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垃圾桶 不要再来了。
“不用客气。”
弥赛尔教授静静地道:“我只想要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魏邈沉默了一会儿。
他静默的, 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吐出一口气, 道:“……我不确定, 教授。”
前路未卜,他不敢第一时间做出肯定的答复。
“你在五年前,可不是这样举棋不定的雄虫。”
“您是第一个对我施以援手的雌虫。”魏邈垂下眼,卧室的顶灯落在他乌黑的发梢, 他道,“我很感激。”
“因为那时候你一无所有。”弥赛尔教授冷笑了一声, “容我说句实话, 莱尔, 可是你现在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你才二十几岁,就已经打算浪费你的大脑, 在研究所养老了吗?”
魏邈哑口无言。
几年不见,这位教授的攻击力更是强到没边。
电话那头的语调又冷淡了下来:“总之, 我现在没有办法替你做决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回见。”
魏邈颔首, 道:“回见, 老师。”
弥赛尔教授率先掐了电话。
魏邈利索地转了下笔, 他没有多想,只是难免升起些心动。
这其实并非称得上是大众认知里的优渥岗位。
但对他来说, 却是足够具有吸引力的。
放在上辈子,去其它行星做勘察任务, 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是宇航员的特权,和地质实在搭不上噶。
如果可以的话……
将那只可怜的笔放下, 魏邈收回了思绪,他没有再想之后的事情,这会儿显然不是时候。
有些太遥远了。
·
魏邈早晨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多了份饭盒,被保温袋妥帖得打包好,放在门外的右手侧。
他弯下腰,拿起来试了下温度,然后扔进走廊的垃圾桶里。
顺手给奥兰德发了条信息:不要再来了。
对方没有回复。
奥兰德的账号是个透明的简笔画,聊天框里几乎没什么内容,大多是对方发,魏邈回复,上一条聊天消息还停留在燕窝那条。
发送完这条消息,魏邈没有再多说什么,正准备关闭终端,却突然看到一条新的消息提醒。
Luya:你这两天好像不怎么上线游戏了?
魏邈一怔。
那是他很久之前加的《曙光》游戏好友。
《曙光》是单机游戏,但同样有加好友的功能,一个难度较高的副本,好友之间可以互相观战,看彼此使用什么技巧过关。
魏邈当初没注册星网的游戏博主账号时,作为游戏爱好者,偶尔也会添加些不认识的网友到通讯录里,算是正儿八经的扩列,路亚就是其中一位。
后来就停止了这样的行为。
——属于“魏”的那个视频账号,私信都回复不过来。
路亚也是《曙光》的开服玩家之一,偶尔遇到打不过的关卡,才会来咨询魏邈。
他这两天确实没什么时间关注游戏,一边走,一边疑惑地回复:游戏有更新DLC吗?
Luya:嗯,下料太猛了,我打了一晚上,没什么进度。
魏邈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他道:等我今天上完工试试。
Luya:我今天也要去值班了,搞砸了一项重大的任务,即将直面领导的怒火。
Luya:……好想辞职。
同病相怜。
魏邈的印象里,这位网友也是一名经常加班的打工虫,每天在朋友圈发布的内容无外乎是领导又给任务了,又需要出外勤了,又要加班了,又回不了家了。
——总体活得相当顽强和坚韧。
不过看起来,这名网友似乎还挺热爱联邦。
每逢独立日,路亚都要单发一条朋友圈,还会配上五花八门的文案,感谢联邦的栽培。
……到底栽培了些什么?
魏邈给出自己的建议:熬过去吧。
显然,就和他不会轻易离开研究所一样,对方虽然对自己的工作颇有微词,但一直都在兢兢业业的干活儿。
Luya很快回复:你也加油!光头。
魏邈回了个握手的表情。
他在路边的咖啡厅买了一杯咖啡和一个三明治,顺路朝着研究所走去。
搬到距离研究所更近的区域之后,上班显然更方便了些。
·
伊维这两天有些忧心忡忡。
他坐在花圃边,看利亚·科维奇仔细地擦拭自己的配木仓,经过了紧急治疗之后,对方不过刚刚大病初愈,面色还显得苍白,但已经能露出基本的五官。
那是一张锋芒毕露的脸,宛若出鞘的剑,身材颀长,目光锋锐,因为无法进食,唇角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血色。
伊维打了个哈欠:“真的不能请个假吗?”
“没有必要的事情。”利亚转过头,“……总要迎接审判。”
伊维没说什么,向这位雌虫兄长点点头:“祝你幸运。”
利亚稍稍笑了一下,他道:“应该不至于严重到需要卸职的地步。”
“赫尔诺可不是其他虫。”伊维道,“这一次没有抓住他,下一次就难说了……这件事如果上了星网,你应该知道后果。”
“我会将功折罪。”利亚淡淡地道。
“这话你可不该给我说,说起来,我们算是竞争对手。”伊维笑着道,“我会仔细地审判这一次围剿行动的得失的,议员长先生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奉劝你一句,还是谨慎一些。”
“……随意。”利亚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自己佩戴的肩章,“我去军部了。”
伊维若有所思地冲利亚招手:“一路顺风。”
利亚上了悬浮舰,才收拢起多余的神情。
他点开光脑的小号,面无表情地发了一条朋友圈:不想上班,求宇宙毁灭教程。
这个小号没有添加任何一位现实中的朋友或亲人,也没有虫知晓他的身份,每当精神压力过大的时候,他就会上号,发几条朋友圈,自娱自乐一下。
利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养成这个习惯的,供职于军部的这些年,他就是靠这样派遣压力,才能维持自己正常的社交和工作。
他从不后悔选择成为军雌,这是家族的选择,同样,也是他的毕生所求。
为联邦战死沙场,本就是军雌的宿命。
第42章 坠落的审判。 莱尔。
风呼啸而过, 凌晨时稀薄的风声从骨髓里发寒,尤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干渴。
下一秒, 周身僵硬下来, 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被冰冷的绳索捆得严严实实,双手被缚在身后,侧躺在透明的玻璃栈桥上,从上向下望去, 能看见稀薄的云层和无数如雪花般的楼群,霓虹穿越茫茫的晨雾, 楼体反映出冰冷的金属色泽, 黑森如蟒。
而他躺在玻璃栈桥的边缘, 右侧没有任何防护,只差一步, 只要身体再朝右错开一毫一厘,就会坠落。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梦吗?
死亡前所未有的逼近, 因为恐惧,尤文浑身僵直,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 只觉得冰冷刺骨, 就连呼吸都停滞了。
“醒了吗?”一道声音站在他的后侧,尤文试图小幅度的转过脸, 看清来者的相貌,却只能听见那道低沉的声音道, “你应该从来没有见过布列卡星这个视角,顶楼的风景怎么样?”
他的半条胳膊几乎都是麻木的,尤文没有办法变换姿势, 过了很久,才声音发颤地问:“……你是谁?”
那道声音似乎轻慢地笑了一声。
“我的建议是不要再说话,以免消耗不必要的体力。”
对方站起身,脚步声不断地在玻璃上敲动,几乎和尤文的心跳同频共振,他身后的那名虫尽量和颜悦色地道:“或者你问我答……今日的风向朝向东南,很不幸,就朝着你的右手方向吹拂,请尝试着抵挡强风,尤文先生。”
这样的推背感,是相当难得体验的。
“尤文”这个词在那名虫的口中,语气难以捉摸,带着难以掩饰的憎恶和嘲讽之色,对方的语调仿佛快要变形,不知道为什么,尤文隐约中升起一个念头,觉得那名虫认识自己。
他一动不动,脸颊贴着玻璃,感受慢钝、迟滞的痛意,如潮水一样淹没,他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能力,只是重复地问:“你是谁?”
……我认识你吗?
虫在失温时,会感受到什么?
寒冷,剧烈的颤抖,感官失调,乃至于完全的麻木。
只需要多颤几下,他就会失去平衡。
而摔倒也总是不可避免的。
奥兰德没有蒙住尤文的眼睛,他站在楼顶,漠然地把玩着尤文的终端设备,自上而下地俯瞰下去,这栋楼的下方,便是他雄主所在的联邦地质研究所的总部。
……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就连面对死亡的恐惧,都太单薄了。
奥兰德折磨、观刑过无数次战役的俘虏,大多数雌虫、乃至部分雄虫的表现都显著地优于尤文,然而此刻,他竟然难得有一种畅快的感受。
只需要把他杀了。
——一切就会好起来。
研究所损失了一名亚雌,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他的雄主或许都注意不到吧。
哪怕注意到了,天灾、人祸,一些小小的纠纷,都足够让一切踪迹被抹除。
想到接下来没有在中间挑唆的亚雌,雄主很快就能够意识到对他这几日的冷待,回心转意,奥兰德就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眼底泛起灼亮的、甜蜜的笑意,仿佛骤然被点亮了神采。
他这一次,一定不会让雄虫再发现任何的不对。
他会好好侍奉自己的雄主,以免让雄虫再次受到不必要的惊扰。
奥兰德毫不费力地破译了尤文的光脑,弹到信息界面,在置顶的位置,找到了他雄主的聊天框。
那几乎是有来有回的一段谈话。
他的雄主回应得相当耐心和细致,几乎称得上有问必答,在休假那天,给尤文转了一笔工资,让这名亚雌去买一身妥帖的西装和光脑。
而尤文的回应是一个很可爱的“收到”表情包。
奥兰德手指死死地扣进掌心,一路上翻,他陪着雄主在荒星出差时,尤文就发过很长的一串话,而雄主回了三个大拇指。
再向上划,便是显示互相添加为好友的标识,时间在雄主回家后,突然对他冷淡下来的时间。
……他的雄主啊。
好歹稍微藏一下吧。
他可以装作没看见的。
奥兰德闭了闭眼,又感受到眼眶一股热意汹涌,他疼得胸腔发闷,强迫自己笑了起来,第一次在其他虫的社交账号上,点开雄主的朋友圈。
和他的账号显示的内容迥然不同。
魏邈对朋友圈的内容做了最简单的分组,留给同事看的,只有一条朋友圈。
奥兰德记得,这是是维恩破壳出生时的朋友圈,总共只有三张图,一张被裹在毛茸茸的毯子里的虫蛋,以及破壳之后幼崽小得可怜的手,还剩下的一张,是他的雄主手绘的全家福。
那是一张简笔画,一只蛋滚来滚去,两名成年的虫弯下腰,在追着那颗虫蛋跑,画风很简略,却莫名看起来可爱、Q弹,奥兰德看到画面里,他自己的神色有些慌张,似乎是害怕虫蛋磕到墙角。
……看起来太傻了。
奥兰德觉得自己不可能会做出这样荒谬的行为,当时他的雄主捏了捏他的脸肉,又亲了亲他的脸颊,这样解释道:“这是一种夸张。”
“什么是夸张?”
