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教学 周边百姓来国子监学种菜
初八这日,天气比前两日还要冷上几分。
天还未亮,国子监守门的小吏裹着厚衣裳刚到正门处,便看到门前多了好几个人在地上围坐取暖。他吓了一跳,如今才卯时,外头天还黑着呢。
再提起灯笼一瞧,后面贴着墙根坐了一排人,一路看过去大概有一百来号,乌泱泱的,再往后便看不清了。
小吏瞬间清醒,这会儿离得最近的一个老汉也醒过来了,连忙起身跟对方说明情况,他们这些人都是京畿周边一带的乡里人,今日是特意过来学种菜的。
小吏自听得愣住:“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老汉憨笑道:“都不一样,家住得近点儿刚来不久,我们离得很远,前儿便动身了,昨儿晚上就到了京城。略歇息几个时辰便过来守着,生怕来晚了。”
更细的话他没说,实则他们几个村的人来了之后也不敢先到国子监,生怕来了没有地方给他们待,更怕国子监的人见到他们提前来觉得烦,怎么都得麻烦人,遂特意寻了个破庙凑合了一晚。他们这些人没一个去客栈住宿,客栈贵,住一晚得足够他们吃在乡下吃用好半个月了。
小吏见他们冷得直搓手,心里也着实不是滋味儿,叫他们在这儿先等一等,转身便跑去经师堂了。
没多久,他便带着两个助教跑回来了,还将这些人引到国子监的大殿中先休息休息。如今外头天寒地冻的,助教还真怕将这些人给冻出个好歹,若是真的病了,好事儿可就成坏事儿了。
膳房的大师傅也早早地就被人给吵醒了,动火的声音太大,等他睡眼惺忪地从屋子里出来发了一顿火后,方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方才膳房得了吩咐,说要熬几锅热粥,再送些热水过去给那些乡下人备着。
大师傅被人早早地弄起来,心里也有点闷气,一边看他们干活,一边嘟囔:“正经要做事的几个学生没见到人影,咱们这些做杂活的反而都被使唤上了,这叫什么事儿?一群乡下人罢了,给他们喝口水就不错了,还熬粥?”
一年轻的助教经过,恰好听到了这声抱怨,气得直接调头走人。怪不得国子监有先生要将这人给换掉,想请新来的几个师傅做主厨。看来,还是先生们慧眼识人,这大师傅眼高手低,毫无同理心,在国子监应当待不长久了。
尽管大师傅不乐意,但是膳房的其他人还是不敢耽误,连忙就将热水给送来了,粥也在熬煮,没多久也一道送到大殿中。
众人排着队领到了一碗热乎乎的米粥,被冻得僵硬许久的身子终于暖和了起来。他们不敢跟国子监的助教们多打听,甚至连开口问话都觉得不好意思,等三五成群地坐在一块儿后,才敢小声地讨论起来。
“方才天黑,只瞧见外头的路铺得好,别的都没瞧见。这样好的路,我在县城里都没怎么见过。”
“路算什么,这大殿才好呢。”
众人都记得自己先前被带进来的时候是如何诚惶诚恐。这地方,跟皇帝陛下住的宫殿差不多,虽然他们没见过皇宫,但感觉也就如此了。地方大不说,还格外有气势。怪不得这里的读书人日后能有出息呢,整天住在这样的好地方读书,耳濡目染的,哪里是他们乡下孩子能比的?
其实他们乡下孩子也是有能来国子监读书的,但都是非常聪明那一拨,生下来就得是人尖。他们村里没有,不过同县有一户人家的孩子考进去了。这样拔尖儿的孩子,一百个里面未必能有一个,但是到了这国子监中,也只是寻常。
等到宋允知照常起身后,才听三皇子急急忙忙领着萧宝玄跑过来,说那群人已经提前赶过来了,如今在讲学的大殿中候着。
宋允知这才想起自己的疏忽,他早该想到的,住得远的需得提前一两日动身才行。宋允知本来以为他们会下午来,或者是晚上来都来得及,反正种菜又不难学。但实际是,这些人生怕错过了好时候,也生怕自己来得晚了引得国子监不满,处处小心,以至于早早来这儿受冻。
他敲了敲脑袋,懊悔不已:“下回还是该准备妥当才是。”
刚敲完,便看到萧宝玄脚下的鞋子有点古怪,小家伙也感觉到不舒服了,两只脚一直在动来动去。
宋允知无语:“谁给他穿的鞋子?”
