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序幕(完) 忍耐。

    都是些常规条款, 甲方最后的署名一栏清晰地写着温弥·科维奇的名字,合同相当长,魏邈翻了几页, 找到最核心的部分:“……现在就要开采?”

    “如果可以的话。”利亚颔首, 道,“关于克里格尔山脉矿脉的勘探报告,研究所内部已经考核过一遍,对矿脉的属权, 其余的股东也并没有异议,我们提供全部配套成员及技术。”

    他语气娓娓, 语调却没什么变化, 像是Siri在回答问题。

    标准、专业、公式化。

    勘探的许可令在弥赛尔教授手中, 这是科维奇家族愿意让利的理由,而反应如此迅速, 今日凌晨传回研究所的调查报告,清晨便查阅、拟出了合同, 第二天下午便赶来金枕星,谈判官也并非旁支杂系, 亦或是麾下公司的话事虫, 而是嫡系最卓越的雌虫。

    这样的速度, 魏邈在脑海中滤了一遍流程,俨然是势在必得。

    ……科维奇家族缺电磁武器吗?

    这样高密度、导电性优越的矿脉, 因为稀少和珍贵,主要被应用于军事用途之中。

    魏邈将整份合同快速地过了一遍, 仰赖于他的精神力等级,不需要像上辈子一样,正儿八经逐字逐句过下去, 大脑可以用更短的时间做出判断,弥赛尔教授将开采许可授权给科维奇家族,出资百分之三十,共享收益及矿脉资源,不允许私下买卖。

    他是丙方,占百分之五的股权,但只获得收益,没有任何实际控制权。

    “时间仓促,您可以再考虑一下。”利亚道,“弥赛尔教授也是这个意思。”

    魏邈偏过脸,看了眼空白的署名处,笑着对利亚道了声谢,道:“还以为有一天能知道老师的姓氏。”

    合同显然需要身份的全名,他对弥赛尔教授是哪个家族的雌虫,其实一直挺好奇的。

    弥赛尔教授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失望了?”

    他这位学生,面上一副正襟危坐、潜心科研的神色,实际上接触久了就会发现,肚子里也存着坏水,得随时防上一手。

    魏邈笑了声,从奥兰德那里学了句否定词:“没有。”

    “……”弥赛尔教授懒得理他,转过头,问,“那就先这样?”

    利亚坐在旁边,一直展示着体面的微笑,黑色的眼睛如同潭水,没有任何冗余的话语,点头同意:“可以。”

    初步的合作意愿已经达成,他利落地站起身,道:“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会驻扎在金枕星,或许三天,也或许五天,交易会正式签订,希望有一个彼此满意的答复,回见。”

    他和魏邈错身而过。

    魏邈没有第一时间起身相送。

    一直出现在他眼前的、透明的光幕,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原本精确报时的数字变成灰色,过了几秒钟之后,才再次稳定下来。

    “距离剧情正式开始,还有89天”的华文中宋字体报时突然灰扑扑地被替换,变成了冰冷的两行字迹:

    【请注意!】

    【主人公提前降临,剧情已正式开始。】

    ·

    泻药,开局星际,身在监狱。

    楚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处在一个浑白的囚牢之中,他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感觉浑身无力的疼,像是被碾碎又重组了一遍一样,只能听见滴水的声音,像是一种沙漏,每五秒,会自动报时,他想要张口,却感受不到任何存在,仿佛处在无尽的虚无之中。

    “……”楚越扯了扯嘴角,一瞬间想到海伦·凯勒,不禁悲从中来,“不至于吧。”

    有开局落地成盒,这么惨的穿越人士吗?

    他这三天,天天捡垃圾绝地求生,招谁惹谁了?怎么莫名其妙就被抓,别还没开始,就给饿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才发现,他能够感受到喉管的震动,但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奥兰德目光淡漠地俯瞰着光幕里的雄虫,像是在注视着一种无趣的蜉蝣生物,空气里沾着血腥味儿,审讯室里一片漆黑,只点着一柄小灯,他侧过身,问刑架上的赫尔诺:“再不开口的话,他下一步的惩罚措施还是由你来决定……下属也就算了,你忍心让一位救了你的好心虫,也变成灰烬吗?”

    视觉、嗅觉的感官被封,下一步,就是向下施加重力,像是压铁饼一样,压出一张漂亮的平面。

    他语气捉摸不定,“好心虫”被他故意拖长了音,带着讽刺的意味。

    这位雄虫救了赫尔诺,给予了他三天的安全,但也因为这种虚幻的庇护,让这位昔日军团长失去了最后的逃跑时机。

    那是对方最后的时间。

    赫尔诺没有做错任何事,但被救本身,就是致命的错误。

    “何必这样大动干戈。”赫尔诺总算略微抬起头,因为缺血,他精神有些难言的晕眩和疲惫,“……我了解的,你更了解,你到底有什么想问我的?”

    “是么?”奥兰德道,“我本来也是这样以为的,后来我发现,从你逃走的那一夜开始,我复原不出你的行踪。”

    黑暗中,他的面庞褪去没有温度的冰冷,肆无忌惮地袒露出雌虫最本真的暴戾和阴翳:“利亚·科维奇准备如此充分,依然没有将你擒获,因为有谁提前五分钟为你通风报信,所以你有了准备……不用替他隐藏,这是个你我尽知的明牌,可你逃走之后,又回头了。”

    对方的轨迹消失了整整两天。

    如果他是赫尔诺,不会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

    ——为什么要回头?

    他在谋求报复。

    一种幼稚的、拙劣的,也是当时他唯一能做到的报复。

    在雄主提出离婚之后,赫尔诺和他的雄主,有一段时间之内,间接的接触过。

    “这是一个小小的餐后彩蛋。”赫尔诺脸色如纸般苍白,嘴角笑容的弧度扩大了些,“那位雄虫把那段录像拿给你看了吗?”

    奥兰德垂下眼,静默了一瞬,才如常地问:“什么录像?”

    血水顺着地道,涌了下去,而楚越听到的滴水的声音,就是赫尔诺的血。

    “哦,他没告诉你。”赫尔诺灰绿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语气玩味,“那太遗憾了,我以为你已经按耐不住,把他杀了。”

    他的血管裸露出来,里面被注射了基本的营养素,腹腔被剖开,奥兰德静静地注视着这位同僚,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只觉得几乎要失去理智:“不要逼我把你变成只剩下脑子的怪物,赫尔诺,我想让你安然逝去……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很意外。”赫尔诺静静地欣赏着奥兰德脸上变换的表情,露出惬意的神色,“我们反叛军的好元帅,你竟然也有害怕的一天。”

    他用怪诞的语调,漫不经心地继续道:“检测莱尔的光脑、找到他留存的视频录像,自己翻开看看,这件事对你来说很困难吗?亦或是你真的把他当成你的雄主了,需要征求他的同意?”

    奥兰德一只手已经扼他的脖颈。

    他冰凉的指腹缓缓用力,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道:“对。”

    赫尔诺眼眶里后知后觉地闪过惊愕的神色。

    “我一直在忍耐。”奥兰德湛蓝色的眼睛阴沉地打量着赫尔诺凸起的眼球,宛若经历风暴的深海,他道,“……你太狂妄了,看在我们共事一场的份儿上,我本来不打算把你逼到绝境,我以为犯过错后,你的大脑好歹能进步一些,但你似乎并不觉得它存在缺陷,甚至还试图主动挑衅我。”

    在反叛军建立的过程中,无数次致命的错误,都是他一个一个,替赫尔诺圆回来的。

    “我不应该尝试纵容你的狂妄,这是我的疏漏。”奥兰德低声的,像是给自己做检讨一般道,“我应该让你感到恐惧。”

    ·

    一个小时之后,奥兰德换了一身衣服,走出刑讯室,对着副手道:“去收拾一下吧。”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是那名亚雌,也不是定位器。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原因,他的雄虫发现他的真面目。

    镜子中的雌虫表情虚浮,眼下似乎长了黑眼圈,奥兰德望着自己的面孔,用手覆盖住眼下的痕迹,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的手在发抖。

    早有猜测,但他不敢细思的事情,终于在这一刻落地成为现实。

    知道他和赫尔诺的往事,也知道他具体筹谋的计划,所有他试图向他的雄主隐瞒的一切,都被赫尔诺如此轻而易举地揭开。

    也难怪,雄虫说他喜欢“乖”的雌虫。

    第62章 光明的未来 伤齿龙。

    剧情为什么提前开始了?