“就是夸大处理,”说完这句话,雄虫就忍不住很好心情地笑了起来,带着些促狭的语调,拖长了尾音说,“我们奥兰德也是为了艺术献身了。”
那条朋友圈的配文,奥兰德到现在还记得,雄虫坐在他们卧室的床沿,将幼崽的小推车放在旁边,笑着问他:“奥兰德,你觉得要给我们的宝宝配什么介绍词?”
“……不准说不知道。”雄虫一边拢下眼敲字,一边挑了挑眉,“在蛋里闷了那么久,好歹让宝宝亮个相吧。”
后来的配文,他的雄主想了很久,还是只发了两个【爱心】的表情。
“就这样吧。”魏邈叹了口气,嘴角还含着没有泯掉的笑意,“也不知道该发什么,希望幼崽不要嫌弃他的雄父和雌父都是绝望的文盲。”
记忆一幕一幕涌来。
四年前的朋友圈,在他的终端上,早已经沉底。
但很多事情,回想起来依然记忆犹新。
·
奥兰德蹲下身,静静地注视着这位亚雌。
他道:“你似乎有很多仇家。”
尤文没有说话。
“我猜猜你觉得我是谁。”他好整以暇地观赏着地上这位亚雌的丑态,略有些遗憾这一幕不能给他的雄主观赏,“你从纳科达星偷渡的船票,是偷来的;你没有身份,身份是从一个黑贩子手里购买的,为此你流落街头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一名亚雌怎么能卑劣又下贱到这个地步。”
一个靠坑蒙拐骗维持生计的亚雌,怎么在他的雄主面前,表现得如此拘谨而生涩,像是刚刚进入这个世界,需要一名合格的教导者?
谎言。
这样一套招数,不知道接待过多少虫。
哪怕给他的雄主做一个暖脚的玩意儿,也似乎不太够格。
尤文已经有些听不清楚,因为长时间的血液不循环,他只觉得脑海一片昏沉,只能不断地低声哀求:“救、救救我。”
奥兰德没想到这名亚雌能意志清楚地坚持这么长时间。
“救你?”他栗色的发梢被风吹起,目光宛若皑皑冰棱,良久,嘴角嗪着一个笑意,静静地道:“我确实是在拯救你。”
对于有些不该出现的虫,死亡即是解救。
坠落即是新生。
而相较于大多数虫,他已经给了尤文一个相对迅速的、体面的结束。
“你喜欢莱尔。”他笃定地道。
尤文没说话,身体一僵,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心虚地垂下眼帘。
奥兰德从对方的反应中已经读出了他所要确认的一切。
……如此廉价的爱慕。
简直比路边的一颗石子更低廉。
他的雄主才认识这位亚雌几天,见过几面,就被这个贱雌迫不及待地纠缠上来。
尤文过了很久,才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蹦出来:“你……是他的雌君吗?”
奥兰德没有否认。
尤文喃喃道:“原来如此。”
视野被遮蔽,他几乎要被一种越收越紧的绳索勒得喘不过气,痛觉似乎逐渐消失,那名雌虫似乎没有再和他聊上什么的打算,任由他被恐惧折磨得近乎崩溃。
玻璃似乎没有阻滞感,下一秒,他就会从上空坠落。
耍猴。
尤文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念头。
——他苦笑了一声,而他现在显而易见,就是那只被耍的猴子。
也是这个时候,光脑突然亮了一下。
奥兰德垂下眼,却看到是魏邈的消息。
莱尔老师:抱歉打扰,我看到温弥的工位没有你,是有补休的计划吗?
莱尔老师:流程我已经发给你了,在第二个文件夹里。
奥兰德没有回复,然而下一秒,对面直接弹出语音通话的提醒。
“……”他神色叵测地望着光脑,过了一会儿,才选择接受。
“老师。”奥兰德说。
·
魏邈总觉得尤文今天怪怪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想,或许是昨晚睡得相对晚了点儿:“不用叫我老师。”
电话那边似乎静默了一瞬,旋即“尤文”露出一点儿笑意:“莱尔。”
他清楚雄虫的本名,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叫出口。
“嗯。”魏邈随口道,“你在家吗?”
第43章 控制变量 不懂事。
“……在家。”尤文迟滞地反应了一下, 才试探地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魏邈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他停顿了几秒,听到通话里亚雌平稳的呼吸声, 不漏一息。
每个人的呼吸节奏都是不同的, 在高度发达的星际社会,在没有面对面交谈的情况下,面部容貌、声线、一句话中的特殊停顿,都可以用AI轻松地模拟, 但通过辨识不同的呼吸频率,大多数情况已经足以辨认真假。
有风声从听筒隐约地传来。
魏邈眯起眼, 手搭在办公桌上, 轻轻地敲击了一声:“才来几天就想分配活儿啊。”
……听起来, 确实是亚雌本尊的声音。
尤文着实没有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建一个自己的声音模型的理由, 更何况,这名亚雌对光脑的应用也远没有达到娴熟的地步。
他逐渐放松了脊背, 伸展开双腿,懒洋洋地靠在工学椅上, 等待尤文的回复。
尤文笑着道:“是这样的, 我想要融入研究所的环境。”
“先看书吧。”魏邈建议了一句, “我昨天给你的地学论坛,注册了吗?”
“注册了, 谢谢您。”
“不客气。”
·
尤文听到和他一模一样的声线在背后响起,只觉得寒意爬上脊背, 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他就身处在这里,他会毫不犹豫的认为,这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甚至这些回答,都大差不差。
他到底,惹上了怎样一位雌虫?
绝望即将淹没时,尤文才意识到:他并未失声。
他没有被堵住喉咙。
还有救。
“老、老师……”那一瞬间,尤文用尽全部的力气,喊了一声,“救——”
然而下一秒,支撑的玻璃突然倾斜,他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浑身几乎吊在空中,没有任何支点。
而禁锢于他腰部的绳索,严丝合缝地卡在玻璃幕墙外侧,一颗细小的铁钉上。
奥兰德抬手,瞥了眼腕表的指针,镶嵌的蛋面矢车菊宝石闪烁着晶莹的色泽,珍珠母贝表盘上显示,已经过了上午的九点。
他推迟了军部的例会。
“反应得稍微有些迟了,怎么办?通话已经结束了。”奥兰德纡尊降贵地垂下眼,他嘴角笑容的弧度微微扩大,露出些真实的、细微的笑意,“……你知道这里,是哪一栋楼吗?”
这样高的楼层,单是速度最快的直梯,也需要漫长的3分钟,才能够抵达。
而尤文甚至不知道他如今身处在布列卡星的哪个区域,会从什么样的位置向下高坠,摔得粉身碎骨,只留下一把灰。
奥兰德淡漠地望着亚雌不受控制的垂死挣扎。
下一秒,第二个语音通话申请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尤文的眼里重新出现了亮光,他拼命地用双手去挣脱绳索,因为缺氧和寒冷,双手已经有些脱力。
奥兰德却已经随意地掐掉了电话,唇角的弧度上扬。
电话里,雄主似乎没有他想象中对亚雌那么在乎。
……原来也不过如此。
·
魏邈放下电话。
他一刹那间,总觉得自己的猜测荒谬得可笑,但他似乎确实没有给尤文推荐过地学论坛,因为那不是一个地质学相关的网站,而是他上辈子参加过的一场学术会议。
……所以,对面是谁?
是尤文的某位仇家吗?
小说中对这位白给的亚雌没有较多的描述,某些大团圆的镜头也鲜少把他放在主位,往往一带而过。
不过相较于众多寥寥几笔写完命运线的炮灰来说,这已经是较为优越的待遇了。
书中倒是提到主角攻穿越来的前期惹过一些麻烦,捎带着尤文一起在布列卡星的贫民窟躲了一阵子,但能拿到尤文的光脑,并且破译了密码,毫不费力地模仿尤文的说话方式,俨然已经超过了“普通小麻烦”的范畴。
魏邈来不及多想,一只手拿了身后刚刚放下的外套,便疾步走出办公室,刚刚那段音频里的背景音不多,但他听到了清晰的风声。
布列卡星的高楼比这座星球上栽种树木的总数还要繁多,一层垒着一层,像是蜜蜂的巢穴,拥有着数不清的洞眼,而大多数的虫族,一生就生活在这座巨大的巢穴里。
身处在密密匝匝的楼群之中,很少能听到这样呼啸的风声,但楼顶和天台,却是例外。
魏邈去研究所的库房里,取了一台望远镜,抖了抖望远镜包装的积灰。
假定操纵尤文光脑的另有其虫,对方为什么要接这个电话?