三皇子还有点得瑟:“我。”
他身边的太监过来传话后,三皇子便将萧宝玄的被子一掀,直接将弟弟给弄醒了。本来是赵公公在给萧宝玄穿衣裳,但是三皇子嫌他穿得太慢了,眼瞅着衣裳都穿好了还在那儿选靴子,磨磨蹭蹭、慢慢吞吞,三皇子实在是等不了,随便抄起一双靴子给萧宝玄套上。这还是他第一回 给人穿鞋呢,平日里都只有旁人伺候他的份儿,他哪里伺候过别人?这大概就是父皇口中的兄友弟恭了,三皇子都把自己给感动了。
宋允知无情戳破他的感动:“你穿反了。”
三皇子愣住:“有吗?”
宋允知翻了个白眼,刚好洗漱完的江亦行轻笑着将小孩儿抱起来放在床边,将穿反的靴子重新换正了。他之前照顾允哥儿经验丰富,这会儿照顾一个更小的,也全然不在话下。
萧宝玄被抱下去后,走了两步,重新扬起笑脸:“舒服啦。”
宋允知摸了摸他的头:“下次不舒服直接说就是了。”
萧宝玄没吭声,他跟两个皇兄关系都不算亲近,这还是三皇兄第一次主动抱他,萧宝玄本来想提醒他鞋子穿反了,但趴在皇兄并不宽广的肩膀上后,愣是忍住了。
换好靴子后,萧宝玄偷偷看了一眼皇兄,发现对方压根没有生气,只是一直在催促允哥儿弄快点儿,别叫人久等了。就连贺延庭跟随春生等人他也没放过,想着今日人多,担心人手不够,也让他们跟着一道。
三皇子喋喋不休,一直在耳边嗡嗡嗡,宋允知被催急了:“知道了,催命啊!”
三皇子还不晓得自己有多烦,仍道:“知道急你还擦面脂?”
男子汉大丈夫,搞得这么秀气干什么?
宋允知都气糊涂了,冬天不擦面脂,生了冻疮被吹皲了就知道好歹了。
就擦,气死你!
江亦行顺手接过允哥儿的面脂,三两下功夫便给他擦好了,回头跟三皇子道:“小孩子脸嫩,是得好好照顾才行。”
萧宝玄认真地嗯了一声,他也擦,他跟允哥儿都是香香的,三皇兄身上则臭臭的。
宋允知都懒得解释了,他之前如何威逼利诱这小子也不肯动,直到被陛下夸了两句之后却比谁都要上心。该说不说,这小子还真是现实得很。
等到宋允知等人前去大殿后,才发现先生们已经到了。
陈素跟薄修德正在同这些老乡说话,老乡们得知二人身份后,本来不敢乱说,但是后来见两位大人待人客套,身上也没有那股子官腔,心里莫名安定不少。再听他们问话也只是寻常,不过是今年收成如何,家中可有子弟读书云云,都是他们能回答得上来的,因而后面说话也正常多了。
陈素从前也是乡野出身,家中条件比他们还不如,听到他们家中子弟大多务农,也不识得几个字,心中不免怅惘。
他们教书育人终究是有限的,能读得起书的孩子家中总有些积蓄,不至于一贫如洗,真正穷苦的人家是供不起孩子读书的,且穷苦人家的孩子,若非早慧也认识不到读书的好处。
陈素不能片面地鼓励他们读书,毕竟读书这条路开销太大,收益却不多。但愿有朝一日朝廷能多给些款项,能在各个乡里兴办学校,哪怕只是教孩子们认识几个字,算得懂账本,便已经很不错了。陈素心中有了主意,打算过些日子去探一探陛下的口风。
朝中不是没钱,只是舍不得在穷人身上花钱罢了。
说话间,宋允知几个人到了。陈素笑了笑,指着小弟子:“今日带你们学种菜的人到了。”
众人回头,却见是几个半大孩子走了过来,其中两个年纪实在是小,一个五六岁左右,一个瞧着似乎才三岁,只怕连话都说不全乎。
他们教?
