟柏悦苑,谁也没带。

    他不在这住,她也搬走了,偌大的房子一下子变得冷清空荡。迈步而入时,他险些觉得陌生。

    他没有吩咐能动,她整理好的那些东西都还放在原位,一个个箱子摆放得整整齐齐。

    沈既年的神色始终寡淡,目光只是从它们上面扫过。他径直走进去,去拆管家今天拿回来的快递。

    里面是一瓶香水,他很熟悉,是她今年常用的一款。她去纽约找他时,吻辗转流连在她的锁骨和颈窝,记忆里就是这个味道。

    不算大的一瓶,刚好能够收进掌心。

    解决完快递的事情,沈既年也不着急离开,他脚步缓慢地在家里走了走,看了眼她收拾的情况。

    他送她的所有东西,她一样也没带走。

    原来真正的离开这么寻常又普通。只需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穿着一件寻常的大衣,下了车,这就是道别了。

    没有什么大张旗鼓的宣告,也没有藕断丝连的纠缠。

    就那么寻常,一切就结束了。

    建立起关系,两个人之间变得熟悉、亲近需要很多个日日夜夜,但归零只需要一瞬间。

    在她的衣帽间里逛了逛,沈既年抬步离开。经过门口的一个柜子时,他偏眸扫了一眼。

    那里整齐地放着几个首饰盒,前段时间送的新年礼物、粉钻耳钉都在。

    上回婚纱展结束后他问她的那个问题,他已经自己肯定了答案。

    ——她不怕他不想得太多。

    只怕他看见婚纱,想得太多。

    沈既年扯了扯唇。

    想起很久之前,她在他耳边半真半假的那一声“我爱你”。

    室内一片安静,只有他发出的动静。

    他沉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和那个耳钉的包装盒一模一样的盒子。

    长指将其搁在了桌上。

    声响很轻。

    而后抬步离开。

    他没准备回这边住。

    他们这边一分,李特助手头的事情也空闲了不少。沈既年交代过他,多看着点她那边的情况。

    但李特助发现她那边最近的行程几乎空白。

    沈既年上车时,他刚好汇报了情况过来。

    明泱之前说过会休息一段时间,沈既年也就没在意,“没事。”

    “好的。”李特助还在浏览着一些信息,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一时间看不出来,他正好也闲着,便交代底下的人多留意留意-

    说住一晚,明泱还真就只住了一晚。

    她租的房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不用再住酒店,她得回去开始收拾起出国要用的行李和资料。

    得到她这边的允许后,温承章和黎月没有再耽搁。先是跟她一起去做了个亲子鉴定,而后便带着鉴定结果,联系应家那边见上一面。

    正好,他们也在北城。

    从始至终,在黎月眼里,应家人都是“买方”。她对他们带有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但为了和平谈话,她努力压制下了私人情绪。

    听他们说完来意,应家夫妇的愕然很明显。

    赵瑞芝一开始不知道他们是谁,直到此刻,皱着眉,终于认真地打量起了对面的这对夫妻。

    黎月抿唇,挑明道:“你知道她不是你们亲生的。”

    他们当然是知道。那时候这孩子都多大了,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赵瑞芝暂且没说话。她看得出来,对面这两人不是简单的角色。

    温承章在桌下牵住了妻子的手,示意她别太心急。他温声道:“我们只是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到你们家?”

    黎月跟着问:“你们是从谁的手里买下的她?”

    她的个人情绪还是没能藏住,或多或少泄露出来。

    赵瑞芝眉心始终皱着,“什么叫我们买下的她?”

    相比起来,她的丈夫要沉默许多,这里只听得见她的声音。

    赵瑞芝目光犀利地打量了一遍对面的夫妻。须臾过后,才勉强愿意袒露些过往:“当年根本没有人要她,是我好心把她捡回来。”

    黎月猝不及防,“什么?”

    “浑身都是灰,看都看不清长啥样。”

    “瘦瘦小小一只,穿着条不知道是灰色还是黑色的裙子。”

    “警察说,她应该是遇到了人贩子和买家的抛弃,哪个环节对不上了,没能成功卖掉,临时被脱手扔下了。”

    什么买下的,他们压根没有遇到人贩子,也没有参与过买卖的环节。

    赵瑞芝的每一句话,仿佛在敲碎他们的耳膜。

    黎月浑身上下的血液近乎凝固。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玻璃杯,指尖用力到不见血色。

    赵瑞芝也没想到,原来这个孩子竟是从北城过来的。一南一北,跨越了那么大一个中国,也不知道是怎么去到的宁城。

    应国生话少,今儿又是这么大的事情,他比平时还要沉闷,全程都没怎么说话。

    喝着茶水,他安安静静的,其实也有在打量温承章。

    等他们讲完,他才问了一声无关紧要的问题:“她本名是什么?”

    温承章抬眸,嗓音沉哑,“温熹。”

    他在纸上写出来,递给对方看。

    应国生点点头,“真叫‘xi’啊。怪不得,刚来我家的时候,问她叫什么,她只知道‘xixi’。”

    所以他就拣了个“溪”字,给她用上。

    她小时候还缠着他问过,他对她一向没什么耐心,不耐烦地指了指门口的那条溪,解释作名字来源。

    但其实,那只是因为她本名同音罢了。

    在温家,她是温熹。

    丢失之后,她只是应溪。

    不是熹微的熹,不是承载父母所有的期望与祝福的光明璀璨。

    就只是普普通通一条溪流。

    温承章凝视着他,眸光厚重发沉。他想要怨恨,却因为今天赵瑞芝说的这一番话,而让他对这个男人所有的怨恨都没了出口。

    喉间艰涩,温承章经久难言。

    不知道她是如何丢失流转,不知道她粉嫩嫩的新裙子,怎么会变成黑灰难辨的破裙。

    不知道他苦苦找寻的宝贝,怎么会成为,被人贩子和买家齐齐扔下的被抛弃者。

    应国生回忆起了什么,仔细看了看温承章,问了一声:“她小时候,你经常抱她吧?”

    温承章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回答得……甚至都小心。他颔了下首,“是。她小时候不爱走路,可以说,是在我怀里抱着长大的。”

    应国生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想不到能有家庭对女儿这么宠。

    “你家没有儿子吗?”

    “有,她有个哥哥。”

    应国生更费解:“都有儿子了,你还生她?”

    温承章目视着他。夏虫不可语冰,他不欲与对方争辩。

    他和妻子一直很喜欢女孩,也一直想要个女儿。二胎顺利得女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有多高兴,但那种喜悦应国生当然不会懂。

    对方不接话,应国生也有些讪讪,却还是试图教他:“一个丫头,有什么好疼的,以后都是别人家的。有那功夫你还不如用在你儿子身上。”

    听他们说找了这么多年,应国生实在不能理解。

    温承章不语,只是询问:“刚才为什么问我是不是经常抱她?”

    他并未多想就问出了口。却没想到,接下来听到的回答,会成为他此生都难以放下的沉重。

    应国生回答说:“哦,她刚到我家的时候,我妈教她说,我是她爸爸。”

    “那时候她老朝着我喊‘爸爸’,还总跟我伸手要抱。”

    “可我哪有时间啊?那时候我儿子也刚出生,她太缠人了。”

    “但后来就好了。小孩子嘛,狠下心多骂几次,她自己就知道安静了。”

    第32章

    她不是一来就那么乖。

    她是被驯服。

    而驯服她的人直到此刻说起时还在洋洋得意。

    温承章放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 却还在不受控制地隐隐发颤。

    …

    明泱去了公司,和周慕谈了一整个下午。

    周慕没有想到,她前段时间就开始在腾出的行程是为了这一件事。

    他是有察觉到不对, 一下子这么空闲,并不像她的性格, 可他也没深想。

    等她坦白完, 他往沙发里一坐, 沉默了许久。

    周慕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看着她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问出这一句。他是和她一路走过来的, 知道她的来时路,也更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在一个本没有必要降落的时候选择退场。

    明泱的手拢在大衣口袋里, 轻垂着眼。

    她知道。

    她也知道她必须将所有的计划安排都告诉他, 才能跟他要到时间。

    周慕冷冷掀唇:“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现在准备放下的这一切,是你当初求了多久才求来的?”

    一旦开了闸,后面他便没再客气地开始扫射——

    “你不要有一点成绩就忘记自己是个什么角色。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你自己愿意离开, 多的是人准备补你的位!”

    “当初我带你去那个饭局之前,是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愿意?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先是分手,再是出国。——过去了三年,你就忘记了那些事了是吗?”

    “明泱,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操作, 你很有可能再回到当年的境地?!你对得起当年的你自己吗?!”

    明泱安静地听着, 闭了下眼。

    在短暂的沉默声中, 周慕深呼吸了下。他站起身,直接帮她做好决定:“陈导的本子,还有刚刚跟你说过的代言, 下周跟我一起去谈。”

    她没有应声。

    周慕眼神凌厉地扫着她。

    可她依然没有退避。

    明泱抬起眼,隔着距离望着他,眸光明亮:“我知道。但是当年的我,也不会后悔的。”

    她不是小新人了,知道自己作出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明泱——”

    周慕很难被说服。

    他们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她沉下去,他也要沉。

    明泱轻抿住唇:“哥,你给我点时间。半年,一年……总归不会太长。”

    和当年不一样的是,她已经从二十三岁来到了二十七岁。羽翼更加丰满,脚下的路更加清晰,这些年也给她积累了底气。

    周慕眉头紧拢着,脸色发沉。

    整整一个下午,从日头高照到夜幕已深。

    明泱走出公司,轻轻舒了一口气。她这是断尾求生。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一决定的代价。

    她知道今天两边父母见面,但不知道情况,不太放心地发了条消息过去询问。

    温承章没回,而是直接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他已经回到了家中,周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温承章温声问说:“忙完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里的女儿身上。他刚才就想见她,只是怕打扰她工作,等到现在才好不容易看到了人。

    他将手机的角度摆好,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开。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但明泱还是瞥见,他右手的手背上好像有抹擦伤。

    她的眸光一动,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都忙完了,后天一早的机票。”明泱迟疑地问,“今天见到了吗?”

    温承章颔首,“都处理好了,别担心。他们不是买方,只是收留……当年的事情,爸爸还会再查。”

    隔着网线不方便细聊,温承章说:“等过两天爸爸再详细告诉你。”

    明泱一愣,“过两天?”

    “是,你刚到那边,爸爸妈妈肯定要过来帮你收整一下,陪你入学。”

    他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明泱动作微顿。

    她大学报到时,是自己拎着行李来到北城。后来每一次进组、面试,也都是自己去。

    现在她已经二十七,早已能够独立,更加无需陪同。

    她说:“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我助理会陪我过去。”

    温承章笑笑,嗓音柔软:“是爸爸妈妈想陪你。不是你需要,是我们需要。”

    身居高位多时,虽然平常都是被捧着奉着,可是在自家的小女儿面前,他也能熟悉自然地弯下身段。

    明明坐到他这个位置,他有傲然的资本,可他身上却没有这个年龄的男人们最常见的不可一世,身上不见半点架子。

    她微微沉默,也就没有再推脱。

    温珩之提着药箱走过来,从镜头另一边绕过去,也不着急,等着他们说完话。

    温承章温温和和地和她闲聊着一些琐碎的日常小事,聊聊点心,聊聊一束花,聊聊什么菜。

    明泱慢慢放松下来。

    和他相处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但她这边没有太多的事情,很快就要去忙。

    温承章也没有打扰她,喉间晦涩,只在挂断前,同她道:“熹熹,你要记得,爸爸一直都很爱你。”

    明泱倏然握紧了手机,唇角微动。

    温承章掩下了眸中所有的情绪,挂断了电话。

    情绪在胸腔里汹涌,他怕再多一秒就会露馅。

    他靠进沙发椅背,忽然抬手盖住了双眼。

    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叫嚣。

    他想起今天在听完应国生那几句话时的反应。

    身上的骨骼仿佛被打碎了重塑。

    平生数十载,所有的骄傲,都在那一刻被碾灭,踩进泥泞,眼眶也在顷刻间不受抑制地发红。

    他亲手给她塑造了一个完美快乐的童年,却也是亲手捣碎了她的童年。

    温承章难以用语言形容自己的情绪。

    ——万般晦涩难于口。

    温珩之始终安静着,没有打扰他。

    他竭力在想象,三岁时的温熹还和往常一样找着爸爸,但不知为何,爸爸不再理自己。不仅不会抱她,还招来了一顿怒骂斥责。

    她当时,应该很不解,也很无助吧?

    温珩之拿出了棉签和药水,等待父亲的情绪缓和,才开始上手,帮他整理着手上的伤口。

    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控的场景。当时没有在场,更想象不出父亲打人的模样。

    温承章对那点伤口毫无感觉,脸色始终沉晦。

    “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想让她回家。”

    温珩之垂眼看着棉签擦过伤口,声线平淡地说了一声:“她不会回来的。”

    温承章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

    他抬眸看父亲,重复了一遍:“她不会回来的。”

    温承章怔然,“为什么?”

    温珩之看着父亲,嗓音定定,有如金石之音:“因为温璇在这。”

    温承章皱眉,一时不解。

    温珩之不是随便提的一句话。

    从第一天挑明时她的那句“你们已经过得很好”,到后来在巴黎街头的老咖啡店时她提到的那句“他们已经有温璇了”。

    再到那天她回家时,他站在一旁,目光忽然落在了母亲身边的温璇身上。

    只是一刹那,温珩之突然间想明白——他错了。

    他忘记了一件事。

    温熹怎么会不在意呢?

    怎么会不在意,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变成了另一个人的?

    她流离在外,却有另一个人在替她享受家庭温暖,父母宠爱。

    温熹不在,温家的千金就只有温璇一个,温璇能够夺走原属于她的,所有的风光与目光。

    如果她过得很好,她所拥有的东西富裕到让她能够不在意这些,那也就算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温珩之亲眼见过她和她家人的相处情况。她养父走过来时,她的眼中分明是有期待,直到被对方直接忽视,并且听他一开口问的就是没有在场的儿子名字后,她眼中的那抹期待才黯然熄灭了下去。

    一直以来她都只靠自己,还曾因为走投无路求到了沈既年面前。而此时,温璇却是一路坦途。

    她不是圣人,能够不在意这样的落差,依然能以平常心对待。

    温珩之想通这一层后,所有的堵塞仿佛瞬间疏通。

    “当年是奶奶弄丢温熹。后来,将温璇送过来,想让她替代温熹,抚平您和妈心里的创伤。”温珩之垂阖了下眼,眉目沉静,“可是,爸,温熹不可以被替代。”

    清凌凌一句话落地。

    温承章心头大震。

    温珩之迎视上父亲的目光,“这对她很不公平,不是吗?”

