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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和他距离太近了。

    第十三章

    “砰——”包舱门被踢开。

    孟南枝冲进去就是一个旋风腿, 刚扑过来的坤彪毫无防备,迎面被踹倒,从桌面滚翻到桌下。

    侧边扑上来一道黑影, 孟南枝单手撑着桌面滚到一边躲过攻击,而后一个反踢腿直踹对方, 短发女人抬肘硬生生挡下,随即飞快抬腿横踢了过来。

    孟南枝快速后仰身体,对方的也是高跟鞋, 鞋尖险险擦脸而过,她迅速翻身就和对方对打起来。

    噼里啪啦的打斗将包舱里装饰的物品打得遍地都是,潘少帆更是抱头躲在门后面。

    两人从桌面打到沙发, 短发女人的近身搏斗很厉害,几十招后孟南枝就被她掐着脖子压在沙发扶手上, 呼吸困难之际,眼看女人的拳击就要袭来,孟南枝一个灵巧地反折身挣脱女人的锁喉,而后飞快转身一记穿心肘直直朝着对方胸腔顶上去。

    女人脸色一变, 捂着胸口退了两步,随即双拳一握蓄力上前, 孟南枝扑步穿掌避过, 而后快速反手一拳, 使出十成的力直击女人后脑。

    黑裙女人痛苦地踉跄了几步, 撑着桌面阴狠地瞪着她。

    须臾,她一把摸出贴身刀片转手一划, 孟南枝仰面避开, 随即左转再避,而后撑着桌面滑到对面, 一脚踩下去,细高跟卡刚刚好卡在将要挣扎着爬起来的坤彪脖间上。

    “老大!”女人捏着刀片瞬间不敢轻举妄动。

    孟南枝朝着潘少帆示意,后者反应回来,看她一眼,随后立即朝着外面跑去。

    潘少扬原本躲在沙发一侧,看见潘少帆跑了脸色也跟着一白,赶忙站起来要追着出去。

    然而没走两步,后脑勺猛地一疼,有什么东西砸了上来,他脑袋瞬间有些晕了,伸手一摸,出了好多血。

    一只黑色细高跟鞋掉落在地上,尖细的鞋跟上沾着一丝血迹。

    他晕乎乎扭头,指着孟南枝怒骂:“你他妈的……”话没说完,瞳孔失焦晕倒了过去。

    桌下方,坤彪面色青紫,两只胳膊忽地反擒住孟南枝的腿,狠狠一撇。

    孟南枝强忍着折扭的疼痛,另一脚一蹬而后撑桌面反倒立翻了回去,坤彪被折到手不得不放开。

    红色身影滚到沙发上半跪而立,孟南枝抬手撩开长发,而后将另一只高跟鞋也脱了下来,随手便丢在地板上。

    黑裙短发女人握拳摆势,眼神和坤彪对上,而后不顾一切冲上来。

    孟南枝眉间一皱,知道坤彪这是要逃跑了,她将裙摆卷起来缠在腰间,双手握拳,在女人冲上来的一瞬间,脚踩沙发跃起,一个剪刀腿夹住女人脖子飞快绕了一圈将女人摔倒在地上。

    “砰”地一声巨响时坤彪正好逃了出去,孟南枝便不再管短发女人,转身就要追出去,一双手抓住她的脚。

    孟南枝咬牙,狠狠踩了她的手一脚,而后挣脱,快速追了出去。

    坤彪已经跑到走廊尽头,正朝着楼梯蹿下去,孟南枝追着出去,没走楼梯,而是直接从二层的甲板上抓着栏杆翻了下去,跳落在一楼甲板上时刚好和从客舱跑出来的坤彪对了个正面。

    然而坤彪此时并不恋战,从身后掏出黑漆漆的手/枪,对准孟南枝就是一枪。

    “砰!”

    “啊!”

    甲板上的人群发出尖叫。

    孟南枝瞳孔一缩就地滚了过去,险险躲开子弹。

    她很庆幸从前师兄会教她用枪,并且训练过她躲闪的速度。

    再站起来时坤彪已经撞翻一些人逃到甲板栏杆处,抓着栏杆就跳了出去。

    甲板上人群慌乱,各种尖叫声、躲避求救声不绝于耳。

    孟南枝避开杂乱人群,快速追到甲板栏杆往下看,游艇下面悄无声息地藏了一艘快艇。

    坤彪跳下去虽没能第一时间接住他,但却方便他第一时间从海里爬上去,浑身湿漉漉的坤彪没去管其他的,而是转身冲着游艇上的人竖起了个中指,挑衅意味十足。

    孟南枝咬牙,抓着栏杆就要跟着跳下去,一只温热干燥的手忽然伸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沉稳的声音也随之而至:“危险!”

    “他身上有毒品!”孟南枝使劲一扯胳膊,然而来人的力量不弱于她,她用了全力也没能扯出来,而这一耽搁,快艇已经远远离去。

    孟南枝气得扭头狠狠一瞪,对上的却是微凉镜片后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眸。

    她满腔的气愤一瞬间滞住了,被他捏着的胳膊隐隐发起烫来。

    “不会让他进内陆的。”霍锦西语气肯定,“目前国内百分之八十的港口建设都是由霍元集团投资建成,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有我在,不会让他手里的毒品进到内陆。”

    “相信我。”

    孟南枝唇瓣抿了抿,紧绷着的肌肉才放松了一些,后知后觉往安静的甲板上看去。

    潘少帆灰头白脸地跟在了贺大少爷身侧,旁边围成一圈的是那些来参加晚宴的名流名媛们,一个个脸上带着惊恐、愤怒、惊讶的表情。

    她反应回来赶紧挣了挣,然而握着她胳膊的力量丝毫没减弱。

    孟南枝自己是练家子的,使出的力不弱于一个普通成年男子,手臂的肌肉都鼓了起来,然而还是丝毫没能撼动对方一点。

    那么多人看着,她到底是急了:“霍先生……”

    下一瞬,一道低压的磁性声音先响起:“江淮丙!”

    甲板外脚步声匆匆而来。

    江淮丙扒开人群急急忙忙跑近,“老板,怎么……”话一顿,大脑在看见眼前这一幕时差点死机。

    刚刚潘家二公子跌跌爬爬跑出来,大喊救命,而他老板一看潘少帆身后没有上甲板时看见的那一抹红就知道孟南枝肯定是有危险了,都没等保镖和助理反应回来,他已经一个箭步往客舱去了。

    江淮丙自然也跟上,还没上楼梯又遇到一人莽莽撞撞地跑出来,他一个反应不快就被蹿翻在地,随后就听到了枪声和人群的尖叫声,他暗道不好,赶紧爬起来,紧接着就听到了自家老板那道压着情绪的声音。

    霍锦西掀起眼皮,眉间紧皱,说:“去喊游艇医务……”

    话没说完,孟南枝已经用了蛮力一把抽回手,“我没事。”

    而后朝着霍锦西深深鞠下一躬,随后又要朝着贺家大少爷鞠躬:“对不起,扰乱了宴会……”

    下伏的肩膀却被一只手抵住,那力抵着她不让她继续鞠躬,孟南枝眼睫一颤。

    好熟悉,上一次也是这样。

    可上次好歹有衣服布料阻隔着,现如今却是干燥手指与微凉的皮肤直接接触。

    热,烫,不安。

    孟南枝吞了吞干涩的喉咙,慢慢直起上半身。

    她有种直觉,霍先生不喜别人随时朝着他鞠躬,哪怕这只是一种歉意的表达方式。

    霍锦西绅士地收回手揣进裤兜里,指尖微颤,复又相捻,声音却平静:“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深邃目光远远地看了过去,气场也随之压了过去。

    贺镇禹沉着脸没说话,只是抬手比了比,助理上前,将宾客们逐一请去了内舱。

    到底都是豪门里长大的少爷千金们,平时日常不过吃喝玩乐,处理公司上的业务,哪里真见过什么真枪实弹的,刚刚那一枪把他们都吓得不轻。

    接下来要处理的事也跟他们无关,越少人知道越好。

    出了这事,晚宴是已经进行不下去了,贺镇禹的助理果断安排返航,为保证安全,保镖们把甲板围了个圈。

    夜幕静谧,海风呼啸,一望无际的深夜大海,有种要将人吞噬的压迫感。

    一群保镖拖着昏迷过去的潘少扬和一脸冷漠的黑裙短发女人过来,齐齐将他们摔在甲板上。

    坤彪逃跑时并没有带走她,而贺镇禹的保镖上去的速度又快,她还没来得及破窗跳海就已经被抓住,如今看这个阵仗也逃不过,干脆都不挣扎了。

    偌大甲板一时间空旷了不少,海风席卷着吹过,每个人的衣角都在猎猎作响。

    这场景,怎么看都像是电影里的。

    刚这么想,贺镇禹就拉来一把椅子,扯开马甲纽扣,大马金刀坐下,而后看向潘少帆,嗓音淡淡:“说吧,怎么回事?”

    潘少帆抹了一把脸,结结巴巴地交代起事情的起因经过。

    孟南枝想走到二少身边,担心他被这一吓头脑不清晰说不清楚事情。

    如今他们算是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只能借游艇主人的势了。

    所以会说话很关键。

    然而刚挪一步,一道深邃的目光忽地转过来,笔直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孟南枝一顿,往后背起手。

    刚刚那一番打斗不受伤是不可能的,但都只是些皮外伤,对她来说无关紧要,此时被冰凉的视线盯着,想走又不敢走。

    霍锦西侧脸看向Levi,见他臂弯上挂着自己的外套,下颌轻抬,Levi快速上前。

    他伸手勾起西装领子,从上口袋里抽出那块用来做装饰的昂贵丝巾,外套丢回助理手上,他迈步,靠近孟南枝,从容地俯下肩膀,将她身后那只受伤了的手拉起。

    那是在跟短发女人最后那一搏时被她指缝间的刀片划伤的,长长一条,说深不深,横穿整个手背,已经凝血了。

    霍锦西无言地看着,唇线绷得笔直,空气似乎都静止了几秒。

    冷清的松杉淡香扑面压下。

    距离太近了,近到孟南枝都能嗅出那冷淡香氛里的温热体息。

    肌肉神经猛地一跳,她蓄力就要往回抽手,却被他稳稳压住,那力道,和练过家子的一样,她没能抽回来。

    霍锦西握着她的手,将丝巾缠在伤口处包扎好,语气沉缓:“回去后记得消毒,找纱布重新包扎。”

    话一顿,视线下滑,红色裙摆在海风里晃动,修长而有力量的长腿于单薄布料间若隐若现,藏于领带边缘的喉结一瞬间没控制住,缓慢地滚了滚。

    他绅士地移开视线,又见她光着脚踩在甲板上,眉间再次皱起,声音沉了下去:“下次再遇见这种情况,”

    顿了顿,他掀起眼皮笔直地看着她的眼,“只要有我在的地方,都可以来找我。”

    “……”孟南枝没敢回话,什么叫都可以去找他?

    平白无故地去麻烦人家,什么交情呐,连潘老先生都是没有的,她只能缄默到底。

    江淮丙已经很有眼力见地冲回客舱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出来飞快拆开,放在甲板上,“孟小姐,你先穿上,别着凉了。”

    大热天的哪里有着凉一说,只是光着脚到底不雅。

    孟南枝道了声谢,往前一步踩进拖鞋里,脚底其实也有划伤,但她面色镇定,无人知晓。

    霍锦西的眉头才松开了一些,但他也没离开或是上前一步去贺镇禹那边,就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

    颀长挺拔的身影像是万丈高楼,矗立在这看不见边的深海之中。

    孟南枝忽然不担忧了,事关毒品,国人都会一致对外,更别提这位生于红旗之下,长于霍家的大少爷了。

    他说,他不会让人携带毒品从他的港口进内陆。

    他说,相信他。

    而她也真的就相信他了。

    孟南枝说不清那种天然就对他有信任感是怎么回事,只能归根于四九城那些人对他的评价;归根于他身上的责任感;归根于短短几次接触下来的直觉。

    这直觉,要说来当真是肤浅且直白。

    潘少帆说完了,贺镇禹也不说话,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来,甲板重归安静,海风簌簌。

    潘少帆拿捏不准贺大少爷的意思,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而后这才发现孟南枝脚上穿着白色棉布拖鞋,手上包着丝巾,想起刚刚包厢里的惊险,他不由得轻轻唤了她一声:“孟南枝……”

    霍锦西稍稍侧了侧脸,无边方形眼镜透着冰凉的光芒,下颌线收紧。

    从未在内心非议过他人的他此时也没忍住嫌弃,一个大老爷们,用这种软弱、依赖的语气喊一个女人做什么?

    也不嫌丢脸。

    “少爷。”孟南枝飞快转头看他,“您有没有受伤?”

    潘少帆摇头,海风一瞬大起来,吹得红色裙摆朝一侧飘起,本就是高开叉的,如今更是显眼了。

    他总感觉周围那些保镖、助理的目光都在往他的保镖这里看。

    内心涌起一阵阵强烈的不爽,他不乐意别人看见她的身体,还是那身质朴的保镖服好。

    想着一把脱了外套,却又对自己过于关心一个小保镖的心情不爽,索性丢了过去,硬邦邦地命令:“穿上!”

    霍锦西忽地扭过头看过来,冷刃般的目光刺得潘少帆瞬间不敢多话了,像个小鹌鹑似的垂下脑袋。

    孟南枝也没多说话,拿起丢在身上要滑落的西装外套飞快穿上。

    察觉到身侧有气息,她扭头看去,Levi抱着一件西装外套站在两步之外。

    这人刚刚还过来过,是霍先生的助理之一,孟南枝点了下头,平静地转回脸。

    Levi见她身上已经穿着外套了,一时无措,抬眸看向正前方,然而那人也已经冷漠地转回了首。

    “……”Levi心想,完蛋了。

    可他也不慢啊,一看到老板的指示就立马上前来了,哪知道快不过孟小姐雇主的动作。

    西装外套披上,下摆刚好压在高开叉处,裙摆总算不飘扬了,孟南枝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全场都是男人,她光着个大腿是怎么回事。

    前方,贺镇禹的助理拿来一瓶冰水,朝着地上昏迷的潘大少兜头冲了下去,一声迷糊的呻吟声响起。

    所有人都看向他,刚睁眼的潘少扬一看这个阵仗,这哪经得住,两眼一闭又晕倒了过去。

    游艇速度快,很快就回到了尖沙咀私人码头,潘家荣大半夜接到贺家的电话,什么都没说,让他自个来码头领人。

    因此游艇刚停下就看到他等在码头了。

    呼啦啦一群黑衣保镖架着什么人出来,远远看着这一阵仗,潘家荣眼皮忽然就跳了起来。

    港城信风水,他直觉是出了不好的事了。

    难不成帆仔又得罪了什么贵人?