这样的语音通话记录,并不能直接构成对尤文行程轨迹的判定,哪怕他作为证人,通过这一个电话证明尤文在家,对局面也于事无补。
而一旦他从这段简短的谈话里找到疑点,报了警,这场隔空交流反而会起纯粹的反作用。
听筒那头的虫完全可以在一开始就选择直接挂断,避免和其他虫的接触,那是更为安全和理性的抉择。
听语气,他一定和尤文熟识,已经完全控制了对方,可以全然有恃无恐的挑衅和试探,且并不恐惧被抓住破绽。
就像是撒网捕鱼、猫捉老鼠,是身在瓮中捉鳖的十拿九稳。
……甚至。
魏邈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不妨再进一步揣测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电话那头的虫,不止熟悉尤文,也熟悉他?
或者更进一步的说,是生活里的他?
毕竟对方看起来实在不太像是行内人,也并不清楚一些最基础的专业网址的名称。
魏邈没有贸然再拨通第二次语音通话,而是重新返回工区,拽过一位路过的同事,语气急促:“抱歉,借用一下你的光脑,我想给一名实习生打个电话。”
那名同事脸颊一瞬间变得通红,磕磕绊绊地道:“好、好的。”
使用最简单的控制变量。
——如果是其他虫的电话,“尤文”会接吗?
电话只是响了一会儿,旋即被无声无息地掐掉。
同事沉默地听到忙音,他转过脸,见拨打语音通话的雄虫危险地眯起眼睛,面色冷如冰霜,只觉得心跳加快,连忙缓和气氛般地笑了笑,批评道:“这实习生也真不懂事,连我的电话都敢挂。”
“是。”莱尔的声音冷冽而低沉,黝黑的瞳孔里似有什么情绪在冰面下涌动,褪去了温和的壳子之后,是罕见的冷漠,“……确实太不懂事了。”
第44章 仁至义尽 回敬。
魏邈此刻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
这一段时间, 他的雌君给了他太多次震撼。
这场维持近乎五年时间的婚姻走过半程,不说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但最起码应该拥有一些最基本的共识和默契, 魏邈以为他了解他的枕边人, 如今才发现,是他自以为是了。
他好像一直都在自以为是。
最近一段时间的奥兰德,给他完全的陌生感。
就像是白素贞在端午喝下那杯雄黄酒之后,许仙被迫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魏邈没有想要和奥兰德不死不休的念头,他以为提出离婚, 就能够和平分手。
然后彼此相安无事、互不叨扰, 偶尔因为幼崽见面, 表面相谈甚欢、其乐融融,已经足够怀缅这段不充分且不必要的感情。
这不是一件很困难的议题, 而是协议夫妻应该具备的体面和分寸感。
但这样的守则放在奥兰德身上,却似乎是不适用的, 而从最初的和平谈判,一步步划分出楚河汉界, 乃至于剑拔弩张, 甚至牵连和波及到其他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光影明灭, 魏邈停下脚步,给奥兰德的光脑拨打视频通话。
现在应该是奥兰德的军部例会时间。
魏邈很少在工作时间打扰他的雌君, 成婚这几年来,不干涉雌君的工作是协议达成的共识, 偶尔面对一些需要雄主点头同意的文件,他也只需要点头、签字就好。
一场相当流水线式规范的流程。
就如同他不希望奥兰德介入他的工作,魏邈尽量给予奥兰德最大限度的自主权。
视频通话被第一时间挂断, 很快,顶部的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奥兰德没过多久,便用文字回复道:雄主,我这会儿在军部开会,不太方便接您的视频通话,可以稍等几分钟吗?
魏邈静静地看着这一行字,只觉得大脑有什么弦突然崩开。
电梯一路下坠,楼翼间乌黑的光影从侧面不断翕动,魏邈疾步走出了电梯。
·
光脑的铃声一直在响。
那是一首轻缓流淌的轻音乐,一直躺在魏邈的歌单里,早几年偶尔加班的时候听,后来奥兰德买断了版权,把这首歌设置成了专属于他雄主的铃声。
奥兰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顶楼的风和云层淹没了下方的一切,星罗棋布的楼宇覆盖在灰白色的云雾之中,已经看不见任何光照,接下来,骤风将至,今天将是一场完全的、深不见底的阴天。
因为刚下过一场大雨的缘故,温度依然很低,将要到达零度。
这栋楼的海拔将近一千五百米,一名体重为75千克的亚雌,即使计算上空气阻力,自由落体的速度也平均在50m每秒。
可能这段铃声都没有结束,他就会落地。
奥兰德的眉眼闪烁过焦躁的神色,他抿住干涩的嘴唇,静静地听着那段音乐,想要第二次长摁下挂断。
——却一直没有动作。
有几秒钟,他手蜷在一起,脑海中什么也没有想,但也并不觉得吵闹,他不清楚魏邈为什么突然想要和他打视频电话。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雄主主动的视频通话申请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缄默地站了一会儿,甚至有些懒得再理会尤文,走进挡风玻璃内,对身后的下属吩咐道:“保持原状。”
下一秒,雄虫英俊的面容便浮现在光脑的终端上。
魏邈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哪?”
“雄主。”奥兰德垂下眼,静静地说,“我在工作。”
视频那边,魏邈却弯了下眼睛,露出些他熟稔的、柔和的神色,温声道:“就这么想工作吗?奥兰德,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们可以不离婚。”
空气里传来烤面包的香气。
那是一种淡淡的乳香,不自觉地飘进他的鼻翼,从下向上看去,墨色翻卷,穹顶藏在雾气之中。
研究所所在的斯派尔街,位于联邦城区的中心位置,四通八达,是一座交通枢纽。
每天有无数条星轨和悬浮列车从高楼里经过,振声如雷,无论白天和夜晚,都如潮汐般永远不眠。
尤文曾经也在这附近的餐厅工作,是他因为剧情,一手将这名一无所知的亚雌,拉进本不属于他的、空白的领域。
那不是浅滩,而是万丈深水的悬崖。
魏邈以为自己能兜得住尤文的工作,无非是研究所多了一位亚雌,于他而言,于尤文而言,都有利无弊。
这不是什么对故事线的巨大改动。
尤文只需要平稳地度过实习期,等主角从荒星来到首都,他们相见,因为这名亚雌积攒了一笔工资,他们的起步阶段会从容很多。
不需要再捡垃圾求生,也不需要躲在5平方米的屋子里,一躲就是一两个月。
最起码,有钱付一份房租。
如果不是因为他,尤文怎么会提前对上奥兰德?
因为他的自以为是,于是让尤文涉于本不应有的险境之中。
他对着商厦大厅里搁置的那块透明的玻璃镜——那是供尊贵的雄子们用来调整发型、服饰细节的展示镜,魏邈鲜少用到,他调整了两次面部的肌肉,才终于将神色规整到一个完美的幅度。
·
不离婚……
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冷言冷语,奥兰德骤然抬起眼睛,眉眼因为惊愕而微滞,眉眼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定定地望向魏邈,问:“您说真的吗?”
“当然。”魏邈的目光掠到奥兰德的耳后,细细地观察了一圈,才收回微冷的视线,不自觉地蹙起眉,没什么抑扬顿挫地念出刚生产的、还热热乎乎的台词,“突然想明白了,觉得是我有些小题大做,一枚定位器而已,回头好好惩罚你就是了……你不在军部吗?我没有看到标志。”
背景一片模糊。
他看不清楚奥兰德所在的位置。
偏偏他的雌君似乎犹不知足,凑进屏幕,喃喃道:“雄主。”
魏邈含笑应了一声:“嗯。”
奥兰德抿了一下唇,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没有成功,表情似笑非笑:“……您下次不能再这样吓我了。”
他差点就要被逼疯了。
——他差一点儿就疯了。
他已经接近两天没有睡觉,昨晚只短暂地沾了一下枕头,梦里就一直在循环那天酒店傍晚,漫长如深渊般的一个小时。
他的雄主让他“请便”。
“不会了。”他的雄主似乎叹了口气,“我去找你,你在哪儿……奥兰德,你该不会偷偷背着我,有其他的小动作吧?”
奥兰德将手藏在身后,眉眼棱角分明,目光平静如海,微微被风吹拂出褶皱般的波纹,旋即又很快抚平,他矢口否认:“没有。”
他只是在清除一些微不足道的障碍而已。
一群白鸽从魏邈的耳侧飞过。
魏邈从大厅里找到鸟食的包装袋,撕开,洒落一地,目光下敛,微微顿了顿,他不清楚接下来这句话,会不会起到反效果。
万一——
但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了。
魏邈不清楚尤文现在是生是死,又身在何处,只能尽快将一切挑明:“……说起来,尤文是不是在你这里?”