众人面面相觑,是不是弄错了?
三皇子见他们不吭声,不乐意了:“这回菜地的法子便是我们允哥儿想出来的,我们几个则一路帮忙,难道还教不了你们这些门外汉?”
三皇子往常居高临下惯了,这会儿即便压着声音也透着一股张狂劲,众人再不敢质疑,一路跟着宋允知等人去了国子监后院。
此处什么都没有,一眼望去空荡荡的,只有密密麻麻的草席芦苇。众人本来还疑惑,忽然见那位宋小学子翻开了一块草席,露出鲜嫩水灵的菜叶子出来。
“真的是菜!”他们一窝蜂地都围了过来查看。
也亏得这儿地方大,菜圃又多,宋允知事先叫他们分散开,否则他们一齐涌上来还真是怪吓人的。
菜是真菜,往下探还能摸到泥土,菜根依稀能感知到一股热气儿。
这个时节还能看到长在地里且露天的菜,真是稀罕极了。
宋允知给他们露了一手后,这些人瞬间不再游移不定了,全程跟着宋允知的步调来,宋允知说什么他们便听什么。
其实这边种菜的法子本也不难,只是得提前将菜圃往下挖深一点儿,撒上菜籽后,先在底下撒上一点畜粪,再覆上风帐。风账也好做,用芦苇野草编一下即可,只要能盖严实都成。盖住之后,顶上再盖上畜粪,如此便万事大吉了。
马粪、牛粪分解的时候会产生热量,足够让一些耐寒的蔬菜比如韭菜、小葱、白菜之类的叶菜自然生长。
众人听得格外认真,万万没想到,方法竟然真的不难。只要他们回去后认真准备,家家户户都能种得起。不过今儿回去后,牛粪猪粪什么的都得收起来了,从前还没想到,这些粪便竟然也能成宝贝……
这些他们看宋允知的眼神都在发亮,怪不得说这位是小神童,脑袋瓜子可真聪明!
三皇子听到宋允知一口一句马粪、牛粪、猪粪的,有些不忍直视,无人知晓他那会儿是吃了多少的罪才换来这些菜?真是苦了他了。
听宋允知说完后,众人只想赶紧道谢回家试一试,不想那位小神童尤嫌不够,背着小手,转头又教给他们一个好点子。
“你们回去后,若家中人手充足的,还可以用另一个法子种菜。不过此法稍稍麻烦些,得掘地深至四五尺,上面搭斜坡梁檩,顶上用窗户纸糊上一层,白天让日光照进洞里头,夜里就盖上风帐保暖。洞里生点儿火,在地上打菜畦种菜。还有一种更为繁琐些,在洞中直接砌土炕,炕上打菜畦种菜,这种地面温度更高,可以种黄瓜豆角,还能种鲜花。”
宋允知说的正是后世的洞子货,一千年后才渐渐流行起来。冬日的黄瓜豆角,比蒜黄之类更昂贵,更不必说鲜花了。
他怕这些人听不明白,还当场掏了两个洞,一个做明火洞子,一个做暗火洞子,给他们将里头的事儿都讲明白了,反复确认他们都记下之后才放心。来回上京一趟也挺繁琐了,宋允知也希望他们今年冬天能多挣几个钱。
临走时,宋允知给每个人都包了一包小礼物。
众人很是难为情,学了人家的好主意不说,还得拿人家的礼物,实在是不好意思。他们今儿来国子监的时候可是空手来的,这会儿怎好拿白吃白拿?