    几个魁梧的保镖架着昏迷的潘少扬先下去,而后就是被绑着的短发女人,之后才是潘少帆和孟南枝。

    后者一身红裙张扬耀眼,然而最刺眼的还是她身上那件男士西装外套,盖住了她的风华,也沾上了别人的气息。

    他从小就知道她好看,只是从未看见她如此艳丽夺目过,那些潋滟风华都在不曾见面的时间里被别人看了去,他倒是成了最后一个。

    霍锦西双手插着兜高站于甲板之上,目光深邃幽长。

    他们并没有跟着先下游艇,作为游艇晚宴东道主的座上宾,他也跟着东道主留在最后。

    贺镇禹走上前,跟着看了眼,“可算是知道你刚上来那会儿在看什么了。”

    霍锦西没说话,目光收了回来。

    “确实很漂亮,还是个练家子的。”贺镇禹笑了笑,“瞧瞧,为了保护内陆那片净土,都不要命了敢跟毒枭面对面刚,这样的女人可不多见。”

    霍锦西掀起眼皮,冷冷瞥了他一眼。

    贺镇禹抬起手,淡笑:“得,我只是欣赏。”而他无名指上,简素婚戒闪过一抹光辉。

    第14章  怎么今晚只他一人?

    深夜, 往常不到十点就熄灯寂静的半山别墅里灯火通明,黑压压一片保镖佣人站在别墅外,浓稠夜色下, 不安感压迫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潘少帆和潘少扬兄弟二人跪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潘老爷子披着厚厚的毛毯坐在客厅首座, 满头白发和满脸深刻皱纹的脸颊在灯光下泛着严厉。

    他刚睡下去没多久就被贴身管家喊醒,说是有潘家荣处理不了的急事。他这个儿子掌家多年,除了在私生子的事情上糊涂过, 平时处事张弛有度,他退休多年也从未出现过什么紧急、处理不了的事,因此立即披了个毛毯就下楼来了。

    一下楼就见到两小子跪在客厅, 大孙子一脸狼狈,胸口的西服都湿了一块, 私生子那个还好一点,除了外套不在身上。

    眼神和大孙子哀求的视线对上,潘老爷子心里就有底了。

    “怎么回事?”

    潘家荣面色有些苍白:“爸,今日这件事, 得您出面了。”

    他扭头看了眼潘少扬,一脸失望:“我平时是知道老大喜欢去澳门, 闲暇的小赌怡情我也不过多干涉, 可这次……”

    潘家荣闭了闭眼, 指向潘少帆:“让帆仔来说说今晚怎么回事。”

    潘老爷子浑浊的厉目扫向跪着的两人, 又看向潘家荣,呵斥道:“知道怎么不拦着?你就是想害死他!”

    话说太重, 没忍住捂着嘴巴咳了几声, 管家急忙递上帕子。

    潘家荣低下头:“儿子知道错了。”

    咳过之后,潘老爷子这才转向潘少帆, 神情恢复平静,“说吧,怎么回事。”

    潘少帆心里一咯噔,预感不妙,他垂下视线,语速飞快地说了今晚的经过。

    说到最后,他往前磕头,“爷爷要是不相信,贺家将抓住的那个女人也交给我们了,就在外面,可叫她进来对峙。”

    潘老爷子不说话,静静地凝视了潘少帆片刻,视线转向潘少扬。

    客厅一片安静,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迫感,每个人心底都绷起了一根弦。

    潘少帆心脏也跟着紧绷起来,低垂的视线扫向四周,没有看见高跟鞋的影子,心底缓缓松了一下,还好,他还有更有力的证据。

    “你说,交易还没来得及达成?”潘老爷子忽然出声。

    潘少帆不再多想:“是的,坤彪身边的那个女人很警惕。”

    客厅再度安静下来,不知哪来的风吹进了客厅,无端冷得厉害。

    “咳、咳、咳……”

    首座咳嗽一声比一声沉。

    “爸,您没事吧?”潘家荣担忧地上前了一步。

    潘老爷子将咳了血丝的帕子丢给管家,神情冷淡:“这么简单的事你怎么还处理不来呢?”

    “?”潘家荣摸不着头脑,这怎么就是简单的事了。

    潘老爷子将苍老发皱的手按在把手上:“好了,不就是为了两兄弟不合在人家游艇晚宴上大打出手扰乱了晚宴,等明天,你带着这两兔崽子上门道个歉,实在不行拼凑一下,再赔一艘游艇给贺家大少爷就行了。”

    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潘少帆被淋了个透心凉,怒火在心底燃烧,他仰起头,“爷爷,不是这么简单的!他潘少扬就是要毁了潘氏!我手里有证据!”

    “哦?”潘老爷子浑浊的眼珠转向他,往前压低了身子,“是什么?”

    潘少帆快速从口袋里掏出丝巾,展开,从里面拿出那个微型摄像头,没等他说话,潘老爷子的管家就已经上前拿过,交到老爷子手里。

    潘老爷子捏着看了半晌,抬了下手,管家捞出打火机躬身,那枚小小的微型摄像头就那样掉进了火苗里。

    “爷爷!”潘少帆惊怒,不敢置信地紧盯着。

    “爷爷……”潘少扬跪着膝行上前,悔恨的泪水从眼眶流出,“是孙子不懂事,不该在那种地方跟弟弟大打出手,平白坏了家风,您惩罚我吧。”

    潘老爷子瞅了他一眼,冷厉道:“自然是要处罚你的。”

    而后摆了摆手,说散了吧,明天怎么做不需要他再教了吧?

    潘家荣急忙说不用,老爷子扶着管家的手颤颤巍巍站起来,回了卧室。

    潘老爷子的偏心就是潘家荣也无法撼动半分,这件事里,明明是潘少扬过错最大,但一旦听到了交易没达成,就决定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事定在了坏了人家晚宴的失误上。

    而大额赔偿算是另一种贿/赂,也就是到时候道歉时,与贺家交谈的重要内容了。

    只要贺家不参与,这件事就不是什么大事。

    当利益足够大了,就没人乐意沾浑水,这是任何一个商人都乐见其成的事。

    潘少扬彻底站了起来,冷漠地整了整衣领,看一眼潘少帆,冷冷扯唇:“弟弟,你也看到了,潘氏永远只能是我的。”

    这是在警告他,别再耍什么心眼子和手段了,在潘氏,他永远翻不出老爷子的手掌心。

    而后转身大步走了,有潘家荣在场,他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那一眼,冷冽透骨,藏着恨意。

    这场蓄谋已久的交锋,潘少帆输得足够惨,他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潘家荣无奈一叹,转身也要走,潘少帆猛地站起来拉住他,“爸爸,我……”

    “少爷。”一道清冷沉缓的声音传来,他扭头看去。

    孟南枝穿着一身黑的保镖制服走了进来,眼神透着制止。

    潘少帆没再说了,潘家荣也不想再听,拍了拍他的手,“回家吧。”-

    “刚刚你为什么要制止我?”压抑着怒意的质问在寂静的车厢里响起。

    墨绿色帕拉梅拉极速行驶在港城夜色下的大道上。

    孟南枝单手开着车,另一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丢了过去,潘少帆冷着脸一把接住,而后再看向方向盘,那只掌着方向盘的手包着一条丝巾。

    张口就是阴阳怪气:“哟,舍不得摘呢?”

    孟南枝没说话,只是开车的手换了另一只。

    下了游艇之后,大少爷就被贺家的保镖压着回了潘公馆,孟南枝也是那时候得以快速回保镖房去换回了保镖制服。

    缠绕在手上的昂贵丝巾她想解开,但看见手背上的伤口后又放弃了,就那样包着,盘起头发快速出了房间。

    出去时外面的客厅已经人去楼空,留下的阿姨说去了半山别墅潘老爷子那里,这也给了孟南枝转去找对接的人拿储存备份下的时间。

    还好,他们还准备了后手。

    想起那枚被火苗吞噬的摄像头,潘少帆心底的怒也像火苗一样旺盛,烧得他全身都又疼又烫。

    “他潘少扬凭什么?!”

    “又贪又赌还敢沾毒,就这样了,老爷子还力保他,他凭什么?!”

    “再这样包庇下去,潘氏迟早要完了的!”

    潘二少正在气头上,孟南枝识趣地没说话,安静地开着车。

    “停车!”一声怒吼响彻车厢。

    孟南枝看了眼道路,往右一打方向盘,而后“咯吱”一声,帕拉梅拉靠边停下。

    潘少帆转到驾驶位,孟南枝转到副驾驶,刚扣上安全带,车就猛地飚了出去。

    深夜港城寂静,马路上没什么人影,潘少帆飙起车来连交通法规都不管,轰鸣声响彻海岸。

    不知道他飚了多久,孟南枝再不晕车的人也被转得脑袋瓜子嗡嗡嗡的。

    “咯吱”一声,又是紧急停车。

    孟南枝整个人往前俯冲去,安全带将她勒了回来,胸口一片钝痛,她狠狠握拳。

    潘少帆已经下车,车门砰地砸上。

    孟南枝抬眸看,潘二少不知何时飚到了京港大酒店来,有侍者从前厅出来。

    她赶紧下车,将钥匙丢给侍者,快步跟上,“少爷,您不回家吗?”

    “回个屁!”潘少帆头也不回,“再让我看见潘少扬那张脸,我怕我会扑上去撕了他!”

    今晚的潘少帆气成了爆炸鱼,孟南枝也不多劝什么,上前一步去办理入住手续。

    总统套房没了,行政套房也没了,只还剩一间豪华套房,孟南枝知道二少讲究,转身商量:“没房间了,要不去麗景酒店?”

    潘少帆不耐烦地转头,酒店前台面带微笑:“还有豪华套房呢。”

    “就要这个了。”

    孟南枝快速办理好,拿上房卡跟着潘二少去了十六楼。

    房间门一打开潘少帆就开始脱衣服,一件又一件,边脱边往浴室走去,直到只剩下半身的西装裤,他动作一顿,转身看了眼跟在他身后捡起衣服抱在怀里的孟南枝。

    这会儿的她又恢复成了那副睿智冷艳的保镖样了。一套藏青色保镖制服,头发规矩地盘在脑后,与之前在游艇晚宴上穿着性感红裙的艳丽美人完全不沾边……

    不,还是沾了一点点边的。

    妆容没变,她没来得及卸妆,依旧是浓颜红唇,只是被那一身古板的保镖制服压制住了。

    视线没控制住,往她笔直的长腿滑去,潘少帆呼吸重了一拍。

    孟南枝刚捡起地毯上的袖扣,听息不对,一瞬抬眸。

    潘少帆快速转身进浴室,门关上,他靠在门板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呼吸渐渐急促。

    留在门外的孟南枝顿了顿,将所有衣服放在沙发上,转而出门,拿出手机,快速翻了一遍,给一个存了联系方式的女郎打去电话。

    已经是夜里三点,她本不抱希望,不过对方接得很快,她快速说了地址和房间号。

    对方高高兴兴应下。

    孟南枝眼力多精,哪怕那声不对劲的呼吸还没察觉到什么,但潘二少转身时的那一瞬她就看清了,所以才立马打电话安排人。

    女郎来得很快,潘少帆还没从浴室里出来她就已经火速到达了,并且还穿着黑色性感包臀裙。

    孟南枝给她开的门,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浴室,低声道:“少爷还在浴室里,他今晚火气很大,你做好准备。”

    女郎一撩头发,媚眼带笑地道谢,而后一扭一扭进了卧室,孟南枝留在客厅,看着她性感火辣的背影,放心不少。

    潘少帆洗这个澡比任何一次都久,出来也没往孟南枝那边看,只留下一句去休息吧就径直去了卧室。

    孟南枝察觉出他的心情好了不少,紧绷的心终于放下去,正要靠在沙发上假寐会儿,下一瞬,一声怒吼传遍整个套房:“孟南枝!!!”

    靠靠靠靠!又怎么了?

    她赶忙站起来,大步往卧室门口走去,还没靠近,一道身影被丢了出来,她一把接住,香香软软的,是那个女郎。

    孟南枝赶紧抬头看去,潘二少一脸怒容盯着她:“我房间里为什么会有女人?!”

    女郎扭着腰要往上贴,嗓音娇腻:“二少~”

    “少你妈!滚!!”

    女郎一顿,泫然欲泣地抬起脸,潘少帆干脆扯住她的胳膊,拽着往门口走,拉开房间门,一把丢出去,“滚!”声音响彻整个走廊。

    女郎踉踉跄跄站好,气死了:“让我滚还要大半夜让我过来干什么啊!有病啊!”

    潘少帆忽地扭头看向旁边直挺挺站着的女人,“孟南枝!你他妈在自作主张什么?!”

    孟南枝绷着唇角没话说,只是目光不受控制往他下半身滑去。

    潘少帆怒了,像是急于隐藏什么,指着她往外比:“你也滚!!”

    孟南枝利索地滚了。

    潘少帆更气了,脸都绿了,“砰”一声砸上房门。

    走廊上的挂画似乎都跟着抖了抖。

    女郎大半夜被喊来还被骂了一通,本来气得不行,一看孟南枝也被撵出来了,不知怎么地忽然笑了一下。

    孟南枝无奈:“走吧,孙小姐。”

    她转过身往电梯走去,进电梯间时步子忽然顿了顿,旁边的孙小姐也一瞬间像是定住了,眼睛直直地看向电梯。

    电梯间有一座电梯的轿厢门是开着的,冷白银光洒下,光洁的轿厢里面立着一道笔挺的暗灰色身影,深邃黑眸透过冰凉的镜片看向她们这边。

    往常他身边都是一大群保镖助理围着的,怎么今晚只他一人?

    像他们这样的人,没有保镖跟着会不会很危险?

    “孙小姐?”孟南枝侧头喊了一声。

    孙小姐回神,跟着她往前走去。

    电梯间的其他电梯要么在一楼,那么在其他楼层,只有那一座在本层。

    孟南枝带着孙小姐走过去,没去按其他电梯,而是硬着头皮进了那座开着轿厢门的电梯。

    夜间似乎将嗅觉也放大了,刚一进去,一股淡淡的冷杉香袭上鼻尖,孟南枝有种误入雪山下的杉木林中的错觉。

    她快速瞥了一眼楼层键,一个都没被按亮。

    那他这是上去?还是下去?

    轿厢门缓缓关上,没人说话,连孙小姐都莫名本分了,贴着轿厢壁不敢乱看。

    远远看着还没什么,这一靠近,天然冷冽的强势气场就压得她不敢造次。这个男人与潘二少那样的公子哥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孙小姐悄悄将滑到肩膀的吊带拉了起来。

    “不下去吗?”低沉轻缓的男性声音响起。

    孙小姐没忍住抬手挠了挠耳朵,赶忙抬头娇滴滴笑道:“下去的。”

    然而那个男人根本没看她,只是她的出声惹得他看过来一眼,无边镜片后的漆黑眼眸里盛着冰锥一样的凉意,孙小姐浑身一僵,再也不敢说话了。

    孟南枝赶紧伸手按了一层的按钮。

    电梯缓缓向下运行,没一人发出动静,狭小空间里,静到能听到滑轨的声音。

    到达一层,孙小姐逃似的快速冲了出去,孟南枝跟在她身后,拿起电话,安排车送她回家。

    等一切处理完,她转回身,看见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立在电梯间外的自动贩卖机前,正垂眸看着里面的水和饮料。

    安静地似是一副梦幻的油画,于午夜降临在这寂静的空间里。

    孟南枝脚步顿了顿。

    第15章  “孟小姐,我很老吗?”