·
奥兰德脸上所有欣喜的神色,悉数凝固在脸上。
他听见雄虫在视频的那头,柔声地保证道:“你把他放了,我就不离婚。”
“……他勾引您。”奥兰德没有问魏邈是怎么知道的,只是摇了摇头,“不行。”
“我不喜欢他。”魏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听话,奥兰德,我不喜欢他,我可以马上就让他从哪儿来就滚哪儿去,要多远滚多远,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奥兰德飞快地抬眼看了眼魏邈的神色,道:“不行。”
魏邈愣是笑了一声。
但他同样听到了奥兰德的弦外之音,尤文应该还活着。
如果尤文已经身亡,奥兰德不会是这个反应。
那一瞬间,魏邈骤然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巨石悄然落地。
……还活着。
活着就好。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停了大概将近两秒钟,才终于酝酿好了情绪,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一口气道:“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
如果早知道有今天,他十八岁时,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报考警校,改学侦查学。
……或者考一个幼师的资格证。
魏邈漠然地跟在穿着黑色西装的雌虫身后,上了直梯,心想。
他有一种被当成狗,给奥兰德免费溜了一圈的感觉。
这么近的地方。
距离研究所,几乎一步之遥。
如果光线更好一些,他甚至可以直接用望远镜窥视到对面的楼顶,而不是这样曲折萦回地走了一圈,才发现尤文的藏身之处。
研究所所在的大厦名叫贝格大厦,而旁边那栋楼宇,名叫贝鲁广场,从楼顶垂落视线,就像是从直升机上俯瞰纽约曼哈顿的夜景。
奥兰德把尤文带到天台之上,到底想干什么?
他明明和尤文无冤无仇。
……从这里扔下去吗?
魏邈收回瞥向下方的视线,等到电梯停止运行,站在扶梯一脚,黑西装的雌虫冲他微微行了一礼。
他冷淡地挪开目光。
顶楼的气温冰冷、风声呜咽,尤文脱力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只有胸脯微弱的气息显示这名亚雌依然还存活。
奥兰德笑意柔和、纡尊降贵地坐在一侧,身着一件定制灰色西装三件套,剪裁得体,线条流畅,完美地勾勒出英挺的身姿,袖口处露出了一个精致的袖扣,上面镶嵌着小巧的钻石,发型显然经过精心打理,一丝不苟。
“雄主。”他语气愉悦地迎了上来,张开怀抱,想要讨魏邈的一个吻。
……他很乖,没有把那个贱雌怎么样,对方还好端端坐在那里,毫发无伤。
雄主说不喜欢他。
他就说,他的雄主眼光怎么能差成这样。
雄主已经好几天没有吻他了。
——他们还要重新搬回庄园里住。
维恩暂时可以先放在老宅里,幼崽开学在即,总要学一些新的知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等到反叛军的事情正式终结之后,他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去专心地侍奉雄主的衣食住行,绝不会让任何虫窥视到可乘之机。
魏邈却偏过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奥兰德过多的亲密接触,敷衍地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嗯。”
推开奥兰德,魏邈总算能看到尤文的真实情况。
他试探性地摸了下对方的脉搏,见还有一些心跳,但对方的手腕冷得骇人。
奥兰德静静地蹲在魏邈身边,露出安稳的笑意,温声细语地道:“他受了一些惊吓,您不用担心,我稍后就让医生来诊疗一下,不会有大碍。”
从头到尾,他甚至没有碰过尤文一下。
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他仅仅免费为亚雌提供了一场游乐场的跳楼机服务,维恩2岁半时就已经体验过,都没有哭。
不算惊险刺激,但依这位亚雌同胞狭窄的、有限的视野来说,已经足够终身难忘。
“好了,奥兰德。”魏邈揉了揉太阳穴,“我没有让你说话。”
早晨的咖啡买早了。
他应该直接泼奥兰德脸上。
尤文没有完全昏过去。
魏邈给他喂了一块从一楼大厅顺的巧克力,没有和尤文多说什么,道:“楼顶风太大,你去隔壁休息一下。”
尤文嘴角蠕动了一下,勉强地攥住魏邈的衣角,他的下巴已经完全脱臼,口水不断地流出来,魏邈用卫生纸细致地擦拭完对方的口水,另一只手搁在尤文脸部滑下来的下颌骨上,揉搓了一下,道:“……放松,不疼的。”
下一秒,“咔哒”一声,尤文的下巴合上了。
“老师。”尤文带着哭腔喊了一句,“我还活着吗?我——”
瞄到一旁那名雌虫的脸,他突然有些卡壳。
那是一双风平浪静的双眼,仿佛只是凝视着一个全然陌生的虫,激荡不起半点涟漪。
然而一瞬之间,尤文几乎失去了一切多余的念头,又想起了被吊在最高点时几乎泯灭的、残存的生念。
他有些恍惚,脑海中拼命地闪烁着一个唯一的念头:活着。
尤文慢慢松开了拽住魏邈衣角的手,语气只留下恐惧时的颤抖:“老……莱尔,我想静静。”
魏邈没问静静是谁,他扯了扯嘴角,颔首:“你自己去吧,向前走,左转有隔间。”
来的路上,他已经报警了。
奥兰德静静地注视着这名亚雌,只觉得无比碍眼。
但雄虫在他的身前,他便什么也没有说。
一直等尤文的身影慢吞吞的消失,魏邈才骤然站起身,他拽住奥兰德的衣领,强硬地将对方从地上拽起来,径直一拳砸到奥兰德的面门上。
——拳击手的最初一课,往往就是直拳。
最野蛮的动作,最纯粹的享受。
“我刚刚还在想,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后来觉得我多余想这些,反正我是实在忍不了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虑的,但现在都不重要了。”他一步一步逼近奥兰德,“你明明可以直接对我动手,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虫?”
像原书里一样,直接把他弄死不就得了,至于这么迂回婉转,百折不挠地折腾自己吗?
奥兰德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雄虫只比他矮三厘米,迅疾地拳风落在他脸上时,奥兰德早就已经反应过来。
但他没有躲。
他的雄主同意说不离婚了。
搪过去就好。
痛意涌来,但显然是胸口更疼一些,他露出一个笑容,静静地道:“因为是您逼我的啊,所以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一个小小的回敬而已。
连开胃前菜都算不上。
他的雄主如果现在就受不了,接下来可要怎么办?
魏邈挑挑眉,冰冷地嗤笑了一声:“我真是不懂,我逼你什么了?”
他这五年没怎么着给奥兰德拖过后腿吧?
没道理仁至义尽、将要分道扬镳的时候,还非要摆前合作对象一道的。
第45章 如愿 最好爱他。
奥兰德这时候却冷不丁道:“您说过不离婚了。”
像是在签一个什么免责条款。
他说这话时, 有些许干涩和试探,像是蛇从树丛里,只隐约探出一个脑袋, 用自己的热成像眼睛在一遍遍构筑和确认着什么, 魏邈站在离他半米的位置,面无波澜地应了一声:“我确实说过。”
他对奥兰德已经没有多少剩余的耐心了。
魏邈表情称不上多好看:“回到刚刚那个话题,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儿和尤文有什么关系?”
奥兰德抬高了声音:“他刚刚承认过他勾引您!”
这样的贱雌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了。”魏邈道,“然后呢?”
奥兰德望着魏邈冷漠的眼睛, 卡壳了一瞬。
“需要我给你做一个书面检讨吗,雌君。”这话说得不乏讽刺, 魏邈静静地道, “他是我的同事, 我们之间的正常交流不可避免,如果你觉得他对我有多余的情感, 而我回馈了他,那完全是你的错觉。”
而他也不会为了一段宣告终结的关系, 再多余的保证些什么。
“雄主,对不起。”风从他的身前徐徐吹来, 奥兰德只感觉骨髓里都泛出寒意, 浸到四肢里, 低下眼,“对不起, 我没想过把您牵扯进来,我以为……”
只要悄无声息地把尤文处理掉就好。
只是雄主中途打来的那个电话, 让他自乱阵脚,急切地想要试探什么,却反而被抓住了把柄。
魏邈箍起他的下巴:“奥兰德, 不要回避,看着我。”
“你给我惹了很多次麻烦,也很多次威胁过我,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你的一切行径,都是在逼我就范。”
他的目光宛若寒潭,淡淡地陈述道:“反叛军的事情,你说赫尔诺是你的政敌,我选择相信,但你应该心知肚明,事情并不尽然如此;定位器的事情,你到现在依然没有一个解释,觉得是我在翻旧账;你闯入我的出租屋里,然后莫名其妙替我收拾房间,甚至不愿意在光脑上通知我一声……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是我辜负了你。”
那双他曾爱过的、湛蓝色的眼睛,露出一种几乎割裂般悲伤的神情,仿若婆娑的,梧桐树洒落在地上的影子。酒店的那个夜晚,魏邈没有看清楚,但此刻,他仿佛突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些什么。
他其实一直分不清奥兰德很多话的真真假假,而这些年里,奥兰德也从未对他袒露过心迹。
他一直以为,他的雌君冷峻、保守、平静,缺少人气,如同一架精密运转的陀飞轮钟表,自相识以来,从未有片刻错位。
但人的很多认知也只是一面之词,他在以管中窥豹的视角,认为自己窥探了奥兰德的全知全貌。
到底是纯粹的扮演,还是偶有真心的温存,这个家庭到底支离破碎,还是稍微黏一黏,就可以如同一面被打磨、抛光的铜镜,再次鲜亮如初?
魏邈也说不清楚。
他似乎稍微能够理解奥兰德的一些心情,但他已经不想再擦拭这面铜镜了。
没有必要。
已经过了上班时间,该休假了。
奥兰德只觉得牙齿被冻得簌簌作响,他过了很久,才让眼泪不至于落下来,有什么东西在耳畔訇然作响,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拽住魏邈的袖口,语速很快地保证道:“……我会改的,雄主,我会改的,您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
“可我已经猜的差不多了。”魏邈笑了一声,“我之前已经问过两三遍的问题,不会再重复问下去,而你显然没有任何坦率沟通的诚意。”
于是他选择尊重。
“我……”奥兰德眼睛急切地盯着魏邈,竟然显现出几分狠厉的神色,解释道,“我没有,我只是觉得——”
魏邈替他的雌君补充完全部想说的话,玩味地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让我知道?”