    这一切本属于她,她已经流落在外了,他们怎么可以趁她不在,将这一切送给另一个人?

    ——尝试着代入一下,她当然不会高兴。

    怪不得她不愿意回家,他们没有将她的位置留给她,她又该如何自处?

    温承章从来没有重视过这个问题。找到温熹之后,他的重心就全放在该怎么与她相熟、哄她回家,而从来没有将目光放到过温璇身上。

    温璇站在楼梯口,握紧了扶手,没有再往下走。

    她微嘲地扯动唇角。

    ——真是还跟当年一样啊,只要温熹在,温珩之眼里就只有温熹。

    为温熹讨回公道,为温熹冲锋陷阵。

    温承章与长子对视着,突然间接收到了自己从不曾触碰到的一层。

    他思忖着开口:“可以让温璇回奶奶家住。奶奶身体不好,正好回去陪陪她。”

    这些年温璇大多住在这里,他们养育她多年,用心栽培,对她并无亏欠。

    他真正亏欠的是温熹。

    两相抉择,温承章几乎不用进行任何犹豫。

    温璇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大伯。”她咬紧唇,倏然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

    温珩之动作一顿。

    她裙摆在空中飞旋,快步下了楼梯,语气是同样的坚决:

    “可我不想走。”

    第33章

    她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温承章没有想过她会突然出现, 但面上的沉静不变。

    “我都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想过要去替代她。”温璇的眼眶微红,“我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她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家庭氛围, 习惯了现有的资源和条件。

    也早就习惯了作为温家唯一一个女儿的身份与位置。

    就像这个家一样,现在温熹都比不上她轻车熟路。

    上完药, 温珩之收拾着药箱, 并未看她。

    温承章收回了手, 听完她说话, 却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不容置喙道:“接下来我们在家的时间不会很多,你回去也好。”

    温璇一时不解, “什么?”

    “温熹准备出国, 接下来我们应该会经常往返于两地,不会怎么在家。”

    他这也是事实,今天让她听到也好,省去再找机会同她谈话。

    温璇蹙眉,压根没有想到, “她为什么要出国?”

    明明发展得好好的,她们那部剧刚结束,温熹的资源本来就很好,现在回了温家,肯定更加不愁。

    温承章只道:“她也想去做点她想做的事情。”

    温璇明白了过来。而以现在的情况, 他们根本不可能让温熹自己待在国外。

    温熹一回来, 他们的陪伴也在开始转移。

    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好像也没有办法再坚持。毕竟温家的主人都不在,她也不好提出要自己留下。

    保姆见他们在谈话,端了茶水过来, 温珩之长指接过一杯。

    父亲不愧是父亲,这么一句话,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她坚持的理由。

    温璇父母双亡,他们是不好将她一个孤女赶出去。但若是家人都不在家,一下子就变得顺理成章。

    见温璇接受得太突然,温承章也缓和了语气,温声道:“在奶奶家也是一样,没什么区别。”

    她自己在外面也有房产,已经是这么大的孩子了,没什么让人放心不下的。

    温承章不是对谁都好说话,这么多年的威势早已养成,平时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对他撒娇商量。温璇的嘴角动了动,最终没有再揪住那一件事。她在他旁边坐下,脑子很快在转,也端过了杯茶,只能说:“我会想你们的。”

    “到时候我经常来看你们。”

    温承章颔首,温璇这才牵了下唇-

    沈宅。

    沈既年在清晨抵家。

    今天沈孟两家会坐下一起商议婚事,全府上下都要到齐。

    沈家的佣人已经开始在收拾准备,成滢也早早起来,在作着指挥安排。

    今天将日子一敲定,正好可以借着下个月孟老爷子的寿辰公布。

    成滢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见到他,将一杯茶端到他手边,“等婚事一定,你也该收收心。”

    她以为他在外面都是跟明泱在一起,这话是暗示,也是提点。

    毕竟谁也不希望沈孟两家的婚事会出现什么不愉快。

    他没接那一杯茶,成滢指尖微顿,也就放在了他手边。

    沈既年淡声道:“已经分了。”

    成滢刚要坐下,为他这一句话而错愕地停住动作。

    下意识怔怔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人家姑娘跟着我,这也不是一个多好的未来。”

    成滢忽然失语。手扶在桌边,迟迟没了动作。

    她想起上次问他时的那句——

    “那么喜欢吗?”

    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可是知子莫若母,她哪里看不出来他真正的心意。

    他从小到大,太多的东西唾手可得,所以很少能有让他真正上心的。可她看得出来,这一回,他并不像是简单玩玩而已。

    可他的喜好一直没被他们重视过。不是不想,只是有太多的东西必须得放在这一项之前。

    成滢抿了下嘴角,也想起了他当时回她的那句“重要吗”。

    即便他们已经分开,这段时间他也从没回沈家住过,是不是也有这一道道的原因?

    她胸口忽然觉得沉重,手握住了桌角,心底冒出一个问题——

    要是这门婚事成立,他还会快乐吗?

    …

    沈惟宁晚了他一步抵家,在花园里撞上他,便紧跟在他身后。

    她刚从公司开完会回来,偏头看他,笑眯眯地问:“繁悦新一季度的珠宝就要出来了哦,这次要不要预约定制呢?越提前定,就越快拿到手哦。”

    她分明是故意地打趣。上次某人表面上清清白白,实际上反手就定了一套粉钻高珠的事情她还没忘呢。

    沈惟宁脚步雀跃,“让我猜猜,某人这次想要什么宝石呢?蓝钻?还是绿翡呢?”

    沈既年瞥她一眼,眸光淡淡,暂且未答。

    也是这时,她手机里进来了几条微信,沈惟宁毫不设防地低头看一眼。

    旋即停住了脚步。

    她轻咬唇,偷偷吞咽了下,不太敢确定自己的眼睛。半晌,才抬头看向沈既年:“……哥,明泱要出国吗?”

    繁悦那边刚刚递过来的消息,明泱提前了一周拍摄新一季度的宣传片,因为拍完后就要出国,到时候行程不方便。

    这本来没有什么,也不影响工作,副总那边也就随意提了一句,哪里想到,极无关紧要的一句,却让沈惟宁吃惊地呆滞住。

    她都能知道这件事,消息自然早就递到了沈既年那边。沈既年淡应了一声。

    走到了鱼塘边,他取了些鱼食,喂着凑上来的鱼。

    “不定。”

    新一季珠宝,他兴趣不大。

    沈惟宁读懂了他不曾细说的话。

    之前定制是为的送某一个人,换一个人,他不一定还会有一样的态度。

    可是,有些时候。

    态度就是答案啊。

    沈惟宁跟在他旁边,看着脚尖,有些沉默。她的记忆仿佛还停留在上次撞见他们接吻的那一幕,不知道事情怎么能恶劣得这么快。

    “哥,她今早的飞机,”她吞吞吐吐道,“不知道登机了没有……你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这时,门口那边传来了不小的动静,应该是孟家人到了。

    沈惟宁望了眼那边,又拉了拉他的衣角。

    她不是不懂规矩,不是不明是非黑白,只是,她更在意哥哥真正的喜好。

    沈既年没应,静望着湖里争先恐后涌上来的锦鲤。

    母亲那边在催着,沈惟宁望了一眼,先跑了过去,将地方留给他。

    等脚步声远去,四周一片阒静,沈既年低眸看了眼腕表。

    说不定已经上飞机。

    电话不一定能打通。

    他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以往经常在微信上面跟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很多事情的人,这段时间再没有了消息,那个聊天框始终安安静静。

    成年人的世界,一旦分道扬镳,再传来消息时可能都是大事。

    电话响了两声。

    沈既年眉目沉静。

    又过了几秒,那边接起来。

    明泱的声音带了几缕疑惑,但还和记忆里的一样,轻扬明媚:“沈总?”

    沈既年动作微顿。

    他抬眸,看了眼天边。今日天气晴好。

    他问说:“要出国?”

    他知道她空出了不短的行程,便也能猜到这一趟不是简单的飞一趟,也不是因为工作。

    明泱轻轻应了一声。飞机即将起飞,她刚才正准备找出手机关机,没想到会在关机之前接到他的电话。

    他们上一次说话,久远得像是上个世纪。

    “去学习。”

    她很简要地回答。

    他知道她当年学业结束得很匆忙的事情,又是那么敏锐的人,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原因。

    沈既年道:“一路顺利。”

    她微微笑:“会的。”

    他那边会开始谈婚论嫁,她这边也要开启一段学习之路。

    分道之后,各自拥有各自的人生。

    两条线渐趋平行,再无交点。

    短暂的沉默了须臾。

    在他祝她顺利之后,她似乎也应该礼貌地回应。

    明泱看着舷窗之外,很轻地出声:“你结婚的时候我应该不回来了。”

    那就——

    “提前祝你,新婚快乐。”

    他的目光骤然停留在前方的某一个点上。在满园的春光之中,身形归于沉默。

    明泱空着的那只手虚虚握了握,指尖蜷进手心。她轻轻地道一句:“再见。”

    电话挂断。

    飞机也在起飞,一下子升上万尺高空。

    身体里像是瞬间被失重感所席卷。

    她闭上眼,没再碰手机。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沈既年站在原地,垂敛着眸,忽然间回身,看向身后。

    孟少灵并未掩藏,直接从小路上走了出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听你电话。”她道歉得也坦荡,“是沈爷爷让我过来这边找你,走近了才发现你在打电话。”

    沈既年轻蹙眉,神色很淡。倒是没有过多追究这一件事。

    他抬步,准备去前厅。

    在他经过自己时,孟少灵也跟了上去,好奇地问了一声:“你刚刚是在跟谁通话?”

    他并未隐瞒,淡淡回答:“明泱。”

    孟少灵倏然看向他,“她出国了?”

    她只听见一声“出国”,一声“顺利”,却不知道电话那边的对象。此刻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也是确然的震惊。

    她以为,上次见面对方是在挑衅她,也做好了准备要与她争抢。

    她以为,这段婚姻的开始是要伴随着明泱的存在。想要的东西总无法太圆满,她说服自己,也已经想好了释然。

    却没想到,几日不见,转眼之间得到的就是对方出国的消息。

    沈既年的脚步一停,目光不紧不迫地落在了她的面上,口吻慢而沉静:“你很意外?”

    她们只在婚纱展和上次活动结束时见过一面。极短暂的两次见面,不足以产生任何了解。

    明泱出个国,她又何至于如此意外?

    第34章

    她确实意外。

    她将这个对手看得太重。不是因为明泱如何, 而是因为她察觉到了他的在意。在这场婚姻中,她以为这会是她的一个坎。

    一叶障目了太久。

    直到此时,孟少灵才恍然知道她那句“我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婚纱”是什么意思。

    ——原来, 那句话是真的。

    自己所执着的东西,却不一定是人家之所求。

    孟少灵的眸光轻闪。她抬眸看向他, 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她现在事业正当红, 我确实没有想到。”

    意外的不止她一个人, 恐怕谁听见都会惊讶。

    沈既年随之颔首。

    两方长辈都在等他们过去, 他提步前往, 穿过园林长廊。

    目光落在前方,他随口道:“你们是不一样的两种人。”

    孟少灵心里还装着这一件事, 她跟着轻一点头。

    ——是。

    如果换作是她, 她无论如何也要争个结果,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尤其是还手握着他更倾向于自己、自己与他之间的感情也更久的优势筹码。

    沈既年淡淡敛眸。

    两家的长辈今日一齐坐下来,敲定着一项又一项的流程与细节。

    沈既年并未有什么参与。

    只在最后,起身离开时,他在红木桌边停了一停, 侧眸看向放在桌上的红纸。

    右下角的两个名字并列齐行。

    他的眼眸极淡地从上面一扫而过。

    仿佛他不是其中的主角。

    等到夜幕已深,孟家人方才告辞离开。所有的事情都已谈妥,接下来两家人就只等下个月的孟老爷子的寿辰。

    沈既年和家人一道送着他们上了车,礼数上挑不出丁点错处。

    直到回了房间,他缓步走到窗前, 打出一通电话。

    今夜月色并不明亮, 被一片浓云所遮挡。

    电话接通, 他冷声道:“查查,孟少灵和明泱都有过什么交集。”

    他的试探极不经意,仍是从对话间察觉出了端倪。

    孟少灵不该那么了解她。了解得就像是, 她们的接触绝不止于他所知道的那两回。

    ——他警告过她。

    他也跟明泱保证过,她们不会见到面。

    沈既年的凤眼微眯,眸色和外边的夜色同样沉晦。

    似乎灌注满了风雨。

    最好只是他多想。

    同样一个夜晚。

    回到孟家后,孟少灵也得到了刚才派人去查探的消息。

    ——明泱的行程确实都空了出来,这次出国应该不是短期的决定。

    孟少灵轻轻抿住了唇,没想到,她竟然真的选择了在这个时候退场。

    她兀自安静地思索着,过了许久,吩咐着助理:“之前让你安排的阻碍就这样算了,不用再关注她那边。”

    她适时收手。助理刚要离开,又被她叫住:“上次的那些事,尾巴也收拾得干净点。”

    她担心沈既年会有所察觉,他实在太敏锐,在他面前,她都得提起十二分注意。今天定下了婚事,等到她爷爷生日那天就会正式公布婚期,她不希望这件事出现丝毫意外。

    之前是她太心急。

    现在冷静下来后才发觉自己是当局者迷。诸事未定,本不该那么早出手

    婚期既定,良辰佳时。

    虽然两家还未对外公布,但日子一定下来,消息肯定藏不住。

    圈子里悄悄掀起了一小阵的哗然。

    之前这件事还没敲定,只是隐隐传着风声,但总有人不肯信。现在好了,板上钉钉,不信都不行。

    沈既年的那群发小现在一聚会,聊起来的就是这件事。

    要不说世事无常呢?

    换做之前,谁能想得到沈既年的妻子会是孟少灵?