    京港大酒店一层门口左侧有一座隐形的私人泊车廊, 全部装的都是单向幕墙玻璃。

    因此那辆墨绿色帕拉梅拉驶进来的时候里面的人能一眼看见看外面,而从外面看,就是漆黑的玻璃幕墙。

    霍锦西来港并没有买这边的房子, 而是长期住在京港大酒店顶楼的总统套房里。

    处理完跟贺家的事情,再陪贺镇禹小酌一杯, 回到京港大酒店时已经很晚了,没想到还有更晚的人。

    眼看着一男一女进了酒店,车里的几人一时间缄默不语。

    霍锦西也没说话, 就那样看着,黑眸深处暗晦不明。

    片刻,他推开车门, 迈步下车,从私人泊车廊进入到前厅。江淮丙几人迅速下车追上, 威风凛凛的一群人,原本刚坐下的前台一瞬间清醒,立马站起来齐声问好。

    霍锦西径直走向电梯间,里面已经没人影了, 只余一座电梯的按键亮着。江淮丙快步上前按下高层专属电梯,轿厢门打开, 冷气流淌着, 几秒钟后, 霍锦西伸手, 按下了那一座刚刚上去的电梯。

    江淮丙和沈哲、Levi虽然诧异,但也跟着过去, 下一秒, 冷淡嗓音传来:“别跟着我。”

    电梯从十六楼下来,挺拔的身影进去, 轿厢门关上。

    全程所有人寂静,意外且又不意外地沉默着,就是再反应不过来的沈哲,这会儿也明白了些什么。

    电梯安静地到达十六层。

    “叮”一声,轿厢门打开,半晌后又自动关上。

    夜间没人,电梯便一直停留在这一层。

    时间过得寂静而漫长,霍锦西敛唇笑了笑,到底笑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更不知道大半夜他为何会丢下保镖助理,独自一人上了这十六楼。

    轿厢里的莹白灯光照得他孤寂荧荧,他罕见地有些烦躁,抬腕看了眼时间,墨蓝色机械表盘上,分针转过半圈,距离上来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他垂眼,忽然就很想抽烟。

    想用尼古丁来麻痹一下心肺。

    只是烟盒和火机都在助理身上,想抽也抽不了。

    他对抽烟没有瘾,会也是在国外时贺镇禹带的他才沾上的,平时不怎么抽,大多也只是在心绪波动时点上一支,可抽也可不抽。

    这样强烈想抽烟的冲动,三十年来第一次,霍锦西无可奈何。

    一声响彻走廊的滚多少让他回神,而后就是那一句语调清晰的名字——“孟南枝……”

    霍锦西皱了皱眉,快速伸手按下开门键,迈步走了出去。

    只是等他转出电梯间,远远看见走廊上的三道身影时,他立马停止了脚步,而后又转回了电梯间。

    厚厚的地毯消去了脚步声,没人发现他来了又走。

    进了轿厢,不知为何,霍锦西突然就无声地笑了一下。

    可真有她的-

    “霍先生,您喝点什么?”

    霍锦西侧目,她已经站在旁边了,没看他,眼睛盯着自动贩卖机,侧颜怡静。

    “都可以。”他说。

    孟南枝垂在腿侧的虚握着的手放开一些,快速看完自动贩卖机里的饮料和水,最后伸手按下evian矿泉水,这是这个贩卖机里最贵的的矿泉水,也是二少常喝的。

    从前她不知道连水也有轻贵之分,自从跟了潘二少这个挑剔而又讲究的雇主之后,她算是知道了。

    选好商品后,下边的屏幕里跳出来支付方式,孟南枝果断点了WeChat Pay。

    付了款,矿泉水掉进取货区,孟南枝弯腰捡起递了过去。

    霍锦西伸手接过,疑惑:“你呢?”

    “正要买。”孟南枝说着转身按下最便宜的Bonaqua矿泉水。

    付过款,矿泉水掉进取货区,她再次弯腰捡了起来,没想刚直起身体,手里的水就被对面的人接了过去,而后已经开了盖子的evian就被递到了她手里,浅淡目光在她手背上停了停。

    “怎么不买一样的?”霍锦西拧开手里的蓝色盖子,仰头喝了口水。

    孟南枝看着他神色自若地喝了水,垂眸看了眼手里的矿泉水瓶,解释道:“怕您喝不惯普通的矿泉水。”

    潘二少就是必须得喝evian的水,胆敢让他喝一口普通的水试试看,不炸了她都是幸运的。

    霍锦西挑眉,看一眼手里的矿泉水,再看她一眼,声音温润:“能解渴就行,更差的水也喝过。”

    甚至可以说是生水、脏水。

    十四年前那场长达半个月之久、跨越千里的绑架,打碎了他的寸寸傲骨。在被劫到深山老林的那几日,那些劫匪徒手一兜沟里、河里的水就让他喝。

    渴到极致,不喝能怎么办,还不是喝。

    再后来,他喝过一瓶最好喝的水,那就是她给的,除此之外,所有水对他来说都一样。

    孟南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撞上那双狭长深邃的黑眸,透过冰冷的镜片,黑眸深处其实并不冰冷,有暗光流动,像是地下暗河里的温润暖流,有一点温度。

    作死了盯着人家看!

    孟南枝心底一惊快速垂眼,举起手里的水瓶胡乱灌了一口水。

    软绵滑润的水质顺着喉咙滑下,她悄悄地皱了下眉梢,这也不好喝啊,一股深井里生水的味道,怎么二少就是非喝这个水不可?

    难道是她山猪嚼不惯细糠?

    霍锦西轻笑一声,转过脸,举起蓝色矿泉水瓶再次喝了一口。

    其实接触她的时间多了就会发现她也不像表面那般的冷艳和疏离,偶尔也有一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可爱,像小时候。

    他心底也跟着柔软了,这是她啊,小时候就那般柔软善良的姑娘,怎么可能因为长大了就不一样了。

    他有些遗憾,那时没能留住她,否则也不会错过这么多年岁。

    再见就成了陌生人。

    孟南枝又喝了一口,实在接受不了这个口感。

    果然,中国人还是更适合喝中国的水,但她还是舍不得丢,这可是花了二十八块买来的,够她买两提纯净矿泉水了。

    这时,对面伸过来一只白皙骨感的手,修长的指尖捏着一个浅蓝色的瓶盖,孟南枝道了声谢,接过瓶盖拧上,在心底打起腹稿——要如何不失礼貌地跟大佬提出道别?

    “咕噜……咕噜……”

    无人的深夜过于寂静,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无形放大。

    比她先出声的是她自己的肚子,孟南枝一时间浑身僵住,滚烫红温从脖间开始向上蔓延,她尴尬到想要剖腹切胃。

    “霍先生,您早点休息,我就先……”

    “吃点夜宵吧。”霍锦西拧上瓶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而后抬眸看她,唇角噙着浅浅笑意,“今晚都没吃什么东西,我也饿了。”

    孟南枝:“我就不去……”

    霍锦西轻笑一声,她不自觉地就已经说不下去了,他这才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说:“礼尚往来,你请我喝水,我请你吃夜宵。”

    孟南枝:“……”

    颀长的身影已经先转身往电梯间走去了,再拒绝好像挺没眼色劲儿的,孟南枝话又憋了回去,脚步自动跟上了。

    下午换完礼服就赶往宴会,上了游艇又去二层抓人,本来就一点东西没吃还打了一架,消耗更是大。下了游艇又紧跟着回潘公馆然后再去半山别墅,最后再跟在二少身后飙车,别说吃的,水都没能喝上一口,不饿才是见鬼了。

    京港大酒店的餐厅在B2楼,除了酒店餐厅之外还有其他中、西、粤等餐厅入驻。

    厅内灯火辉煌,即便是夜间也有餐厅在营业。

    霍锦西带着她径直朝着窗边的一处卡座走去,这个区间对应的餐厅是Harbour,正宗的港式茶餐厅。

    跟旁边西餐厅的高端冷调感不同,Harbour的装修是港式经典配色,一盏盏暖黄色水晶吊灯照着区间,在寂静的深夜间,无端有股暖意。

    两人刚坐下去不久就有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点餐。

    霍锦西接过菜单,而后又递给了她,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还是由你来点。”

    孟南枝忙拒绝:“您点吧,我都可以的,我不挑食。”

    霍锦西捏着菜单的动作一顿,倒也不为难她,他将菜单收回来,快速看了眼:“尝过港城的水晶鲜虾饺么?”

    孟南枝摇头,来港城半年了,她吃得最多的就是潘公馆佣人食舍里的烤面包烤吐司,二少不作妖乖乖待家里的话,她倒是能吃上一份热乎的快餐。

    霍锦西点上,而后又问了几道港城特色茶点,孟南枝均是摇头,到最后几道茶点他干脆不问了,直接点上。

    那搭在菜单边缘,骨节分明的尾指上戴着一枚素戒,每次翻动页面时都有一抹浅浅的银光闪过。

    孟南枝不由得瞥去一眼,这枚素戒很突兀,在这样一个矜贵男人身上。

    他本应是绅士温雅的世家君子,行事却又有一丝打破规矩的不羁。

    她无端想起不久前那个夜晚,她不小心将他从罗马柱后面拽出来时,他身上的那一丝倜傥一样。

    霍先生,也不像外界表现出来的,那么谦谦君子。

    霍锦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指,而后再看她一眼。

    某个偷瞄的人已经规矩地垂下视线,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餐厅暖黄的灯光照着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像个乖巧得不得了的小学生。

    他想起小时候扎着小道姑头的她,不由得笑了笑。

    她一直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点完餐,服务员下去备餐,卡座间一时又恢复了安静。

    孟南枝第一次和不熟悉的人吃饭,尤其是一个本身就自带气场,连潘二少和潘老先生都得捧着的尊贵男人,她强撑着平静,实则不自在全部都压在了这平静的外表下。

    卡座临窗,巨大的全景玻璃外就是港城凌晨四点的夜色,京港大酒店不靠维港,看不见波光粼粼的海湾,只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霓虹灯光温柔地照着黑夜。

    孟南枝胡乱看了一圈夜景,视线转回来,不期然又撞上对面冰凉镜片后的深邃黑眸,一怔,而后强撑着冷静挪开。

    几秒后,头皮发麻的紧迫感消失了。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人物,对于她这个的小小打工人来说有点过于惊悚了。

    就在孟南枝坐立不安时,一位穿着靛蓝色酒店制服的女士提着一个医疗箱过来,微笑着朝霍锦西打了声招呼,而后看向孟南枝,嗓音甜美:“小姐您好,我是京港酒店的夜间值班经理Bella,请让我为您包扎一下您的伤口。”

    孟南枝双手不自然地握在一起,丝巾阻挡着掌心,触感柔软。

    她才明白之前在楼下,霍先生递给她水时,落在她手背上的那一眼以及拿出手机发送消息是什么意思了。

    对面男人的目光也跟着落了过来,孟南枝松开手,将受伤那只放在桌面上:“谢谢。”

    Bella笑道:“不客气,我应该为您做的。”

    她打开医药箱,而后抬起孟南枝的手,轻巧地解开丝巾放在桌面上,看清白皙手背上的伤口时轻轻地嘶了一声,而后拿起消毒水,叮嘱孟南枝注意疼痛,快速进行消毒和上药,最后拿纱布包扎起来。

    做完一切,她叮嘱三天内不能碰水,把药留下,朝着对面欠了欠身就离开了。

    孟南枝看着包扎好的手,微微怔了一下。

    对面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她身上,从Bella给她包扎时起就没挪开过,是坦荡的、关注的。

    这样的目光并不讨人厌,她抬起眼,诚恳道:“霍先生,谢谢您。”

    “小事儿。”霍锦西坐直了身体,抬手要去拿那块放置在桌面上的丝巾,孟南枝先一步赶紧拿过,“丝巾沾上脏污了,我给您洗了后再还您。”

    霍锦西手指落空,慢条斯理地收回来,镜片后的眼帘掀起,深邃黑眸定定地看着她。

    孟南枝折好丝巾放进口袋里,动作越来越慢,她再次感受到那道带着威压的目光了,难不成这丝巾不能洗?

    飞快翻看了一下丝巾,看不见任何带有品牌的logo,不知道是哪个大牌,不然明天问一问二少,他见过那么多高定品牌应该认得。

    她硬着头皮开口:“我会买一块新的还给您……”

    “孟小姐,我很老吗?”对面打断她的话,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啊?”孟南枝不由得抬起眼睛看过去,对上他白皙细腻的脸颊皮肤,“不,不老啊。”

    “那我是你的长辈么?”

    “也不是。”

    “所以……”霍锦西唇角勾起一抹笑,“正常交流就可以了。”

    孟南枝:“……”

    感情他们俩想的都不是一个问题。

    “丝巾不用买新的,洗了之后还我就行。”

    “好的。”孟南枝赶忙应下。

    “那我可以叫你南枝吗?”

    “可以——”嗓子来了个紧急刹车,孟南枝懵了,猛地抬头。

    霍锦西说:“你也可以喊我的名字。”

    孟南枝向来沉静的表情差点绷不住,血液从心脏极速倒流,稍显木讷:“霍先生,这好像不太行。”

    霍锦西倒也不为难她,只是有一丝遗憾:“也行,你想怎么喊都可以,但是不准再用敬称了。”

    孟南枝愣愣地应下。

    两人之间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孟南枝现在怕极了这种安静,叫人惶惶不安,好似踩在了悬崖边上,一不小心就会被脚下深渊吞噬,万劫不复之感。

    好在佐餐的阿华田和茶点已经端了上来。

    也不知道他点了多少,茶点一份接着一份地上,很快就摆了满满一桌。

    服务员最后端着两份色泽鲜暖的艇仔粥放在中间,微笑着祝他们用餐愉快。

    “都是港城的特色茶点,你还没吃过我就都点了。”霍锦西拿起旁边的洁白热毛巾擦了擦手。

    孟南枝赶紧学着他的动作,也拿起热毛巾,左撸一下,右薅一下就想放回去。

    她动作可以说是粗鲁了,有种练拳后大汗淋漓时抓起毛巾胡乱莽的相似,因此察觉时脖间都烫红了。

    悄悄抬眸看向对面,正祈祷他不要看见呢,瞥见淡薄唇角边的笑意她就知道他全部都看见了。

    只是那抹笑意不带任何贬义,也不是取笑,而是纵容。

    他一直以来都纵容着她在他面前的种种失礼,只是她从未细想过。

    霍锦西将其中一份艇仔粥挪到她面前,嗓音温和:“尝尝。”

    孟南枝赶忙道谢,重新仔细地擦了手,而后看向满桌茶点,饥饿感卷土重来,不由得吞了吞喉咙,嘀咕道:“点好多,会吃不完的。”

    满桌都是那些叫得上名的港城特色茶点,来半年了一次没尝过,她今晚碰到他是有口福了。

    霍锦西轻笑一声,说:“吃不完的,要不打包?”

    孟南枝诧异地抬眸,他还知道打包?

    她以为像他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吃不完就吃不完了,像之前京北那位千金雇主,都是尝个味就不吃了,或者直接就是看见就不想吃了的,那一份份没动过多少的菜就那样倒了,她当时心里那个心疼劲儿,跟倒了她大米一样的。

    “你那雇主应该不会醒那么早,你可以当做零食慢慢吃。”

    ——你、那、雇、主。

    潘二少在霍先生这里连个名字都没有,他晓得了得又气炸了吧。

    “吃吧。”霍锦西说。

    孟南枝憋住唇角的笑意,点了点头,拿起餐具先舀了勺艇仔粥放进嘴里。

    嗯,好吃!

    而后拿起筷子,又夹了个虾饺。

    也好吃!