他们不能要。
眼见这些人再三推辞,三皇子不耐烦了,粗着嗓门喊了一声:“快点拿,你们当我找人买这些不麻烦啊?”
众人被他这么一熊,下意识地都接下来了。
三皇子这才满意了。
东西不重,他们还以为里头是什么吃的,在国子监门前也不好打开,只能再三道谢后,感恩戴德地坐着雇的牛车返程了。走得早,才能尽快回去挣钱!
将近两百多号人送走之后,国子监门前瞬间空旷起来。骤然没了人,宋允知几个还有点不习惯,一直踮着脚尖望了许久之后,才准备离开。
三皇子却在暗暗窃喜,这回他又跟着允哥儿做了不少事儿,父皇应该还会夸他的吧?才得意没多久,忽然见一侍卫急匆匆地赶至,见着他便喊:“殿下,出事儿了!”
第52章 御史 八百贯的去处惹争议
冒冒失失的一句话,吓了众人一跳。
三皇子斜着脑袋,不甚在意地轻扯嘴角:“我们这些日子积了不少福,能有什么坏事儿找上门?”
对方低着头,老实回禀:“朝中有人非议您跟小宋公子,说您二人借国子监之物大肆揽财,为天下读书人所不齿。”
三皇子跟宋允知瞬间变了脸色。
二人对视一眼,半晌,三皇子冷着脸问:“是我舅舅那边走漏了风声?”
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韩忠,此人贪心太过,三皇子怀疑他实属正常。
侍卫摇了摇头:“韩家倒是没有风声,应当不是韩老爷之故。”
三皇子心思更加重了。好啊,他们才卖出了些钱,便有人盯上了。虽然三皇子知道这事儿瞒不过别人,但他还是不想招惹麻烦,当初让他舅舅找人买菜时,寻的都是商贾,压根没有跟京官各方扯上关系。但他们这么快便嗅到味道了,就跟个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嗡嗡嗡地闹的人心烦。
“真是令人作呕!”三皇子怒不可遏,“若是让我知道谁主使的,定将他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宋允知却在琢磨,这一出究竟是为了对付谁,是为了打击他而来,亦或是为了对付三皇子?
系统反问:“这还用想?”
宋允知有点惊喜:“你也觉得是三皇子的政敌对不对?”
系统沉默了,它发现有时候对自己过于自信并不是什么好事儿。譬如这家伙,对自己就没有一个清醒的认知,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个万人迷。确实,有一部分人是因为他机灵对他刮目相看,但是也有不少人恨他恨得要死。
依系统看,这回多半是冲着宋允知来的。
萧宝玄跟随春生都围了过来,询问他二人是否要帮忙。三皇子正想让弟弟出马,去父皇那儿求个情,让父皇严惩闹事者,就见宋允知摇了摇头。
一码归一码,人家是冲着他们来的,没必要让别人掺和进来。再有,不过就是赚了点钱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他种的菜,便是全都卖出去了,旁人又能拿他怎么样?干他们什么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宋允知掐着腰,中气十足:“放心,便是去了大明殿,我也是问心无愧!”