    他们没少感慨,也不怕沈既年听到,因为他已经几个月没出来玩过。

    明泱一出国,消息也包不住。现在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只叫人唏嘘。

    聊着聊着,有人感慨:“明泱是真的聪明。”

    旁边的人不解,摇着酒杯问他:“怎么突然这么说?”

    那人摇摇头。这个圈子里的人从小浸染在这个环境里,对一些事情看得极透彻。

    “这个节骨眼上,孟少灵风头正盛,明泱却选择退场,不跟她正面相接,可不是聪明?”

    “她在娱乐圈这两年发展得也好,冲得又顺又猛,能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狠下心做出来的。”

    有时候当局者迷,但他们这些旁观者看得太清。

    私底下议论声沸沸。

    但一群人都极有默契,谁也没敢在沈既年面前提到半点。

    只是忍不住会感慨,物是人非。

    纪含星的禁闭早就结束了。有天晚上和祝戈他们喝多了酒,忍不住给明泱发消息:“好想你,泱泱宝贝。”

    明明喝多了,脑子都已经不清楚,但她就像是潜意识里知道明泱不会再回来了一样。

    不是不会回国,只是一切回不到从前。

    发消息的时候,她没注意到后面的门正好推开。

    到美国几天,明泱已经安顿下来,生活进入正轨。

    收到消息时,她正和黎月在外面逛街。

    她也回了一句语音:“我也想你。我给你买了礼物,给我个收件地址,我寄回去给你。”

    纪含星没注意到,周围突然变得有些安静,以至于话筒里传出的声音格外清晰。

    沈既年的脚步停在她身后,微微侧眸。

    楼与岑试图提醒下纪含星,但踢了一脚,却是祝戈瞪过来——踢谁呢你?

    楼与岑:“……”

    纪含星按着语音条:“好啊好啊,我发给你。呜呜呜,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忘记我。”

    救不了场,楼与岑望天,端过一杯酒喝着。

    纪含星的心情瞬间转晴,回完消息后一转过身,却是一秒僵住。

    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手机按灭。

    一副像是刚偷完沈既年家的心虚模样。

    他们三天两头的约着沈既年,但这几个月就没能成功将他约出来过,却没想到,今晚他会突然出现。

    沈既年却并没有说什么,目光只是从她身上淡淡扫过,便落了座,随手端过一杯酒。

    一群人也就是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很快就又纷纷找起了话题,盖过去刚才的插曲。

    傅闻洲问他:“婚期定在六月初?”

    沈既年饮了口酒,酒液入喉,他淡应了声:“嗯。”

    两家商议着,最终决定赶在上半年就将婚定下。

    美国那边。

    明泱低头保存了下纪含星发过来的地址,准备回去后就将东西寄出去。

    黎月手里捧着一杯喝的,脑袋凑过来看着她点手机,提议道:“过几天爸爸有一场会,要不要让他帮你带回去寄?”

    国际快递比较麻烦。

    明泱觉得可以,便收起手机,没再准备寄出。

    她不知道那天温家跟应家谈了什么,但是在她出国前一天,赵瑞芝就给她发消息说他们回宁城了,后面就没再有过什么讯息。她到这边后就开始忙着各种事情,他们还和以前一样,不曾过问半句。

    温承章和黎月和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父母。

    专门飞过来,陪着她办理入学,收拾着行李。等安顿下来后,黎月就带着她出来逛街。

    她刚搬进去的房子里空空荡荡的,黎月想挑一些东西布置一下。

    她的生活是真的慢了下来。

    明泱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悠闲地逛街。

    上一次和母亲一起逛街的记忆也已经遥远到追溯不到。

    她成长的过程,大多都是孤独的。

    只有自己一个人。

    因为是休假期,没有任何工作拘束,她的穿搭也自由。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长裙,裙面在阳光下泛着流光,今天心血来潮,将那只玉佩也戴上了,整个人看上去休闲却又不失优雅。

    黎月挑了一条裙子,偏头想找她,一看见女儿脖子上的那枚玉佩,心便是一定,眉眼温柔。

    ——是那种她已经回家的感觉落到了实处的定。

    黎月将挑中的裙子拿给她看,一边聊着天:“今天见到教授了吗?”

    明泱喝了口咖啡,点着头:“见到了。”

    那位教授是个很严肃的小老头儿。

    还没开始上课,她趁着这两天再休息休息。刚刚换环境,总感觉睡不够。

    黎月挑中一条,拿给导购员后便继续挑着。她现在热衷于给女儿买东西,从衣物到用品,一直在买,一直觉得不够。

    她的眼光好,下手也干脆,要是不阻止的话,一天下来买的东西都能堆作小山。

    “这次的同学里是不是还有一个中国人?”她问说。

    明泱弯了弯唇,“嗯,是个男生。今天没见到,下次应该可以见到。”

    她的话本来不多,但是被黎月慢慢地聊多了。

    黎月一合掌:“那正好,你们可以作搭档了,刚好当个伴儿。”

    她将刚拿的裙子往女儿身上一比划,导购都不用夸到第三句,她已经示意可以拿下。

    这个颜色一件,那个款式一件。

    加起来后,还没逛完一家店就已经是满满一摞。

    她们在外面逛了一整天,直到很晚才回到家。

    之前茉茉还会跟着一起,几天下来,今天说什么也不跟了。

    等到她们忙完,她才溜来明泱的房间找她,怀里抱着今天排队买到的甜品,“这家好火哦!尤其是冰淇淋,他家的冰淇淋好出名。”

    茉茉不忘提醒:“对了,姐,你注意经期哦,到时候得避开,不能碰冰的。”

    不碰的话还好,要是一碰了冰的凉的,那个月她准疼到说不出话。

    明泱答应着,从桌上拿走一盒冰淇淋,“还没到。”

    落地窗外,夜景正好。

    茉茉找着角度,以星空作背景,给她拍了一张,准备发微博。

    休假归休假,但是营业归营业。

    她平时没别的任务,唯独照片不能少拍。

    第35章

    正式上课后, 日子很充实。

    课表很满,明泱每天都忙着奔波于去上课的路上。

    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她就见到了班里唯一一位和自己一样来自中国的男同学。因为语言相通, 所以从第三节课开始的课题练习就时常由他们两个搭档。

    他叫林琢,长相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干净。

    但干净不代表简单, 他并不是能让人一眼直接看穿的角色。第一次见面时, 他只浅浅打量过她一眼, 明泱看出来他知道自己, 但除此之外他并无多余的话, 看起来并不想交际。

    合作完成了两次课题后,他们私下里还是不熟。

    约瑟夫教授的授课只在开始的时候温和, 没过多久, 学生们便感受到了他鼎鼎有名的凛冽、锐利。

    课程的难度在增加,需要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也在增加。一忙起来,明泱几乎全天都要埋在里面,有时候好几天都没顾得上看一眼手机。

    忙碌时,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 只纯粹地忙着学习这一件事。

    两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她在繁忙中抽着空,还和纪含星互寄了一次礼物。但她们只聊着自己,谁都没有再提起北城那边的事情。

    不知不觉,那些事情已经远去,有些人和事, 像是已经退出了她的生命。

    教授对每一位学生的了解渐深。

    新的一周, 他们也迎来了第三次课题作业。

    明泱在收到题目后便是一愣。这一次的难度明显加深, 内核更加犀利。

    像是要剥开灵魂,直接抓取最深处的东西。

    甚至于上一个作业才刚刚提交,约瑟夫故意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时间, 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

    每一组搭档收到的题目都不一样,约瑟夫对于每一个人要做什么也都各有安排。

    他像是下棋的人,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棋子。他会为他们安排好前进路线,由他执棋,下两步之后,便任由他们自己来走。但如果他们没能走向正确的道路,不能取得胜利,他就会再度动手,更改他们的前进轨迹。

    在他的安排下,明泱跟林琢才终于先将微信给加上。要不然,他们怕是直到结业都不一定能加上这个微信。

    接下来的每一步,他们都按照他的安排,结合自己对题目的理解与想法,往下走着。

    时间很紧迫,让他们完成的时间不多。

    约瑟夫会旁观他们的情况。有时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无声胜有声。

    明泱逐渐感受到了,这位教授沉重又锐利的压迫感。但同样的,在他的“调教”之下,进步一定会很显著。

    到周四的时候,他们做好所有的前期准备,初次尝试演绎。

    来看了一会儿,约瑟夫抿紧唇,转身离开现场。

    一言不发,但已经在证明这场表演有多么失败。

    一小束阳光吝啬地穿过窗扉,照在明泱的身上。

    表演没必要再继续。

    她皱起眉,后腰靠在桌边,绷紧的肩膀松塌下来。

    她知道有问题。

    可她一直抓不住想要的点。

    反复尝试去靠近,但总是差一点。

    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踏空。

    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找不出问题,他们就待在场地一直磨着这一场课题。

    从下午到晚上,时间越来越晚,但是进展不前。给他们的时间在不断变少,压在心底的焦躁也在逐渐扩大。

    约瑟夫在逼着他们,不许他们后退半步,甚至就连他们停留在原地踏步超过一会儿都不行。

    他们必须向前。

    林琢垂眼许久,倏然站起了身,看向她,“明泱。”

    他的声线平得没有起伏。

    明泱从推演中回过神,“嗯?”

    “你看着我眼睛。”

    他用吩咐的语气,她怔愣,下意识抬眸。

    她已经很高了,但他还是比她高出了一个头。

    林琢的身高和沈既年差不多。

    他一步步走近她,微垂着眼,像是要径直望进她的眼底。

    眸光太锋锐,是她先接不住,撇开了脸。

    林琢像是捉住了什么,抬手握住她的肩膀,手掌很强硬:“看我。”

    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约瑟夫在推着他们,他在推着她。

    她被迫仰头,与他对视。

    这场对视持续得渐久,久远得仿佛穿过了一个世纪。

    他望得越来越深。

    像是在将她剥开得越来越干净。

    林琢的目光坚定不改,最终,他看着她的眼睛,带着牵引地,低声道:“你应该先出另一场戏,再来入我这一场。”

    这场课题的核心是——去看你此生最爱的人。

    震动你的生命,惊扰你的灵魂。

    可是现在对她来说,那个人另有其人,所以她进不了他的这一场戏。

    林琢一点破,她的眸光为之惊动,像是不敢置信。

    但他笃定到不容许她的任何狡辩。

    明泱动了动唇角。

    眼看远峰别雾起,不知身也在云间。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还没有完全从上一场戏里走出。

    此刻,她像是被猎网罩住,逃无可逃。但狡辩得过别人,也狡辩不过自己。

    她的脑海中顷刻间浮现的,是那道数日不曾见面,在记忆里却依然熟悉的身影。

    林琢垂眼看着她,任由她思考。

    过了许久。

    明泱乌睫颤动,深呼吸了下,像是认罪伏诛般的无力,“抱歉,是我的问题。”

    林琢没有将错误都归揽在她身上,“我们都有问题。”

    今天时间不早了,他也没有一定要今天赶完工的意思,伸手取过了外套,“先回去休息吧,明天继续。”

    可是次日,他们的进展还是不顺。

    以往的课题作业,即便并不好完成,他们也能赶在截止日期交上答卷。而这一次,他们的用时超过了第七天。

    超时的第二天早上,明泱收到了约瑟夫教授的一封邮件。

    【我知道,你们中文里有一个词语叫做「附骨之蛆」。要去除它,很难,也很痛苦。你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而你必须要做到。

    我看得出来,你已经在将它刮掉,但是还不够。

    只有将自己刮到最空白,你才能在这张完全空白的白纸上作画。】

    他想要在她这张纸上作画,前提是要这张纸完全空白,空白得干干净净。

    她已经在抛弃过往,可她的记忆之中还有遗留。

    明明已经是春天,可她的脑海里仿佛响起了大雪呼啸而过的声音。

    她不再被允许踏上那一片雪。

    约瑟夫形容得很准确。

    那是附骨之蛆,亦是刮骨之痛。

    明泱闭了下眼。她坐在地毯上,安静地抱住了双膝。

    她想起她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不是在那个雨夜,而是在更早之前的一场活动上。他一身黑色西装,衣着考究又光鲜,从黑色的迈巴赫上走下。

    在一大群人迎上去之前,她的视线就为他所停驻。

    他的气度矜贵散漫,她不过遥遥打量两眼,便微勾起唇,心道这个男人一定很难拿下。

    原来一切不是伊始于那个雨夜。

    而是早就悄然滋长在更久之前。

    记忆斗转,翻过一页又一页,翻到了今年的那个新年夜。

    那辆黑色的车出现在了雪地的尽头。

    那个时候,他们相爱得毫无顾忌。

    明泱怔然看向窗外。

    眼前仿佛浮现,那一晚,纽约的夜色。

    像是有一只手缓慢地压住她的心脏,往下压,越压越紧,要攫取尽她的呼吸。

    这一次,约瑟夫没有再步步紧逼,也没有着急给出下一个课题。这一关没有完成,下一关也不可能展开。他给他们时间,让他们重新整理,也让他们重新清空。

    但即便他给时间,他们的压力还是很大。

    为了这次的练习课题,明泱已经忙碌了整整一周,茉茉这一周都没怎么见过她的人。

    见她又将自己关在房间好半天,茉茉抱着刚买的冰淇淋来敲她的门:“姐,你要不要出来休息一下?”

    “哦对了,你的姨妈是不是好久没有来了?还是已经结束了?”

    明泱低头埋进膝盖,勉强从刚才的世界中抽离。

    回忆了好久,才回忆出答案。

    ——她已经压力大到经期推迟好几周了-

    北城。

    孟老爷子的寿宴前夕,两家人一起来看了一遍场地,顺便确认一下流程。

    长辈们走在前面,两个小辈被他们默契地落在了身后。

    孟少灵刚刚试穿完过两天要穿的礼服。她的礼服和他到时候要佩戴的领带是同色。

    婚期将近,她也难免有些少女怀春的雀跃,偏头和他聊着到时候的一些安排。

    两大家族联姻,各项流程繁琐复杂,这些天两家人都在忙着相关事宜。孟家这边,她都跟着母亲在亲自操办。

    沈既年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半截手腕。

    孟少灵偏眸看着他,想到订婚之后不久就会是婚礼,她想起了当初他在婚纱展上拍下的那一件婚纱,心念一动。

    她试探性地问说:“关于婚纱,你有什么想法吗?”