    霍锦西被带起了食欲,察觉到了久违的饥饿感,是灼烧的、痉挛的。

    如同十四年前,他跟着她翻山越岭时,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刺痛感。

    那时的痛感,是他知道,他得救了。

    如今也是。

    他看着她的眸光柔得像迢迢流水,要不是有冰冷的镜片阻挡着,早已泄露得天下皆知。

    他拿起餐具,开始用餐。

    孟南枝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了一些,不知道吃饭有什么好看的,不会是她又粗鲁了吧?

    她抬眼悄悄看过去,比起上次何家宴请的道歉晚宴上他一点都不沾来,这次他垂首吃起了热粥。

    他用餐速度极慢,姿态清正,一举一动儒雅斯文,世家子弟的用餐礼仪在他身上具象化了。

    是潘二少学了多久都不会的。

    孟南枝偷瞄了一眼,因肚子饿极了而稍微显得有点狼吞虎咽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嚼着嚼着又快了起来,她好饿啊。

    这世道呀,怕穷凶,也怕极饿。

    第16章  多聪慧一个姑娘。

    霍锦西的食欲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好, 又或者是说自从十四年前那一起事件之后他的胃口就奇差无比。

    刚被接回京北的那一个月里,他甚至都吃不下饭,也感觉不到饿, 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靠营养液吊着。后来去都江堰和青城山寻找她时,在各个道观辗转间才勉强吃得下一些素食斋饭。

    这几年间的厌食倒也没十多年前那么厉害, 但也吃不下多少,大多时候都是饱腹足矣。

    因此艇仔粥也只用了三分之一就不想再动了。

    只是当他歇下餐具,抬眸看向对面时, 不由得浅浅一笑。

    看得出来她确实饿了,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秋收囤粮的小松鼠, 只喻意在她身上就显得可爱。

    他慢条斯理地将双手搭在一起,右手指尖捏着左手尾指上的素戒慢悠悠地转着圈。

    她虽一身严肃古板的制服, 头发也规矩整齐地盘在脑后,给人一股冷艳疏离感,然而此时的她白皙腮帮却鼓动得很快,吃得很香。

    碗里还有一个虾饺呢, 水润的眼睛就已盯向前面的金黄烧卖。

    那股鲜活的灵动,无端地叫人心里软绵不已。

    算算年龄, 今年她也才二十出头, 正是一个女孩子娇俏的年纪, 不该活得像之前几次遇见时的那般老成稳重。

    他伸手, 将她盯着的那笼烧卖端到她面前,将已经吃完的水晶虾饺挪开。

    孟南枝停下咀嚼, 鼓着腮帮子看着他。

    后知后觉自己这‘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姿态不太雅观, 像几年没干过饭似的。

    可她来港城之后,真的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能好好吃上一顿热饭。

    太好吃了, 没忍住。

    还有那笼虾饺,她居然一不留神就给干完了,都没给人留一个,太小气了太小气了!

    她忙道了声谢,看了眼桌面,拿起一双新筷子,夹了两个烧卖放进他那干干净净的白瓷碗里,“霍先生,您……”微凉的目光投了过来,孟南枝果断改口,“你再不吃就要被我吃完了。”

    烧卖放下,她拿起自己的筷子,却不见对面的人有动作,孟南枝一时间又顿住。

    糟了,她好像逾矩了。

    不能因为人家请吃饭就蹬鼻子上脸啊。他们这种叫什么呢,顶多就是人霍先生大半夜饿了,而她也饿了,被顺带捎上来陪吃饭的饭搭子而已。

    要放平时,别说一起吃饭,他这种级别的人就是碰见都难。

    你真是大意了孟南枝。

    “不好意思霍先生。”孟南枝果断伸手要去端他面前的那个放着两个金黄烧卖的白瓷碗,打算喊服务员再换一个新的。

    手刚伸过去,一截温热挡住她,是霍锦西伸出的手,两指浅浅地挡了一下,而后伸手拿起象牙筷子,“我尝尝。”

    孟南枝快速收回手,盯着他吃了一个烧卖,这才拿起筷子夹了剩下的。

    因着这一遭,每次要吃下一道餐点之前,孟南枝都会拿起公筷夹了一份给对面,而后自己才开吃。

    一顿饭吃饱饱,所剩不多,达不到打包的地步就没打包。

    吃得有点撑,孟南枝抬手揉了揉肚子,真舒服呀。

    上的茶点别看多,但大部分都是她在吃,霍先生只尝了点粥,吃了她夹给的那几份之后就不吃了。

    一个大男人吃得这么少……她又有当时那种不着边际的猜想了,难不成他是喝露水长大的?

    难怪那时候在道歉宴上他根本都不吃,可晚上在游艇上抓着她胳膊的劲又那么大,她挣都挣不脱。

    孟南枝瞥过去一眼,这会儿的霍先生跟游艇上的冷硬强势不同,恢复了他一贯的斯文有礼、温雅绅士。

    她请他喝水也不会因为身份不对等而瞧不起人,接了那平平无奇的矿泉水,还请她吃夜宵。

    他当真是四九城人人皆颂的那位谦谦君子。

    要是问他几个问题,他应该也会为她解答的吧?

    也不是什么隐私、机密问题,虽然有点无耻,但要是不问的话,错过最佳机会了等二少发飙起来,吃苦的还是自己呀。

    孟南枝正头脑风暴中,对面忽地投来一道浅冷目光,低缓磁性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想问什么?”

    她话就出去了:“霍先生,今晚二少这件事,贺大少爷会插手吗?”

    哎呀,她可真是个敬业的保镖啊。

    不涨工资都说不过去了!

    霍锦西反问:“你希望他插手吗?”

    孟南枝拿不准他的态度,沉默了一下。

    见她不说话,霍锦西挑眉,说:“只要潘家能拿出个不错的态度来,镇禹这边不会过多去干涉别人家的家事。”

    “什么叫不错的态度?”孟南枝开始试探,“是经济上的赔偿呢,还是明辨事理的大义灭亲?”

    霍锦西往后靠在卡座椅背上,漆黑的眼眸落在对姑娘的眼睛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浅浅一笑,说:“所以,潘家要给某些人兜底,只打算给镇禹赔点儿钱了?”

    孟南枝眨了眨眼,啧,跟聪明人打交道真的太省心了。

    “那这个态度应该不太行。镇禹又不缺那点儿钱,可贩毒份子却在他的游艇差点交易成功。”

    他抬手端起桌面上的茶杯浅浅一转,“潘家,把镇禹想得太仁慈了。”

    这是一句话就把潘大少爷钉死在贩毒份子上了。

    孟南枝思绪转得飞快,潘老爷子怕是在半山休养得太久,不知道现在无论是内地还是港城,对禁毒的力度有多大。

    也怕是不知道这位大少爷,祖辈上那可都是爱国英雄。

    有了霍先生这句话,她对于接下来帮助二少上位的规划清晰得多了。

    怎么说呢,抛开雇佣关系,与其让一个好赌的潘少扬来掌舵潘氏,她更希望是在内地长大的潘二少来掌权。

    毕竟二少就是爱玩了点,可大少爷那是沾赌又贩毒,即便这次没成功,但当赌上的亏空越来越大,还是会受不了巨额诱惑的,后面一系列危害也会接踵而至。

    “你也希望他插手吗?”霍锦西问,想听听她的态度。

    孟南枝点了点头,正儿八经地说:“贺大少爷如果插手的话,二少就有机会扳倒大少爷掌权潘氏,我的工资应该也会上涨。”

    霍锦西怔了一下,而后无奈失笑。

    在游艇上拉住她时,她那句铿锵有力的——“他身上有毒品!”

    让他以为她的回答里多少会有几句跟禁毒相关的。

    比如不想让毒品进内陆,又或者是从渠道源头断了毒品进内陆的可能等等,唯独没想到是这么朴实无华的一句。

    又想起后来自己的承诺——不会让毒品从他所承建的港口进内陆。

    他不由得重新看向她,当今这个世道,很少有人会因为一句承诺而相信一个不熟的人,人人都有防备心,可她好像就是信了,信了他说出那句话的份量。

    所以此时他问起,她只说与自己相关。

    又或者,是换了一种方式的叫他记住他的承诺,从而去实施承诺。

    多聪慧一个姑娘。

    他倒也不能叫她失望了,霍锦西道:“既然这样,那我让助理到时候关注一下潘家的事。”

    孟南枝紧绷着的肩膀松下一些,知道他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真诚道谢:“非常感谢您了。”

    对面指尖点了点桌面,发出沉闷地“咚咚”两声。

    提醒她又叫错称呼了。

    孟南枝摇了摇头表示这次她没叫错,她没什么能回报他的,只能以敬称示谢意,然而话还没出,耳麦先嘟了一声,潘二少不耐烦且又暴躁的声音传来:“妈的,孟南枝你死滚哪儿去了?!”

    孟南枝神情一敛,伸手按着耳麦,飞快起身,朝着对面欠了欠身,比比耳朵上的耳麦要解释,霍锦西抬起眼眸看向她,淡声道:“去吧。”

    “人呢!!”

    “你他妈倒是说话啊!!”

    催催催,催命呢!

    孟南枝咬紧牙根,再次歉意地欠了欠身,而后转身快步离开了餐厅。

    霍锦西安静地看着,眸色沉了下去。

    所谓人走茶凉。

    本就不多人的夜间餐厅一时之间也好似清冷了,暖光水晶灯也照不出暖意,平白添了些寂寥。

    片刻,霍锦西伸手拿起桌面上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瓣,侧脸看向身后不知何时过来的助理,“淮丙,准备点健胃消食的药。”

    江淮丙看一眼桌面上的光盘餐具,了然:“给孟小姐送去吗?”

    “我用。”

    “好的。”江淮丙应了一声。

    随即反应回来,瞪大了眼睛看一眼自家老板,再看向他面前的餐具,往常一顿饭下来几乎洁净的餐具此时也沾染了一些油烟。

    自从他来到霍家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自家老板吃到撑,需要用到健胃消食的地步。

    平时饭食几乎可以说是寡淡,给他一种吃饭只是为了身体机能能正常运转,而不是为了吃。

    他就觉得老板失去了一大常人的快乐,人有口腹之欲就是为了能体会人间美食所带来的愉悦。不然怎么会有人为了一口之欲,而做下种种匪夷所思的举动。

    但他家老板身上就没有这种欲望,尤其是往后这几年,活得越发没人样儿,像天上的仙,无欲无求。

    “老板!您,您终于吃得下饭了!”江淮丙几乎要立马给在京北和府里头的葛管家打去电话,告诉他,您的大少爷终于吃了一顿饱饭了!

    霍锦西睨了他一眼,语调平平:“大惊小怪。”

    江淮丙收敛脸上的喜色,问道:“是因为孟小姐吧?”

    后者靠在卡座上,神色浅淡,没回这句话,而是说了句不相干的:“你吃过烤馒头吗?”

    江淮丙点头:“吃过啊,十多岁的时候吃得最多。”他回想起那个在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的贫困乡镇,也带起了那时候遇到自家老板的回忆,不由得顿悟,“老板您也吃过?还是孟小姐给您的?”

    霍锦西看他一眼。

    江淮丙暗自嘶了一声,所以根本不是老板又能吃得下饭了,而是要看一起吃饭的是什么人。

    江淮丙敢保证,他现在要是夹一口吃的到老板碗里,保不齐那碗连菜都能被直接给扔了。

    那这孟小姐简直就是良药啊。

    他再次问:“老板,您真不打算把她撬过来吗?”

    霍锦西站起身,声音冷淡:“啰嗦。”

    江淮丙跟上他,孜孜不倦地诱导:“您看孟小姐在那什么潘二公子身边多危险,忙到大半夜不说,还吃不饱。就上次在宴会上,她都是站后面干等着的,也不知道那晚她有没有吃上一口饭……”

    前方男人的脚步顿了顿,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几欲生了根,却又重新迈步。

    江淮丙就知道,这招对他有用,看似不关心,却又比谁都在意。

    第17章  “要不您跳个槽,来先生身边?”

    孟南枝紧赶慢赶回到十六层, 刚打开房间门就和穿着浴袍,双手抱胸站在客厅,一脸怒气腾腾的潘少帆对上视线。

    她伸手按开客厅的灯, 柔和灯光照亮整个套房,缓慢关上房门:“二少, 您醒了。”

    潘少帆不说话,见到她的那一刻,怒意也减了许多, 只冷冷地斜视她一眼,转身抽起一瓶酒店专供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不甚满意地皱了皱眉。

    孟南枝知道他龟毛又犯了,转身要去开门:“楼下贩卖机里有依云矿泉水, 我去给您买。”

    “回来。”潘少帆将盖子拧上,扭头看她,“干什么去了?”

    孟南枝规矩站好,说:“有点饿了就去吃了点夜宵。”想起他也一样, 几乎也是没吃什么东西,立马道, “您吃不吃夜宵, 我给酒店管家打电话订餐……”

    “不用了。”潘少帆怒气彻底消了, 踩着一次性拖鞋走到落地窗全, 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坐下,洁白浴袍叉开下摆, 孟南枝转开眼, 跟在他身侧。

    片刻,潘少帆抬起食指和中指, 夹了夹,孟南枝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了一只出来夹在他手指上,而后摸出打火机,“嚓”一下点着火,躬身举着火苗过去。

    香烟衔进唇里,潘少帆叼着去点燃,亮堂暖黄的火光下,他边点香烟边抬起视线看向对面。

    许是燃起的青烟模糊了孟南枝的面容,潘少帆罕见地在她脸上看见了柔和之意,是在冷睿之间迸发出来的,如荒芜山野间的一抹春意,是那样的吸睛、灼目。

    他狠狠吸了一口尼古丁,肺和心脏一时之间被蜇了一下。

    不痛不痒,但却无端叫人躁动。

    他翘起二郎腿,点燃的香烟已然飘起大量青烟。

    藏了一丝,雾里看花的情悸。

    缓缓吐出清烟,潘少帆抬手弹了弹烟灰,说:“以后肚子饿了直接说,别搞得是我虐待你似得。”

    孟南枝点头应下。

    潘少帆下巴示意了一下他身侧的沙发让她坐下。

    孟南枝坐在了沙发那头,身姿笔挺。

    潘少帆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不爽道:“我是什么病毒垃圾不成?坐这么远干什么?”

    孟南枝于是挪过来一些,潘少帆还是不满意,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这一侧一拽,孟南枝整个人就被拉了过去,要不是她定力稳,只差一点点就撞上他了。

    潘少帆这才满意,握着的手并没有松开,而是捏了捏,“怎么这么瘦?”

    “?”孟南枝莫名其妙。

    二少怎么忽然关心起她的健康来了?

    对上她眼眸里的疑惑,潘少帆吞了一下喉咙,夹起香烟快速吸了一口,放开手的同时,转头看向窗外。

    将将五点,天际已经开始泛起一丝丝亮白。

    一室寂静中,潘少帆颓废道:“我该怎么办呢?”

    “爷爷那么护着潘少扬,我永远也扳不倒他了吧?”