    魏邈眉心微微蹙起, 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他目送利亚走出这间民宿,和弥赛尔教授寒暄了两句之后, 独自上了二楼的房间。

    《星际第一雄主》这本书的主线是谈恋爱, 魏邈越过大量的□□描写,筛了筛,找到少许的剧情。

    主角楚越因为反叛军主导的一场爆炸,昏迷了三个月之后, 才再次苏醒,在野外捡到了失忆的赫尔诺, 随后偷渡到首都布列卡星, 逐渐展露出色的精神力天赋, 一边开后宫,一边从D级一路升到S级。

    相较于雌虫, 雄虫的精神力等级受身体素质的制约,A级已经是千里挑一的水平, 能达到S级的,魏邈来这个世界七年, 还没真遇见过, 听起来有点儿像是传说中的“斗帝”之境, 而赫尔诺已经紊乱、报废的精神海,也是对方梳理好的。

    剧情能够展开, 说明楚越已经遇袭。

    这比他预想中快了太多。

    院子内的茉莉花香一浪一浪袭来,香气渗透进窗纱, 萦绕满室。

    眼前的世界即将被搅得地覆天翻,而他处在狭小的一隅之地中,却风平浪静。

    魏邈当然清楚, 他并非离了婚,就能够万事大吉。

    当书的内容成为现实之后,他的戏份杀青,但要想存活下来,同样存在另一个充分且必要的条件,是楚越。

    主人公楚越只有尽早接受他的前雌君的诚挚爱意,才能够阻止奥兰德因为求而不得,失去求生的意志,捎带着毁了整个联邦。

    否则故事的结尾,该死还是得死。

    魏邈最初想过凭运气赌一把生死,毕竟奥兰德为爱寻死觅活这事儿听起来实在抽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假的,剩下百分之一是重名。

    但离婚整个流程走下来,他突然不太确定了。

    魏邈垂下眼,打开饭盒。

    ——更何况,他不敢赌。

    维恩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如果按照剧情原有的脉络,他们的幼崽,也要为了奥兰德将来那狗屁不通、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的爱情,而失去一切,甚至性命吗?

    ·

    当天下午,研究所第一批的研究员就赶来了现场,加上科维奇家族派遣来的第一批勘探员,人手空前丰沛,匀到魏邈头上的任务少得可怜,矿洞内外堵得密密麻麻,让他莫名想起上辈子早高峰时的地铁站。

    “你怎么还在这儿?”弥赛尔教授诧异地回头,摆了摆手,“回去休息,这没你事了。”

    魏邈一只手插着兜,站在洼地的边缘,目光高深莫测地凝视着弥赛尔教授,一直看得弥赛尔教授的表情从理所当然,到僵硬地挪开视线:“……我喊错虫了。”

    “下次不能这样了。”魏邈叹了口气,道,“教授,您体谅一下我,我只补三个小时的觉。”

    就被弥赛尔教授又喊上了山,爬了半个小时的坡,到地儿发现压根不需要他发光发热。

    “我今天下午群发的信息,你的聊天框在最上方。”弥赛尔教授解释完,敏锐地问,“你的情绪不太对劲,为什么?”

    魏邈静默了一会儿,没有否认:“有点儿吧。”

    任谁知道这个世界的未来一眼能看到头,哪怕只是一小半的几率,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而他既不是联邦队长,也不是奥特曼。

    说实话,不止是他,谁面对奥兰德,都很容易升起一种独木难支的无力感,就连剧情里的主角楚越也不例外。

    弥赛尔教授说不上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这才看起来像是刚离婚的雄虫,别太难过,想想接下来的生活,振作起来。”

    魏邈:“……”

    前途无亮吗?

    他无言地和弥赛尔教授对视了几秒,还是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情绪来得快,消失的也快。

    回到民宿,魏邈洗干净手,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菜谱,挑了个相对简单的罗宋汤,将牛肉、胡萝卜、土豆切成细丁,他刀功相当漂亮,摆盘之后,工整得不像话,将水煮沸,放入料汁。

    看起来相当有食欲。

    魏邈眯起眼,打算给菜拍张遗照,却冷不丁接到奥兰德的电话申请。

    熟悉的冷场开局,魏邈将火调小了些,问:“怎么了?”

    电话里却传来一道声音:“雄父,猜猜我是谁?”

    魏邈愣了一瞬,旋即不自觉地弯起了眼睛,拖长了音:“猜不出来,是谁呀?”

    电话那边大声道:“我是维恩!”

    ——恍如隔世。

    魏邈“嗯”了一声,道:“我猜你抢了雌父的光脑?”

    “我不说话,你就不知道是我。”维恩才懒得理会魏邈拙劣的推理,得意洋洋地道,“对不对?”

    魏邈用毛巾擦拭了下手心,没忍住,反问了句:“可是你不说话,我怎么猜出来是你?”

    “……”维恩道,“可是我就猜得出来是你啊。”

    那是因为光脑显示的是他的信息。

    魏邈失笑:“好吧。”

    维恩问:“雄父,你在干嘛?”

    “我在做饭。”魏邈看了眼咕噜咕噜滚的锅,慢半拍地将牛肉粒下进锅里,“罗宋汤,我们维恩晚饭吃的什么?”

    “不知道。”幼崽为难地说,“好多,我记不清楚名字……雄父,你在自己做饭吗?”

    魏邈摸了摸下巴,他思忖了下自己的学习进度,不怎么自信满满地道:“当然,等我这周六回来,给你露一手。”

    “真的吗,雄父?”维恩沉思了一会儿,“可你做的饭都不是很好吃。”

    魏邈:“……”

    “会改进的。”他诱哄般,低声地保证道,“说不定这次就成了。”

    上一次失败,还得追溯到维恩一岁多的时候,魏邈没想到小朋友竟然还有印象。

    也并非真的到了难以下咽的地步,只是坐标系选错了,大部分菜搁奥兰德做的饭旁边,都有点儿自取其辱。

    维恩纠结地皱起眉心,过了一会儿,勉强道:“好吧。”

    魏邈低笑了一声:“维恩这两天上课吗?”

    “上课了。”维恩已经趴倒在桌上,“好累呀。”

    “什么课呀?”

    “格斗课。”

    “新加的吗?”

    “嗯。”听筒里,幼崽语气严肃地道,“维恩也想当拳击手。”

    魏邈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前两天不是还想当医生?

    一个月前,小朋友还想要成为一名记者;三个月前,幼崽试图为伤齿龙做窝沟封闭——因为觉得这个名称很痛,逼得他不得已而澄清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恐龙这种物种。

    “那先暂且保留这个伟大的计划吧。”他笑着调侃道,“你当拳击手,雄父成为一名出色的厨师。”

    而你的雌父,有他自己的一套计划。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63章 构陷 总有刁民想害朕。

    奥兰德坐在维恩的身边, 他保持着充分的耐心,静观幼崽眼中难以掩饰的雀跃,唇淡淡抿起, 一直等到维恩将这几天几乎没有说完的话全部向他的雄主倾倒完毕, 才低声警告道:“该就餐了,维恩。”

    给予的时间足够充沛,该结束了。

    电话那头,魏邈的声线让他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样的语气,仿佛他的雄主就坐在庄园的沙发上, 一边看书, 一边哄着幼崽。

    口气完全相似。

    他的雄虫似乎唯独对他决绝。

    魏邈听到奥兰德的声音, 稍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并不太意外, 他道:“奥兰德。”

    还是选择了自己更为熟稔的称呼。

    “嗯。”奥兰德垂下眼,即使早有预料, 依然有一种被蛰到的痛楚,“光脑被维恩抢走了, 但确实是我打的电话。”

    隔着听筒, 雄虫笑了一声, 道:“我以为只有我对他没办法。”

    奥兰德目光冷淡地凝视着幼崽的脸颊,语气却相当柔和:“您不在的这两天, 维恩很听话,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调皮, 礼仪课的老师特意称赞了幼崽,说他非常娴静。”

    魏邈静默了一瞬,总觉得奥兰德话语中描述的情景很难具象化地想象, 他过了片刻,才模棱两可地回复:“是吗,维恩毕竟长大了。”

    ·

    他抛出的验证,很轻松地得到结论。

    甚至不需要幼崽自己多说什么。

    他的雄主便会费尽心思地为维恩说好话,主动在话里拉进他和幼崽的关系,因为维恩归属于他抚养,所以他的雄虫自然会生出不必要的担心。

    所以态度不断软化、妥协。

    担心他育儿时不够细致,也担心维恩会感到孤独和被抛弃的感受,周末千里迢迢也要赶回来,雄虫对幼崽心存愧疚,因为他不觉得他是一名好雌父。

    ——甚至担心他将多余的脾气撒在幼崽身上。

    他在无声无息中,已经给予了雄虫足够分量的威胁。

    他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忽略这一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雄虫的心目中,是需要这样防范的?

    奥兰德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似乎终于捡到一块浮冰,窥见到潜伏的冰山一角,但单是这根冰枝,已经冻得他几乎承受不住了。

    不可能。

    “您放心。”他强迫自己摸了摸维恩的头发,保证道,“我会照顾好维恩的。”

    ……那是雄虫的血脉,他们的第一个幼崽。

    他怎么敢轻忽大意?

    一些比较危险的训练,他都全程在场,确保不会有任何一环出错,真正危及到幼崽的安全。

    魏邈没有把话题停在维恩身上停留太久,他随意地问:“最近两天过得还顺利吗?”

    他打算等雷铁矿的相关工作稳定之后,周五晚上就赶回布列卡星一趟。

    庄园里重新修建、恢复的装潢和往日并无二致,往日他会等待雄虫回家用餐,而如今一切都失去意义。

    奥兰德没有动刀叉,而是站起了身,走到窗前,不答反问:“您希望我怎么回答?”