就像是刚刚结婚时,奥兰德没有叮嘱过他任何事,一切贵族的礼仪,都需要他自行体悟。
他在星网上一个个搜索,记住了繁多的姓氏和称谓,而如今还有些印象的名称,早就在柏布斯家族的权力斗争中溘然长逝。
就像是跨越了游戏的新手关之后,他没有攻略,没有血条,没有武器,被拉进了一个高级副本。
这是一种磨砺,但同样具备丰厚的奖励。
他的奖品是那份被落实的学历。
奖赏来得如此轻易而直接,魏邈清楚,这是他雌君的馈赠。
奥兰德一贯如此。
而几年之后,当时他的雌君并不成熟的行事作风已经被更妥帖、细腻地粉饰一新,变得柔和、迂回,但性格本色依然不变。
理智告诉他,他或许应该顺着点儿奥兰德,毕竟这会儿奥兰德显然没有把火烧到他身上的意愿。
但魏邈确实已经被激怒了。
“……因为那些事情太肮脏了。”奥兰德道,“我知道您、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不想打扰到您,而且我害怕这些事会让您厌恶。”
那是他隐瞒在心底的、最幽微的欲望。
他一边停,一边说,说得断断续续,仿佛蚌终于打开,将里面藏起的珍珠鲜血淋漓地剖出一样,他道:“我想让您对我更亲近一点。”
有些事都是经不起细看的。
他只是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完美,没有任何值得诟病的野心和权欲,雄虫大多喜欢与世无争、能熟练料理好家务的雌虫,他的雄虫对权力更没有什么兴趣,对金钱的要求也趋近于无。
或许能勾起对方兴致的,也就是食物。
他时常不受控制地嫉恨维恩,有幼崽在时,雄虫的视线总会被轻而易举地剥夺;而更多时候,他又如此感谢幼崽的降生。
那是他和雄虫之间血脉的维系,是无法斩断的羁绊,哪怕只是一枚亚雌。
那个虫蛋很轻易地就栓住了雄虫的视线,让对方轻而易举地放下了诸多繁琐的工作,真正地回归到平常的家庭生活之中。
那是他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他的雄虫无牵无绊,所以他就制造牵绊,他想要让对方的视线永远放在自己身上,然后一辈子只有他一个雌虫。
最好爱他。
他的雄虫怎么会不爱他?这五年的一言一行,都证明对方爱他,他也做得很好,他还会做得更好,让雄虫不后悔选择他作为一生唯一的伴侣。
他毫无疑问会拥有更高的地位和权势,他能够提供给这名雄虫一切所需的东西。
“……我们停止这场闹剧。”魏邈冰凉的指腹放在他的眼角,替他擦拭了一下溢出来的眼泪,表情似有触动,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这不是质询,疼吗?”
他刚刚并未留手。
奥兰德的脸颊已经变红了,如果再不及时冰敷,就会变得又青又肿。
奥兰德怔怔地看着魏邈,良久,“嗯”了一声。
“疼就对了。”魏邈笑了一声,“你看,你也连这个都受不了,为什么一定要纠缠下去?”
他是一个相当狠心的小人。
发现奥兰德爱他,或者至少此刻爱他,魏邈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
——他多了一些离婚的本钱。
他竟然可以以子之矛,伤害到他曾经的伴侣。
抽刀断水水更流。
扬汤止沸,只会导向更加错误的后果。
爱本就廉价而虚幻,是海上的浮萍和泡沫,只是总有目光将它看得珍贵。
“不是什么都能如你所愿,奥兰德。”魏邈垂下眼,慢条斯理地道,“起码我是如此,我喜欢乖一点儿的雌虫,你显然不归属于乖的范畴,这就是我全部离婚的理由。”
第46章 祛魅 有开始就有终结。
顶风呼啸而过。
漫无边际的云层在商厦下堆积, 已经看不清下方的视野,热意退却之后,奥兰德感到一种难以理解的寒冷。
他听不清魏邈在说什么。
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写满坦然的冷淡, 里面还清晰地浮现出他的倒影, 却没有他所熟悉的温情,褪去最基本的温度后,变得如此陌生。
他突然想起在荒星那一日,他的雄主遇袭受伤之后, 甚至没有转过头看他一眼。
明明他也在基地,只需要最简单的讯号, 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内赶到, 他的光脑上却没有接收到任何求救的信息。
——因为求救信号是艾奇发的。
艾奇当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事发突然, 他的雄主没有空隙去触碰光脑。
奥兰德事后很轻而易举地复盘了全部的现场,他的雄主相当聪明, 全程只依靠巧力,挡下了一名S级雌虫临死前的爆发式袭击, 甚至还有余裕拯救了一名雌虫的性命。
但为什么,就是没有时间向他求救呢?
他赶来之后, 没有等来雄虫的拥抱和吻, 他的雄虫或许是累了, 没有抬起眼看任何一个虫,说需要休息一下。
他应该理解的。
……他以为他把那个眼神忘了。
但现在再次面对时, 奥兰德才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从容。
窒息般的酸楚和痛意蔓延过四肢百骸,他甚至觉得四肢都无法活动, 静默了很久,才努力挤出一个笑意,保证道:“……我会乖的, 我一直很听您的话,我不乖,您就指导我,我很快会改的。”
魏邈叹了口气:“奥兰德,有些不是自己的设定,没有必要立。”
他其实没有撒谎。
他确实喜欢乖的。
能够被掌控的,需要仰赖他活着的,稍微笨一些的,愿意听话的。
喜欢上奥兰德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说实话,姓奥的和这里面哪条都沾不上边儿。
魏邈自己也琢磨不出来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没想明白,干脆就不琢磨了。
这个世界上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要弄清楚。
“给自己留一点自尊。”魏邈低声诱哄般地道,“不要让我觉得你很低贱。”
这样死缠烂打着不离婚,对奥兰德到底有什么好处?
奥兰德突然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神色激烈地挣脱开他的怀抱,一字一句地道:“您还是想离婚。”
魏邈说:“对。”
“……不可能。”奥兰德道,“您刚刚才说过,您答应我只要放了那个亚雌,就不离了……您骗我。”
他语序混乱,说得磕磕绊绊。
火药的引线燃烧之后,终究还是提前炸了膛。
魏邈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耸耸肩,无赖地微笑起来:“嗯,骗你了,怎么办吧?”
有种直接把他弄死。
“……”那双眼睛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暴戾和愠怒,奥兰德喃喃道,“您不能这么做。”
“你好像忘了,我也是贫民窟出来的,奥兰德。”魏邈挑了挑眉,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说过了,不要对我的道德观念有太多的期待。”
他其实也不算是个纯粹的文化人来着。
环境塑造人格,贫民窟的生活确实挺锻炼虫的。
魏邈其实也过过一段撒谎不打草稿的日子,导致他刚领到身份那会儿,依然习惯性地胡诌,表露了些虚头巴脑、真真假假的身份和背景,就是为了让周围的虫看得起他,不丢那份儿好容易得到的工作。
后来有些坑填上了,有些坑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消失了。
但其他虫能忘,魏邈自己却忘不了。
“你好像有点儿乱了。”魏邈低声道,“我帮你想想,接下来你还有什么牌可以打。你之前应该提到过,研究所并非非我不可——这个我认同,你甚至还可以直接揭穿我的身份,把我告上法庭,或者更直接点儿,把我杀了,我的把柄都在你手里握着,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虫。”
奥兰德想过的事情,他都想过了。
他只是没有想过,离婚会完全地撕开这段婚姻的假面,让一切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就像是发霉、过期的水果,捂着扔进垃圾桶里,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但非要闻一嘴,那属于是自讨苦吃。
奥兰德的唇部肌肉不受控的、冰冷地抽动了一下,脸上残存的愤怒和惶恐混合在一起,让他的神色显得有些失真。
他一时间没有办法反驳,看着魏邈,一段段撕开他不愿意承认的过往,只是不断地摇头否认:“不是的。”
不是的。
他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雄主?
他只是想要用一些小小的手段,让他的雄主回心转意。
他不想让他的雄主再这样看着他,然后说一些他承受不了的话,仿佛这段婚姻无足轻重,只是秤砣上的一段筹码。
魏邈静静地望着他,笑了一下,笃定地道:“是这样的。”
这就是奥兰德的计划。
很简单、却相当有效,让他无法承受失去的代价,能够很轻松地逼得他回心转意。
如果他接受了奥兰德的财产,奥兰德会试图用金钱来威逼利诱。
如果他试图带走维恩,那么维恩就会是奥兰德身边不可或缺的幼崽。
如果他惜命,那么就连最后的性命,也会成为剑拔弩张时,牌桌上的一张“joker”。
他所求的越多,就有更多的把柄,会掌握在他的雌君手里,牵系在奥兰德·柏布斯的喜怒哀乐之中,他只有不断地奉上诚意,才能获得喘息的余地。
按照剧情,他的死亡期限是三个月。
魏邈不觉得剧情一定会发生,但在看清那段剧情之后,他才终于窥视到奥兰德的本质。
他的雌君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家和资本家,却偏偏非要以“忠诚的无产阶级同胞”的身份自居。
这太矛盾了。
世界上没有既要当裁判,又能成为运动员的职业。
奥兰德神色恍惚,想要攥住魏邈的手:“雄主……”
好疼。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做错的事情细枝末节,可为什么连一个挽回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可以陪你闹到这个地步,直到你彻底对我失去兴趣。”魏邈没有拒绝,他静静地揽住奥兰德的脊背,然后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雌君红肿的脸颊,他将对方从天台边上,拉回来一些位置。
他的动作温柔和珍视,但语气却如此疏离:“但感情是相互的,你如此,我也会如此……所以,乖一些,我们现在就能够和平离婚,我的条件依然不变。”
因为他主动提出的这段莫名其妙的结束,因为是他让这段看上去崭新如初的婚姻实质性破裂,他净身出户。
·
魏邈回到研究所的时候,天边狂风大作,狂风如雷,将他的衣领吹得有些褶皱。
在上一辈子,东南风代表着潮湿和温暖。
一路上,尤文一言不发,他突然道:“老师。”
魏邈慢慢地“嗯”了一声。
“对不起。”尤文道,“对不起,我会离开研究所,不会再打扰到你们。”
魏邈问:“为什么这样说?”