    片刻,他忽然转头,说:“要不直接曝光U盘里的东西吧……”

    “U盘里的东西不是拿来曝光的。”孟南枝说。

    “嗯?”潘少帆不解。

    孟南枝看了眼套房,想了想还是靠近潘二少,掩嘴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

    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戏剧化一般,狗血又吸睛。

    先是游艇晚宴第二天,贺氏便来了人从潘家抓走了那个短发女人。

    港媒的狗仔闻风躁动,围着几个抓人的保镖助理采访为什么从潘家抢人,之后爆炸性的新闻就出来了——

    什么“潘家私□□贩”“潘氏是否成为下一个□□窝点”“潘氏与毒为谋,欲与整个港城不共戴天……”等等博人眼球的大标题全都打在新闻首页。

    潘公馆外更是围了几层记者狗仔,更有甚者追踪到了半山别墅,不知怎么钻进去的,最后直接与休养的潘老爷子来了个面对面采访,随后潘老爷子就被送进了ICU。

    新闻发酵得厉害,有几个那天晚上去了游艇晚宴的少爷千金们这才反应回来,那晚掏枪的居然是毒贩,又散发了些猜测出去。

    “潘氏总经理潘少扬吸毒”“潘少扬与毒贩交易”“潘少扬不堪为潘氏总经理”等等词条上了两地热搜,引来许多内陆匿名爱国人士的大肆批评,于是热度更大了。

    潘氏股票开始涨停,继而断崖式降水般大幅度往下跌,给潘家来了个措手不及,刚醒来的潘老爷子一气之下再次被进了ICU。

    紧接着警方也介入进来,潘家人一个接着一个被请去警署喝茶,连病中的老爷子也不例外,只不过因情况特殊,是警方上门来进行询问的。

    这次之后,外界再听说潘家的消息就是在几天之后发布出来的讣告——潘老爷子于医院病逝,享年83岁。

    葬礼这天,港城下起了霏霏细雨。

    因这段时间外界对潘家的舆论,仪式举办得很低调,也就导致了潘公馆设灵仪式上,来吊唁的人也很少。

    来的大部分也都是老爷子在世时的好友,年轻这一辈的几乎没人来。

    潘公馆三楼,西北卧室里。

    潘少帆一袭黑色衬衣,双手插着兜站在窗前。

    左前方不远处是潘公馆的大门口,绿色草坪上停了几辆豪车,好半天过去才又有一辆黑色轿车驶进来。

    孟南枝拿着黑色西装外套过来,提醒道:“少爷,该穿衣了。”

    潘少帆扭头,手从兜里伸出来,孟南枝上前给他穿衣,正在扣纽扣时,他忽然出声:“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吧。”

    孟南枝一顿,扣上最后一颗,解释:“我并没有做什么。”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伸过来捏起她的下颌,孟南枝被迫抬起头,直直看向那双风流带着一丝倜傥的桃花眼。

    潘少帆微微俯身,侵略般的目光从她眼眸滑到涂着浅淡梅子红的唇瓣上,嗓音漫不经心:“那你那时候叫我别轻举妄动是什么意思呢?”

    孟南枝皱了皱眉,想要挣开,下颌上捏着的力一时之间重了,她有些吃痛,不得不扭回头,再次看向那双桃花眼。

    “我确实没有做什么,一切都是天意。”

    “又或是,少爷您不喜欢这个天意?”

    “天意?”潘少帆笑了,缓缓松开手,见她下颌上已经有红印,他曲起指尖蹭了蹭,眼睛盯着她,话却漫不经心,“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喜欢得要命。”

    孟南枝被蹭得心底毛毛的,衣服下的皮肤上都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立马往侧边一扭头,避开了他的手。

    潘少帆倒也不介意,拿起旁边桌面上的白色康乃馨,花有两朵,他偏偏扯开来,将其中一朵别在孟南枝的制服外套上。

    “老爷子一倒潘少扬就跳不起来了,往后我能不能进公司,可全仰仗你了。”

    孟南枝皱了皱眉:“少爷,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公司里的那些事我不懂,你要仰仗的是潘老先生。而我,合约期一到就回内地了。”

    “是吗?”潘少帆笑了笑,好像不在意,只慢条斯理地摸了摸她衣领上的花朵。

    孟南枝回道:“是的。”

    下一秒,孟南枝胳膊被他一把攥住,他瞬间靠近她,紧紧盯着她的眼眸瞬间有些癫狂。

    “孟南枝,你想离开我?!”

    孟南枝被他那双眼睛惊到,心脏微微一缩,他这个反应……

    “咚咚咚——”房间门被敲响。

    “二少爷,吊唁的人来了,老先生让您下去。”

    潘少帆回神,放下攥着孟南枝胳膊的手,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怎么?嫌工资不够高?等老爷子的事过了,我找张德锐把你要过来,以后我开你工资。”

    孟南枝垂下眼帘,平静地道了声谢,而后提醒:“该下去了少爷。”

    潘少帆见她没什么异色,心底也放心不少,一把抄起桌面上的康乃馨,胡乱别在胸口,大步往门外走去。

    灵堂设在一楼,冷冷清清的。

    潘少扬最近这段时间被外界舆论折磨得不轻,最爱护他的爷爷又去世,一时的打击之下,整个人弥漫着一股阴郁之气。

    此时见潘少帆从楼上下来,浑身潇洒,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容。

    就是他!

    就是他毁了他一生,害死了爷爷!

    潘少扬握拳,猛地从地上起来,冲过去一把抓住潘少帆的衣领,扬起拳头就要揍下去。

    孟南枝眉头一敛,一步上前捏住大少爷的手腕,而后快速往后一拧,将他的手压在背后,沉声提醒:“大少爷,这不是打闹的地方!”

    潘少扬见到她的脸也气,那晚她也在场!

    他早就发现自从这个女保镖来到潘少帆这个废物身边之后,父亲很少骂潘少帆了,做的事也顺眼许多了。

    尤其这件事上,单凭潘少帆那个愚蠢的脑袋,怎么可能想得出来这样的办法,必定是有她在旁边出主意。

    潘少扬恨呐,恨父亲偏心,给那废物找了一个厉害聪慧的保镖;恨她不识抬举,几次三番邀请都被拒绝了!

    他挣扎起来,抬起脚就要狠狠踢过去,孟南枝反手一拧,抬腿利落踹下——

    “啊!!”潘少扬痛得大叫,膝盖硬生生杵在地板上。

    “干什么?!”潘家荣刚接着人进来,就见灵堂乱哄哄的,顿时眼前一黑,怒吼了一声。

    太不像样子了!

    在老爷子的灵堂上兄弟俩大打出手,也不嫌丢脸!

    孟南枝快速丢开潘少扬,而后利落退回到二少身后,规矩站好。

    潘家荣见安静下来了,赶忙扭头朝着他引进来的两位贵宾道歉:“不好意思,家风不严,让贺生和霍生见笑了。”

    灵堂内的三人一时间抬头往外看去,心底皆是震惊。

    哪个贺?又是哪个霍?

    门口进来两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俱是一身黑,两人唯一不同只在穿着上。

    一位一袭黑衬衣,袖口散乱卷起,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腕骨;一位一袭黑衬衣外搭同色西装马甲,胸前别了一支白色山茶花的胸针。

    随着两道身影进来,冷冽与强势的气场压进灵堂,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下呼吸。

    果真,来吊唁的居然是贺家贺大少爷,和那位霍家的霍先生。

    潘少扬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潘家荣抬手挥了挥,灵堂内的佣人全部退了出去,包括孟南枝。

    他们进来,她们出去。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孟南枝再次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冷杉清香。

    到了灵堂外,细雨漂浮,微风吹动,连空气都清鲜了许多。

    贺家跟来的保镖和助理,以及霍先生身后的那几位助理也都等在外面。

    孟南枝见那位之前打探她的助理眼睛亮亮地盯着自己看,心底生了一丝怪异,但也还是朝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霍先生身边的人,不得罪是最好的。

    江淮丙见她认出了自己,整了整衣领,脚下一挪就过去了,礼貌打招呼:“孟小姐。”

    你怎么还过来了啊?

    孟南枝脸上带起职业微笑:“有什么事吗?”

    江淮丙说没事,做起了介绍:“我叫江淮丙,是先生的助理,您可以叫我小江。”

    而后指了指穿着藏青色条纹,戴着副半黑框眼镜,一副古板正直的男人,说:“他叫沈哲,是先生的行政助理,旁边那个是先生的生活时尚助理Levi,中文名李为,后面那三个是先生的保镖,打头那个叫陈岩……”

    “江助理。”孟南枝不得不打断他,“谢谢你为我介绍这些。”

    救命啊,谁想知道这些?

    他为什么要给她介绍霍先生身边的人?

    这人好奇怪啊?

    江淮丙咧嘴一笑,嘴角边弯起个大大的弧度:“不客气呢。”

    “对了,孟小姐在潘二公子身边的薪水是多少呢?”

    孟南枝:“……”

    心底有句脏话不知道要不要说。

    见他盯着自己,孟南枝只得含糊说了一句:“干个三五年,买房不成问题。”

    “那也太少了。”江淮丙真诚道,“要不您跳个槽,来先生身边,一年保管这个数。”伸了个手掌出来。

    孟南枝眼皮子一跳:“……”

    感情他是为了给霍先生招保镖?

    “不行吗?那就再加……”

    “谢谢你的好意。”孟南枝微笑,“暂时没有跳槽的打算。”

    江淮丙遗憾,“如果你有跳槽的想法,可以随时联系我。”说着递出一张黑金色名片。

    孟南枝:“……”

    他可真会为难人。

    快速伸手接过,贴着衣服滑进口袋里。

    要是张德锐知道了,保不齐又得扣她奖金了。

    不多时,吊唁的人出来,潘家荣全程都将自己落后一步,嘴里讲述着几十年前潘老爷子和贺家已逝老爷子的友谊。

    孟南枝垂着下颌,心想难怪这样的大人物会来吊唁老爷子,原来是老那一辈的缘。

    至于霍先生,那就不太清楚了。

    “潘生请留步。”贺镇禹开口,目光淡淡地瞥过潘少扬,后者惊惧不已地转开视线。

    潘少扬现在的名声会这么烂也源于贺家先从潘家要走那个短发女人开始,后面的一切都像是有一只大手在操控着,让他一步步走向人人喊打的深渊,所以他现在格外害怕贺家的人,尤其是这位贺氏的话事人。

    潘家荣忙一步站过去,用身体隔开贺镇禹的视线,恭敬地说了两句官方的客套话。

    按老爷子那一代的情谊辈分,贺镇禹确实是跟潘家荣平辈的,只不过在家族事业上,贺镇禹的能力直接带飞贺氏,跟中规中矩地潘家荣立马拉开了距离。

    如今财力比不上人,自家又实实在在得罪了他,潘家荣只能姿态谦卑一点。

    也实在不是他想保这个大儿子,而是老爷子在去世的前一刻,紧紧拉着他的手,在潘家所有亲戚面前泣血嘱咐他:不管用什么代价,一定要保住潘少扬。

    因此潘少扬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全都是这段时间潘家荣跑关系差点跑断了腿得来的。

    往后,他只希望这个大儿子安分一点,别再得罪什么人了。

    潘家荣这一站过去,原本在他身后的潘少帆就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碰见过几次了,潘少帆现在倒也能强撑着面子稳住,不至于在两道威压的目光下就开始脚软。

    贺镇禹瞥了一眼就挪开,没什么兴趣在潘家多留,对潘家的事也不感兴趣,道了声节哀就转身往外走了。

    霍锦西也跟着转身,下一秒脚步却是顿了顿,冷淡视线重新扫向潘少帆,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他胸前的单只康乃馨,语气淡淡:“潘少帆?”

    “是我。”潘少帆立马挺直了身体,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霍先生居然记得他?

    “那晚在游艇上,你……很勇敢。”

    而后看向潘家荣,霍锦西道,“潘先生养了个一身正气的好儿子。”

    第18章  “有事给我打电话。”

    人这一生的际遇当真妙不可言。

    有人一句定生死, 有人一句换新生。

    潘少帆因为霍先生的那句话,开始正式出入潘氏了。

    早前潘氏舆论最大,对潘少扬的声讨最旺的时候, 潘家荣逼不得已撤了他的职,总经理之位虚空时, 都没考虑过让潘少帆进公司。

    然而就是霍先生的一句话,潘少帆盼了几年的愿望就成真了,在公司里挂名虽然空, 但也是实打实接触到了潘氏航运的业务了。

    他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有时间到处去玩了,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公司里。

    他也不像上任总经理潘少扬那样高高在上,亲和的笑脸很快就征服了公司里大部分女性, 而勤学好问的谦虚姿态则赢得了张德锐及公司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们的赏识。

    他进公司之后完全不需要孟南枝再提点什么,敏锐的察言观色已经使得他在偌大的潘氏里如鱼得水。

    潘老先生为了能让他快速上手, 将张叔让给他,另外还配备了一个全能助理,有着这两人随时跟在他身后,孟南枝的保镖工作前所未有的轻松。

    十月的港城, 闷热与暴雨接连不绝。

    这个季节了,居然还刮起了台风。

    墨绿色帕拉梅拉行驶在暴雨之中, 孟南枝安静地开着车, 只是要转回浅水湾时, 潘少帆忽然出声:“去1880 Club。”

    孟南枝诧异地顿了下, 也没问什么,方向盘一打, 转上另一条道。

    雨天路滑, 视线受阻,车开得慢, 到达俱乐部时天色已暗。

    孟南枝在地下车库停好车,潘少帆看了眼时间,也不急着下车,而是理了理衬衣衣领,问:“今晚这身行头怎么样?”

    孟南枝转头看去,今天的二少穿了一袭墨绿色衬衣,没打领带,袖口也没别袖扣,而是松散卷起,翘起的二郎腿上套着的是黑色西裤,简约随性的打扮,头发依旧狼尾,唇角带着倜傥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开始接触公司业务,手上有了实权,他身上的气度完全拔高了一个层次。

    以前他但凡这么穿,绝对是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公子,而如今再看,已经完全看不出他身上的深度了。

    孟南枝点头,说:“少爷这身打扮可……”

    一根手指忽然竖在她唇边,孟南枝怔住,抬眸看向突然坐近的男人,眼神表示疑惑。

    潘少帆目光下滑,定在食指之后的嫣红唇瓣上,眸色渐深之际,出声道:“现在可不能再这样叫我了。”

    他抬起眼眸注视着她的眼,“要叫先生了。”

    孟南枝睫羽一颤,心底抗拒这样叫他,但毕竟是雇主,待手指撤出唇瓣之际,顶着那道直戳戳的目光,只能出声:“好的,先生。”

    潘少帆唇角带起迷人的笑容:“这样才对嘛,只有先生这个称呼,才能搭得上与霍先生同一高度,以后就这样叫了。”

    孟南枝心底一凝,想起这个会所的特殊之处,“您今晚约了谁?”

    1880 Club是新加坡的商界精英会所,高级会员制。当初一经开在港城就受这边的商政名流大肆追捧,按从前二少的身份,当然是没资格进来这种会所,如今倒是说来就来了。

    “还能是谁?”潘少帆抬起手指点了点车窗,漫不经心道,“当然是我人生中的贵人咯。”

    孟南枝心脏微微一缩,倏然道:“霍先生?”

    潘少帆手指一顿,转过眼,笔直地看向她的眼睛。

    孟南枝眼帘一垂,转身推开车门下车,一眼看过车库,快速走到后座拉开车门。

    潘少帆迈出长腿下车,锃亮的皮鞋踩在地上,他卷了卷衬衣袖口,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孟南枝抿唇,说:“约霍先生这事,您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潘少帆缓缓放下袖口,侧脸看向她,也不说话。

    地库苍白的灯光照着,无端有一股阴恻恻的凉爬上脊背。

    “我约谁也要告诉你?”潘少帆伸手支在车门上,半边身影拢着她,“怎么,想管我的事?”