    “当然希望你过得不错。”魏邈微怔,不知道哪句话触碰到了奥兰德的敏感神经,他顿了顿,补充道,“这只是一句寒暄的辞令。”

    “……过得不好。”或许是环境给了他虚幻的勇气,奥兰德低声道,“一直在想您。”

    魏邈有些意外这个回答,旋即笑了起来:“总要有一段阵痛期的,需要我做什么吗?”

    就像是婴儿脱离襁褓,学着自己走路,这当然是痛苦的,而从一段已经习惯的关系中剥离,带来的影响同样波及到各方各面。

    这需要一段磨合、适应的时间。

    魏邈不觉得奥兰德需要再适应多久。

    “当时在第一军团驻地刺杀您的幕后主使。”奥兰德突然换了个话题,“也就是赫尔诺,您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魏邈疑惑地“嗯”了一声。

    他将切好的小番茄点缀进锅里,撒下一点黑胡椒粉,汁水咕噜咕噜冒泡,听到奥兰德用轻缓的语调问:“您见过他吗?”

    ——发现了吗?

    魏邈不置可否地道:“如果几天前的那一幕算的话。”

    也算是在电梯里被逮到,听了一会儿赫尔诺的洗脑式输出,被迫了解了些奥兰德工作中的秘辛。

    承认得干脆利落。

    “……”

    他的前雌君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雄主。”最后的侥幸被打破,奥兰德语气仓惶地道,“不是您想的这样。”

    他没有任何对雄虫不敬的想法。

    ——甚至这个选项,从来也不在他的脑海中。

    奥兰德说的拗口,魏邈拧起眉:“什么?”

    他以为下一步,奥兰德要问他那段视频。

    “我不赞成赫尔诺的任何观点。”冰凉的音色从听筒里传来,像是一种喘息的兽类,魏邈这时候才意识到,奥兰德在解释,“……他给您说的所有事实都无凭无据,都是可笑的推测,他在试图构陷我,您和我相处这么久,知道我不会做出那种事,我只是迫于虫道主义,给予了他一些援助,您相信我。”

    话越说越乱,不像是解释,倒像是哀求。

    他曾给赫尔诺构想了一套完整的制度。

    那些宏图愿景最初并没有打动这位心怀抱负的军团长,但就像一种毒素,一点点侵蚀、麻痹了赫尔诺的判断,当时他同样需要一个还算不错的实验品去搅乱上议院和公众的判断,于是一拍即合。

    所谓的雄、雌平等只是一个不算大的砝码,同样添进去的,还有贵族与平民权力的平等、司法独立,让昏庸的上议院走向末局。

    他们要背弃家族、旧有的一切,才能达到这一步。

    一个崭新的联邦。

    多么有趣的、但不切实际的计划。

    奥兰德自己都心动了几秒钟。

    但这一路走得太顺遂,最初布局的反叛军反而变得格格不入,成为了一种累赘,他尝试过为赫尔诺赋予新的身份,可显而易见,这位昔日的同事固执地坚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甚至试图强硬地改变他的意愿。

    雄虫们有多么介意自己的雌君和雌侍心怀叵测,他犯下的错误就有多么严峻。

    这种构陷是致命的。

    从下午到现在,奥兰德一直在等待时机,但等待真正解释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旧有的语言体系根本无法组织好一场有效的辩驳。

    花园里花香袭来。

    奥兰德的手搭在窗户的纱锦上,他的精力如此集中,却没有听到魏邈的声音,反而听到锅……似乎煮沸了?

    ·

    罗宋汤要熟了。

    ——这件事不是魏邈自己头脑聪明发现的,而是锅里的水要溢出来了。

    他紧急拧了火,用一只小勺舀了一口汤,天可怜见,里面的牛腩竟然熟了。

    味道还算正常。

    至于奥兰德那些话,魏邈听完了,没有任何感触。

    他露出清淡的笑意,许诺道:“我当然相信你。”

    这件事儿再过两天,他的记忆都快归档处理了。

    当时那个视频单纯是为了谈离婚用,这会儿显然没有最初那么急迫,象征意义已经大于实际的用途。

    奥兰德不会承认这件事,意料之中。

    在度过了最初的求索阶段之后,魏邈也并不觉得彼此需要再坦诚心扉。

    知道的太多,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肉眼可见的,电话那边奥兰德似乎轻轻长舒了一口气,旋即试探地唤了一句:“……雄主。”

    “过度沉溺对你并不是一件好事。”魏邈叹了口气,“以前还没喊够吗,奥兰德?”

    “那我喊您什么?”奥兰德沉默许久,目光凝在一处,过了片刻,才尽量用轻松的语调道,“您现在都自己做饭了。”

    “你想喊什么都可以。”魏邈评价道,“味道欠佳。”

    这个时候,罗安来到厨房,拿存储的牛奶。

    他刚刚睡醒,看到莱尔,愣神了一秒:“师兄?”

    雄虫在做饭吗?

    魏邈笑着“嗯”了一声,抬起手腕,示意他的耳中有传导的声音。

    “我也要喊你师兄。”电话那头,奥兰德突然道,“那位教授会接受我作为学生吗?”

    多么童心未泯的一句话。

    魏邈哂然,道:“详情请咨询弥赛尔教授。”他不负责招生。

    “那您教我。”奥兰德说,“地质学对我来说太复杂了。”

    几天前被他的雄主隔着听筒找出破绽,就是因为专业水平不过关。

    “上将,我的文凭还是您搞定的。”一直等罗安走出厨房,魏邈才笑着道,“我就不自抬身价了。”

    奥兰德应该比谁更清楚,他是一瓶不满、半瓶晃荡。

    哪怕当维恩的家庭教师,真要竞争,被只手遮天的柏布斯家族查出来简历造假,也得喝上一壶。

    奥兰德抛出一句称赞:“您的知识量为我授课绰绰有余。”

    “……”再这样不着边际的聊下去,晚饭就不用吃了,魏邈眯起眼,突然问,“你抓到赫尔诺了?”

    他对奥兰德的情绪变化相当敏感。

    原书的剧情里,没有中间横生枝节,奥兰德依然对反叛军下了手,只是时间更晚,而赫尔诺最终逃脱了层层追捕,奥兰德也因此认识了楚越。

    奥兰德试图横刀夺爱,但没有成功。

    他下意识以为,剧情开始,结果相似。

    但听奥兰德的语气,很难让他觉得毫无办法。

    “正准备告诉您。”奥兰德显然心情不错,露出一个轻缓的笑容,他忍不住此地无银地强调道,“主要是其他军雌的功劳,我没有动过他……我主要负责指挥。”

    他从来没有碰过赫尔诺一根汗毛。

    第64章 截然不同 。

    果然被抓了吗?

    剧情线搅和得一团乱麻, 也不知道对奥兰德来说,是不是件好事儿。

    这或许也代表着,楚越和奥兰德已经见过第一面。

    魏邈笑了一声, 照例说了一句:“恭喜。”

    “您什么时候回首都?”奥兰德道, “我派约瑟夫开星舰去接您。”

    “是你的那位亚雌管家吗?”魏邈沉默了一会儿,“他还会开星舰?”

    很难想象这位已有白发的中老年亚雌,启动星舰的动力引擎,风驰电掣的模样。

    在宇宙中穿梭, 尽管有完备的智能驾驶系统,要面对的各种意外情况依然浩如繁星, 难度显而易见。

    并不会比开飞机简单多少。

    奥兰德语调柔和, 他并不理解雄虫的惊讶, 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解释道:“这是担任柏布斯家族管家的基本技能,在每一任管家入职前以及之后的每一年, 都会准备一些简单的培训课程,因为约瑟夫主要负责管理老宅, 所以有机会向您展示他的才能的次数并不多。”

    还有一点理由被刻意忽略,他也并不喜欢一名亚雌随意地进入雄主的领地, 插手他的日常家务。

    “……真是令虫大开眼界。”

    魏邈不禁对那位慈爱的亚雌管家心生三分敬意, 他道:“我周五晚上回布列卡星, 不用约瑟夫来,如果条件允许, 没有其他安排的话,我想陪维恩过一个完整的周末。”

    周五回来?

    那就是还要等两天。

    奥兰德眉眼不自觉地沾染上真实的笑意,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语调忍不住扬起:“当然。”

    魏邈道:“那回见?”

    得好好打扮一下。

    他已经在雄虫面前失礼太久,这一次绝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的雄主一贯很喜欢他的容貌, 并不吝惜夸赞。

    ——除此之外,床笫之间,雄虫似乎更偏爱他的胸肌。

    奥兰德晃神了一瞬,回到餐厅的时候,维恩已经快吃饱了,懒洋洋地趴在餐桌上,打了个哈欠:“雌父,我困了。”

    奥兰德笑着应了一声,将幼崽抱起来,冷不丁想起一个多余的环节:“雌父给你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上了一天的课,似乎确实很辛苦。

    “不要。”维恩摇了摇头,“你的故事好无聊。”

    奥兰德垂下眼,收起了多余的表情,面无表情地看着幼崽。

    维恩不为所动地在奥兰德怀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静静地合上眼:“把我送到房间就好啦。”

    他可以自己睡着的。

    “不可以。”奥兰德把幼崽提起来,晃了晃,淡淡地道,“要先去刷牙。”

    他的雄主很担忧幼崽的口腔健康。

    陡然被唤醒,维恩气鼓鼓地睁开眼,湛蓝色的眼眸闪烁着愤怒的神色,“我要告诉雄父。”

    “告诉什么?”