    明泱一出国,她的戒备完全放下,不再是她的心病。她现在的目光回到正轨,只重视她与他之间的未来。

    本来就该如此,之前是她想差了。

    沈既年看她一眼,略沉吟了下,道:“有什么想法,你可以联系李特助。”

    要找设计师,或者是看中了哪款,都可以交代李特助去办。

    他助理的办事能力自然毋庸置疑。虽然都是一样的将事情达成,但孟少灵还是觉得不够。

    她咬了下唇。

    她只想让他多上一点心。

    他看起来像是飞远、飞高的风筝,根本抓不住他的那根风筝线。

    明明他就站在她身边,看起来温润有礼,但那双凤眼的深处却是一层浅淡的疏离。

    孟少灵翘起唇角,轻声笑道:“不是说别的。我是想起你上次在婚纱展拍下的那一件。”

    如果要找李特助的话,她的助理也可以办到,她何必去找?

    孟少灵没忘记上次那件婚纱的纠纷。她依然还是志在必得。

    “那一件,”沈既年的声音低沉下来,“我没有打算让人穿。”

    沈家不缺一件婚纱的钱。买回去放着,只要他乐意,又有什么大碍?

    他看着前方,孟少灵却在看着他,笑意微敛。

    是不打算让人穿……还是想让穿的人已经不在这?

    前方,两个妈妈走着走着,像是有什么事要提点他们,回头来找人。看见他们站在一块,孟太太笑起来,扬声唤他们过去:“灵灵,阿年,过来一下。”

    孟少灵轻抿住唇,掩下了冒出来的种种猜疑。

    …

    孟老爷子今年的寿宴办得很大,不仅宴请北城的世家,只要稍微有点交集往来的人家全都收到了邀请函。

    近到沪城、港城,远至海外,今日都会有来宾。

    这样的宴会,自然很早就要开始准备妆造,拿捏好时间,绝不能有半分失礼。

    ……但却不是人人都有那个心情。

    等到晚上,宴会一开场,沈孟两家的婚事便是正式敲定,再无法转圜。

    礼服、首饰、化妆师、造型师,全都在旁边等着,纪含星却很不想动。总觉得这像是一场梦,再过一会儿这场梦就能醒。

    她当初还在跟孟少灵抢婚纱呢,现在又怎么会想看对方胜利穿上。

    纪含星托着腮,从相册里找出当初在婚纱展的后台给明泱拍的照片,看了又看。

    她还是觉得明泱好看,那件婚纱也是,明明明泱穿得更漂亮。

    纪妈妈来催第三遍,见她进度还是为零,气得掐住腰:“纪含星,你坐那儿睡着了吗你?!”

    纪含星嘟囔,磨磨蹭蹭地开始收拾。

    纪妈妈拧眉,继续教训着女儿:“你跟你三哥关系那么好,今天是他的正事,你竟然不积极着点儿?赶紧的,先给他微信上道声喜。然后早点去,将礼物交给他和少灵。”

    她也是奇了怪了,平时机灵得跟什么似的孩子,今天怎么这么蔫吧。

    纪含星:“……”她妈妈什么时候这么会为难人了!

    纪妈妈直接强权压制,走过来盯着她发:“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的。”

    纪含星鼓起腮,不得不屈服,给沈既年发了条微信过去:【三哥,恭喜哇!】

    纪妈妈这才放过了她的耳朵,警告地点点她鼻子:“给我快点。要是迟到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这边能磨蹭,沈家那边却磨蹭不了。沈既年和沈惟宁早已收拾齐备,刚刚抵达酒店。

    沈既年先下车,牵了妹妹一把。

    手机又响了一下,他也没去看。

    上面早已堆满了消息。一群人礼数周全,宁愿多道喜也不能少道喜,早道喜也不能晚道喜。今日不过是宣布一个订婚日,一大清早就开始飞来诸多祝福。

    今天确实是好日子,难得的晴日。

    现场早已热闹了起来,还有诸多媒体等候在位。表面上他们是为孟老的寿辰而来,实际上他们今天能抱回什么消息,那还说不好。

    若是真如风声所传,今晚沈孟两家的婚事一定,这则讯息就会立即飞满头条,送往世界各地。

    沈惟宁拎起裙摆,优雅又端庄地下了车,状似无意地微微偏头看哥哥一眼。

    他保持着一贯的矜贵从容,该有的风范都有。

    可是,她却从他的眼睛中看不出一点期待和欢喜。浅淡的笑意在面上,却是不及眼底的。

    沈惟宁早已练就而成的满分礼貌微微褪了三分,肌肉记忆也没能挽救住。

    今天所有的宾客都是为他们的婚事而来。

    可那个人,却不是他真正想娶的人。

    虽然,理智在告诉她,合适是很重要。他们这样的人家,向来就是只考虑合不合适,忙着思考联系各个关系网、分析诸多利弊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能够分出来去考虑什么喜欢与不喜欢。

    可这是她哥哥哎,她私心当然还是想考虑。

    她的动作随之停顿,沈既年看了她一眼,眸带询问。

    沈惟宁扬起唇,摇摇头,“我只是出了个神。”

    她的裙子比较繁琐,沈既年将手臂递给她。

    挽着他的手往里走,沈惟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轻轻唤了他一声:“哥哥。”

    “嗯。”

    她冷不丁冒出一句:“我突然觉得……傅闻洲人还挺好的?”

    沈既年:“……”

    他目视着前方,声线半点不带起伏地道:“嗯,能在我耳边骂他一晚上不带重复的人不是你。”

    沈惟宁:“……”

    她张了张嘴,想辩驳那是年轻的时候了!但转念一想,她现在也年轻哎。

    她不说话了。

    ——能治住她的人不多,沈既年是一个。

    他们刚到没多久,孟少灵和堂兄所乘坐的车也抵达了酒店。

    她没有亲兄长,但她堂兄这几年的仕途很顺利。

    她穿着一袭浅紫色的缎面长裙,眼尖点的媒体已然发现,她的裙子颜色和沈既年今天的领带同色。

    看来好事是八九不离十。

    孟家人和沈家人基本上都已到齐,有几位异地的宾客也提前抵达。

    晚宴开始之前,沈惟宁偏头想找沈既年,正好遇见他往外走,应该是要去接一通电话。

    她也没太在意,收回了目光,继续乖乖站在成滢身边。

    沈既年走到了僻静处,才接起电话。李特助打来的,他只当是什么工作上的事,目光漫不经意地落在不远处的几束花上,问说:“什么事?”

    今日现场的花全是空运而来,不计多少束,不计多少花费。

    李特助手上刚刚才收齐了所有的资料。

    他之前就有所察觉,明小姐的工作那边似乎有些问题,也专门派了人去留意。但对方后期遮掩得太好,不特地往深处查的话还真查不出来。

    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再过几小时,婚讯一公布,板上钉钉,一切就很难更改。两家都不是普通人家,放出的讯息分量极重,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是以此刻,他汇报得也忐忑。

    不知道站在整个沈家的层面来看,是对是错。但他只是沈既年的人,顾不得全部。

    李特助并不敢耽搁,一一汇报了过去。一共两件事,第一件,孟少灵在《韶光同》刚开拍时,就去剧组找过明泱。他将当时的监控视频也一并拿到了手,传送给沈既年。

    第二件,孟少灵用新号码联系过明泱。但她用完即毁,收拾得干干净净,查不出她都发了些什么。

    能坐到沈既年特助的位置,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为了拿到监控视频和短信内容,他才忙到现在才出现,只可惜后者还是没能拿到。

    沈既年安静听完几分钟的汇报信息,情绪静如深潭。

    他先挂断,接着点开了那个监控视频,看着画面里出现了她的身影。

    她很休闲的一身,应该是刚刚下戏。在孟少灵对面坐下,起先的气势倒是没输。

    他垂目,看完了整段监控。一双眼中,沉如雾霭。

    看完后,他在原地静站了须臾。

    而后,拨出了她的电话,将手机置于耳畔。

    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来电显示突然跳出来时,明泱怔然抬眸看过去。

    第一通电话似乎格外的短,还没来得及想好它就结束了。

    她还来不及松一口气,第二通紧接而至。

    就像是来捉她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明泱取过电话,按了接听。

    她声音很轻,礼貌又疏离:“沈先生?”

    上次一别,他们再无联络。别了这么久,好像就不认识了一般的疏离。

    沈既年温声询问:“她去找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明泱一愣,意识到他应该都知道了。她的脸上浮现浅浅一层笑:“不是什么大事。”

    他沉默着,眸光深不可测,只是此刻她看不见。

    “抱歉。我答应过你,她不会来找你。”

    她随意地勾了勾唇:“我知道你不知情。”

    沈既年不急不缓地往下问,周密又严谨:“她说了很难听的话。”

    明泱想起了那条短信内容。她垂下眼,闷地“嗯”了一声,又大度道:“没事,我知道你不是那样想。”

    “那我是怎样想?”

    她思索了下,“你没有那么肤浅,不会那么低俗。”

    沈既年笑了一息。明明只是为了试探出大概内容,却还是被她逗笑。

    他赞许道:“你说得对。”

    他们许久没有聊天了,哪怕只是很日常,也很寻常的对话。

    他忽然启唇问了一声:“你在做什么?”

    明泱望了望四周,回答说:“在一个图书馆。”

    她抿了下唇,“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图书馆不方便通话,而且他那边留给他处理事情的时间也不多。沈既年颔首:“好。再见。”

    结束通话后。

    明泱低垂下眼,指尖微紧,捏皱手里的检查报告。

    第36章

    临近宴席开始时间, 外面已经陆续停满了车。

    单看车牌,都能知道每一位来宾的贵重,也能知道今天这场宴席的分量有多重。

    沈孟两家都很重视的宴席, 没有人想过会出现任何意外和波折。

    历史上这种级别的宴会与目的,永远都只会有顺利一种结果。

    沈既年眸光很淡地从前方散漫地扫过一眼, 似乎对此浑不在意。眼尾带着点冷倦感, 沉如山雾, 像是绷紧在火山口的热度。

    有几位重量级的宾客避开了媒体与公众视线到来, 孟少灵跟在父母身上一同迎接。眼看着宴会就要开始, 她拎了拎裙摆,开始找起他的身影来。

    一路找到了外面才找到人, 她伸手想挽他:“你怎么出来啦?爷爷让我们一起过去。”

    今天穿的裙子将她的身材包裹得温柔而优雅。这还只是个开始, 等到六月份的订婚、年底的婚礼,为她而准备的礼服一件比一件繁复华丽。

    今年一年,她的婚姻大事就会从启程到完成。

    沈既年却没有着急进去。只是垂眼,散漫看向她:“孟小姐很想知道,谁会穿上我那天买下的婚纱?”

    孟少灵微愣, 下意识不解地偏了下头。过了几秒,脑海里才终于翻出了一段记忆。

    之所以觉得这句话熟悉……是因为这句话她曾经自己说过。

    孟少灵面色上的红润褪去了小半。得亏于今天的妆容精心又完美,才能做到表面上并不受影响。

    他面上的那点绅士和礼数褪去,空余冷淡:“是不是我将你想得太磊落?”

    这句话太过于让她难堪。

    她费尽心思的遮掩、隐瞒,在这一刻都无所遁形。

    “我是去找过她。”孟少灵抬眸看向他的眼睛, “可我们的婚事在即, 我和她势必是要见上这一面的, 不是吗?”

    她是他在外面的女人,自己即将成为他的妻子,孟少灵自认为自己已经退得足够多。

    沈既年冷淡扯唇:“这门婚事, 只是一场利益相关的合作。你与她——”

    他随意地转动着手里的手机,声音散漫:“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孟少灵的身体好似瞬间冷透。

    最可笑的是,这句话是由这门婚事的男主角亲口说出,而她是另一个主角。

    她的贝齿紧咬住下唇,身侧的拳头捏得紧了又紧,很努力的才压住那阵羞耻。

    沈既年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极冷:“这就觉得羞耻了么?那你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呢?”

    他的话,在一步一步地逼近她。明明他的身体没有动,压迫感却是一层一层地砸下来。

    孟少灵脸色惨白,连妆容都压不住。她伸手去拉他的手臂,“是我的错。我们等这场宴会结束再说好吗?我可以跟她道歉。”

    宴会已经要开始,他们不能两个人都不见人。她希望可以先让这场宴席圆满完成,过后他们再来解决这一件事。

    沈既年挑了挑眉,似乎不理解,她此刻怎么还会有这个想法。

    在外面一阵又一阵的冷风之中,他的身形岿然不动,轻描淡写道:“我想我提醒过你,不要随意试探我的底线。”

    孟少灵张了张唇,一时间难以置信,不敢去想他到底想做什么。她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既年,这场宴会不能有差池……不止我家,你家里也不会允许的。”

    今晚,两家是准备昭告天下。媒体都到了,诸位宾客也都到场,等到了时间,他们注定是要公布婚讯的!

    等到明天早上,就是一场大型合作项目的签约和落成。

    这一切都定好了规则和脚步,他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问题。

    沈既年点开手机,兴致寥寥地点了点。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提醒。

    孟少灵只觉得齿关发冷。她就站在旁边,原本还要说话,忽然间眼尖地看见了什么,眸光遽然地颤动。

    她伸手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再度确认了一遍他的屏幕,才敢相信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她紧蹙着眉,半晌,“呵”出了一声笑。

    那天的婚纱展上,看起来多么端方冷情的人,好像对谁都不在意,目光也都没有过多地停留。

    可谁能想到,他的手机壁纸,会是那一张照片?

    她好像真的问错了人。不需要去问明泱,她应该问眼前这一人。

    ——他想让谁穿上他那天买下的婚纱?