    孟南枝垂下下颌,说:“不是,您提前告诉我了我就能提前安排更好的会所,1880过于热闹了,不适合霍先生。”

    “那可巧了,人家就是应约了。”

    孟南枝一时间被堵得没话说,潘少帆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语气温柔:“好啦,知道最近忙没顾得上你,明天我跟张叔说一声让你来做我的助理,这样我做什么事、见什么人你就都能提前知道了。”

    孟南枝强忍着心底的不适,扭开脸,“少,先生,我只是保镖,做不来……”话没说完,眉眼忽地一凌,抬手一把抓过潘少帆。

    “哐——”一声,棒球棒打在帕拉梅拉车身上,随即又一棒横扫过来,孟南枝立即抓着二少矮下身体躲过,而后一个横扫腿将人踹退几步。

    随后护着潘少帆飞快后退到车门旁,她抬眼看向眼前悄无声息出现的,腰间挂着大粗链条的黑背心男人。

    也不是悄无声息出现,是他们刚刚在争论事情,一时没注意到而已。

    见两人躲过,那些藏在其他车后的混混们一时间都出来了,稀稀疏疏的脚步声混成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孟南枝眯起双眸,沉声道:“少爷,您先走,我来断后。”而后手往后摸,要去开门。

    一只温热的手却突然拉了上来。

    孟南枝一顿,飞快扭头看他一眼,甩开手,快速拉开车门。

    最前面那个抬着棒球棒的男人已经冲上来了,孟南枝只得推了一把潘二少转身迎了上去,扑步避开当头一击,而后双手灵活一架成剪刀手一把夹住男人拿着棒球棒的手腕使劲一绞。

    “哐当”一声棒球棒掉落,孟南枝一脚下去踩住一头撬飞起来,反手接住就给了男人上晃下贯了一棒。

    “嗷!”男人瞬间捂着下半身痛倒在地。

    后头那些冲上来的男人们表情瞬时一僵,包括半只脚已经进了车里的潘少帆,尤其这正迈开腿的姿势,裆底一时凉嗖嗖的。

    孟南枝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抓着棒球棍左脚跨出抬手一棍,原本跟着男人跑最快那个小混混一时来不及躲避,“嗷”一声被砸翻在地。

    “别管她!整那小少爷!”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车里的潘少帆,孟南枝立马退到车边,一把推上车门,“赶紧走!”

    潘少帆也顾不得狼狈了,从后座翻到驾驶位,立马发动车子。

    听到引擎发动声,那群小混混着急了,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孟南枝却是松了一口气,握着棒子就与冲上来的混混打斗在一起。

    一群小混混而已,孟南枝手里有武器不难应对,只是在打翻了两个男人之后,她一扭头,墨绿色帕拉梅拉居然还没走!

    孟南枝心底一惊,一脚踢翻一个黄毛,飞速靠近驾驶位车窗,喊道:“走啊!”

    潘少帆双手是握着方向盘,嘴唇却抿得紧紧的,一双黑眸犹豫不决地盯着她。

    须臾,他瞳孔一缩,直直地看向她身后,“小心!”

    孟南枝眼也不眨,猛地侧身,而后反手抓住偷袭者的手臂还没来得及摔人,这人就被外来的力踹飞了出去。

    孟南枝一惊看过去,三个穿着黑色保镖制服、身材魁梧的男人忽地加入进来,他们手起脚落,一手一个小混混。

    这些小混混们平日里偷摸打混,哪里受得住专业搏击,不过几分钟就躺的躺,跑的跑,地下车库重归宁静。

    有了之前的几次碰见以及江助理的介绍,孟南枝对眼前的保镖不陌生,尤其打头那位叫陈岩的。

    她正要道谢,三个保镖却动作统一地往后让开,地库光芒霎时大亮,刺眼光线下,那辆黑色幻影8号驶了过来,后座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下颌线条锋利、冷贵的面容。

    “没事吧?”

    霍锦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的全身,黑色保镖制服包裹得太过严实,暂时没看到她哪里受伤。

    “霍先生!”旁边车门猛地一响。

    潘少帆下车快步过来,“不好意思了,一点小事,很快处理好。”

    而后一把拉过孟南枝,咬牙切齿:“这些人是潘少扬搞来的!那个U盘里的东西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孟南枝沉静垂首:“好的,我知道了。”

    潘少帆拍了拍她的手,察觉到一道冷肃的目光投了过来,快速说:“刚刚辛苦了,去处理吧。”-

    从警署出来时天已黑透,距离进去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港城的警方执行力强,有了铁证如山的视频录像,证实潘少扬与毒贩存在私下交易之后立即展开了抓捕行动。

    潘少扬还在潘公馆里悠哉悠哉地等着好消息呢,却不想等来了银手铐……

    暴雨越发肆虐,噼里啪啦打着挡风玻璃,孟南枝开着车,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那些混混是潘大少请来的,孟南枝不反驳。之前跟踪大少爷那人其实还没撤走,刚刚打头拿着棒球棒那个男人的照片,前一天还出现在她的邮箱里呢。

    她只是没想到大少爷没权没势了还这么不安分,继而又想到了手里有了实权之后的二少……

    脑海里思绪不断跳跃着,一会儿是刚来港城时二少的刁难,一会儿是最近几天二少的反常举动;

    一会儿又是那个寂静深夜的夜宵,还有刚刚在地下车库里短暂、惊鸿的一瞥……

    糟了,她好像忘记道谢了。

    孟南枝略微烦躁地皱了皱眉,看向红成一片的车尾灯。

    半个小时后,帕拉梅拉重回1880 club地下车库,孟南枝熄了火,抬眸朝前看去。

    那辆黑色幻影8号安静地停在前方不远处的黄色VIP停车位上,流畅的车身线条如同潜伏在黑夜里的机甲。

    她往后窝回座椅里,呆呆坐着。

    上面是会员制,除非有里面的人来带,不然她进不去的。

    过了半个多小时,耳麦嘟一声响起,传来潘二少有些大舌头的声音:“孟南枝,你,你怎么还不回来?”

    “少爷,我已经在地下车库了,您要走了吗?”

    “上来。”

    说完这句,耳麦里已经没有声音了,孟南枝无奈,只得下车。

    到达1880前厅,侍者将她拦下,孟南枝正要重新给二少连麦,走廊里忽然出来一道下盘有些虚浮的墨绿色身影,挥手道:“这里。”

    她赶紧上前,惯性地想伸手就扶,但想起最近,孟南枝顿了顿,手又放回腿侧,“少爷?”

    而后如实汇报处理情况。

    潘少帆却像是没听见她说什么一般,只是抬起迷蒙的双眼看着她,脚步一个不稳往左一斜靠在走廊墙壁上。

    见她没伸手扶自己,潘少帆心生不满,猛地伸手拽过她按在墙壁上,而他则撑着墙面,将她禁锢在中间,“孟南枝……”

    孟南枝赶忙伸手虚虚地挡着他:“少爷,您醉了,要回家还是去麗景酒店?”

    然而潘少帆只是低头看着她脸、她的眼睛、她的唇瓣,眸色晦暗不明,忽然问:“孟南枝,你跟了我多久了?”

    “……六个月。”

    “半年了,还挺久的。”他低下头,越发靠近她,“孟南枝,换个身份待我身边好不好?”

    孟南枝别开脸,沉默着不说话。

    潘少帆歪着头看她,忽然笑了:“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我接下来要说……”

    孟南枝冷静打断:“我不知道您要说什么,我只知道我是您的保镖,我们的合同还有三个月,期限一到我就离开,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下巴上突然捏上一道力,强迫着她仰起头,对上他醉到失真也依然生怒的眼。

    “你还是想着要离开我?”潘少帆咬牙靠近她,“怎么?就这么不乐意做我女人?”

    孟南枝神经一跳,心脏瞬间沉入谷底。

    这已经是挑明了,难怪最近的举动都反常得如此突兀。

    从前她不愿往这方面想,担心自作多情,如今却不得不面对。

    看来,得考虑提前解约的事了。

    她冷着脸,直白拒绝:“不乐意。”

    潘少帆处在失控的边缘,怒气沉沉地盯着她,咬着牙反问:“为什么不……”

    “我来得倒是不巧了。”一道低沉冷淡的声音忽地传来。

    孟南枝一惊,反手撇开潘二少的禁锢,往旁边退开一大步,“霍先生。”

    潘少帆身体不稳地晃了一下,伸手撑着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扭头看去,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乌木金色的走廊中间。

    来人单手插兜,微侧着头,club里暗金色光影投过来,照得他侧脸轮廓线条锋利如刀,面色漠然。

    冷傲强势的气场随之压了过来,潘少帆呼吸渐渐不稳。

    “霍,霍先生,您怎么出来了?”他顾不得孟南枝,转而要去拉霍锦西,“时间还早,走走走,再去喝一杯。”

    霍锦西身体一侧,避开潘少帆的拉扯,云淡风轻的声音里漫着一股疏离:“二公子先进去。”

    潘少帆愣了下,忙答应下来:“好,那霍先生一会儿记得进来。”

    霍锦西颔首,姿态倨傲,冷淡目光从镜片后射出,潘少帆不敢再多言,今晚能邀请到霍先生已经是奇迹了,更别说他还应邀而来。

    要知道在整个港城,想邀请霍先生赴宴的人多到数不清,但只有贺家那位才邀得动霍先生。

    因此今晚他这一来,潘少帆朋友圈直接轰动,而他也正好借着霍先生的面结识到了许多以前攀不上的权贵。

    虽然霍先生一晚上滴酒不沾,且看表的次数多到他怀疑每看一次都会有助理冲进来说他们要走人了。

    没想到他一待就待了这么长时间。

    霍先生这么给他面子,潘少帆再不敢妄求,便先进去了。

    走廊一时间安静下来,两道身影遥遥相对。

    孟南枝吞咽了一下喉咙,缓缓侧身朝着他欠了欠身。

    她现在心烦意乱,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更高权贵的人和事,好在他也没过多话语,锃亮皮鞋踩在釉面地砖上,迈步朝着外面走去。

    孟南枝垂下下颌,靠墙而站,身姿笔直。

    挺拔的身影擦肩而过,金丝眼镜上掠过一抹光影。

    他穿着一身修身定制的灰咖色西服,肩宽腿长,背脊如松,冷淡雪杉的浅浅香气拂过她的鼻尖,继而远去。

    孟南枝脑子有些昏沉,一时在想不是跟二少一起喝酒么,怎么不像二少身上那般浓浓酒气,反而是他本身自带的气息清晰可闻;

    一时又在想,他居然忽悠二少……

    “孟小姐。”

    身影忽然停下,却没转身,低沉的声音温和而不失重量:“人都是会变的。”

    “你适合更好的人,或者说,适合更好的雇主。”

    孟南枝垂着的眼睫一颤,想起他助理之前的话,懒得再去绕弯子了,直接问:“比如,霍先生是吗?”

    霍锦西一时觉得诧异,单手插着兜,缓缓转过身看向她,挑了下眉,说:“不错。”

    孟南枝扯了扯嘴角:“霍先生身边都是能人,我高攀不起。”

    “你手机给我。”他却忽然换了个话题。

    孟南枝一怔,反应不及。

    霍锦西直接伸了手,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语气沉缓:“给我。”

    孟南枝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不过自己手机也没什么机密的文件,倒也不怕被看,见他不容置喙,她伸手捞出来解了锁放在他手上。

    霍锦西接过,在拨号页面输下一个电话号码,要点拨打时顿了下,转而改为存下号码,而后递给她,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孟南枝怔怔接过,霍锦西也不再多话,转身往外走去。

    第19章  他真的太好了,四九城的人说的不错。

    “哒、哒、哒——”

    高跟鞋踩在光洁可鉴的地板上, 身穿一袭浅灰色OL套裙的孟南枝随着上早班的人群进入到电梯间等候着。

    “早,孟助理。”

    “早晨,孟助。”

    “good morning 孟助。”

    一路进来都有潘氏的员工朝着孟南枝打招呼, 她也都一一点点头回应。

    是的,现在的孟南枝已经是潘氏总经理潘二少的助理了。

    从那天他在1880地下车库说过之后, 第二天她就被张叔通知由保镖转为助理,合同延续保镖的,期间的工资与保镖时期的一样。

    至于提前解约的事……没能成。

    那晚回去之后她就重新翻开了合同, 然而却发现里面多出来了一张关于提前解约需赔偿违约金协议书。

    白纸黑字写着甲乙双方协议,合同生效期间,任何一方提前结束合约, 需要给另外一方赔偿一千万元的违约金。

    孟南枝盯着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页协议书。

    明明之前签合同的时候是没有这一张的,但下面的乙方签名里签的确实就是她的名字, 字迹也是她的。

    难怪潘二少不担心她会提前解约,原来有这么一笔她赔不起的高价违约金在这里等着。

    港城是潘家的大本营,如今二少又手握实权,孟南枝深感无力。

    好在合约只有三个月, 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电梯下来,轿厢门打开, 一群人进去。

    拥挤的轿厢随着一层又一层都有人下电梯而逐渐宽敞起来, 到最后轿厢里只剩下孟南枝一人。

    到达次顶层, 轿厢门打开, 她往外走出去。

    秘书办的人朝着她打招呼,孟南枝也都点头回应, 一直走到总经理办公室外的隔间, 拉开办公椅坐下。

    升助理虽然已经一周了,但受台风影响以及她特意学得很慢的因素, 现在她还是跟着杨特助身后当学徒。

    上午潘二少没来公司,孟南枝工作很轻松,整理了季度报告,再看一看之前的业务内容就过去了。

    下午实在不是一个好天气,狂风呼啸、暴雨倾盆。

    大厦外的树木被狂风吹得枝叶飞舞,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击打着玻璃。

    孟南枝站在休闲区外的走廊拐角处,安静地抱着胳膊看着窗外的暴雨。

    几声打闹的调侃声传来,孟南枝从玻璃倒影里看去,是一上午没见的潘二少带着几位公子哥进了休闲区。

    不一会儿,杨特助带着总经办的几位秘书端着咖啡进去,里面传来热热闹闹的欢笑声,孟南枝便待着没动,安静地站在原地。

    等里面嬉闹够了,杨特助带着秘书出来,休息室才安静了不少。

    潘少帆一袭浅灰色西装,双手插在兜里,背靠着玻璃,长腿支在地上,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而,他抬首朝门口的黑衣保镖示意:“去找一下孟南枝。”

    林星恒大喇喇地靠着沙发,闻言眉头一挑,笑道:“二公子啊二公子,你如今是今非昔比了,怎么还搞不定一个女人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有说:“不就女人嘛,你砸钱啊!金银首饰、名包名车砸下去保管服服帖帖跟在你身后。”

    有人打断:“我们二少要的这个女人跟别的女人可不一样,人家拳头硬着呢……”

    “拳头再硬也是女人,女人嘛,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咯。”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敲了敲桌面上的咖啡杯,眉眼轻佻,“搞点药下去,身体就属于你咯。这女人啊,身体属于你了人还不属于你?强制爱懂不懂啊你们!”