    “你虐待我,不让我睡觉。”

    “……所以我说你愚蠢。”奥兰德垂下眼,冰凉地笑了一声,“维恩,在行动之前,为什么要先给你的敌虫展露真实的意图,你是真的有恃无恐,觉得我拿你没办法吗?”

    他要教训幼崽,有的是借口和机会,甚至只需要从外部施加压力,不需要自己出面。

    比如在教学中,吩咐老师给幼崽碰一个软钉子;亦或是等入学之后,被同学孤立。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境况。

    维恩慢半拍地沉思了一会儿,半晌,目光警惕地看着奥兰德。

    “收起你的天真想法,不要再尝试用语言威胁我。”奥兰德将幼崽扔进卫生间,弯下腰,为幼崽挤好香橘味的牙膏,望着那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孔,语气淡漠,“学会和我和平相处,这也是你的一门功课。”

    这本不需要他的提醒,是维恩自己后天要学会的事。

    他三岁时,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

    接下来的两天,光幕没有任何变化。

    第二天下午,魏邈去了一趟医院。

    安卡米州唯一一家大型医院在港口五公里处,建得相当漂亮,漂亮的方尖塔穹顶下,整座医院外立面刷了一层乳白色的漆,复叶羽栾的倒影拓在建筑上,投出一个一个小小的阴影,魏邈在医院外的小型操作台办理探望手续,突然听到一道声音:“莱尔阁下?”

    利亚站在不远处,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明明没什么情绪,魏邈愣是读出了一点莫名的惊诧。

    ——你也生病了?

    “来探望同事。”魏邈笑着道,“没想到在医院碰见科维奇先生。”

    利亚抬起眼,拧了拧眉:“有研究员因为勘察雷铁矿而受伤了吗?”

    魏邈简明扼要地解释道:“不是,之前反叛军的一次袭击,他们被波及到了……现在没事儿了。”

    “……我很抱歉。”

    “嗯?”机器台吐出一个小小的准入申请证,“莱尔”将证书递交给医院前台的工作人员,利亚的声音很小,他没怎么听清,道,“科维奇先生是伤患,还是家属?”

    “来取药。”和雄虫之间隔着一掌的社交距离,利亚想了想,道,“一定程度上,我和您的同事是难兄难弟,都因为反叛军而来到这家医院。”

    和赫尔诺交战时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愈合。

    魏邈笑了一声:“很幽默的表述。”

    利亚侧眼,有生之年,第一次被虫夸赞幽默,让他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

    哪里幽默了?

    他的话似乎本来也并不多。

    一般来说,他只需要在各个文件上签署自己的名字,上前线坐镇指挥时,要尽量简短、清晰地传达命令,而每周的军部例会,同样不需要他来主导进程,面无表情地聆听就好了。

    离得近了,莱尔出色的容貌在眼前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利亚垂下眼,扫了眼指示牌:“您去住院部?”

    “嗯。”魏邈道,“科维奇先生应该去军需科?”

    这两个科室都在一栋楼里。

    气氛稍显凝滞,魏邈先摁了电梯的按键,寒暄结束,他没有再忍心折磨利亚。

    甚至不需要剧情作为额外的补充,就能很轻松地获取到一条信息——

    这位军团长,大约似乎或许有点儿社恐。

    和温弥的性格截然不同,科维奇家族内部,到底是怎么互相交流的?

    第65章 代指 妈妈。

    这是身陷囹圄, 不知道第几个小时。

    楚越给这个监狱起了个名字,叫小白,他怀疑自己的双眼是被某类药物暂时控制变成了瞎子, 而不是永久的失明。

    此时已经隐约能看见一点点墙壁的轮廓, 入目是无穷无尽的白色,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遵纪守法了二十二年,这还是楚越第一次被拘留,他心里竟然隐约有点儿庆幸——

    还好星际社会没有留案底的说法, 关多久,也不影响考公。

    不过这具身体的原主压根儿就没上过学, 也不知道有没有资格。

    楚越有点儿萎靡不振。

    这间牢房并不大, 很偶尔的, 会有一只机械臂给他送来一瓶很小的营养剂,几乎没有味道, 楚越警惕地盯着那玩意儿看了半晌,总觉得里面应该放着毒药……难不成这幕后主使在等他自行了断?

    但他不抗饿, 忍了几个小时,就实在忍不住咽嘴里了, 那玩意儿像是果冻一样, 无色无味地滑下去, 冰冰凉凉,只有拇指缝的一小块, 吃下去瞬间脉动回来。

    楚越:“……”

    得,白紧张了。

    原来就是普通的营养液啊。

    机械臂来的时间或长或短, 而那道滴水的声音,没过多久,就逐渐消失了, 他失去了最后的坐标。

    等到楚越慢慢恢复一些视力,他才看清楚,那是一滩鲜红的血。

    他沉默了很久。

    置身于一种极端寂静的状态里,仿佛时间本身都不再存在,意志不自觉地开始溃散,楚越最初尝试过观察环境,向外界求救,但显然无济于事。

    就像是被困在羊圈里的羊,甚至不知道要等多久,亦或是下一秒,就有屠刀挥砍而来。

    楚越最初猜测他是被一种更高维度的生命观测到了,但脑海中这位雄虫的记忆告诉他,虫族才是这个宇宙中最伟大的种族,他们主宰一切,不存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宏大科幻概念。

    ……好吧。

    没关系。

    楚越摸了摸下巴,想:也并非无路可走。

    他还有死路一条。

    治不了,没救了,等死吧。

    ·

    奥兰德签署完一份文件,淡淡地垂下眼,一只手撑着太阳穴:“有什么异常?”

    “0312号七个小时前,试图咬舌自尽。”第四军团的副军团长顿了顿,道,“可能是怕疼,没有成功。”

    “效率太低。”奥兰德漫不经心地道,“我以为你已经提审过他了,他知道反叛军内部的情况吗?”

    “有这方面的怀疑。”副军团长说,“03128号经常会自言自语,我按照他的唇形,试图还原他所表达的内容……很混乱。”

    “继续说下去。”

    “他所使用的并非是联邦通用的语言体系,也并非是纳科达星的方言,我怀疑是一种密码。”

    被逮捕的反叛军残部会被二十四小时监控,有任何异动,会直接上报给军部高层。

    奥兰德总算起了些兴致,他合上钢笔的笔帽,抬起头:“密码?”

    赫尔诺精通密码学。

    但反叛军内部所有加密、传输的文件,都经过他的审阅,如今还没有破译的密码也只有流窜的星盗们约定俗成的一些古老符号,都是些默许的灰色交易,没什么归档的价值。

    “也或许是一种语言。”

    奥兰德眯起眼,眼底的厉色一闪而逝,点开楚越的资料。

    在荒星出生、没有身份证明的雄虫,精神力等级为D,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雄父,由雌父抚养长大,几天前因为军部针对反叛军的轰炸,房屋被毁,于是住进“棚屋”内。

    ……军雌们上前线开疆拓土,也并非没有收获,起码为联邦增添了不少新鲜出炉的废物,和无数笔无效的福利支出。

    不过——

    奥兰德凝视着楚越的关系网中浮现的、那名意料之外的亚雌,目光久久未动。

    太巧合了,他怎么会忘记这么一个贱雌?

    尤文。

    这位贱雌的脸皮出乎他的意料,如今还能毫无廉耻之心、安之若素地待在他雄主的研究所里,魏邈反倒因为这件事,主动离开了布列卡星。

    资料写得清清楚楚,这位亚雌和这个D级的雄虫一起长大,是对门的邻居。

    他要把这件发现告诉他的雄主,揭穿尤文伪善的真面目。

    那名卑劣的亚雌,显然不值得雄虫费心。

    想到他的雄主或许会彻底厌烦那位亚雌,奥兰德唇角勾起一些上扬的弧度,眼眸愉悦地弯了弯,点开楚越的监控录像,截取了片段,一幕一幕飞快地浏览,再慢慢减速。

    副军团长屏息凝神,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等待。

    楚越的声音被封住,口型却并不难模拟。

    没有专业训练的痕迹。

    “西莫先生,你似乎发现了个很有趣的虫子。”奥兰德道,收起了笑容,语气带着淡淡的兴味,“我来亲自审讯。”

    不知道为什么,副军团长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光幕里那名一无所知的雄虫,投去一个复杂的视线。

    ·

    排风扇突然嗡嗡作响,楚越突然听到了一阵低沉的敲击声:“03128,抬头。”

    “……”楚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只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巨型的机械臂,机械臂展开手心,一个小小的光幕缓缓开合,屏幕上浮现出硕大的emoji表情,“啊?”