    她半是笑,半是嘲地:“你明明爱着她。”

    对这样一个男人来说,爱是很重的一个字。

    她却还是下了结论。

    对于任何别的事情,她都可以从头冷静到尾。直到看见他的手机,她所有的防线才被彻底击溃。

    沈既年扫过她一眼,眸光冷淡。

    “可她也不一定爱你。”

    孟少灵咬着牙,声音近乎歇斯底里,一句话就叫停了他的脚步。

    明泱都没有跟她争过,直接弃权退出。

    同为女人,她清楚,对方的心里,在他之上,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沈既年脚步的停顿只是一息。

    他的视线甚至没有起半点波澜,敛眸,抬步而入。

    宴会已经开始。

    温珩之和一位世伯刚谈完话,转头便看见了他,目光不由多停留了一秒。

    他代表温家过来,多少也知道今天这场宴会举办的目的。

    不过与他无关,他只作观众。

    手机上进来温承章发的消息,提醒他记得飞美国,温珩之低眸回复着。

    等宴会结束他就要直接去机场。

    明泱将爸妈都劝回了国,说是最近课题太难,她只想自己待着。但温承章想来想去,总觉得不放心,她不想让他们待,就索性给他放了假,让他过去陪陪妹妹。

    温珩之倒是没有二话,正好算是休假。

    ·

    在这个本应该宣布沈家与孟家联姻的宴会上,一众在为之等待着的媒体们做足了准备,摆好架势,时刻准备抢占今日头条——

    却没想到,宴席开始之后,伴随着的却不是婚讯公布的消息。

    一群人茫然地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但很快就调整好状态,鼓足精神继续等待。

    两家似乎出了什么状况。

    沈家那边似乎有些比较激烈的交流。但又不像争吵,至少明面上一片太平。

    一整晚过去,媒体们等了又等,宾客们也等了又等。

    连温珩之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婚讯的公布不应该这么晚——

    眼看着宴席进入尾声,直至结束。

    一众人被招待得妥当熨帖,却唯独一件事——

    婚讯并未应期公开。

    表面上,众人正常地告辞离开。

    背地里,议论声沸反盈天!

    今晚,纪含星的大哥二哥全来了,她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地坐了一整晚。

    直到坐上回家的车,她人都傻了。

    手指飞快地将所有的发小紧急拉了个群,除沈既年在外——

    【不是?我是穿越了还是听漏了?难道刚刚已经宣布过了,但我选择性地忘记了吗?】

    祝戈:【那倒不是。如果我们参加的是同一场宴席的话,我也没听到。】

    商扶砚:【计划可以临时有变,但如果我消息没错的话,直到我出门之前,这则计划都还没变过。】

    祝戈:【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想不出来能有什么变化。不知道为啥,我怎么感觉不太好?】

    楼与岑:【你为什么不问沈三?拉什么小群?】

    纪含星:【你看我敢吗?我只是有点蠢,不是蠢到了家。】她两个月的禁闭还历历在目。该死的,她大哥怎么能那么听沈既年的话?

    ……

    纪含星:【傅闻洲,不知道的以为我拉漏了人,请问你是知道什么小道消息吗?为什么这么安静?】

    五分钟后。

    纪含星:【@傅闻洲 @傅闻洲 @傅闻洲 ?????】

    当日深夜。

    沈家公开宣布:沈家与孟家原定的婚事计划取消。

    所有的准备,包括六月底的订婚,备婚的相关事宜,一应取消。

    整个圈子还未来得及哗然。

    紧接着,又是一则讯息出现——

    傅闻洲和沈惟宁公布联姻。

    一晚上,不知惊得多少人拍碎了桌。

    满座哗然。

    ·

    深夜里的风格外的冷。

    从敞开的窗户吹入,吹动了花瓶中插放的鲜花与枝叶。

    直到将婚事取消的讯息成功公布,沈既年才算是忙完所有的事情。

    他站在窗前,眉心微拧。

    不知为何,从给她打电话开始,心脏处就总是觉得隐隐不安。

    原以为是准备这场战役的缘故,但现在打完了这场仗,那股感觉却并未消失。

    心脏隐隐悸痛。

    像是这个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有哪里不好。

    可他找不出原因。

    沈既年抬目时,挂在夜幕里的那轮月皎洁明亮,终于拨开了遮挡住它发光的浓云重雾。

    他静静远望着。

    被压住了多时。

    就像是挡住月亮的那一堆云。

    直到此刻,才终于有轻快的感觉。

    所有的后果不计,所有的影响不论.

    温珩之次日一早的飞机抵达,美国这边是下午。

    他事先没有告诉明泱他要过来,降落之后就直接前往她的住处。

    家里一片安静,她跟她助理应该是在睡午觉。

    其他地方都很干净,只有桌上很乱,放着吃的、喝的,还有本子、文件。

    他有些洁癖,看不过去,动手收拾了起来。

    有几张纸是对折的,温珩之的指尖刚刚碰到,准备拿起来看一眼,明泱的房门突然开了。

    他抬眸看过去。

    他突然出现,她也诧异,目光从他手上掠过,“哥?”

    “嗯。”温珩之将那些文件和本子归类到一起,放去了旁边,“我过来待几天。怎么将爸妈都叫回去了?要忙什么?”

    第37章

    叫哥哥好像比改口叫爸爸妈妈容易。

    明泱握着门把手, 将房间的门轻轻关上,回答得不见异常,“在入一场戏, 想自己待着。”

    温珩之的目光从她眼下淡淡的乌黑扫过,看得出来这场戏确实磨人, “别着急, 你只是需要时间。”

    明泱笑了一下, 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从他手中接过纸张和本子, “你好相信我。”

    温珩之的语气毫无迟疑:“因为觉得你可以。”

    明泱微愣,旋即弯了弯眼。

    明明平时最是杀伐果断的人, 在她面前却变得没有底线。

    他收拾着桌子, 动作很快。

    明泱不经意地问:“这次你要待几天?”

    温珩之看向她,察觉到她想独处,斟酌着道:“四天吧。”

    温承章实际给了他七天假,他折中了假。既然到了这,总不能立即动身离开。他补充道:“你忙你的, 我不会打扰你,到点记得出来吃饭就好。”

    他厨艺还不错,可以负责她这几天的餐食。

    四天。

    明泱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下时间,应了声好。

    温珩之问说:“要不要再回去睡会儿?做好晚餐叫你。”

    她没跟他客气,拿着手上的东西重新回了房间, “好。”

    关上门后, 明泱贴门站着, 拿出手机重新跟她的医生约了一下检查时间。

    昨天检查得很匆忙,本来约着明天再去一次的。但温珩之在这,她怕被他发现。四天也不长, 改到四天后问题不大。

    茉茉催她去做检查的时候,她还只当做是压力太大。直到检查结果出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从日落到夜深,再到日升。

    快七周了。

    是她上次去纽约找他的那次。仅仅一回。

    ——留给她考虑和决定的时间不多。

    温珩之留在这的四天,可以作为最后的时间。

    她这个时候原本是应该在入戏。但要入这一场,还得先出前一场。

    在微信上点着点着,她迟疑着,点进了很久没有点进去过的一个聊天框。

    她的指尖滑动着,翻看着以往的聊天记录,一直翻到了很上面。

    他话很少,有很多都是她先发的消息。

    【你喜欢吃糖醋小排还是清蒸鲈鱼?】

    【你都不会。】

    【:)】

    【在片场遇到了一只好可爱的橘猫![图片]】

    【刚拍完?】

    【好饿,你能不能自己作为食物,自动端到我的桌上?[流口水]】

    【。】

    偶尔也有他发的,都很简短:

    【下来。】

    【出来。】

    【开门。】

    基本上都是单向消息,她没有回复,因为下一秒她可能已经丢下手机,跑去见到他的人、亲口给出回复。

    聊天记录长得划不到尽头。

    樱粉的唇瓣渐渐抿去了血色。指尖停下,点进了右上角,点下了删除键。

    删了或许会想念。

    但是不删会内耗。

    删除很快,从好友到非好友,也就一秒的时间。屏幕上一空,她的指尖也停顿了须臾。

    而后,按灭了屏幕。

    她要出他的这一场戏了。

    晚上,温珩之亲自下厨做了三菜一汤。他们相处时间不长,他还在试探她爱吃的菜。

    等做完后,他到她房间门口,屈起手指敲了三下。

    里面安安静静。

    应该是睡着了。

    温珩之垂眸等了等,没吵醒她,转身离开。

    好不容易才睡着,就任由她睡吧-

    婚事取消的讯息发送得简单,后续一应事宜却是堆积成山。

    原定于次日就要开启的两家合作项目、已经在推动中的所有联系与合作,还有各界或大或小的各项事宜……

    牵一发而动全身。

    沈既年从一早开始,忙碌到根本脱不开身。

    不说那些外部的,单是沈家内部也多的是问题在等着他。

    他的决定下得太突然,也太断然,需要给出的交代太多。

    直到晚上,他才披着夜色抵家,直接迈入议事的厅堂。

    沈惟宁才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做心理准备,他就跟猫闻见老鼠的气息一样,下一秒就跟着回来了。听见动静,她吓得反射性地又站起来。

    心虚气短。

    远远的,沈既年的眸光已经凌厉地从她身上刮过。

    他现在晚上基本上不留宿沈宅,今晚专门为了她回来。

    沈仲鸿和成滢就坐在旁边。刚刚聚齐,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出来。

    今天这是三堂会审。

    事态很严重。

    沈既年迈步而入,经过她身边,在她无声的祈祷声中,脚步还是停下。

    长指在旁边的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沈惟宁的心跳跟着那三下而起落。

    “沈惟宁,”他的嗓音微沉,“解释一下。”

    他等她的交代等了一天。

    昨晚他的那条通知发出去时,并不知道她那边紧跟着的下一条。

    两道简讯称得上是前后脚的功夫。

    外面的人还当这是沈家内部商量好的一起公开,哪里想到,不仅是他们被她惊住,整个沈家也被她震动。

    之前她跟他提过两声傅闻洲,但沈既年却没想到她抱着的是这个心思,转脸就将联姻摆在了他面前。

    ——她倒是聪明,昨晚压根就没跟着一起回来,直接住外面躲了起来。

    “唔,”沈惟宁支支吾吾,“你不是跟孟家解除婚约了吗?”

    她知道这个消息一公布是意味着什么,而她的决定下得也果断。

    沈既年的眉心拧得更紧,“所以你就拿傅家来顶上?”

    以沈家目前的情况,确实需要一方的助力,要不然这门婚事也不会推进得这么着急。

    他乍然毁约,等同于是断腕。

    局面很可能会不断往下恶化,比原先还要糟糕。

    但孟家能做到的,傅家更加可以。

    ——谁也没想到,到头来,沈惟宁能推出个傅家来。

    沈仲鸿胸膛还被她气得起伏,“荒唐!你的婚事怎么能这么草率?”

    沈惟宁咬了下唇,试图挣扎:“没有草率……”

    “还狡辩?”

    “不是。”她只好老实说,“我本来就不想让孟少灵当我嫂子,之前就一直在想这个事。”

    不光是为了她哥,她和孟少灵从小就不对付,本来就难以想象以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场景。

    她低着头,下巴快要戳到胸口,“我跟傅闻洲都达成共识了,这只是一件小事……你们别生气嘛。”

    成滢摇摇头,昨天和今天都为这一双儿女操碎了心,“这是儿戏吗?是你一句喜欢和不喜欢就能决定的吗?”

    沈惟宁当然知道不是。

    也知道喜不喜欢根本不重要。

    她哥那天就已经告诉过她。

    她抿唇不语,只是低着头。

    事情已经发生,别的说再多也无用。沈既年交代着她:“你去和他商量,将婚事取消。看是要现在通知,还是过几个月再通知都可以。其他事情我会处理,你不必理会。”

    他知道她这是为了什么,但他不需要用她的婚姻做牺牲。在做昨天那项决定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一切心理准备。

    沈惟宁吸了吸鼻子,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成滢也在教育她:“惟宁,你不要任性。”

    在父母的指责声中。

    她垂着眼,埋头全部接收。

    可是气球充气到一定的程度,总是会爆炸的。

    在一声接一声的教育里——

    她终于按捺不住,突然抬起眸,叫停这一切。

    “够了——”

    她隐忍着,眼眶随着出声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泛红,“喜欢是不重要,不喜欢也不重要。你们从来就不关心哥哥喜欢什么!”

    她的这声控诉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想到。

    室内蓦地安静了一息。

    沈既年掩在光下的面容表情很淡,他微顿,亦是掀起眼看向她。

    开了头,沈惟宁就没再退缩。她的唇角动了动,“可我就是不想让哥哥娶一个不喜欢的人。”

    如果没有也就算了,但是,他明明有喜欢的人。

    她有哥哥在意她的喜欢与否,可是她的哥哥却没有哥哥。

    从小到大,他一直挡在她的面前。他作为家族继承人,率先承担起了一切。如果不是他,那一切责任就是她的。

    这一次也是,他替她拦下了这一切,从没想过以后要让她也去。

    这一回,是她不愿意让他再担。

    他们不在乎他的喜好,但她想要在乎。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付出……

    不是一定要他娶孟少灵,她也可以嫁给傅闻洲。

    而且,她也没有那么讨厌傅闻洲……

    沈仲鸿和成滢陆续止住了声。

    不知道里面安静了多久,直到管家进来,才打破了一室沉寂。

    任是谁都能感觉得到这里面的压抑,管家后背发着僵,要不是要紧事,他说什么也不会在此刻进来打扰——

    “傅少爷来了。”

    沈惟宁一鼓作气说完,勇是勇了,但唇瓣后知后觉地发着颤。

    傅闻洲来得正好。

    她抓过桌上的包包链条,像是怕被捉住尾巴一样的往外溜:“傅闻洲找我,我出去一趟……”

    沈既年垂着眸,没有去捉她-

    美国。

    温珩之来了两三天,明泱都没怎么出过门。

    直到第三天下午,他隔天就要离开,特地拉起她去超市采购,把家里的物资补充满。

    “晚上想吃什么?”

    逛着食品区,温珩之挑选着东西,往购物车里放。

    这两天他也没客气,一点儿工作没管,全都留给了温承章。专心照顾着她,给她做了两天饭,成功摸出了两道她最喜欢吃的菜。

    她控制身材,吃得都不多,但只要观察得仔细,还是能看出来夹得比较多的菜。再问一问她,便能确认下答案。

    成果还不错,温珩之再接再厉。

    明泱学着他的动作,也拿起一盒食物。只是动作忽顿,忽然想起自己是不是应该有什么忌口。

    但下一秒,她想到了什么,便结束了思考,将那盒食物放进购物车中。

    仿佛刚才的停顿不曾发生过。

    温珩之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他们一边挑选物品一边闲聊着。

    明泱偏头看哥哥,轻声问说:“明天是几点的飞机?”