“是我的错。”
魏邈有些诧异,他笑了一声:“不要多想。”
“您的雌君很爱您。”
魏邈将手放进温暖的大衣口袋里,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或许是。”
“那您为什么要离婚?”尤文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他依然惊魂甫定,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但还是忍不住问,“……因为我吗?”
魏邈突然笑了起来:“你希望是这样吗?”
“……不希望。”
“因为有些累了。”魏邈道,“一切开始都有结束,这是颠扑不破的定理。”
——可是感情是这样吗?
尤文垂下眼,有些不解。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道:“我会帮您保密的。”
“不需要。”魏邈道,“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尤文惊愕地“啊”了一声。
“不需要太担心。”魏邈露出安抚的神色,他慢吞吞地道,“一个课题而已,我依然还归属于研究所的范畴,只是不在总部工作了。实习期还没有结束,你急着走什么?不要因为任何突发事件,影响一个很宝贵的机会。”
……研究所当然不算是很宝贵的机会。
但对尤文来说,已经足够分量了。
“把今天的事情铭记到脑海里。”魏邈道,“你不应该道歉,尤文,你应该恨我,恨奥兰德·柏布斯,你没有任何错误,是我的疏忽和错漏,我暂时无法给你复仇,只能说一声最简单的抱歉,但你不应该忘记这件事。”
更不应该对着主谋道歉。
当足够弱小时,任何一场风浪,都足够引发地动山摇的海啸。
电梯一路上行。
尤文道:“可是我没办法恨您。”
是这位雄虫给予了他工作和求生的机会,他其实没怎么遇到过其他的雄虫,所能类比的对象也足够单一,但对方的魅力,已经足够让他倾倒。
他不清楚和莱尔还有多久的相处机会,只能抓住一切时间,表明自己的心意。
也许……
其实他也不是很单纯。
魏邈却笑了起来:“那就尽早祛魅吧。”
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他其实也就是来自贫民窟的,抛妻弃子、保全性命的炮灰人渣来着。
第47章 演说家 您知道黄世仁吗?
一直到魏邈离开, 奥兰德都没有动。
他面无表情地立在这里,面色苍白,如同一座静默的塑像, 雄虫刚刚说过的话在脑海中一遍遍回荡, 震得他痛不欲生。
像是心口的肉被血淋淋得剜开,他后悔了。
不该就这样放他的雄主离开的。
他应该坚持得更久一点儿。
偌大一个亚雌就搁在一边,他只需要再强硬一些,他的雄主就会败下阵来, 他有那么多的诱惑和条件还没有提,可情感先于理智, 搅得一切思绪溃不成军, 他的谈判技巧消弭无踪, 没有多余的勇气再去忤逆雄虫的想法。
惊惶、恐惧,情绪被轻而易举地牵动, 等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同意了签订离婚协议。
他的雄虫问, 万一当真走到彼此厌恶的那一步,他能接受得了后果吗?
如此显而易见的威胁, 如同对着一个幼崽恐吓说:“你不听话, 雄父就讨厌你了。”
他怎么会被这样浅显的话术吓到?
哪怕包装得再好, 这也代表他的雄虫已经接近山穷水尽,只能通过这样的威胁来最后一搏, 这是他两岁时已经不屑于理会的把戏。
这场谈判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完完全全的失败,他的雄主徒手就骗出他的全部招数, 冷眼看着他情绪失控,再安抚,又朝着他的心口毫不留情地插上一刀。
他应该反应过来的。
他在被牵着鼻子走。
奥兰德试图露出一个笑容, 他垂下眼,触摸到脸上冰凉的痕迹,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离婚?
哪怕真离了又如何?
早在婚前,他就已经给过雄虫反悔的机会,但他的雄主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选择了履约。
等到那份协议成立,魏邈漫长的一生便只能和他绑定。
他会是他的雄主唯一的雌君,生前,他会陪伴在雄虫左右;等雄虫死亡,他们便一起在宇宙中化为灰烬,永远也不会分开。
雄虫并不相信来世,于是他也不再相信。
他也只有余下的光阴,可以陪伴对方,五年还是太过短暂,他们相处的时间会长过他的雄主在下城区的二十二年,且会漫长很多倍。
他们会孕育很多幼崽,但雄虫最爱的一定会是他。
没关系。
奥兰德这样对自己说。
只是一段曲折的弯路。
他会给予雄虫一段时间的空隙,尽管这段空隙,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
万一他的雄主突然认识一位雌虫,或者一位亚雌,坠入爱河,他要怎么办呢?
他总不能真的杀了那位雌虫,那是便宜了对方。
就像是幼虎第一次离穴,他有太多太多的担忧和痛楚,但又不得不放他的雄虫走,强留着不放,他的雄主会将自己啃噬得鲜血淋漓。
……所以,只能他提前防着一些了。
一直到执行队的警官赶到,奥兰德才转过身,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意,道:“辛苦你们了,白跑一趟。”
他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军部例会要开。
·
“真的确定了?”
“确定。”
弥赛尔教授在听筒里叹了口气:“……有时候不知道你到底是傻,还是聪明。”
魏邈笑着道:“您就当我是大愚若智。”
他一点儿也不聪明。
“你别牵连到我就成。”弥赛尔教授淡淡地道,“我可惹不起你家那位雌君。”
魏邈怔了一下:“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对你的家事可没有兴趣。”
魏邈一边用抹布擦拭他的工位,一边随意地道:“我看不然,您相当有兴趣。”
“……你和几年前的行事作风完全不一样了。”弥赛尔教授半晌才说,“莱尔,我是你的老师,你最好对我放尊重一些。”
“教授,我是雄虫。”
“……”
“我现在还是一名高级研究员。”魏邈语气谦和地强调道,“您最好给我一个我满意的薪资待遇,食宿条件也不能太差,另外我要求报销来回差旅费用,否则我随时终止这段还未签署的劳动合同。”
都离婚了,虽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他确实得省吃俭用一点儿。
还得付维恩的抚养费,总不能全指望着奥兰德养家糊口。
单亲雌虫也不是个很容易的活儿。
——好吧,其实挺容易的。
奥兰德养七百个维恩都不在话下,但魏邈也不觉得他的前雌君能将幼崽养得多么饱满。
该尽的义务依然要履行。
弥赛尔教授哼笑了一声:“……你真以为我非你不可?”
麻烦事儿一堆,虽然专业实力可圈可点,脑子勉强也拎得清,但早知道喊其他虫了。
魏邈将自己的乌萨奇石膏娃娃放进纸箱里:“除了我,还有哪个倒霉蛋敢答应您?”
弥赛尔教授脾气相当幽默,再加上常年在各个星系往返出差,虽然是学界的泰山北斗,但吃他这一套的也不算多。
“你问艾奇对矿脉感兴趣吗,他也可以过来,为我工作一年,我帮他搞定研究所的职称,再调回去。”弥赛尔教授道,“我最近在金枕星度假,你可以先过来,熟悉一下环境,我最近对一段矿脉感兴趣。”
……金枕星?
魏邈手紧了紧,语气严肃起来,道:“教授,研究所的三位同事,就是在金枕星不见的,您是独自居住吗?”
反叛军的踪迹被遏制和歼灭之后,军部依然没有找到这三位勘察员的踪迹,但时至今日,依然没有发现尸体。
“莱尔。”弥赛尔教授笑了一声,“我是雌虫。”
魏邈疑惑地应了一声。
“你真是离婚离得脑子变成浆糊了。”教授在电话里悠然自若地道,“我是S级的雌虫,打五个你,也是一只手的事情,所以你最好对我放尊重一些。”
没道理一名A级的雄虫就享有特权,不需要尊师重道。
魏邈:“……”
“你先来吧。”弥赛尔教授语气迅疾,变得铿锵有力,“我帮你看过票了,最近一班传送阵在下午五时,你凌晨赶到,睡一觉,明天早晨八点就可以投入到新的工作环境里,面对大海和无尽的棕榈,享受海浪与阳光,边吃榴莲边勘测矿段……期待吗?”
“老师。”魏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您知道黄世仁吗?”
他有时候真的觉得,弥赛尔教授适合成为一名激动人心的演说家。
放到地球里,属于忽悠着课题组白干活,不涨薪的那种导师。
第48章 帮助 一路顺风。
军部的气温一片肃寒。
圆桌形成一个弯曲的弧形, 利亚·科维奇面色沉凝地端坐着,默不作声,狭长的眼睛静静阖下, 呼吸平缓, 几乎让虫觉得他已睡着。
空气里泛起浓郁的血腥味儿。
那是一张过于出众的面庞,唯独左颊一大块肉被剜开,仿佛被锤子细致地在脸颊上磨过一遍,森森可见白骨, 李易默不作声地坐在最末的位置,听到拜伦问:“……你这样的伤, 什么时候能好?”