    有点儿滑稽。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一道灼热的光束抵在他的额头上。

    “最好维持这个姿势。”奥兰德淡淡地垂下眼,“注视前方的屏幕,我问、你答。”

    楚越的“你是谁”一下子僵到嗓子眼里。

    “第一个问题。”奥兰德吐出这个陌生的词汇,“妈妈,是一种昵称,或是一种角色的代指?”

    这是楚越的所有自言自语中,出现最高频的字词。

    眼前的雄虫面色僵硬,震惊地望着他,张了张口,又不说话了。

    “是代指,对吗?”奥兰德凝视着楚越的神色,眼底一片冰凉,“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否。”

    楚越过了一会儿,才僵硬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三个问题。”那道被处理过的机械音语气加重了些,速度却依然均匀,“你知道变形金刚吗?”

    第66章 接走 光杆司令。

    ……变形金刚?

    楚越懵了片刻, 尽管那位机械臂使用的是虫族的语言,但他还是怀疑自己听到的是假消息。

    尽管没看过那些电影,但多多少少也经历过外国大片的轰炸, 名字实在熟悉。

    这玩意儿, 是虫族本来也有的吗,也叫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的话,那岂不是——

    脑海中思绪混乱,楚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蹦出一堆猜想, 难不成,不止是他, 还有其他的穿越者, 或许不止一位?

    他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对面又到底是什么虫?

    这具身体的原身经历相当平淡,唯一能吸引注意的, 恐怕是他的穿越者身份,楚越试图回忆了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三天短暂自由时间, 他独居,在虫群旁边儿住, 捡回来那位雌虫还晕得结结实实, 按理说应该没有谁会特意盯着他犯错。

    但在牢狱里, 他没料到会被这么密不透风地监视,怕自己疯了, 悄摸无声无息地念念叨叨,还用的是普通话, 一细盘,只怕到处都是筛子。

    他只是喊了几声“妈妈”。

    可问题是……这个世界,似乎确实没有这样一个对应的发音和称呼。

    他眉毛向内靠拢, 表情紧绷,下颚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了一下,眼睛向左侧垂落,这是明显恐惧和心虚的微表情。

    奥兰德将楚越的表情尽收眼底。

    欲盖弥彰的掩饰。

    不需要回答,他已经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楚越知道。

    所有的规则和设置,只是为了攻破被审讯者的心理防线,这位雄虫或许有过准备,但显然没有任何应对审讯的经验。

    他在焦躁、不安、猜测。

    奥兰德同样如此。

    最简单的验证被证实,他只觉得心里发冷,为什么楚越会知道他的雄主给维恩描述的睡前故事?

    他们在此之前,隔着遥远的行星,素昧平生,绝无见面的可能。

    他的雄主在婚前资料寥寥,处于贫民窟第九区的漫长时间几乎只有一张简历纸,而那已经是最后的痕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存在的证据。

    他只溯及到婚前的两年时间。

    一个一无所有的雄虫,在那样恶劣、混乱的环境中,究竟是如何长大的?

    他的雄主是一个没有确切过去的雄虫,但无论是修养、谈吐、学识,奥兰德用客观的视角,花了零点零五秒,得出一个理性的结论:其他的那些废物,给他的雄主提鞋都不配。

    他眯起眼,眉眼间缠绕着阴翳的神色:“时间快到了,03128。”

    楚越闭上眼,一咬牙:“……不知道。”

    眼前的机械臂突然动了起来,缓慢平移到楚越的前方,投下来一张白色的纸,和一只黑色的碳素笔:“画出你想象中变形金刚的样子,时间为三分钟。”

    楚越:“……”

    所以我回答不回答,不重要是吗?

    不知道的以为哥们儿正在应聘派拉蒙影视公司的设计师呢。

    他拿起笔,随意地涂了几笔,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没有画机甲和汽车,而是结合脑海中的记忆,涂涂画画,弄了个四不像的大眼睛怪兽出来,像绿巨人涂上眼影和假睫毛后的产物。

    美术水平相当堪忧。

    楚越最初担心这个作品会被评判为跑题,但竟然没有收到这样的提示。

    不知道为什么,他微微松了口气,还有功夫发散思维,不着边际地猜测:这个世界,真有神仙把变形金刚做出来了?

    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他也想要拥有一架啊!

    他小时候还想要当铠甲勇士、奥特曼呢,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楚越突然燃起了点儿为数不多的斗志。

    “写下你的姓名。”

    楚越照做,写完第一个字儿的时候,他突然反应过来——

    他的字迹,和原主似乎并不相像,原主甚至不怎么会写字儿。

    还是吃了文化水平过高的亏。

    三分钟后,奥兰德垂下眼,看了眼光幕上呈现的“作品”,最后的笑意收拢了起来,表情阴冷。

    这样的勾线方式。

    他的雄主最初教维恩画简笔画时,勾勒的线稿,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奥兰德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拐弯抹角地追查他的雄主,这不符合一名雌君的本分,但诱惑直观地摆在眼前,让他几乎失去了多余的理智。

    没有任何一只虫会知道这件事,他的雄主也不会知道,他会让楚越悄无声息地逝去,不留下任何隐患。

    只是想要了解雄虫隐晦的过去,他没有犯错。

    更何况,他的雄主也没有严密地隐瞒过。

    那几乎是他们彼此之间默契的共识。

    可现在魏邈已经不要他了。

    ……说不要了就不要了,像是穿旧的衣服,随手扔进回收箱里,没有多余的留恋。

    他怎么能坐以待毙?

    奥兰德眼眸里垂过隐忍的痛意,他攥紧了手心,对着听筒外的副军团长道:“请一位心理咨询师过来。”

    楚越构筑的心理防线相当牢固。

    或许需要深度的催眠,才能刨根问底。

    ·

    魏邈回到布列卡星的时候,已经是周五深夜,呼啸的风声穿过云层,熟悉的风景映入眼帘,他提前看了预报,首都已进入冬令时,有一种陡然从金枕星的三伏天入冬的冷感。

    他走出传送阵的小型舱门,便看见漫无边际的黑夜下,无数的舱门同时闭合,霓虹的流光飞逝而过,维恩站在传送阵机舱的闸门之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窗,一蹦一跳地看着他。

    他提前告诉了维恩,返程的传送舱编号。

    奥兰德站在幼崽的旁边,他似乎将头发剪短了些,在舱外蓝紫色的灯光下,瞳孔几乎剔透,英俊的眉眼却没有任何疲倦之意,目光落在他身上,宛若深海里灰蒙蒙的亮色,神色专注、一瞬不瞬。

    魏邈环抱住维恩,亲了亲幼崽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才笑着转过头,道:“几天不见……我以为是约瑟夫来。”

    “约瑟夫今日休假。”奥兰德走在他的身侧,垂下眼,他闻到了雄虫身上惯例的岩兰气味,淡淡地解释道,“最近布列卡星的气温变化太大,老先生受不了凉,高烧不退,他担忧将感冒传染给您和幼崽,所以不得不申请了病假。”

    “……”甚至不需要多余的思考,魏邈漫不经心地替奥兰德补充完他的全部理由,“所以你只好亲自来了?”

    奥兰德眼睛也不眨一下,若无其事地道:“是。”

    哦,真可怜。

    偌大的柏布斯家族似乎只剩下这样一位光杆司令了。

    魏邈笑了声,没多说什么,他将一只中等大小的礼盒递给奥兰德,道:“那我把维恩接走了?”

    第67章 广藿乌木(一) 正房太太。

    奥兰德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他停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怔愣,须臾之后, 才又露出一个并不太自然的微笑:“您回那间公寓吗?”

    维恩在怀里轻飘飘一片, 像朵云一样,脑袋一骨碌朝着魏邈的衣服里扎,魏邈只得调整了下站姿,胳膊向下匀了匀, 随意地回了句:“不一定,睡大街是次选。”

    维恩陡然从怀里抬起头, 露出欢呼雀跃的表情:“好耶, 维恩要睡大街。”

    他喜欢睡在露天花园里面。

    “……不可以。”魏邈动作轻缓地将幼崽的脑袋塞进衣服里, 他有点儿后悔刚刚蹦出来那句话,语气不容置疑, “天气太冷了,会冻感冒的。”

    维恩的表情可怜兮兮:“不怕, 维恩会吃药的。”

    魏邈拧了拧眉:“会有副作用。”

    维恩刚出生的那会儿,魏邈并不会抱小朋友, 作为独生子, 年节之时, 和亲朋的走动也寥寥,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倒是把欠下的份额全部补了回来,幼崽实际上并不黏乎, 但显然不太乐意自己下地走路。

    小美人鱼一样。

    这样的习惯从破壳维系到三岁半,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奥兰德不说话了,他提着礼盒, 走在魏邈身后,一如往日般恭顺地垂下眼,却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魏邈倒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五年的时光在他脸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几年,对于虫族漫长的一生来说,实在不足为道。

    但已经足够他完全了解一名雌虫。

    ……又生气了。

    奥兰德的自尊心相当高,常年身居高位的上将,或许当真没被下过脸,也就离婚离得比较狼狈。

    可能这也是对方第一次来公众乘坐的传送阵舱。

    目的并不难猜。

    约瑟夫到底感冒不感冒,答案见仁见智。魏邈倒不至于情商低到不解风情的地步,但他顿了顿,却没有多说什么。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没有藕断丝连的想法,就不要再给些无用的复合信号。

    这会儿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好虫。

    布列卡星的传送阵脱离地表,建筑面积太高,只能用光滑的曲面来对抗风阻,设计得相当反虫族,风从中间的豁口渗进来,凉意森森,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奥兰德的声音:“里面是什么?”