    “下午三点。”

    他挑了盒水果,放进已经堆作小山的购物车里。

    明泱算着时间,等他去机场后,她下午再准备出门,时间很富足。算是算得很认真,不过她的面上什么都没有显露,“那明天可以早点用午饭。”

    温珩之颔首。本来想多待几日,但还是不想打扰她入戏。

    说话间,旁边打闹的几个小孩儿乱跑着,其中有一个突然摔倒,猝不及防地就往她身上撞了过来。

    身后就是一个尖锐的桌角,身体被撞过去,明泱下意识挡了一下腹部。

    好在撞得并不厉害,力度不大,只是那个小朋友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愣了两秒,一瘪嘴就哇地哭了起来。

    明泱反应过来,僵着手,将手从腹部移开。

    ——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保护动作。

    小朋友的哭声嘹亮,几乎要震开超市的房顶,她连忙蹲下去,帮忙将他扶起来。

    “没事没事,不哭啦。”

    温珩之刚才快走了几步,在前面挑水果。此时,回身望过来,等她哄人。

    等到他们购物结束从超市离开,再到回家后做完饭,时间已经很晚。

    今天是最后一天在这陪她,温珩之多做了两道菜。有几道是他以前从没做过,现看着菜谱学做的。

    明泱盛着饭,拿好了筷子。

    将最后一道菜也端上桌后,温珩之去拿了一瓶酒出来,还拿了两个酒杯:“我助理刚送过来,这个酒不错,一共就两瓶。”

    他将酒给启开,“今晚喝一点?你这两天睡得不好,喝点酒也能助眠。”

    一整瓶红酒,他一个人肯定是喝不完。

    第38章

    确实是好酒, 小酌一杯而已,无伤大雅。

    但明泱微愣了下,还是婉拒说:“……最近状态不太好, 我就不喝了。”

    温珩之偏眸看了她一眼,也没强求, 他伸手拉开椅子坐下。

    一桌的佳肴配上这一瓶酒, 堪称是满分的夜晚。

    温珩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另一个空酒杯放在旁边。忽然想起什么, 他提了一句:“沈家和孟家的联姻取消了。”

    这件事太突然, 从那天宴会到现在,圈子里的议论声就没停下过。

    沈孟两家的联系牵了这么久, 谁能想到到头来却临时换合作对象?

    温珩之不大想跟她说, 他觉得她放下了挺好的,但又觉得,她应该知道下这件事。

    明泱在夹一块排骨,动作不改,只是轻眨了下眼, “是吗。”

    温珩之真的好会察觉别人的心意,这一桌饭菜里是从她喜欢吃的里面再精益求精,挑出她最喜欢出的几道菜。她就算再没食欲,都能意犹未尽地用完一碗米饭。

    她太云淡风轻,看起来, 这件事没有影响到她任何。温珩之这才放心, 牵了牵唇, 转而问道:“最近在忙的戏很难吗?”

    他饮了口酒,看着她夹菜。

    明泱垂下睫,筷子戳进米饭, 略顿了顿:“在出的戏比较难。”

    她得将自己完全清空,才能达到教授的要求。

    那个课题她卡了很久,原本最近要忙着突破,但情况有变,她得跟约瑟夫先生请一段时间的假,也得对林琢道声抱歉,让他先去忙别的作业。

    温珩之抬眸看她,若有所思。

    北城的繁华依旧,那里的人还在继续牵绊与纠葛。

    但也有的人,已经在走出那一场戏。

    …

    次日下午,温珩之没有踩着时间,用过午饭后便提前前往机场。

    明泱亲自开车送他过去。

    她约的检查时间是在下午两点,等见他进了机场后,她才前往医院。

    一切都在按着她的计划进行,没有出现问题,也没有被发现。

    到了医院,她重新做了一遍更加详细的检查。

    几小时后,茉茉接到她的电话,匆匆准备出门过去。

    天气有些不好,外面突然下起了雨。茉茉到门口一看,折回去取了一把雨伞。

    等再打开门时,她一眼便看见了迎面走回来的人,后背顿时一僵。

    ——她知道温珩之今天回去,也知道是明泱亲自送他去的机场,这个点明明早就应该登机了。

    茉茉站在原地,这个门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愣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温珩之临时折返,收起了伞,静看向她:“你要去哪里?”

    茉茉的问题比他还要多,她心里欲哭无泪。

    “我去趟图书馆,给泱泱送下资料。”她强装镇定,“您不是上飞机了吗?是航班延误还是?”

    兴许是做贼心虚,她现在心脏狂跳。

    温珩之淡淡敛眸,看向她手上的资料,不答反问,“送什么资料?”

    茉茉拿住资料的指尖下意识收紧,心跳跟着加快,“就一些,影视资料,还是学习资料吧?”

    温珩之扫向她。一双和明泱有七分像的眼眸,浸满冷意。

    他不再拐弯抹角,径直问说:“她在哪?”

    茉茉装傻:“在图书馆呀……”

    “哪个图书馆?我去给她送。”

    茉茉已经快哭了。

    她太清楚这是什么性质的事情,也知道不能被他知道,根本不可能把资料交给他。

    温珩之却没有给出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伸出手。

    …

    明泱在外面坐着,等着茉茉过来。

    她刚刚和医生聊了很久。

    既然做完决定,她想今天就将事情做完。虽然这是在国外,但她也不好频繁出现在这里,以防夜长梦多。

    只是这次的事情比较特殊。以往她能独自完成任何事情,但这次需要一个人陪同。

    她的手里,是刚做完的检查报告。

    不知不觉,她已经出神看了许久。

    等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明泱才抬头看过去:“我让你带的……”

    对上温珩之鹰隼般的眸光,她怔了一怔,瞳孔微缩,下意识就站了起来。

    温珩之脸色很冷,大步走过来,身上的黑色大衣仿佛还带着外面凛冽的寒气。

    他手上拿着的,正是她所要的资料。

    可他却不是她在等的人。

    明泱咬住唇,很乖地喊着人:“哥……”

    他独自一人过来,身后根本不见茉茉的身影。

    可她刚才……明明是亲自将他送到的机场。

    明泱几乎浑身僵直,没想明白他是怎么出现的。

    温珩之走到她面前,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嗓音沉冷,“你要这个?”

    她的眸光轻动,却是不敢接。

    自从认识以来,还没有见过他这么严厉的模样。

    “你要在这做什么?”

    “要亲属陪同,茉茉是你的亲属吗?温熹?”

    ——已经直呼大名了。

    来自亲哥的血脉压制不紧不慢地往下扣。

    她闭了闭眼。

    他的手机里进来了几条消息。温珩之压抑住火气,点开看了一眼,是温承章在询问他的行程。

    家里那边知道他今天回去,却不知道他临时更改计划折返。

    ——要是他按照计划,真的坐上了返程的飞机,她还真就成功将他蒙在了鼓里-

    沈家的消息自从公布之后,一连几日,再无更改,像是已经板上钉钉。

    沈惟宁做的时候不知道怕,等做完后才知道躲。沈既年那天让她去做的事情,别说后续了,连她的人都看不见了。

    纪含星他们再聚会的时候,沈既年抽空来了一趟。

    场子里那么多人,他谁也没看,径直到傅闻洲旁边的位置坐下。

    摆明了,他今天特地来找的人。

    沈既年端了杯酒,放在傅闻洲面前。

    傅闻洲刚准备给他拿酒的动作微顿。抬眼扫向他,似笑非笑,“你这是做什么?”

    这两位现在,一不小心从发小兄弟变成了大舅哥和妹夫。

    纪含星眼巴巴望着那边,可惜听不见他们说话。她用胳膊戳戳祝戈,疯狂示意着,但祝戈没动,压低声音警告她:“喝你的酒。”

    “可我好好奇他们在说什么!你能不能帮我去偷听一下?”

    “不能。”

    “会不会打起来?”

    “嘁?我没听错吧,你在怀疑沈既年和傅闻洲?这两个人面不改色地就能过完百八十招,哪里需要动手。”

    “但他们的氛围看起来好窒息。”

    祝戈不置可否。最近这形势不太对,他也怕战火殃及。

    傅闻洲也没想到,他这几日明明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有功夫腾出时间给自己这边。他扬了扬唇,往椅背上一靠,像是放弃挣扎。

    那一杯酒,就搁在桌上,谁也没碰。

    沈既年扫他一眼,开门见山道:“她不懂事。”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他说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这两个,从小就认识,也是从小吵到大。

    真凑在一起,不是眷侣,而是怨侣。

    傅闻洲的神色淡了下来,已然猜出了沈既年后面想说的话。

    果然——

    沈既年端起杯酒,碰了下他放在桌上的酒杯,“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这件事算我欠你个人情,就此打住。”

    周遭喧嚣嘈杂,唯独他们两个所在的这一隅,安静得出奇。

    沈既年的目的摆在了明面上。

    傅闻洲抿紧薄唇,并未接话。

    商扶砚有点想过来打个圆场,又觉得,这种时候怕是不好打扰。

    沈既年等着他的答案,今天没打算让这件事过去。

    静了许久。

    傅闻洲才启唇:“不是儿戏。”

    沈既年抬了抬眸。

    这句话冒出得突然,他联系了下自己刚刚说过的几句话,眸色深了下去。

    傅闻洲半点没有准备收回的意思。

    与其说,这件事是沈惟宁找上的他,倒不如说,是他一步步引着她过来的。

    傅闻洲看向他,嗓音有如金石之音,“这种事,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

    沈既年慢慢饮了口酒。

    酒液入口,伴随着他所有的猜疑落定。他的唇角轻扯,看向他,“傅闻洲,你筹谋多久了?”

    将算盘打到了沈惟宁的身上。

    愣是打得他不知不觉。

    纪含星在旁边脖子都快伸成长颈鹿,恨不得挨过去光明正大地听。

    他的语气很笃定,这一句,也属实称不上善意。傅闻洲提了提唇:“一举两得,两家联手。这样不好么?”

    沈家不必再去和孟家谈这件事,由傅家接手了这一场合作。

    可不是一举两得?

    沈既年冷笑了声,“那是我妹。”

    而他们以兄弟相称。

    但傅闻洲压根不为所动。沉吟了瞬,从善如流道:

    ——“哥?”

    第39章

    其他人也就一眼的功夫没看到, 这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恶化。

    祝戈眼疾手快地赶过来一把拉住站起来的沈既年,另一手按住傅闻洲,打着哈哈, “别生气啊,都是兄弟, 都是兄弟。”

    纪含星跟在后面, 朝他飞着白眼。

    刚才也不知道谁信誓旦旦说这两人不会打起来的哦?翻车翻得贼快。

    旁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吵的, 楼与岑还在劝着傅闻洲:“有话好好说, 你们这都快成一家人了……”

    傅闻洲挺无辜, 他很好好说,他好说得都叫哥了。

    沈既年则是皱眉, 乜向楼与岑:“谁跟他是一家人?”

    楼与岑:“……”

    沈既年没有在这听人叫哥的爱好, 只待了半场便率先离开。

    “三哥——”

    纪含星脚步飞快地跟上去,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眸亮如繁星。

    从那天婚约解除后她就一直想找他,奈何他太忙,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分给她, 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机会。

    沈既年瞥向她,放慢脚步。

    “那你们现在婚事取消,你要去找明泱吗?”

    她想得很简单,如果他们是因为这个婚事才分开,那现在婚事取消, 他们是不是也能重归于好?

    沈既年听着, 没应。

    纪含星拉了拉他的衣摆。

    他停住脚步, 垂阖下眼,“含星。”

    沈既年很少这么正经地叫她。

    “她现在有她更想做的事情。”

    “而我,也有暂时无法摆脱的困境。”

    纪含星微愣。

    她想到了家里那天晚上掀起的轩然大波。连她家都是如此, 更何况是沈家。

    他敢做出这个决定,后续就得给出个交代。

    一大家族关系网盘根错杂,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纪含星眼眶红了红。张口半晌,要说出口的话退了又退,最终只低声问:“那你想她吗?”

    她分手得很决绝。

    沈既年没有再回答。只是抬手拍了下她肩,“进去吧。”

    他提步离开。

    纪含星站在原地半晌,偷偷给明泱发消息:【好想你。】

    还是当闺蜜好,这种话可以随便说,不用有任何顾忌-

    看着温珩之点开温承章的信息,准备回复,明泱一把就拉住了他的手腕。

    阻止之意很明显。

    温珩之敛去眸底的厉色,最终还是只告诉父亲,自己要在这边多留一周。

    一周。

    不是一天,不是两三天。

    眼看着他回复的内容,明泱睫毛轻颤了下。

    回完消息,温珩之将手机收进口袋,垂眸看向她:“你们之间没有可能,那这个情况又是为什么会发生?!”

    他很在努力压制,但声音里还是藏满怒意。

    温珩之咬紧了牙关,下颌线都绷紧,“为什么会怀孕?他不做措施吗?!”

    他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跟她聊她和沈既年过往的那些事。

    明泱紧抿住唇,难以启齿:“不是,只是一个意外……”

    归根到底其实她也有责任,是她不肯再买避孕套,坚持只用那最后一盒,意外应该就是发生在破了的最后那个上面。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低垂着脑袋,“也有我的问题。”

    “你简直胡闹!”

    温珩之紧拧眉心,怒火难压。她已经二十七岁了,还是一个女明星,无论如何也不该犯这样的错!

    明泱被训得脑袋越压越低,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相信,要不是自己真的是温熹,还有一个流离在外多年的buff叠加,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法不挨揍。

    温珩之拿出手机就准备去找沈既年,她忙双手抱住他胳膊,制止着:“我不想告诉他……”

    “这只是一个意外,出现问题,解决问题就好。”

    她很少有这种向人解释的经验,以前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是自己面对,自己决定。

    就像是叛逆在外的孩子突然被逮回了家,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家人面前。

    平时在外面再厉害独立的大女主,此时做错了事,在哥哥面前还是乖得跟什么似的。

    温珩之的声音冷得快结冰:“解决问题?你准备怎么解决?”

    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要是他今天没来,她就敢让她助理那个小丫头,陪着她做完这一场手术。

    他问她:“如果他知道了呢?”