    “顶你个肺啊,你呢讲嘅系人话乜!”

    “哎哎哎,我跟你们讲这招真管用,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强制爱!我们潘二公子有钱有颜,就是少了点强势啊!”

    “还别说哦。”林星恒摸了摸下巴,看了眼窗边的潘少帆,“你之前在她面前都是被保护的软蛋仔,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所以她对你没兴趣,你强势一点说不定哦。”

    “滚——说谁软蛋仔呢?”潘少帆笑着瞅了他们一眼,站直身体,往沙发走去。

    巨大的玻璃幕墙前没了影子,只余一股又一股的水幕滑下。

    孟南枝冷着脸转回了总经办外的隔间,拉开椅子缓缓坐下。

    下药?强制?

    亏他们想得出来。

    耳边忽地响起那道低沉轻缓的声音——“人都是会变的。”

    不可否认,掌了实权,又对她起了心思的潘二公子确实变得孟南枝难以招架。

    他们做保镖的,最忌讳爱上雇主,或是被雇主爱上。

    任何一个都是天大的麻烦,相当于断送职业生涯。

    师父还在疗养院里,这职业她是断不起一点。

    孟南枝摸出手机,刚翻到师兄周曜的的电话号码,隔间的门被敲了敲,黑衣保镖站在门口,“孟助,老板找你。”

    “知道了。”孟南枝应了声,抬眸看着一身黑色保镖制服,耳上戴着耳麦的保镖转身远去。

    这原本是她的位置,如今也被人顶替了,而助理工作,她做得也不如杨助理的好……

    港城潘家,已经完全没有她的位置了,再待下去也只有被算计的份,提前离开是最好的。

    只是这个违约金……

    还没等她考虑出个八字一撇呢,杨特助又站在了门口,一脸焦急:“孟助,老板到处找你,你快去啊。”

    孟南枝收起手机站起来,冷静应声:“好,我这就过去。”

    刚转到走廊,那一群公子哥们又都出来了。

    看见她纷纷一笑,只是笑容里带着说不清的内容,总之让人很不舒服。

    潘少帆停住脚步,朝着他们示意了一下,公子哥们便先走了,他才踱步到孟南枝身边,看了眼她今天的穿着,再看一眼自己的,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今天都在干些什么?”

    孟南枝简约地回答了一上午的工作内容。

    潘少帆也不在意她干了些什么,只是目光肆意地在她身上流连。

    末了,他伸手去拉她,柔声说:“星恒和朋友一起开了个酒吧,一起去坐坐吧。”

    孟南枝呼吸一顿,手往后收,说:“早上来上班的路上淋了些雨身体有点儿不舒服,我就不去了。”

    潘少帆手拉空,指尖在半空中停了会儿,抬眼看向她,眸色沉沉。

    孟南枝顶着这道质疑的目光,笔直地站立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昏沉,四周寂静而压抑。

    就在孟南枝以为今晚逃不过时,潘少帆冷淡地说了句:“那就早点回去休息。”

    孟南枝心底顿时一松,赶忙应下。

    潘少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脸上神情不太好,转身往电梯间去了——

    终于熬到下班,孟南枝快速收拾好东西后出了潘氏。

    做不成保镖之后自然也在潘公馆住不下去了,那间保镖房要退给二少新来的保镖住,因此她在太宰街租了间六十平的小公寓。

    回到住处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连绵不绝的暴雨淋湿了一半。

    她先去洗了个热水澡,而后煮了份泡面,在狭小的餐桌前坐下后,拿出手机,给师兄周曜打了个电话。

    很长的嘟音过后,电话因没人接听而自动挂断,孟南枝便没有再打了,师兄工作特殊,看见了未接电话自然会回的。

    她挑起泡面吃了几嘴,又拨了涂青云的电话,那小丫头接的倒是快,“喂,南枝姐。”

    孟南枝应了声,问:“最近你手里有用人的单子吗?”

    “有的啊,咋啦你要回来?”涂青云刚说完,一想不对,“你不是还有三个月吗?”

    “想回来,但赔不起违约金。”孟南枝揉了揉脑袋,“你帮我看看你手里的单子,最大开到多少?”

    “噢。”涂青云拉出电脑翻看起来,边看边说了几个。

    内地的保镖薪酬确实没有港城的高,大多在三到五万之间。

    孟南枝掰着手指头一算,妈耶,这不得干一辈子才能赔得清?

    “还有更高的吗?”她不甘心。

    涂青云一顿,“姐啊,更高的倒是有,但那好像只有我哥才接得下来吧?”

    孟南枝没话说了,最终也只是让她帮忙留意着些。

    她不像老大那样是特种兵退役能力卓绝,也不像老二那样有技术,她只有一身蛮力功夫,赚得到的钱也少,想要赔这笔违约金,简直难如登天。

    快速吃完泡面,孟南枝往小床上一扑,带起的风将她床头置物架上的卡片吹飞下来,掉落在枕头上。

    她伸手捞了起来,制作精良的黑金色名片,捏在手里质感都不一样。

    这是那天在潘老爷子的吊唁仪式上,江助理给她的。

    孟南枝原以为是江助理的名片,然而翻过名片一看,微微怔了怔。

    简约精致的一张名片,没有公司也没有职位,只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有事给我打电话。”

    那道声音在耳边回响起。

    孟南枝捏着名片呆了会儿,找来手机,快速翻开通讯录的联系人。

    里面也存了一个电话号码,她又看了眼名片上的数字。

    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电话。

    但都是他的。

    一个公,一个私。

    孟南枝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名片和电话。

    有事给他打电话?

    是霍先生的话,那她这个事,或许也就不是事了吧?

    可她有什么资格去麻烦人家?

    她身上也没有可等价交换的东西,人家凭什么来帮你?

    萍水相逢的过客,要不是在潘家做了一段时间的保镖,他们甚至都不认识。

    无非也就是大千世界里一个在天的高不可攀,一个在地的平凡碌碌。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差距。

    有人为五斗米折腰,有人站在名利场笑看风尘。

    孟南枝轻叹,将名片丢进垃圾桶,手机里的号码也删除。

    怪那晚她表现得太过无助,惹来了高位者的一丝怜悯。

    可她也明白,在没有可交换的条件下,一句客套话而已,不能当真。

    ……

    寂静雨夜,风声消弭,只余滴滴滴滴的雨滴坠落在窗户玻璃上。

    本该是个深度睡眠的夜晚,孟南枝却陡然睁开眼睛往门口看去。

    很重,又很杂乱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

    最终停留在她的出租屋前,半晌都没动作,只余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片刻,一丝酒精味随着空气飘进屋子里,孟南枝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坐起身,轻巧地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把军用短刀。

    “咚咚咚——”

    房间门被敲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低哑迷糊的声音:“孟南枝……”

    潘少帆?

    他是怎么找到她住的这个地方的?

    “砰砰砰……”

    房门被拍得震天响。

    孟南枝抬眸紧盯着门板,眉间生了一丝厌烦气。

    一声接着一声的拍门声化作浓重窒息的巨爪,在黑夜里一寸寸掐紧她的喉咙。

    孟南枝重重吸了一口气,将短刀丢在枕头边,光着脚下地,就站在门后也不说话。

    屋外的敲门声与呼喊声一直延续,走廊上的租户被吵醒,纷纷出来撵人。

    可喝醉了酒又见不到人的潘少帆更是憋屈,出来一户怼走一户,大有种非得把所有人都吵醒的架势。

    听着一门之隔的吵闹声,孟南枝仰头靠在墙壁上。

    潮湿闷热的空气、嘈杂的吵闹声、逼得人发疯的窒息感,都让她有了一股尽快逃离的冲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拍了、也踹了,外面的人闹够了,被人架着走了,这个漫长的黑夜才恢复了安静。

    孟南枝定定地站着,站到脚趾冰凉,她才走到垃圾桶旁,一屁股坐在地毯上,伸手捞起丢掉的名片。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下去,也不管是否是深夜,眼睛一闭,电话拨了出去。

    可不到一秒她又立马挂断,像是溺了水的人猛然上岸,仰头靠在床尾大口呼吸。

    她到底是不敢,也拉不下脸来。

    家庭因素,孟南枝从小就自立惯了。

    成长的路上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她都从未求过什么人,更别说是这样一个萍水相逢、没有可交换条件的高位者。

    又或许是她过分冷静清醒,知道这个电话拨出去,欠下的,将是她永远也还不起的。

    然而刚放下的电话却又突兀地震动了起来。

    孟南枝神经倏然收紧,那嗡嗡嗡的震动声像绵延不绝的迢迢流水,持续了很长时间。

    不像她,只拨通一秒就挂断,电话那头的人有着足够的耐心。

    她抿紧了嘴唇,拿起手机,看着那串京北归属地的电话号码,在自动挂断前一秒接通。

    然而她也只是举着电话,一时四顾茫然,嗓子里像是吞了千斤棉花,不知道要说什么。

    明明,是她有求于人。

    还是对方先出声,男性嗓音冷冽低沉,好似就在耳边:“孟南枝?”

    没预料到他会突然喊她的名字,孟南枝心脏颤了颤,屏住呼吸,“是我。”

    对面浅浅地应了声,没多说话,但也没挂断电话。

    孟南枝脑子乱成一团,一时找不到话头,只得胡乱开口:“您怎么知道是我?”

    “猜的。”

    孟南枝张了张嘴,想起现在已经是半夜,赶紧道歉:“不好意思霍先生,大半夜打扰您了。”

    听到他声音的这一刻,孟南枝又格外清醒了,挽尊般的羞耻让她迫切地想要解释点什么,却忘了越急越容易出错。

    “江助理给了我一张名片,我以为电话这头是他。”

    然而名片上面有名字,不可能看不到。

    霍锦西没戳穿她的蹩脚借口,只是问:“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儿了?”

    满肚子的解释烂在了嗓子口,孟南枝说不清这一刻为什么会有一种被安抚的错觉,眼睛有些酸涩,她也懒得再维持那虚伪的清高,伤神费脑,太累了。

    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霍锦西心口软了下去,睁开眼,眸色晦暗不明地看向漆黑夜色。

    重逢后每一次见到她都是冷睿聪慧,和少时一样,懂得智取,也懂得审时度势,好似什么事到了她手里都能顺利解决。

    难得见她这么无助的一面,即便没有少时的恩情,他也会帮上一帮。

    更别说,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随手掀开被子,抓起睡袍套在身上,他不喜欢睡觉时还有衣服束缚着身体,因此只要在家都是裸睡,腰带系好,往外走去。

    踱步到露台上坐下,霍锦西打开烟盒,抽了根出来咬在唇间。

    已经是夜里两点了,这个时候的电话,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需要我帮你解决?”

    孟南枝底气不足地应了声,道:“如果您不方便也没事的。”

    电话那头一时没了声音,孟南枝有些挫败,刚要鼓起勇气说两句不方便就算了的场面话——

    打火机掀开的金属声传来,接着是他低醇的嗓音,似浸润了香烟的柔和。

    “想让我给你解决事儿倒是简单,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孟南枝一听,心底的挫败和满腹纠结没了,整个人瞬间精神了:“您说您说。”

    有条件好啊,有条件就能谈判,有条件就公平了。

    不存在谁求谁,也不存在谁欠谁。

    “之前你想的不错,我确实想让你跳槽过来我这边做保镖。”

    孟南枝又纠结了:“您身边都是高手……”

    “不是我身边。”霍锦西咬着烟浅浅一笑,“是霍总身边,她需要一名功夫过硬又聪慧伶俐的女保镖,而你刚好合适,只不过之前你没有跳槽的想法。”

    这话里的意思是在夸她么?

    孟南枝脸不争气地红温了,嘀咕:“不是没有跳槽的想法,是违约金太高了我赔不起。”

    “是我挖你跳槽,比起那点儿违约金,霍简卉的人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这倒也是,他们这些大老板一天挣的钱都比那点违约金高。

    不知道为什么,孟南枝总觉得不对。具体哪里不对这一时她还没想到,他下一句话就问过来了:“帮你解决事儿的条件就是要你跳槽到霍总身边做保镖。”

    “不知道,孟小姐同不同意?”

    霍元集团CEO霍简卉,孟南枝有远远见到过一次,在陪前雇主千金去的一次慈善拍卖会上,那一袭白色高定西装的冷艳女人,虽然倨傲冷淡,但待人有礼,气度不凡。

    孟南枝挣扎了只有一秒,说:“同意的。”

    “好,我知道了。”霍锦西弯了弯唇角,整个人云淡风轻,却又手握全局。

    “明天我助理会过去找你办理手续,你收拾好东西就可以回来京北了。”

    孟南枝:“……”

    这么火速的吗?

    “对了,需要帮你解决的事儿是什么呢?说来听听?”

    孟南枝抠了抠指甲,“我的事就是跟潘家解约。”

    “要挖你跳槽,这个当然得解决。”霍锦西缓缓夹下唇间的香烟,指尖弹了弹。

    “你不用担心,沈哲会过去处理。”

    孟南枝张了张嘴,想说那笔高价违约金,他却没给她多余的说话时间,“还有呢?”

    “什么还有?”她一时转不过弯。

    霍锦西道:“没别的了?”

    跟潘家解约就是天大的事了,可不敢再有其他的了。

    孟南枝嘴唇蠕动了一下,“没了。”

    对面浅浅的嗯了声,声音轻缓带着一丝倦意:“那就休息吧,明天一切都能解决。”

    到嗓子口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孟南枝郑重地道了声谢。

    霍锦西一笑,摁灭烟,说:“休息吧。”

    直到电话挂断,孟南枝还是有些怔愣,但心底压着的事儿得以解决,总归是松了一口气。

    她从地毯上站起来,整个趴在床上回想了一遍刚刚的经过,终于明白了一开始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了。

    这件事打一开始就是她有求于他,她没有可等价交换的条件,是不公平的诉求,他大可先答应了替她解决事情,让她欠下他一个人情,而她也永远会对他感恩戴德。

    事后需要她去给霍总做保镖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她不可能不答应。

    但刚刚,他先提出了他的要求,让她有了公平谈判的机会。

    她可以答应他的条件,也可以不答应,完完全全照顾到了她的自尊和脸面。

    一句话,一个举动,带来的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就是知道,所以才这样做。

    孟南枝把脸埋进枕头里。

    这世上,除了师父,没人会这样照顾她。

    无父母庇护下长大的女孩,总是会有一颗脆弱而敏感的心灵。

    他真的太好了。

    四九城的人说的不错。

    第20章  他一侧目,跟她打了个照面。

    隔天清晨, 下了一夜的暴雨罕见地停了,天色算不得好。

    孟南枝还是照常去了潘氏。

    十点整,隐约出了些许日光, 照得整个办公间亮得刺目。

    “咚咚咚——”杨助理站在隔间门口,“孟助, 老板找你。”

    孟南枝应了一声,将手头的所有工作整理好发到杨助理的邮箱,抚了抚衣服下摆站起来, 径直朝着斜对面的总经理办公室过去。

    抬手敲了敲门,里面应了一声,她推开门进去。

    整片明亮刺目的光线里, 潘少帆还是一身浅灰色西装,外套丢在办公椅上, 只穿着一袭贴身马甲,双手插着兜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听到高跟鞋落地的声音,他缓缓转回身看着她。

    今天的孟南枝换了身穿搭,不再像往日一般穿着严谨的职业西装, 而是一身黑白拼接的休闲装,头发也放了下来, 不再盘起来。

    想到早晨那一场近乎碾压式的谈判, 潘少帆脸色越发沉冷, 声音却平静无波:“孟南枝, 你好大的本事。”

    孟南枝垂下视线,一言不发。

    潘少帆冷笑一声, 缓步走近:“我对你有什么不好?要请动霍先生纡尊降贵来为你说话?”