    “什么?”魏邈回头看了眼,解释了句,“扩香石,原料不怎么值钱,在克里格尔山脉挖的,打磨过了,可以直接用。”

    滴几滴精油,可以做各类无火香薰。

    走出风口,便正式出了传送阵,奥兰德却没有走,他忍不住拽住魏邈的衣角,低声道:“我送您回去吧,时间太晚了。”

    有一个星期没见到雄虫,他的视线几乎贪恋。

    魏邈只得转过脸,迎上奥兰德的眼睛,他静了片刻,才说:“你来过那里,奥兰德,你也应该知道,我那里没有多余的地方招待你。”

    说得几乎直言不讳。

    他的公寓只有一间卧室。

    这一个星期,魏邈零零散散给公寓里添了不少家具,他身在另一个星球,有不少东西直接光脑上下单,让虫抬进门,维恩有洁癖,他中午临时找的一位钟点工,全副武装,把几十平米的公寓细致地清理了一遍。

    透过监控看,勉强已经到达温馨的标准线。

    多住一个维恩倒还行,就当带幼崽体验变形记了,但显然没地儿腾出来放一尊陆地神仙。

    奥兰德抿紧唇,望着魏邈,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您现在的房主是我。”

    魏邈说:“我知道。”

    他的目光跃过四周,挑了挑眉:“买卖不破租赁,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聊物权的归属?”

    “……不是。”奥兰德面色苍白起来,他偷偷观察魏邈的神色,语无伦次地解释道,“雄主,我说错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要威胁您的意思。”

    他一着急,还是那几板斧,来回用,称谓都不带更新迭代的。

    ——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把一堆民众和贵族忽悠住,进入上议院的。

    这会儿车来车往、噪声巨大,眼看着奥兰德不想走,魏邈一时半会儿还真抛不开他,他叹了口气,拽着奥兰德空出来的那只胳膊,还是把他拉上了悬浮车。

    奥兰德的车,他的虹膜却很轻易地扫开了。

    自动驾驶系统的机械音提醒道:“莱尔先生,终点是否为法兰街林荫道?”

    那是对方庄园的所在地。

    魏邈没说话,自动更新了他现在的住址,维恩已经睡着了,他把幼崽放到旁边小小的沙发上,奥兰德坐在他旁边,处在密不透风的空间里,望着他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意。

    看起来有点儿得意。

    魏邈其实不清楚他在得意什么,仿佛又验证了些东西,他淡淡地道:“抬手。”

    奥兰德把手抬起来。

    魏邈从他左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毛毯,给维恩披在身上,才坐下,他沉默了一会儿,懒得组织措辞,直截了当地道:“一会儿我陪你吃个饭,就回去吧。”

    再折腾折腾,没准可以等个日出。

    “您晚饭还没吃吗?”

    “临时垫了点儿。”

    “我给您做。”奥兰德说,“外面的饭不干净。”

    ……也不失为一种坚持。

    魏邈哑然,说:“不用。”

    奥兰德那些饭,工序复杂、文火慢熬,每顿的餐标都是做国宴的级别,放《舌尖上的联邦》或许会牢牢占据一席之地,但此情此地,放庄子里,得诞生和“涸辙之鲋”近似的典故。

    神仙水也解不了近渴。

    真要吃嘴里,也不知道谁比较折磨。

    他其实也有些困了,坐在一边儿,稍微眯起眼,打了个盹儿,也能感受到一道没办法忽略的视线,再睁开的时候,才发现奥兰德在拆礼盒。

    奥兰德垂下眼,仔细打量着盒子里的水晶,眼圈竟然有些红,魏邈怀疑是自己睁开眼的姿势不太对,他定定看了两秒,才确认今夕何夕:“哭什么?”

    “您还能想起我。”

    魏邈神色微妙,过了片刻,才发现自己也容易词穷:“……我没这个意思。”

    刚结婚那会儿,因为经常出差,去各个星球,他也经常给奥兰德送点儿当地的纪念品,乱七八糟,什么类型都有,没见这么大反应。

    “担心您在金枕星遇到其他的雌虫。”奥兰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原先从来不敢说出这些话,只害怕雄虫觉得他多心,惹雄虫厌烦,此刻却一股脑说拉出来,“……就彻底想不起我了。”

    他已经不是雄虫名正言顺的雌君了。

    如果真的有第二只雌虫,他要怎么办呢?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想好这件事的处理办法。

    连对尤文,都投鼠忌器。

    假如真的有……他难道真的要为了这件事,和魏邈撕破脸皮吗?

    奥兰德也不清楚,但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恨不得把那些靠近魏邈的雌虫一个一个捏死。

    魏邈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

    他说不上什么情绪,望着奥兰德,慢了一个八拍地道:“别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

    不是什么天崩地陷的大事。

    离婚对他、对奥兰德,或许都是件好事。奥兰德早就已经不再需要一名挂名的雄主,他给予对方自由,同样,也从这段关系中脱身。

    双赢的局面。

    离婚条款里也没有限制奥兰德之后的择偶权。

    悬浮车一路行驶,魏邈阖上眼,补了一会儿觉,他坐着也能睡着,一只手撑着脑袋,奥兰德盯了他一会儿,内心被充塞的满足感填满。

    事情远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

    原本的诸多疑问得到印证和解答,魏邈的来历远比他设想的更为渺远。

    人?

    那是什么?

    他专注地望着魏邈,眉眼被酸胀的情绪填满,但这是另一方天地,他如此卑劣地庆幸,他的雄主回不去了。

    没有雄父和雌父。

    ……哦,是父亲和母亲。

    只有他,也只有维恩。

    他虔诚地吻了吻魏邈的脸颊,微微笑了起来。

    如果按照这个种族的说法,他是魏邈的女友,也是他的“妻子”,还是唯一的正房太太。

    ——尽管这个称呼,即使在深夜,也从来没有听过魏邈启口。

    他的雄主这五年表现得如此自然,以至于他从未有过任何这样荒谬的怀疑。

    如果不是抓到第二位同种族的人,他甚至不会知道。

    没关系。

    奥兰德在心里说。

    他琢磨着这个陌生的称呼,一直到能够熟练地在心里念出来正确的音调。

    他会安安分分地守好“妻子”这个身份,绝对不让雄虫丢脸。

    悬浮车在行驶了二十分钟后,终于停下,魏邈懒洋洋地睁开眼,奥兰德已经抱住维恩,替他开了门,似乎遇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对方的眼睛不自觉地弯起:“莱尔,我们到了。”

    魏邈站起身,右手揣进兜里,“嗯”了声,弯腰下了车。

    他们一起走进电梯里。

    市中心一直到这会儿,还灯火通明,两畔灯红酒绿,魏邈侧眼,问:“想吃什么?”

    幼崽并不太需要专门的照料,可以独自睡眠。

    第68章 广藿乌木(二) 公布。

    公寓的灯“啪嗒”一声打开, 魏邈示意奥兰德先进去,空置的房间多多少少都有味道,好在这两天添置家具, 虫进虫出, 味道淡不可闻,顾及着维恩,奥兰德轻声问:“您还买了沙发?”

    和最初的空旷相比,这间公寓仿佛改头换面了一般。

    雄虫显然花了心思布置。

    理论上, 奥兰德应该是魏邈的房东,此刻却局促地站在玄关的一隅, 怀里抱着幼崽, 没有他发话, 便站在原地等着,眉眼却看不到任何不满, 仿佛规行矩步的上门妇,看着委实有点儿可怜——这多少掺着点儿夸张的表演性质, 魏邈只是瞥了眼,就做出判断。

    也许几天前对方私闯民宅的记忆才是梦幻泡影。

    他挪开视线, 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道:“没有准备多余的拖鞋, 直接进来吧。”

    奥兰德抱着维恩,良久, 才低低应了一声,他走进魏邈的卧室, 里面全套的头盔、手柄和游戏半身舱堆放在阳台上,还没有拆封,几套光碟摆在床头柜上, 他警醒地一一翻过去,各种类型都有,没有一张三俗的。

    床已经铺好,一朵向日葵抱枕摆在床上,奥兰德将维恩细致地搁在床上,听到幼崽迷迷糊糊地不放手,喊:“……雄父。”

    奥兰德拢下眼,他心情颇佳,将幼崽搁在柔软的被褥里,难得平和地回答:“雄父就在客厅。”

    魏邈将门口的密码重置,才走进房间,奥兰德半跪在地上,将幼崽搁在被子外面的手塞了进去,慢吞吞地站起身,说:“您想吃什么?”