    明泱掐紧手心,断然道:“他不会知道。”

    拳头紧握,温珩之深呼吸着,被她气到胸膛不断起伏。他平生以来就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身上一贯的沉敛冷静消失无踪。

    但发火归发火,问题该解决还是要解决。他拧着眉,半晌后,再度开口道:“你也可以选择生下来,记在我的名下……”

    明泱愕然看他,眼睛发涩。

    她的唇瓣抿得不见血色,几秒后,却仍是固执地摇头,艰涩道:“生不了……”

    温珩之一言不发。

    她拉着他的手臂,指尖用力,恳求着:“哥,你能不能,陪我做完这个手术?”

    她那一声哥,足够灭掉他所有高燃的怒火。他在她面前,似乎一点办法也没有。打也打不了,骂也舍不得。她只要软言软语说上一句好话,他就什么都能摘给她。

    温珩之垂目看了眼她的小腹,许久无话。

    他很少会有这种无法用语言形容心境的时刻-

    深夜,上院。

    开完最后一个会后,沈既年到很晚才休息,但睡得很浅,半梦半醒。

    梦境里掠过某一个画面时,他猛然坐起,呼吸急促。

    他的手抵住了太阳穴,但是再试图去回想刚才的梦境,记忆中却只有一片空白。

    心跳紊乱的这几十秒,他的身体好像也感觉不到温度。

    看了眼时间,他才只睡了两个小时,这个点还是深夜。

    日未升,月有光。

    沈既年闭了闭眼,缓了缓呼吸。

    从孟老生日那天他就开始有些心神不定,直到现在,明明那些大事都已经一一解决,时局渐稳,但心却还未定。

    甚至今晚情况更加严重。

    身边的所有人好像都很好,不应该给他这样的感觉。

    只有距离很远的人,他才不知情况。

    他刚才梦到了什么?

    ……梦里似乎有她?

    他静坐了许久,再睡不着,那股感觉也一直不褪。

    他这些天都在高强度地忙碌工作,简短两个小时的休息对身体来说绝对不够,但沈既年还是揭开了被子,起身揿亮一盏灯。

    手机正好进来一条信息,他点开看了眼,眸光一顿。

    倒没有想到,会是成滢发的。

    「抱歉,不知道你有没有开消息免打扰,希望没有吵醒你睡觉。」

    成滢先发来一条,像是在试探会不会吵到他,等过了一会儿后,才继续往下发着。

    「凌晨四点了,我睡不着,一直在想你,就想着给你发信息,说一些话。」

    「其实也不止今天,这些年妈妈都没睡好过,一直在思考那天惟宁说的话。」

    「那天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孩,但我好像确实太“虚伪”,没有重视过你喜欢与不喜欢,又何必来问你这个问题。我在想,如果你回答我的是“喜欢”,那我会不会改变某一些决定?当时可能确实不会,妈妈确实是个很失败的母亲。」

    「你以前好像要比现在开心许多,这几年越来越少见你回家,也越来越少见你笑了。但这不是我所求。」

    最后,成滢只发来一句:

    「阿年,妈妈不会再干涉你的喜好了。」

    他在外面,和别人在一起时好像更加快乐。可她这个做妈妈的,却自我蒙蔽蒙蔽了那么久。

    连宁宁都能懂的道理,她没有理由不懂。

    她也不能始终都将家族的责任与枷锁,强行扣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沈既年看完了她发过来的每一条消息,而后,沉默地关掉手机,眸底不见波澜。

    他从来没有说出口过,但他们所有人都替他笃定某一个答案。

    沈惟宁、孟少灵、纪含星、成滢……

    他起身去了书房。

    夜里阒静,四周一点声音也无。

    也唯有这样的深夜,心底的声音会更清晰。

    书房的窗帘全部敞开,外面的月色快要盛过室内的灯光。

    再过几天就是四月三十日,她的生日。

    认识的头一年,她生日还是李特助提醒的他。当时他在法国出差,让人将礼物给她送去,自己抽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接到他电话时,她似乎很意外,第一声便是:“沈先生?!”

    第二年,他陪她在外面用餐,包了一整层的餐厅,不用担心被人拍到。

    第三年,她在鹭城那边拍戏,他这边也抽不了身,还是让人将东西送过去,而后跟她开了会儿视频。和第一年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已经自己记得时间,礼物也是他亲自挑选。

    要说用心,好像有。但要真论起来,他其实在这上面的用心也不多。

    仔细回想,他对她,好像也算不得有多好。

    他给她的很多东西,对他来说都很简单,也很容易。

    可她从来没有向他要过什么。

    她一心投入工作里,真正想要的只有工作相关的东西。其它东西,无论有或是没有,她都不太在意。

    有的话,她会很高兴,没有的话,她也不会去要。

    就像走的时候,她什么也没带走一样。

    圈子里多的是被外面的人缠着要名分,或是要这要那的例子,他这边显得独树一帜。她那么懂事,他本来应该高兴的,可到最后却是他想让她生出更多的野心。

    沈既年打开手边的某一格抽屉,从里面取出全新的信纸。

    在这个年代,他已经很久不曾手写过信件。

    但拿起笔,却是举笔难落。

    斟酌了许久,迟迟落不下去。

    他还没给她写过信,学习与工作之外,也没有给任何人写过。

    但这似乎是他们目前的状态下,最合理,也不逾越的联系方式。

    笔尖触碰到纸页,洇开墨点,他开始尝试着开头。

    他不知道,他现在所给她的算不算自由。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个长夜,时间走得好慢,漫无尽头。

    倒不会没有话说,相反,是要写的话太多。

    写了半页纸,他笔尖一顿,揭掉重来。

    如此往复。

    这叠信纸,每一张的样式都不太一样。揭掉了一张又一张后,下一张的页脚处是淡红色。

    最终,他凝眉许久,删掉所有腹语,只落下四个字。

    将信纸收进信封后,沈既年给纪含星发消息,要她的地址。他知道她们私下里有联络。

    消息发送出去的同时,耳畔也响起纪含星问的那句话。

    ——等同于是承认了。

    纪含星刚睡着,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消息,想也没想就发给了他。

    发完后埋头继续睡,但过了一分钟,她忽然清醒地睁开眼,重新捞过手机:【嗯嗯嗯?你不知道她的地址吗?】

    他已经没再让人看着她那边。以前他们在一起,他让人留意着她那边,但现在已经分开,再这么做就不合适,也太冒犯。

    沈既年简短地回:【不合适。】

    他将得来的地址写在信封上,笔力遒劲。

    纪含星兴奋地从床上坐起来:【那你要地址做什么?你要去找她了吗??】

    沈既年:【寄封信。】

    纪含星:【……】

    什么玩意儿?信?

    他什么时候这么纯情了?纯情到她不敢信他是沈既年。

    白期待。

    纪大小姐将手机扔去一边,倒头继续睡。

    将准备好的信放在桌上,沈既年起身回了房间。等到天亮,它就会被寄出。

    渐写到别来。

    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做完手术后的时间有些难熬。

    温珩之虽然气还没消,但还是在这陪了她一整晚。她肚子疼的时候,他抿紧了唇,一边帮她揉,一边陪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别说他本来就不会同意沈既年和妹妹在一起,要是现在沈既年能出现在他面前,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挥拳相向。

    明泱跟他讲自己的小时候。

    记忆很久远,她回忆起在应家的事情,“那时候我爸也经常抱我。”

    温珩之动作微顿,抬眸看向她,“你误会了。”

    明泱好奇看他:“误会什么?”

    “你记忆里抱你的人不是应国生,是温承章。”

    她一怔。

    温珩之起身,去给她倒来一杯水,“爸爸一直以来最疼的就是你。你小时候,他只要在家,你都是赖在他身上被他抱着。”

    那时候他还小,力气不大,她又被喂得有点胖,他一口气抱不了太久。当时还在说,等过几年他再来和爸爸抢这项工作。

    明泱将水杯捧在手里。

    她完全没有想到,隐隐约约的那段记忆原来是错误的。

    原来……不是应国生啊。

    温珩之说:“这次你没告诉他们,要是他们知道,不知道得难过多久。”

    明泱没说话,垂眼看着杯中的水。

    但没有告诉他们,除了怕他们难过之外,也有和他们确实不熟悉的原因。

    温珩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帮她盖得好一点,试探着开口:“你不在的时候,爸妈用在温璇身上的关注是太多。”

    明泱跟着点点头,“是,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她的记忆拉回到了当初和温璇一起拍宣传片的那一天,黎月从外面敲门进来,笑意温柔和善,轻声道:“我是温璇的妈妈。”

    温珩之看着她,知道自己那天和温承章说的那些话果然没错。

    小温熹怎么会不在意呢?

    “是妈妈的错。”他跟她讲着一些过去的事,“当年你刚被奶奶带丢的时候,爸爸一直忙着在找,连续两个月没什么结果后,妈妈受到的打击很大,情绪也很不好。第二年,奶奶就将温璇带到了家里,让她替代你,安慰一下他们。”

    明泱微偏了下头,有些疑惑:“我不见了,为什么要让温璇替代?”

    温珩之扯了扯唇。她跟他想的一样,证明他没有将妹妹的心读错。

    “这是他们的不对。”他温声道,“他们会改。以后要是有时间,可以尝试和爸妈多相处,他们求之不得。”

    他像是拿着手术刀,一点一点解开她的心结。哪怕那个结很复杂,也抵挡不过他技术高超。

    他们絮絮地聊着。难得可以单独相处这么久,久得像是能够让他们聊完这些年所有没说、但是想说的话。

    明泱听他说了很多遥远的、自己早已忘却的小时候。

    她在北城家里的房间看到过很多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加上他的描述,那一切在脑子里仿佛生成了画面。

    她能想象得出来,当年那个小女孩有多可爱,多惹人喜欢。

    她一边听着,手一边轻轻搭在小腹上。

    忍不住去想刚刚失去的……

    它好乖,乖乖地待到了妈妈自己发现,没有折腾出任何动静,也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不舒服。

    可她还不知道它会不会是跟她一样性别的女孩。

    不知道上天对她是好是坏,其实根本不用她做选择。

    她今天才知道,胚胎本身就不健康。

    这个手术注定是要做。

    明泱大抵累坏了,和哥哥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还没有听完他二十岁那年的求学经历。

    温珩之偏了偏眸,看见她睡着后,便停下了声音。

    他帮她整理被子,动作很轻,轻得像是怕盖个被子都会碰疼她一样。

    今天他生气归生气,心疼也难掩。她才这么小,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她经历这么多。可他没有办法,他找到她找到得太晚。

    她做手术的时候,他拿着那些检查报告,看了一遍又一遍。

    盖被子时,他看见了她放在小腹上的手,也看见她眼尾沾着的泪痕。

    温珩之静了两秒,才继续动作。

    这一次之后,她这一生,都要是坦途。

    第40章

    这一次的事情, 从开始到结束,茉茉都没有见明泱哭过,好像一直都很冷静地在处理与面对。

    她也稍稍放下了心。

    出院以后, 一切慢慢回到正轨。

    明泱本来准备回去上课,但是温珩之没让, 将她扣在家里, 要让她坐完一整个小月子。

    他还专门调来了一位老佣人, 在家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她休养的这段时间, 茉茉就在家里陪着她, 她有时候看看书,有时候会看一些影视剧。其余时间闲着无事, 大多都是在睡觉。

    一切看起来缓慢而又平静。

    直到那一天, 来自北城的那一封信漂洋过海,按照信件上的地址送上了门。

    信是茉茉签收的,她回身望了眼里面,明泱刚刚睡着,最近睡眠还不错, 这一觉不知道要睡多久。犹豫了须臾,茉茉觉得应该没什么事,便轻手轻脚地将它放在了她旁边的桌上。

    来到这边多时,终于等来了远方的来信。

    放好后,茉茉也去睡了个午觉。

    时间慢悠悠地晃着。

    明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很忽然地醒来。

    还没有完全清醒, 她伸手想去拿手机看眼消息, 忽然碰到了那一封信。

    她微愣。

    尤其是在看见上面的字迹和寄信人时,更加觉得还在梦中。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 像是要留给她一个答题的空间。

    她的指尖微顿,不知该不该打开。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写的信。如果是梦的话,这个梦的内容未免有些无厘头。

    她碰了碰上面几乎要烙进信封的字迹,轻垂了下眼。猜测了下里面会出现的内容——

    是近况,是问候,还是日常一些琐事的分享?他们没有联姻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亦或者,他写信是为了告诉她这件事?

    但总不可能是他知道了那个孩子的事情。她瞒得很好,很高明,天衣无缝。

    外面的夜色悄然深了,这个世界的动静在慢慢旁落。

    明泱沿着封条将它撕开,取出里面折叠得整齐的信纸。

    与她所想象的冗长繁多的内容并不相同。

    上面唯有简短干净的一行字——

    「遥叩芳辰。」

    它从北城寄出,远渡重洋,送到了她的手中。

    寄出的唯有这么一句话语。

    只是一眼,她倏然捏皱了手下的信纸边缘。

    目光落在上面许久,眼底的汹涌忽然掀起。

    她的世界好像被这一行字所惊扰。

    窗外的夜幕广袤深邃,室内微淡的灯光笼罩住了她的身体。

    她安静地将脸埋进了双膝之间,连她也不清楚这一阵泪意的由来。只是席卷而上后,就不受她的压制。

    再过几日就是她的生日。他还不知道她有真正的生日,只按照旧辰给她过。

    一切好像还跟以前一样。

    但一切又都已经不一样。

    这一次的生日,她不可能再见得到他。

    今后的每一个生日,她也都不可能再见得到他。

    他们之间相隔上万公里,他能给的唯有这么一句话。

    相隔万里,贺卿良辰。

    她揪住了睡衣的布料,却控制不住情绪,像是绷紧多时的雪山在一角一角地坍塌。

    看见的只有四个字,却又好像不止四个字。

    茉茉来给她送水果,一开门就看见这一幕,一下子慌了手脚,连忙赶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擦她的眼泪:“别哭别哭,他们说你不能哭的……”

    茉茉还是个小女孩,照顾小月子的注意事项都是听旁人说来的。她将那些条条框框的注意事项奉为圭臬,仿佛多掉一颗眼泪都会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

    她试图把人哄好,但收效甚微。

    一开始还不知道泱泱为什么会突然哭起来,直到她的目光掠过旁边的信纸,才倏然间明白。也在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离谱——

    她错了。

    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什么事?