“不确定。”利亚唇部抿起, “可能还需要再养上两日。”
那里是在战争中, 不慎被赫尔诺用机械义肢浸入氢-氟酸,处理不够及时, 只能割掉全部的肉。
两日就能好吗?
拜伦没说什么。
距离军部的例会开始,已经接近两个小时, 三位军团长枯守在这间小型会议室内,没有谁敢质疑柏布斯上将为什么迟到, 一直到接近正午时分, 窗外浓云密布、天光乌晦, 奥兰德才终于姗姗来迟。
一旁的副官妥帖地将会议室的门细致地闭合,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利亚这才抬起眼, 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
军部交代给他的任务没有完成,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坐下。
站起身时, 他才看到两位同事微妙的、瞳孔地震般的神色。
就连一向表情管理到位的第一军团的军团长李易,嘴角都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利亚有些疑惑,他打量了一眼柏布斯上将, 才发现对方的脸颊和下眼睑上有明显的淤青,奥兰德随意地举起冰袋敷在伤处,干脆利落地坐到主位,面色平静:“久等,开个短会。”
他没什么将这块淤青火速去除的打算,任它搁在脸上,奥兰德来的路上,特意给自己的伤势拍了几张局部照片,没有框整张脸,私发给他的雄主,说:好疼。
他的雄主没有回复。
至于同事的想法,并不在奥兰德的考虑范畴之内。
雌君被雄主教训,在联邦也并非是一件非常罕见的事情,只是在上流社会,彼此的距离会更为疏离和和睦,像这样不尊重雌君的行为难免会引发一些抗议和争执。
——但眼前这位可是柏布斯议员长。
站在联邦金字塔尖的家主,联邦硕果仅存的双S级精神力的雌虫。
拜伦垂下眼,面色僵硬,掩饰住震惊的表情,唇抿紧,只觉得这个世界荒谬透顶。
说实话,利亚的伤势虽然很重,但还在他理解的范畴。
至于柏布斯上将……私下里玩得这么花吗?
这显然并非是忄青趣造成的伤势,而是实打实地被揍了一拳。
他倒并不觉得议员长的雄主有这么大的胆子和实力,唯一的可能性是议员长默许了。
可问题就在这里,议员长为什么会默许,而且还没有半点遮掩的打算?
……难不成是主人的任务?
拜伦不受控制地想起他的偶像“魏”的一句话:这个世界太疯狂,耗子都给猫当伴娘。
思路如同开闸的水,一泻千里,等想完这些事情之后,拜伦走神了一瞬,只觉得后背发冷。
好在奥兰德并没有理他的意思。
他对利亚点了点头,道:“上议院针对你围剿反叛军首领的失利,对军部提出了质询,并要求对你连夜提审,被我拒绝了。”
“尽管我个虫认为这并非是一件大错,同样深深地信任你为联邦效劳的决心从未改变。”奥兰德语气微顿,弧线锋锐的下颚收紧,“……但科维奇上将,我依然要遗憾地通知你,被停职审查三个月,出于亲属回避原则,伊维·科维奇不会参与这一场审查。”
军部从来不缺少天赋高的雌虫,每年军校毕业之后,会再次统一检查一遍精神力等级,以防造假。
但高等级的战力,永远是稀缺的。
这已经是一个相对较轻的责罚。
利亚神色平静,只是点了点头:“我没有异议。”
“好的。”奥兰德垂下眼,语气捉摸不定,“请坐,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这是关于李上将的。”
李易慢吞吞地抬首,露出礼节性的笑容,却看到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眼神,奥兰德靠在椅背上,将冰袋随意地掷在桌上,神色让虫噤若寒蝉:“恭喜你,可以不用再忍受第一军团的繁琐事务,成功卸任。”
不需要再回收利用这种老鼠,让他的心情总算从谷底回升了百分之一。
早应该将赫尔诺舍弃了,只是他偶尔会寄希望于这名反叛军首领能够给他带来一些有趣的惊喜。
这是他最初就犯下的、难以弥补的错误。
对于第一军团,他有另外的选择。
·
下午五点的空间传送跃迁,时间仍有富余,魏邈临行前,去了柏布斯家族的老宅一趟。
他时间紧张,本没有打算进去,却看见那名亚雌管家站在老宅的门口,古朴的建筑映照着灰蒙蒙的天空,藤蔓叠生,灯却拓出朦胧的影子,约瑟夫站在门前,如同一个迎接贵宾的、忠诚的门童。
老宅空空荡荡,魏邈将奥兰德签署的那份离婚协议书递给管家,和那名亚雌相顾无言了片刻,他问:“维恩呢?”
“少爷在练习远距离射击。”约瑟夫温和地道,“莱尔先生,您要去探望少爷吗?”
“让他上课吧。”魏邈轻轻地笑了一声,说,“我下一周的周末,就回来看他。”
约瑟夫注视着魏邈,如同注视着自己的幼崽一般,慈爱地道:“少爷会想念着您。”
“我也如此。”
“……您是第一位选择和柏布斯的家主离婚的雄虫。”
魏邈顿了顿,才收敛起笑容,道:“我很遗憾,希望我也是最后一位。”
“无论如何,站在长辈的角度,我希望您能谅解柏布斯先生的过错,相较于我服务的上一任家主,他足够年轻,也太过骄傲,但他忠诚于您的决心永远不会改变。”
约瑟夫脸上的皱纹因为笑意,而稍微明显起来,直到这个时候,这名亚雌的年龄才真正显现出实感。他似乎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道:“先生,希望您一路顺风,您之后遇到任何麻烦,都可以借用柏布斯家族的名义,或许在有些事情上,会对您有微不足道的帮助。”
第49章 下午到 龙舌兰日出。
踏上金枕星的土地上时, 失重感一浪一浪袭来,空气燥热,魏邈勉强沾了几口水, 感觉到脚下骤然变轻的引力, 合衣倒头就睡。
一天奔波周转,他实在倦怠,但生物钟却一直定时,凌晨六点, 天将明晓时,便睁开眼睛。还未破晓, 晨光已经洒落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之上, 水面清澈如玻璃, 倒映出橘红色的暖调。
而院子里还摆着弥赛尔教授昨晚喝的几瓶葡萄酒,绿意翻腾。
他怔了片刻, 理智缓缓回笼,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在何方。
弥赛尔教授订的民宿在金枕星的南部海岸线, 除了侍应生,几乎看不到本地居民的痕迹, 大多数住宅只专供贵族小住, 被刻意地保持着相对原始的状态。
房间有一个小小的餐吧区域, 魏邈拿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混合奶昔,觉得有一种一觉睡回上辈子的感受。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便看见弥赛尔教授已经睡醒,站在下沉式的公共吧台内, 此刻神采奕奕地卷起袖口,用一个锅炖煮着什么,魏邈走过去, 咬了口三明治,问:“您在干什么?”
“在熬骨头。”
魏邈站在吧台外,升起些不太好的预感:“……什么骨头?”
弥赛尔教授虽然被称为“教授”,但年龄并不算大,他平静地抬头看了眼魏邈,道:“我还没有非要毁掉这个锅的打算。”
“……”魏邈眯起眼,笑了一声,“好吧,是我想多了。”
“你昨晚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没睡醒吗?”
“实话说。”魏邈走进吧台,这家民宿的酒类相当全乎,这估计是弥赛尔教授之所以选择这里落脚的主要原因。
他熟练地替弥赛尔教授调了一杯酒,懒洋洋地道:“太困了,根本没做梦。”
柠檬残余的味道沾在他的手上,魏邈拿起一块刚刚切开的、剩余的柠檬片,尝了一口,忍不住皱起眉头:“……好酸。”
酸得他一个激灵,脑子彻底清醒过来了。
“吃一块烟熏海豹肉,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弥赛尔教授打量了一会儿杯沿,接过那杯鸡尾酒,看到沉淀下来的、漂亮的火红,道,“……这杯鸡尾酒叫什么?”