    “看周围有什么。”魏邈靠在墙边,神态懒洋洋的,目光落在维恩身上,“附近都是小馆子,能接受吗?”

    这话也就是客气客气。

    奥兰德如果想去顶楼的餐厅,太大费周章,他就恕不奉陪了。

    婚姻过了时效,他的耐心自然也随着关系的结束而告罄了一部分。

    奥兰德弯起眼睛,矜持地颔首。

    这是奥兰德生平第一遭坐到一家半新不旧的平民馆子里,没有宽敞的会厅,也没有侍奉的佣虫,这个时间点没几位食客,只有机器虫奔波传菜的响动,他紧挨着魏邈的右手边坐下,脊背挺得端直,下巴绷起,露出些真实的、局促的神色。

    魏邈点了份洋葱汤,一小份烟熏三文鱼,两份金枪鱼蔬菜沙拉,他把菜单递过去,问:“还要什么吗?”

    奥兰德柔和地道:“已经够了,我听您的安排。”

    他对食物并不热衷,晚上鲜少进食,更别说凌晨这个时间节点,但陪雄虫吃饭,俨然又是另一个概念。

    奥兰德平日里的穿搭色系稳妥、保守,衣领严严实实地遮住脖颈的虫纹,深蓝的条纹领带打理得一丝不苟,是周身唯一的亮色。

    和休闲的环境多少有点儿格格不入。

    魏邈“嗯”了一声,将勾选过的菜单放到一旁的机器虫的旋臂托盘上,冷不丁的,机器虫的面部突然弹出来一条滚动的字幕:祝两位先生约会愉快:-D

    紧接着,漫天的玫瑰花光污染特效占据整个屏幕,整整下落了三秒钟才结束,机器虫施施然地降低旋臂高度,捧着菜单平移走了。

    魏邈的目光跟随着机器虫移动的方向,远远看到餐台后一位雌虫店员,冲他们露出了八颗牙齿的微笑,竖了个大拇指。

    Hey bro,祝福就完事儿了。

    魏邈:“……”

    ——这个赛博玫瑰花雨的操作者是谁,显而易见。

    奥兰德却骤然笑了一声,露出些愉悦的神色,低声道:“我们似乎被误会了。”

    他被这样一个粗糙的仪式取悦,连带着觉得这家餐厅的环境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起码店员还算合格。

    这并不稀奇。

    一雄一雌,在这个时间节点一起出门吃饭,周围又都是密密麻麻的公寓,除了约会,几乎没有第二种可能。

    魏邈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避过话茬:“族内的长辈知道你离婚了吗?”

    奥兰德当上家主的过程称不上文明。

    就像是用不锈钢的镰刀割一把青草,没有任何屠戮的艺术,有的虫上午还端居在高位,投来冰冷的打量,下午就突然身首异处,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那是绝对碾压的战力。

    如今能遗留下的长辈,也大多乖觉了许多,并不驻扎在布列卡星,魏邈鲜少和他们碰面,但对柏布斯家族内部来说,家主离婚,确实是一件大事儿。

    虫族的帝国时期,雌、雄比例远比联邦悬殊,也因此,雄虫的地位更具有象征的意味,就像是王座冠冕上点缀的明珠,雌君没有提出离婚的权力,也没有任何财产的所有权,虽然为帝国开疆拓土,但受勋的对象是自己的雄主。

    最初的柏布斯公爵,是一名雄虫。

    联邦成立之后,明面上的贵族权柄都被褫夺,废弃皇室,也不再封赏爵位,但依然是旧瓶装新酒,换汤不换药。

    一样的配方,迭代了新的包装。

    帝国时期的传统在这个古老的家族中依然存有深刻的痕迹,甚至因为旧有的皇室血统被处决,失去最后的掣肘,其势力范围扩张得更加肆无忌惮。

    奥兰德所统摄的第四军团,实际的领域范畴早已经超过律法规定的面积,按理来说,监察院的审判长早该将这个情况上报给上议院,做出郑重警告。

    ——但也只能是按理来说了。

    本该平衡的三角权力分制,早已经降维成一条直线。

    而面对雌雄关系,柏布斯家族内部的观念依然没什么进步,提倡稍显过时的“雄虫绝对权威”。

    放在以前,雌君被离婚,无异于被雄主休弃,是无法容允的,联邦成立之后,也只有小规模的案例。

    如果不是实在过不下去,都可以凑合凑合。

    好在对如今的奥兰德来说,离婚已经不算是一件伤筋动骨的抉择,或许有压力,但显然并不比处理尤文更难。

    奥兰德微怔。

    他静静地凝视着魏邈,过了片刻,才回答道:“他们暂时还不清楚。”

    魏邈侧过脸,注视着他的前雌君的面容,平静地问:“不打算对外公布吗?”

    在金枕星遇到利亚时,对方还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奥兰德的雄主,而奥兰德和利亚的私交已经勉强称得上一句不错。

    第69章 广藿乌木(三) 协议。

    离婚这事儿, 虫族只需要上网登记,双方确认无误、验证身份之后,便算是完成, 步骤相当简单, 主要还是为了方便雄虫操作,雌君相较于雌侍、雌奴来说,填的资料更多,但远不需要来回跑。

    一切在光脑端就能够解决。

    但社会关系的解绑, 不是领到一个金属离婚牌就足够的,虽然远不用结婚似的昭告天地, 魏邈也觉得应该做出明确的切割。

    奥兰德却显然没有这个意识。

    不止是亲朋好友, 就连财产也是一团浆糊, 脑子仿佛缺了一根弦,他见奥兰德不说话, 缓和了些语气,道:“假如我这会儿拿着你的卡, 去银行取款,你的光脑甚至不会弹出提醒, 对吗?”

    这句话显然比前一句奏效。

    像是缓慢开闸的机械, 奥兰德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动, 他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问:“您需要钱吗?”

    他清楚雄虫的每一笔工资收入, 魏邈当初将账户共享给他,离婚之后, 权限才再次收了回去,上一笔最大的支出是维恩的变形金刚,后面的金额变动他不敢贸然去查。

    雄虫不至于缺钱, 但离婚之后,各种款项的支出显然大幅度地超过结婚时的份额。

    “……暂时不需要。”魏邈微愕,忍俊不禁,“我在给你打预防针,奥兰德,分开之后,要有一点风险意识。”

    这话怎么着,其实也轮不到他说。

    他们已经不是合法的伴侣。

    如果放在五年前,他或许真的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能取的钱从银行提出来,然后再打着柏布斯家族的名号招摇撞骗,反正联邦这么大,能不能被抓到还是两说。

    布列卡星不养闲虫。

    而且——

    奥兰德未必因为这种破事儿把他怎么样,被抓到了再找机会脱身,实在不行蹲几年,再出来依然是一条好汉。

    魏邈不觉得自己是个伟光正的好人,上辈子那些仁义礼智信在第九区里并不顶饱,学过的专业知识更是冷僻,来这个世界最初的两年,就足够颠覆他多年受过的基础教育。

    后来倒是重新灾后重建,勉勉强强看上去道德感还算像样,但施工也并不彻底,属于像世贸中心的双子塔,飞机一碰就坠毁。

    全是面子工程。

    起码之前,他做不出来为了利益,找个贵族雌虫结婚这种荒唐事儿。

    他不清楚奥兰德对他的信任从何而来,明明对方对他最初的面目清清楚楚,没道理这么放心。

    也或许不是信任,是一种自信,就像是街边的小猫小狗抱在怀里、挠一爪子,再疼,划拉进肉里,也就是打个狂犬疫苗和血清的价格。

    这些权限给他,奥兰德已经笃定了他不会拿这些做什么,即使离婚之后,他已脱离了前雌君的视野范围。

    原本还算和睦的氛围突然寂静下来。

    奥兰德半晌没有说话。

    好在菜很快上齐,魏邈将沙拉递给餐桌内侧的奥兰德,问:“应对一件事的最好办法,是装作不闻不问吗?”

    “……我不愿意。”

    “为什么?”

    奥兰德抬起眼,目光错综复杂:“您明明清楚。”

    魏邈和他对视良久,过了一会儿,才挪开眼睛,他问:“一知半解。我又逼你了吗?”

    餐厅水晶灯投下斑驳的细小亮面,奥兰德目光晦暗,道:“我们签订的离婚条款上,没有明确的条款规定。”

    ……要不然,他根本不会同意。

    退一步,就是一退再退,他的雄主要把他撇清到什么地步?

    他没有再多的余地了。

    “我以为这是共识。”

    “那您现在在干什么?”奥兰德目光讽刺,“和陌生虫共进晚餐?”

    魏邈缄默。

    “好,抱歉。”他过了许久,才妥协道,“按照你的步调来吧。”

    桌下,他的手突然被攥住,一双冰凉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他们离得如此近,肩膀紧挨着肩膀,魏邈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听到奥兰德喃喃的声音:“雄主,您不能抛弃我。”

    “……”

    魏邈没有放开奥兰德的手,他道:“你也可以主动抛弃我。”

    他不需要给奥兰德科普婚恋自由,显而易见,这位雌虫比他更加清楚这些含义。

    奥兰德只是不认可。

    “除了我,您心里还有其他的雌虫吗?”