    只是他们都被泱泱的表象所蒙蔽。

    茉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声地抱住她微微颤抖的双肩。

    温珩之站在门口,垂着眼,定定地站着,到底还是没有进去。

    直到此刻。

    一切才好像是结束-

    请了一个月的假后,明泱重新回去上课。

    其他同学的进度已经在往前走,但她和林琢还没有完成之前的第三次课题。

    约瑟夫也不再执着,而是递过来了新的题目。

    却不是放过他们,因为他在原先题目的基础上加深了难度。

    他不仅要剖开她,他还要重塑她。下手之狠,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等他们准备好的那一天,约瑟夫还允许其他同学过来旁观与拍摄。

    这一切,对他们两个的考验都很大。

    可是,这一次在镜头前,明泱终于接住了林琢的眼神。

    她的眼睛里再无旁物,能够完全地被塑造,完全地走进另一段感情。

    在这一场戏中,他们的爱意悄然无声,却又热烈得足够震动一切。

    一旁的数个摄像机全都将这一场记录了下来。

    表演结束的那一秒,约瑟夫已经站起身鼓起了掌,甚至没有多等半秒。

    外界的声响一介入,这场戏突然地落下了帷幕。明泱手抄在大衣里,平静地垂下了眼。

    她知道,她赶上了约瑟夫的标准。

    剔除了之前灵魂里的一部分东西,剔除到空白,终于能让他作画。

    约瑟夫的高兴显而易见,脸上再不见平时的严厉:“完成得很棒!真的很好。”

    他没想到,他只是给她允了一个月的假,而她竟然带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

    林琢轻倚在桌边,偏眸看了她一眼。

    明泱浅浅地笑了笑。

    心脏处前所未有的空,原来,剔除干净以后是这样的感觉。

    …

    虽然她暂停了工作出国进修,但国内放在她身上的目光依然很多。

    只是跨越两国,能够传回来的消息实在不多。

    粉丝们伸着脖子一等就是几个月,才终于有人在外网上刷到她的同学发布的一段视频。

    要么刷不到消息,要么等来的就是一段长视频,惊喜得不真实。

    看着视频内容,那应该是她在国外上课时的一段表演作业。录得很完整,从头拍到了尾。

    虽然拍摄条件有限,绝对比不上影视剧的条件,甚至比不上现在一些短剧的条件,但有人点开看,竟然真的从头看完。心情也从一开始的随意,到后面看得入戏。

    视频里的男主角他们并不认识,不知道是这个世界上哪一角冒出来的新人,亦或者不是专业的演员?可他的外形条件完全能与她匹配,不会让人觉得出戏与突兀。

    瑰丽的天空,渐渐没入地平线的夕阳。

    他和她一起走在纽约的街道,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很强的占有欲。

    但也能理解男主。

    她穿得很简单,连妆都没有上,却能叫人的视线一眼就为之停留。太干净,也太纯粹。像是一场最干净的雪,白得没有受过这个世间任何的沾染。

    为她心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梦里不知身是客。

    他们或许是在演戏,或许不是?

    无人知晓。

    这段视频原本只是粉丝搬运到超话里自己看,却不知道是谁搬到了外面,一个转两个转,很快火遍了好几个娱乐软件。

    【好像也没有多久不见,为什么感觉明泱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在此之前,我一直是不相信眼睛会说话的。但她的眼睛好像真的在说“爱”!】

    【这个男主是谁?为什么没有姓名?不应该!这不应该!我不管,这一对我先嗑了!】

    【好强的cp感,有谁跟我一样嗑到了结尾的那一幕?他看她的眼神全是占有欲啊啊啊!】

    【不是,谁家好人对着这么一段简陋得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视频嗑得要死要活!原来是我!!内娱的导演呢?赶紧给他们递本子啊!】

    【我也想问……她甚至都没有化妆,就直接捕获了我的心……这合理吗?我请问这合理吗?】

    那段视频被狂转。

    在出国之后,暂退娱乐圈的明泱重新受到了营销号们的眷顾。

    一时之间,诸多视频软件上在传的全都是她。

    沈既年不关注那些,但纪含星冲浪就没输过谁,她将这段视频转给了他。

    如果不说这是一段课题表演,说这是一对热恋期的情侣,也有的是人相信。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之间的氛围实在太浓稠黏腻。

    沈既年的目光落在了视频里她的身上。

    那个街道很熟悉,他不止一次去过,视频里的她也很熟悉。

    一切看起来仿佛没有变化。

    视频慢慢放完。

    播放到最后,他将她看向男主演的眼神纳入眼中。

    直到深夜,他还没有入眠。

    在某一刹那,脑海里有根弦接上了。

    ——她的那个眼神太熟悉,竟然有几分像是,她在看他时的眼神。

    这个意识令他猛然一惊。

    沈既年轻舒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眉骨。

    不知道那封信她有没有收到,也忽然,想象不出她在看到那封信时的反应。

    但她现在,应该很自由。

    纪含星猜想他会将那个视频循环很多遍。然而,实际上他只看完一遍,没有再点开过-

    转眼又是一年冬来。

    这一年新春,明泱跟着温珩之回了北城过年。

    她的课业即将结束,没有以前那么忙,正好这次可以腾出时间回来一趟。

    提前一个月,黎月就在跟她分享着自己在这边做的各种安排。

    黎月期待已久,什么都不要她做,只要她回家来玩。

    接到他们后,车子在从机场开回温家的路上。

    北城刚下过一场雪,明泱看着窗外,覆上一层雪的树枝。

    熟悉又陌生。

    除夕这一晚,他们一家四口单独吃了年夜饭。

    温承章没有请母亲过来,也没让温璇来。这是明泱长大后在家里过的第一个年,他只想一家人在一起。

    吃完饭后,温珩之去外面接了个电话。打完电话后,他抬眼看了看满院的雪,给明泱发了条消息,问她要不要堆雪人。

    她可能没看手机,一时还没回,他站在外面等了等。

    却是下一秒,他的身后就攀上来了一个人,趁他没注意,扑得他往前赶了半步。

    黎月刚洗完水果从厨房走出来,透过落地窗,看见明泱偷袭哥哥的画面,忍不住莞尔。

    她将水果放在桌上。

    看着他们去玩雪,看着看着,却是忍不住眼眶微湿。

    好简单,也好寻常的一个画面。

    可怎么让她等了这么多年。

    温珩之已经很多年没有玩过雪,至少黎月不记得他上次玩是在二十几年前。今年是例外,因为他会陪着妹妹一起玩。

    等堆完后,明泱接过他的围巾,围在雪人身上,做完了最后的装饰,很满意地拍了一张照。

    她很少玩得这么开心。

    刚准备进去,她掏出手机,将那张照片发在了微博上面。

    她这一年都没怎么在国内露面,但这一年,还有很多人记得她,在等着她。

    这条微博刚刚发送,下面的评论涌现得飞快。

    【啊啊啊!宝宝!好久不见!终于等到你发微博了!你回国了!】

    【呜呜,你今年终于回家过年了吗!在剧组待了好几年,今年一定要好好休息!】

    【小宝,有没有吃年夜饭?新年快乐!马上开启我们的第四年,以后还会有第五年、第十年、第五十年。】

    【宝宝好少在家过年,终于看到你回家。】

    能看得出来,最先赶来的都是粉丝,他们都很了解她以往的情况。

    明泱轻轻抿住唇。不管进圈多少年,她都还是很容易会被打动到。

    她回复着最先刷出来的几条。

    【是,今年回家了。】

    今年她没有再自己待在剧组,也没有自己待在海外。

    记忆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过往某个新年的一些画面,她的指尖微顿。

    但也只是想起。就跟想起年少时的某样物品、某件经历那样正常。

    沈宅,年夜饭刚刚结束。

    手机里跳出一条通知,沈既年拿过来看了一眼,眼眸微垂。

    今年和往年不太一样,沈家的饭桌上多了一个人。

    沈惟宁和傅闻洲赶在了年内完婚,今年是婚后头一年,她不仅没去傅家,还将人家的儿子给拐来了自己家。

    她闺蜜觉得她应该“低调”一点,但她没有,依然嚣张。

    去年是沈家波动最大的一年。

    但好在,后面两家的合作很顺利,成功牵起了新的一条桥梁。

    傅闻洲回答着沈仲鸿的话,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了沈既年那边。

    他哪个都改口了,唯独这一位,到现在还没能顺利改口喊哥。

    成滢跟他一起起身去客厅,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宁宁没有欺负你吧?”

    不是她客套,只是她太了解自己女儿的秉性。

    沈惟宁听见声音,看了过来,正好对上他的眸光。

    她以为他会直接否认,却没想到,还带迟疑的。

    她有些不敢置信,怎么?难道他还要和她的妈妈告状吗?

    傅闻洲轻一挑眉。

    沈惟宁咬牙,看出来他眼睛里的暗示。

    她不接收,他便准备开口:“上个月,她……”

    沈惟宁深吸一口气,比了个数字:三。

    傅闻洲继续道:“在香港刚刚……”

    沈惟宁抿紧唇,妥协地多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五”。

    傅闻洲笑笑,从善如流地改掉原本要说的话:“完成了一个项目。”

    成滢这才点点头,那还不错,总算是开始做正事。

    沈惟宁松了口气,但不服气。她今晚都不想跟他回去了!

    这个幼稚鬼,他知不知道他都多大了,怎么还带告状的。跟他妈妈告状就算了,怎么现在还跟她妈妈告起状了。

    她不想理他,转而去黏哥哥,“哥,你在看什么?”

    沈既年关了手机,“邮件。”

    沈惟宁蹙眉,有些费解:“大过年的你还看工作!放过你手下的人吧!!”

    沈既年没有理她,甚至问起她工作:“让你管的项目,新年假过后来跟我汇报。”

    这个倒是不难,一切早就在计划好的轨道内。只是,她好奇:“这么着急吗?”

    沈既年淡声道:“明年我要看见它落地。可以开始联系代言人。”

    “代言人?”

    “和繁悦算是同一方向,到时候可以考虑让它的代言人兼挑两项。”

    “啊?”可是——

    “具体,年后来找我谈。”沈既年给她列完事项后便起身离开。

    徒留一脸懵的沈惟宁。

    可是、可是人家都出国了呀,现在国内的工作已经基本放下。不说能不能符合繁悦的需求,人家也不一定会答应接吧!

    再者说,你这是准备让她成为京越的知名代言人吗?!

    …

    明泱这次回国的时间不长,在离开之前,她还跟着父母兄长一起去看了眼奶奶。

    听说老太太身体不好,这一两年经常卧床。

    她被找到以后又很快就出了国,所以她们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她穿了一件粉色掐腰的长大衣,腰侧轻巧地系了个大蝴蝶结,好像还是当年的小女孩。

    知道他们要过来,老太太等了许久。听见开门的动静时,便抬眸看了过去。

    只是看到她的第一眼,那双浑浊的眼里情绪浓烈得沸腾,有些说不出来话。

    因为当年她将温熹弄丢,导致温承章跟她的关系恶化。他没有不赡养她,只是私下里来得很少。也是因此,才一直没有带温熹过来。

    温璇陪在老太太身边,她们刚才在一起看电视。她站起来,一一叫了人。

    也朝明泱轻轻笑笑。

    这一年,温承章他们经常出国去找明泱,她也去了好几次。

    老太太年前又病了,便没有起身,话也很少。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封,递给了明泱。

    明泱听温承章提过她,也听过一些小时候的事。只不过,她们现在确实不熟。

    只简单地坐了一会儿,他们就回去了。

    隔天她就飞回了美国。

    她的课业进入尾声,完成最后一个课题之后就要结业。

    这一年她基本上都待在这边学习。跟着约瑟夫教授,不得不说,确实受益匪浅。

    他的教学手段很特别,对演员也很狠。但越锋利的刀,越能雕琢出最特别的作品。

    她慢下了脚步,在这边充实了自己的灵魂,也得到了很多自己从前想要得到的东西。

    一年之期并不长,但是是一段很特别的旅途。

    最后一个课题,最后一场戏,结束在夕阳下的哈德逊河岸。

    不远处,约瑟夫宣布可以结束。

    而摄像机下的男女主停下脚步,却没有立即回去。

    明泱抬头,朝林琢笑了笑:“这一年合作得很愉快。多谢。”

    他曾看透到她的灵魂最深处。

    她也感谢他的帮忙。

    林琢看向了对岸的曼哈顿,声音飘在风里,“结业以后,你要去做什么?”

    “回到原来的轨迹上去。”

    这一年,是她从生活中偷渡出来的一年。她在国内还有她的工作,她要重新回到她的战场。

    林琢牵了牵唇。他难得笑,连明泱都觉得罕见,多看了几眼。

    他说:“你现在跟刚认识的时候不太一样。”

    她好奇:“怎么说?”

    林琢回过头,黑色的瞳孔注视着她的眼睛,说:“你的灵魂变得更加轻盈。”

    她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微微一怔。

    灵魂更加轻盈,也就意味着可以更加自由地去追逐风而走。

    他们站在落日边。

    他定定道:“你会有更远的未来。”

    她的终点不在眼前,也不在脚下,在很远的远方。

    明泱弯了弯唇:“谢谢。有机会的话,希望我们还会见面。”

    林琢常年生活在美国,他有他的日常生活,这个课只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等她结业离开后,他们还真不一定能再见。

    道别简单而短暂,不远处的约瑟夫朝他们招了招手。

    明泱小跑过去,拥抱住了这位老师。

    小老头儿笑得胡须轻扬,拍拍她的背:“明泱,恭喜结业。”

    也恭喜他,画出了他人生中很满意的一幅画。

    ·

    在落地国内机场之后,明泱收到了来自约瑟夫的一封邮件。

    他一直有在学习中文,这一年在课余时间她也有当他的中文老师,他进步不小。

    邮件还是英文,但在末尾他用中文敲下了一句诗。

    「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国家?也回到了原本的生活。

    你一直在跟我说谢谢,我也想谢谢你,让我能够成功在你这张纸上作画。

    你会是一名很优秀的演员,相信自己,你一定能够给这个世界交出一张壮阔瑰丽的画卷。

    最后,送你一句祝福。

    还跟你刚来的时候一样,是你们中国的,不过这次我进步了,可以送你一句诗: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