    “让我想想, 你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他的?”他装模作样地回想,而后大笑, “游艇上给你包手那次吧?还是更早?”

    孟南枝抿唇,抬起眼紧盯着他。

    潘少帆不在意,嘴角讥诮地扯起:“还是宴会之前就勾搭上了?我就说呢,那时候怎么会有人帮我跟他道歉,那个人……”

    “少爷,我的解约合同呢?”孟南枝出声打断他。

    这副油盐不进的冷淡姿态彻底惹怒潘少帆,他抬手一挥,桌面上的合同就漫天飞了起来,“这么想走,成全你啊!”

    劈头盖脸散落下来的纸张划过孟南枝的脸颊,她抬手快速抓住,扬眸看了一眼对面,蹲下身体,快速捡起掉落的合同。

    见她眼也不眨地蹲下去,潘少帆握了握拳头,猛地蹲下去,摁住地面上最后一张,“孟南枝,你到底有没有心?”

    孟南枝垂着的眼睫抬起,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伸手从他手里抽过最后一张,已经被压得有些皱了。

    快速看了眼解约合同,见违约金赔付高达两千万时怔了一下,最终还是抿紧嘴唇,抽出笔快速签下名字,而后将其中一份放在办公桌上。

    至此,他们的雇佣关系正式解除。

    以后再无关系,她也不用再事事有所顾忌。

    孟南枝收起自己的那一份,看了一眼还在地上蹲着的男人,神情顿了顿,出声道:“二少,在您没进公司之前,我以为这份工作我能干很久。”

    “我进了公司不好吗?”潘少帆忽地站起来,双目泛起一丝红意,“我有了实权,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你陪在我身边,以后整个公司都是我们的不好吗?”

    孟南枝抿了抿唇,扭头看他一眼,多余的话也不想再说了,只道:“您保重。”

    说完,转身大步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回来!”潘少帆怒吼。

    然而那道身影毫不留情,眼看就要拉开办公室门,他大步上前,把门推了回去,脸色铁青,“我说了让你走了吗?”

    孟南枝脸色也不太好了,沉声道:“少爷,好聚好散。”

    潘少帆蛮不讲理:“一点也不好!”

    “咚咚咚——”办公室门被敲响。

    “滚!!”

    门外的杨特助朝着身边这位西装革履,一身精英泛的男人尴尬地笑了笑。

    同样都是助理,霍元集团的就是不一样,气场跟他们那个老板一样震慑人。

    杨助理硬着头皮再敲了一下,而后语速飞快道:“老板,霍元集团霍董事长的助理来了。”

    沈哲适时地礼貌出声:“潘二公子,我家先生让我来接孟小姐。”

    潘少帆嘴唇一抿,紧紧盯着孟南枝,眸光深处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你,真的要走吗?”

    孟南枝肯定点头,而后上前一步。

    凛然的气势逼得潘少帆怔住,孟南枝借机一把拉开办公室门。

    门外的沈哲见她出来,也上前一步:“孟小姐,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吗?”

    孟南枝摇了摇头,说直接走吧。

    闻声,办公室里的潘少帆回过神来,神情一变上前一步想要去拉孟南枝,沈哲忽地横跨过来,面带微笑地朝着他客气地说了两句场面话。

    应付完沈哲,等潘少帆再抬头,哪里还有孟南枝的身影。

    不多时,整个办公室噼里啪啦一阵巨响。

    杨助理躲在门外深深叹了口气——

    出了潘氏的大门,孟南枝仰头看了眼天空。

    阴沉沉的乌云像是散不开的雾霾,地面潮湿,空气闷热得糊着一层粘膜。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哪怕是闷热与咸湿吸进肺里,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沈哲开着一辆黑色迈巴赫过来,降下车窗:“孟小姐,我送你回去。”

    以后跟他也算是半个同事了,孟南枝也不扭捏,拉开车门坐上车。

    沈哲礼貌地问了声住址,而后就是沉默开车。

    他跟江淮丙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行事要更为稳妥内敛,话也更少,孟南枝也跟着沉默。

    只是想到解约合同里的两千万,她觉得还是有必要问一下,“那个……沈助理。”

    “孟小姐。”沈哲应了一声。

    “我的违约金合同里写的明明是一千万,怎么解约里写的是两千万?这个事霍先生知道吗?”

    “孟小姐解约的事全权由老板处理,这个……您回了京北可以去问老板。”

    孟南枝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沈哲看了她一眼,安静地开车。

    其实哪里不知道了,上午是他先来跟潘二公子谈判的,结果人家坐地起价要多加五百万。

    话传回京北,老板都被气笑了,转手就是两千万。

    一点小钱就当是舍了他潘二公子,也不要他再继续纠缠孟南枝。

    然而潘二公子却还不想轻易放人,顾左右而言他,迟迟不说解约的事,还是老板一个电话过来才彻底偃鼓息旗。

    但他担心她心里有压力,于是开口解释:“孟小姐大可放心,公司为引进一些高端技术人才,也会不惜高价挖过来,这点违约金对老板来说不算什么。”

    孟南枝扯了扯唇角,心想她也不是‘高端技术人才’啊。

    可事已至此,都已经顺利从潘氏解约,再反悔更是得不偿失。

    以后得尽十二分的力做好分内工作,才对得起这份高价违约金。

    轿车驶到太宰街外的车道边停下,里面巷道狭小,车根本开不进去,孟南枝道了声谢,又问:“沈助理,我什么时候回京北入职比较好?”

    沈哲顿了一下,表面严肃,实则内心想快速拿起手机call江淮丙,这种难题,他最会了。

    “嗯……孟小姐还是尽快的好,趁着这段时间老板还在京北。”

    孟南枝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快。”

    她说尽快是真的很快,毕竟人霍先生都给她赔付了那么高的违约金,这点积极性要有。

    第二天她就收拾好一切,买了张飞京北的机票直达首都。

    来港城时带的东西不多,一个超大斜跨包搞定一切,回去时同样如此。

    她也有很久没穿自己的衣服了。

    回去时穿的就是平时的休闲服——一件V领黑t,一条潮流的破洞牛仔裤,一双匡威帆布鞋,简单又舒适。

    要回去了,墨镜一戴,长发一扬,走起路来连发丝都带着风。

    只是这丝潇洒在首都机场下飞机时就被冻了个一哆嗦。

    在港城待久了孟南枝都忘记了,十月底的京北,已经进入大降温的时节了。

    周围来往穿的都是春秋厚衣服,有的甚至都穿起了羽绒服。

    偏偏她一身夏装,不冷才怪。

    孟南枝挎着大包大步走在人群里,面对来往诧异的目光视而不见。

    到了出站口,一股冷风席卷而来,墨镜下的眼都被冷得眯了起来,但身姿依旧笔直。

    捞出手机刚要去网约车站台,一道声音由远而近:“孟小姐!孟小姐……”

    孟南枝脚步不由得一停,声音的主人已经快步走到她面前,面带微笑:“孟小姐。”

    孟南枝压着墨镜往下滑一寸,看清来人。

    是个穿着西装,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她有些不太确定:“您是……霍先生的司机?”

    那次在京港大酒店正门口,下车等候在幻影八号外的白手套司机可不就是他。

    司机有些惊讶:“是我是我,没想到孟小姐记性这么好。”

    他自我介绍:“我是霍先生的司机张元平,叫我平叔就好。”

    孟南枝迟疑地喊了声。

    平叔和蔼地笑了笑,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江助理说您今天回来京北,这天儿太冷了,快跟我去车里吧。”

    孟南枝问:“江助理让你来接我的?”

    平叔带着她往停车处走去,“是的呢。”

    此时下午三点,京北的天也不是太好,风呼呼吹着,刮得孟南枝裸露在外的胳膊鸡皮疙瘩直冒。

    平叔开来的车也是迈巴赫,加长版的。

    孟南枝坐上车,浅淡的山茶花香氛随着阵阵暖意飘散在车厢里,她终于不冷了。

    轿车启动,驶离首都机场。

    平叔也是个话少的人,孟南枝心里再多疑问也都憋住了,她将墨镜摘下来挂在T恤领口,侧头看向阔别快一年的城市。

    进了三环她才猛地想起来还没说地址,忙报了一个地址,平叔诧异了一下,说:“江助理让我将您直接送到集团去……”

    直接去霍元集团?

    “我这……要不先送我回去换身衣服我再过去?”

    平叔看了眼手机,也为难:“您这一去一回的,会浪费很多时间。”

    马上就是下班高峰期了,京北的堵车那可是名不虚传的。

    孟南枝揪了揪破洞牛仔裤,难为情:“可,可我这身也太不合适去集团了……”

    平叔笑了笑:“老板也是从年轻过来的,能理解你们年轻人的穿搭。”

    孟南枝:“……”

    平叔真的直接将她送去了霍元集团。

    轿车驶进一处广场,绕过广场中间的喷泉环岛,在一栋摩天大楼前停下车,而后在孟南枝还在仰望大楼的时候,他快速下车,躬身拉开车门。

    孟南枝道了声谢,赶忙下车,跟着平叔往这座摩天大楼里走去。

    霍元集团的总部大厦是京北第二大高楼,总高度整整五百米,一厘不多,一米不少。

    主楼外观是以霍的首字母H打造而成,由霍元集团资深建筑师设计构建,也是目前第二座由本国国人亲手设计打造出来的、又一座宏伟建筑。地上一百零六层,地下五层,连电梯都多达一百多部,在京北这多如牛毛的CBD高楼中也丝毫不逊色。

    比起可参观的第一大高楼,霍元集团的办公大楼则是禁止非工作人员进入,连来往访客都是严格登记的,堪比某些重要部门。

    能在这里上班的人,基本上都是世界顶级院校出来的精锐名流。

    孟南枝都不敢想有生之年她能进这个地方。一进去仿佛跨入了另个世界,大厅空旷而宁静,地板光洁可鉴,都能照出人的影子来,来往的都是打扮得体的职场精英。

    尤其是女性白领,那一身身时尚而精致的气质OL穿搭,那精致到连一丝头发丝都是光亮顺滑。

    她们妆容靓丽,配饰精美,几乎人人都踩着高跟鞋,再看看她自己。

    孟南枝猛一低头就看见自己那两个膝盖骨从破洞牛仔裤里的破洞里露了出来,由于冷还微微泛红,再往下就是一双平平无奇的帆布鞋,因回来得急还没来得及洗,鞋边甚至都是脏着的。

    孟南枝:“……”

    好好好,要这么丢脸是吧?

    早知道回来就直奔这里,她就好好捯饬一下自己了。

    一路进去都有人在跟平叔打招呼,霍董的司机呢,怎么会没人认识。

    只是平叔后面那人,大都只是平平看过去一眼,哪怕打扮多么另类也都是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就走了,不会有那种不好的窃窃私语的风气。

    孟南枝心底好受了一些,暗忖到底是大公司,作风就是好啊。

    当然,等以后她被拉到那些私底下的小群里就知道了,爱八卦那可是人的天性啊!

    那些看似平静的背后,她身上的的衣服、包,甚至连脏着的鞋,小到指甲盖都被扒翻了。

    到达电梯厅,又分为一间又一间的电梯间,平叔直接带着孟南枝去了董事办电梯间,按下按钮,轿厢门打开,两人进去。

    霍锦西的办公室依旧在顶楼,不同于港城的复式顶楼,霍元集团的顶楼所占面积更为辽阔,近三千多平,连高尔夫球场都有,楼顶甚至还修了个直升机停机坪,只不过近几年京北管控严格,已经很久没用到了。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来往皆是寂静无声,比起孟南枝见过潘氏董事长办公室,霍元集团董事长的办公室又是大不相同,电梯间出去一条宽敞明亮的走廊,而后是半圆弧形的休闲区和茶水间。

    这里的茶水间俨然就是一座奢华的咖啡馆,一壁之隔,外面根本闻不到任何咖啡味,不像潘氏那样,好好的办公室咖啡味飘得到处都是。

    再往里走是董事办工作区,分为秘书办和助理办。

    几位秘书在工位上忙碌,接听电话时说的话和整理资料打印出来的全是外文,英法德俄阿拉伯语都有,最里面才是董事长办公室。

    平叔只带她到工作区,江淮丙正好从电梯出来,见到她来,咧嘴一笑,上前伸手:“欢迎孟小姐的到来。”

    孟南枝伸手跟他握了握。

    能这么快就见到她来,江淮丙是真开心啊,扭头朝着平叔说:“辛苦平叔了。”

    平叔忙摆摆手,功成身退。

    江淮丙边带着她往最里面的董事长办公室走去边说:“来的真是时候,老板刚刚开完一场会,你都不用等。”

    孟南枝看他也是一身整齐得体的西装,越发觉得自己这一身就像是个要饭的。

    ——郁闷。

    她扯了扯T恤下摆盖住肚脐,闷头跟着进去,原以为打开办公室门就会遇上那道一身清冷威严的身影。

    她其实有点怵他,上一次见面还是半个月前在港城1880 club,他给她了他的私人电话,告诉她,有事给他打电话。

    而她却没用他给的那个号码,反而是拨通了他另外那个。

    也不知道他会如何想。

    然而开了门却没人,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整洁、严肃,中式传统风格,尽显尊贵与典雅。

    一张巨大的奢石黄花梨木办公桌,同系书柜,无柱暖色照明灯照着书柜一角的罗汉松树。

    在如此严肃的氛围里添上一株更为严正的绿植,这不管是谁进来都会不自觉地严肃起来吧?

    旁边是半椭圆形的会客区,几座深灰色的沙发,一张同样是黄花梨木茶案,背面的博古架也是同一系列,架脚一盆墨绿翠竹。

    好严肃的办公室,有种老派学者的作风,比如她师父,在那个破烂道观里硬是让他辟出一个古典优雅的藏刀室,也是这般集齐了中国四大名植。

    可就是这样一个传统典雅的办公室,但却奇异地符合了孟南枝印象里的霍先生。

    她扭了个头,往右边看去,是一整面玻璃幕墙,成L型的从全景落地玻璃窗边延伸过来,很突兀地拦在办公室的半中央。

    因着这道挑高六米多的落地玻璃幕墙,整个办公室明亮宽敞,一眼看去其实还有些空旷。

    江淮丙见她盯着那面墙看,走过去按了一下侧面的隐形开关,玻璃缓缓往两边拉开,碧绿辽阔的场地映入眼帘,孟南枝差点维持不住脸面上的惊叹。

    ——是传说中的顶层高尔夫球场!

    孟南枝双手揪着斜挎包的带子走近了几步,怔怔地看着,有种当真是涨了见识了的暗叹。

    正盯着高尔夫球场看,门口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她一怔,连忙收敛面部所有情绪,扭头看过去。

    霍锦西刚好进门,一身黑色暗条纹定制西服,个高腿长,气势威严,无边眼镜使得他越发冷漠疏离,侧脸轮廓锋利凌人。

    身后跟着几个西装革履、一脸胆颤的高管。

    他一侧目,跟她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