    “你为什么总是纠结于这种事?”这也是一大未解之谜,魏邈忍不住探讨一般地问,“我有这方面的迹象吗?”

    他到底多没有职业素养,在什么时候表现出过滥情的迹象,以至于这五年来,奥兰德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一个假想敌。

    从几年前的定位器到尤文,一路草灰伏线,离婚的每个步骤都吊诡和玄奇,用无理取闹来理解或许不太合适,但魏邈实在难以读懂奥兰德的思维。

    “……”心脏的跳动仿佛都停滞下来,熟悉的痛意又不断蔓延,明明最开始,他只是想要陪雄虫吃一顿饭,讨好一下对方,期待雄虫多理会一下他。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您没有,可是其他虫有。”奥兰德注视着魏邈俊美的侧脸,雄虫不笑时的神色相当冷漠,几乎让他觉得陌生,他心内惶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扯开,“雄主,我们明明这么恩爱……”

    语气沙哑,剩余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不能再多说了。

    雄主会不耐烦的。

    他为什么总是如此不理智?

    ·

    ……恩爱?

    这个词儿劈头盖脸砸过来的时候,魏邈还有些发怔,他多少有点儿怀疑这个词的标准,毕竟他和奥兰德,说相敬如宾勉强还算对味,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基准,但要说多么如胶似漆、情深似海,那应该还差了一段漫长的距离。

    脑海中电光石火地闪过什么,理智告诉他应该适可而止,但他这一回却偏偏更想刨根问底。

    他抽出手,替奥兰德摆正了刀叉,语气淡淡地问:“你觉得我们恩爱?”

    奥兰德表情惶惑地看着他,微微发怔,仿佛不理解他有此一问。

    就像是触发底层逻辑的程序一样,自动停摆。

    这座行星,每时每刻都传来巨大的呼啸声,窗外的悬浮车从餐厅的街角呼啸而过,机器虫来去的声音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敲击声。

    以及犹如摩斯密码似的,店员在洗机械臂的响动。

    而就在这里,他脑海里的美好婚姻,犹如金塑的雕像,时间久了,金漆嘣得掉落,变得破损和风蚀,只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面孔,被白蚁啃食,他的雄主用如常的语调,轻轻地道:“这是我的荣幸,证明我们最初的婚前协议,我履行得还不错。”

    第70章 广藿乌木(完) 难吃。

    店内的声音静得针落可闻。

    奥兰德的表情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面色苍白,望着魏邈,目光从直白的不解, 逐渐掩饰不住, 流露出不受控制的暴戾之色,他扣住魏邈的手腕,道:“……你说什么?”

    神色已经全无遮掩。

    “雄主。”他语序颠倒地说,“您在开玩笑, 肯定是开玩笑的,是不是?”

    他的手甚至没有用力, 魏邈便觉得整个胳膊传来被钳制的、沉闷的痛意, 他拧起眉, 冰冷地道:“放开。”

    眼前的雌虫终于流露出后知后觉的惶恐,他几乎在瞬间便放开了魏邈, 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驳。

    魏邈静静地看着奥兰德。

    过了半晌, 他才说:“没错,是一个玩笑。”

    他学习维恩的无辜表情, 歪了歪脑袋, 唇角弯起一点上扬的弧度, 道:“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不好笑吗?奥兰德。”

    这顿饭最终只是潦草地吃了几口, 魏邈便没有了兴致。

    奥兰德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出餐厅, 过了很久,才说:“您不想看见我。”

    他的目光从魏邈的脸上,一点点打量过魏邈的全身,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魏邈看了眼时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道:“三点半了,回去吧。”

    “如果我死了,您会不会有一点难过?”

    魏邈一只手插进兜里,垂下眼,没有说话。

    “这几年,我给您什么,您都不要。”奥兰德冷不丁地问,“……您想要去哪里?”

    “我没有想去哪里。”魏邈没有太懂奥兰德的意思,“你只是暂时没有办法接受分开。”

    “地球呢?”奥兰德突然笑了一下,他咀嚼着这个充满陌生意味的词汇,抛下了温和的面具,语调干涩而玩味,“也不想回去吗?”

    “……”魏邈蓦然转过脸,死死地盯着奥兰德,目光变化复杂,那双黑色的瞳孔泛着黑曜石般的光彩,晦暗不定,“你说什么?”

    他将刚刚缴获的牌,又打了出去。

    奥兰德蓦然有了些报复的快感,这种快感幽微而明确,他从未从这张脸上看过如此激烈的情绪,而这样的情绪,是因为他。

    他好像真的装不下去了,连伪装出多余的表情,都觉得没有力气。

    可紧随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痛苦。

    这种痛意不知道从何而来,就连心脏都仿佛停止跳动,他的雄主明明逃不出他的手心范围,可他还是感受到了漫长的苦涩。

    不想让雄虫拿这样的神情看他。

    不想听魏邈说出这样绝情的话语。

    如果只是协议,这五年的漫长时间,难道是虚假的吗?

    在婚后的第二年,雄虫明明说过爱他。

    他的雄主,哪怕只是哄哄他,他很好哄的。

    ——或者是他的错,他应该自觉地离开,离雄虫远一些,不打扰对方。

    “您的手腕还好吗?”奥兰德听到自己的声音,“我去您家里,给您上些药吧。”

    他终于发现,他好像确实学不会听话。

    ·

    回到公寓的时候,魏邈脑海中突然自动弹出一个问题: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布列卡星吗?

    他手腕有一处明显的淤青痕迹,估摸着是奥兰德攥出来的,也算是种瓜得瓜,奥兰德一进门就要下跪,被魏邈轻飘飘一个眼神给阻止:“别占地方。”

    客厅就那么大,没地儿匀出来一片专门给雌虫下跪的地方。

    奥兰德:“……”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沉默不语地问:“您的药箱放在哪里?”

    “左手边第一个柜子。”

    药油抹在手上,冰冰凉凉,奥兰德眼眶里突然涌出热意,他说:“雄主,对不起。”

    他又给魏邈惹麻烦了。

    脑海中的疑问太多,魏邈沉默了半晌,抛出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知道地球?”

    “……”奥兰德抬起头,旋即又骤然垂下眼,“之前只是猜测。”

    魏邈问:“看到我的反应变成十成十了?”

    奥兰德不说话,神色发怔。

    魏邈盯着奥兰德的睫毛,问:“从谁那里知道的?”

    答案呼之欲出。

    奥兰德警醒地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您。”

    魏邈问:“不觉得这个事实很荒谬吗?”

    ——楚越,竟然在奥兰德手里。

    这个时候纠结剧情的次序已经没有意义,节奏早已全盘打乱,魏邈也不清楚奥兰德对楚越是个什么看法。

    奥兰德又摇了摇头。

    他仿佛变成指令被打断的机器,只能输出最简单的结果。

    窗外霓虹闪过。

    魏邈很难描述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触,只觉得复杂难言,他没想到七年后,能够从这个世界听到这个熟悉的词汇,就连他,都已经很少再回想。

    尘封已久的回忆,拂去灰尘,历历在目。

    同胞吗?

    他没想过,奥兰德会挖得这么深,再这样下去,似乎底裤都要被扒完了。

    他问:“你还知道什么?”

    “……没有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最近。”

    魏邈没有说话。

    他将挽起的袖口放下,站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有些疲倦:“好,先这样吧,我去睡觉了。”

    他承认自己蚍蜉撼树,妄图和奥兰德和平离婚。

    奥兰德同样跟着站起身,他拽住雄虫的衣角,低声唤了一句:“……雄主。”

    魏邈转过脸:“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柏布斯先生,请自便。”

    ·

    维恩醒来的时候,看到雄父坐在阳台旁边看书,魏邈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挺拔的身姿被毫无保留地被勾勒出来,他只睡了三个小时,生物钟便自动将他唤醒。

    维恩嗷呜一声扑到魏邈怀里,扬起一个笑容:“雄父,早上好呀!”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雄父了。

    魏邈笑着接住他:“早上好,维恩。”

    他捏了捏维恩的脸肉,说:“维恩好像瘦了。”

    “没有呀。”维恩摇了摇头。

    他好奇地环顾四周:“这里就是雄父的新家吗?”

    “对。”魏邈说,“所以我们要先去刷牙。”

    “……好吧。”维恩问,“你有我的牙膏吗?”

    “我给你买了新的。”魏邈说,“换一个味道,草莓的。”

    “草莓味也可以。”维恩的脸皱成一团:“看在雄父的面子上,维恩勉强接受。”

    魏邈神色叵测:“你几个星期前,不是说最喜欢草莓味吗?”

    “我现在不喜欢啦,笨蛋雄父。”

    魏邈咬了咬牙,揉了一把小朋友的头发:“喜新厌旧的维恩。”

    卫生间不在房间内,魏邈推开门,便闻到熟悉的饭香味儿,维恩疑惑地转过头,趴在魏邈的耳边,悄声问:“雌父怎么还在?”

    “……可能是觉得雄父做饭难吃。”魏邈随口道,“害怕把维恩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