“龙舌兰日出。”
魏邈确实没吃过海豹肉。
上一辈子,这是北极的特产,他也只在记录因纽特人的纪录片里看过,他叉起一小块肉,尝了一口,评价道:“相当美味。”
也相当猎奇。
……口感有点儿类似于羊肉,但脂肪含量显然比羊肉更足一些。
“从别的行星上运过来的。”弥赛尔教授喝了一口,蹙起眉,道,“这杯酒太甜了。”
“本来就是甜口,您早上的话还是别喝度数太高的,不是还要工作吗?”魏邈笑了一下,“就当饮料喝吧。”
“你也可以休假一天,调整一下状态。”弥赛尔教授用一柄铁勺,将锅里的那块骨头翻了个面儿,矜持地抿了一口酒,勉强道,“看在你刚离婚的份儿上,我也不是多么苛刻的老师。”
魏邈叹了口气,笑了起来:“我似乎也只能寄希望于如此了。”
已经上了贼船,他也没有多余的办法。
民宿显然被弥赛尔教授包圆,偌大一间院子,只剩下扫地机器人在吭哧吭哧地工作,过了一会儿,一名年轻的雌虫从隔壁走了进来:“早安,弥赛尔教授。”
见到魏邈,对方微微怔了一下,主动道:“师兄。”
“你好。”魏邈笑着伸出手,“莱尔。”
“我引用过师兄的好几篇论文。”那名雌虫笑着道,“我叫罗安。”
弥赛尔教授端着酒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罗安是个很有天赋的好孩子,刚从歌尔大学毕业……说起来还是你的校友。”
他似乎轻慢地笑了一声:“你有时间可以教他点儿东西,没时间就不管他了。”
罗安眉头微微拧了一下,对着魏邈,又露出一个甜腻的笑容:“师兄比我想象中年轻太多。”
魏邈耸耸肩,笑道:“多谢夸赞,显得我还没这么老。”
罗安眼睛瞪圆了,手忙脚乱地解释道:“……不是,师兄,我没这个意思。”
弥赛尔教授冷不丁道:“他逗你的。”
联邦的高校并不多,刨除军校之外,首都布列卡星只有6所综合类高校,而分散到各个星系的则更为寥寥。路径狭窄如行天堑,能够攀到门槛的,要么是有权有势的贵族子弟,要么便是漫长的、无声的厮杀。
总而言之,是相当独木桥的一条路。
雄虫的入学条件相较于雌虫来说,有许多额外的宽限,比如年龄、资产及免除的一轮又一轮的面试,但依然是不容易的。
而歌尔大学,可以称得上是联邦的“哈佛”。
——美国有苹果,中国有菠萝。
魏邈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他穿着一件五年前买的、玫红色的T恤,相当夸张的色泽,帅得也同样夸张,黑色的瞳孔如同一块黑曜石,虫纹搁在脖颈上,是密密麻麻的线条。
越高等级的雄虫,虫纹会越复杂。
罗安总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这位只出现在传闻中的莱尔师兄,旋即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魏邈懒洋洋地靠在民宿的沙发上刷光脑,见没什么新的游戏资讯,才叹了口气。
新闻的头版头条,罕见地全部挂上了反叛军相关的内容。
《荒星短暂交火,叛徒赫尔诺抛弃部署窜逃,诸多细节曝光!》
大多数内容是在陈述反叛军的历历罪行,以及对联邦的危害,最后捎带一笔:军部已提出反制措施,势必会歼灭反叛军势力的残部。
报道里,赫尔诺昔日穿着军装的照片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魏邈翻开评论,果然,已经爆炸了。
“布列卡星没有任何震感。”
“上议院批准了吗?太突然了,之前也没有任何迹象。”
“赫尔诺这种恶贯满盈的雌虫败类怎么还活着?”
“让我的leader去前线,他爱指挥,说在哪里都能发展。”
“说实话,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即使我亲自出面,也不好调解了。”
“谁问你了?无虫在意哈贝贝。”
“……这张照片是七年前赫尔诺将军凯旋时拍的,我记得也是因为那场战役,联邦唯一有希望突破SSS级精神力的将军止步于双S级,当时星网只有遗憾的声音。”
“为什么要怀念一位想要毁了联邦的叛徒?我们还有科维奇军团长。”
魏邈表情漠然地一条一条浏览下来,听弥赛尔教授问:“艾奇确定要来吗?”
“嗯。”魏邈笑着抬起眼,点了点头,“他下午到。”
第50章 没兴趣。 金枕星的海岸线无比狭长……
金枕星的海岸线无比狭长, 从上空俯瞰,如同剔透的翡翠琥珀,大片大片的植被覆盖在山地之上, 气温湿热。
到了中午, 连绵的暴雨说来就来,艾奇来的时候,几乎被淋成落汤鸡。
“我的降落伞差点儿来不及打开。”魏邈递给他一块毛巾,听艾奇吐槽说, “……还好没有遇到雷暴天气。”
魏邈靠在墙角,问:“你的胳膊还好吗?”
几天前, 他的这位师弟还因为反叛军的袭击, 负伤骨折。
艾奇擦拭着自己湿淋淋的头发, 如同招财猫一样,扬了扬自己的手臂, 露出一个招牌的社畜笑容,斗志满满地道:“放心, 师兄,已经好多了……主要是弥赛尔教授的条件太有吸引力了。”
无论是住宿和办公条件、亦或是替弥赛尔教授工作获得的报酬, 都比在总部按部就班的工作丰富许多。
艾奇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在医院住了三天, 脑细胞都住得萎靡不振。
研究所总部的单身雌虫聊天群里, 每天都有虫在暗中更新莱尔的动态,聊的内容越来越露骨, 艾奇用完好的那条胳膊,艰难地在群里发送信息:可是师兄已经结婚了。
群内终于短暂地沉寂了三分钟, 有虫怀疑地反问:“……真的结了吗?”
——这几年对莱尔的伴侣压根儿没有什么印象啊!
甚至有传言认为,莱尔之所以假结婚,单纯是为了隐瞒自己是雄性恋的性取向!
事实板上钉钉, 那名科维奇家族的贵族雄子之所以花了一大笔钱注资给研究所,偶尔还会在研究所内现身,显而易见,并非是眼光卓绝、支持研究所的发展,而是心怀叵测,觊觎他们的研究员。
一切都说得通了。
看在温弥是研究所的大股东的份儿上,雄虫再不情愿,也只能为了公众的利益,忍辱负重地哄着那位贵族的少爷脾气。
联邦对雄性恋采取严格的禁止措施,雄虫本身人数就少,再内部消化,显然不利于出生率,因此,这样的传言也只局限于私下的小范围口口相传。
也有少部分雌虫宣称莱尔和那名姓科维奇的少爷是真爱,但很快就被辱骂得不敢再多说什么。
艾奇最初也差点儿被传闻洗脑。
只是几天前在荒星出差的时候,他已经见过师兄的伴侣。
那名雌虫如此优越,站在师兄身边时,般配得让他觉得无地自容,有一瞬间,他只想要默默地躲起来,内心唯有祝福的想法。
不能再做梦了。
师兄并非是他可以肖想的雄虫。
从几年前开始,莱尔已经很少再参与长期外派的研究工作,艾奇没想到这一次莱尔会主动参与这项课题,得知消息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一直到落地,才终于有了些实感。
·
弥赛尔教授口中所谓的“吃着榴莲肉,吹着海风做勘查”,在实地工作中如同童话,能信的也就最后三个字儿。
就跟鱼香肉丝里没有鱼一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魏邈在去勘采的路上,才收到奥兰德的消息。
昨天那张脸上伤势的照片,他没有回复,单纯觉得有点儿滑稽,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奥兰德发了一条视频。
很简短的一条录像,只有十几秒的样子,没出现任何杂音,维恩在练习礼仪,脊背挺得端直,脑袋上顶着一只兔耳,目光严肃地仰头看着老师,一副认真努力的模样。
——依照维恩脊背挺直的幅度,这条录像显然充满了摆拍的痕迹。
再晚一秒就要露馅。
奥兰德:您会想念幼崽吗?
魏邈将那条视频看了两遍,有些忍俊不禁,点击了保存键。他甚至能想象到奥兰德打这行字的神态和动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拉远距离感的方式,回复道:谢谢。
就如同奥兰德一样,魏邈同样在熟悉什么叫失去。
就像是从未靠拢的海市蜃楼,真正到了散去的那一刻,依然会升起一些曾经拥有过的错觉。
那是浮冰化成水之后,留有的、还未散去的余温。
好在这块伤疤撕开的时间足够漫长,因此并不算疼。
他没有将奥兰德的联系方式删除的打算,等着议员长先生自己给自己降温。
罗安坐在他身侧的位置,侧过脸,笑着说:“说起来,我还没有加上师兄的好友……艾奇师兄都有了。”
艾奇在另一辆轨道车上。
一边说,一边作势打开光脑。
魏邈抬起头,没有动,有点疑惑地问:“教授不是组了个群吗?你直接在群里加我就可以。”何必舍近求远。
罗安:“……”他扯了扯嘴角,才努力地笑了出来,“确实哎。”
替师弟解决了一道难题,魏邈点点头,慢条斯理地道:“嗯。”
轨道车一路向前奔去,离得近了,才看出些山的形貌,一座一座的山如同巨大的、起伏的影子,黑森诡谲,弥赛尔教授携带着艾奇,从车上下来,眼睛里终于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山路坎坷,魏邈背着包,倒是走得如履平地,偶尔还需要拉一只胳膊负伤的艾奇一把。
无论是上辈子,亦或是这辈子,他对这样的流程已经相当熟悉。
弥赛尔教授走在最前列,肌肉紧实得被包裹在衣料之中,即使天气炎热,也穿得严严实实,他走路时有些跛脚,需要携带登山杖来稳定步频,魏邈跟在队末,在熟悉的虫面前,多少有些惫懒做打扮,抛去了在研究所时多余的体面,脑袋上别了个清凉贴,将手上多余的灰尘冲洗干净。
越向深走,雾气弥漫,前方隐约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罗安走着走着,就溜到魏邈面前:“莱尔师兄。”
“嗯。”
罗安道:“我保护你。”
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魏邈一个雄虫,要学这个专业。
魏邈侧过脸,小朋友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就算再想装瞎都没机会,他笑了声:“没必要,我有自保的能力,真遇到事儿了你自己记得跑就成。”
他也没想到,弥赛尔教授感兴趣的赫然就是克里格尔山脉。
也是前几天还没和奥兰德离婚时,去荒星出差的时候,按理说还藏匿着反叛军的地方。
有序的脚印和一些多余的痕迹,说明这座山脉已经整体被搜索了一遍,看情况,显然是第一军团的军雌们留下的足迹,魏邈五年前就随弥赛尔教授来到过这座山,五年后这里依然一模一样,时光仿佛在这里静置,反倒像是黑胶唱片一样,唱臂旋了一遍,又倒回到原地。
罗安应了一声,颇为直接地道:“您有雌君了?”
雌虫的追求相当明确且简单,罗安之所以跟着弥赛尔教授干活儿,单纯是为了镀金,路上有一个雄虫加入,是意外之喜。
按理来说,雄虫这个年龄不可能没结婚,但罗安还是想试一试。
他不觉得自己差在哪里了。
他直接,魏邈也直接,他道:“我对你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