而后宋允知便被传去了大明殿。
这本是朝臣们上朝议事的地方,寻常五品以下的官员都没什么机会迈入,宋允知跟三皇子却有幸被请过来了。
知道前因后果的陈素也在殿,面对不少同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陈素丝毫不见慌乱。
闹吧,闹吧,他巴不得闹得越凶越好。也就这群御史对这件事揪着不放,也真好意思为难一个六岁的孩子,都不嫌害臊。
御史们真不嫌,本朝御史有“风闻奏事”的权力,即谏官可以通过道听途说来参奏大臣,未必要掌握证据,即便言有未当,亦不加罪。
皇上此举的本意是在畅通朝政,调动言官上书的积极性,鼓励他们揭发大案。但可惜的是,实行过程中出了一点小差错,谏官们光顾着相互攻讦,党同伐异了,倒是没几个真心念着遏制腐败,澄清吏治。
待一大一小迈进大明殿后,整个殿中所有的眼睛都投到了他们二人身上。
这两人完全没有来被问罪的自觉,精神不知道有多好。
唐郢觑着宋允知,心中思索着这回宋允知能有几成把握能够全身而退。其实今日这出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一直以来国子监跟陛下将这个小崽子捧得太高了。站得越高,跌得越重,这样处处优秀的“神童”,若是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哪怕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也会被人一再放大。
由此可见,好口碑本身有利有弊,但是世人总是执着于赞美之声,想要求一个“完人”形象,包括唐郢自己,也是如此。完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希望这小崽子撑得住,至少别牵连到他身上。
宋允知刚进来,行完礼还未站稳,便听到有人对他指控起来。
起先他还听得迷迷糊糊,心想着这些人说话可真是绕得慌啊,骂人之前得先引用几句圣人之言,长篇大论地引用之后,方才切入正题。内容无非就是说他先前在千秋宫宴上慷慨陈词,之后又暗暗将菜卖掉大肆揽财一事。
宋允知还能耐着性子听下去,三皇子实在是不耐烦,听到一半儿就开始喷了起来:“就这么点破事,到你们嘴里讲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烦不烦啊?朝中的风气就是被你们这些御史给带累坏了,一句话的功夫非得喋喋不休,合着你们拿俸禄就是为了空口说废话的?!”
皇上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他都没这么骂过文臣呢,老三竟然也敢?
义正言辞的御史们被三皇子劈头盖脸的一句质问给弄得一噎。
不是,难道犯错的不是他们俩吗,怎么搞得像是别人冤枉了他们一样?
御史大夫诡异地停顿了片刻,果断改变了战略,对上三皇子,之乎者也是没有用的,圣人之道也无用,没学问的人跟他说这些等同于对牛弹琴。御史大夫直接质问:“敢问三皇子,当初在千秋宫宴上,是不是他宋允知口口声声说要一心为民的?”
三皇子火力不减:“怎么了,有问题,我们今儿才教会了京畿周围的百姓如何种菜呢。他们回去的时候别提多感恩戴德了,一直念着父皇、念着国子监的好。这样为国为民的事,不知道诸位大人做过几件啊?但凡有一样,也好拿出来同我们一教高下,如何?”
三皇子那张嘴就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便击溃了御史大夫想要诘问的小算盘,临了还不忘羞辱一下御史台。
后面的陈御史见大人被问住,暗骂一句三皇子奸诈,遂不服输地上前:“一码归一码,如今议论的是卖菜赚钱这事儿。”
宋允知忽然问他:“卖了你家的菜?”
陈御史强调:“你们卖了国子监的菜,那菜是在国子监的地上种出来的。虽然经由你手,却是整个国子监的财产,你这番,便是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说一千道一万,用国子监的东西挣钱便是不对!若真正一心为民,何不将这些钱拿出来送人!”
诸位御史统一口径,一再出声逼迫宋允知二人,嘲笑他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连皇上都看不下去了,觉得他们如此对待两个孩子着实没品。好歹算是人家长辈,这样咄咄逼人未免太过分了。他是从一开始就偏心了,没打算追究过宋小神童的错处,正要摁下此事,却听宋允知冷笑:
“你怎知我没拿出来?”
皇上抬到一半儿的手瞬间放下来了,瞅了瞅无动于衷的陈素,最终选择继续看戏。方才御史台闹得凶,然而陈素却丝毫不见慌乱,还主动让人叫了小神童过来当廷对峙。陈素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宋允知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御史台都忘了如何盘问了。
御史大夫隔了一会儿才问:“所以那钱……”
宋允知镇定自若:“我托三皇子买了不少菜籽回来,凡是上京学种菜之人,每人都发了一包菜籽,剩下的则托京兆府通过各县城发放到乡里,每个人虽领到的菜籽不算多,但也足够他们种上几块菜地了。”
菜籽不贵,甚至算是廉价了,一文钱便能买好些。宋允知本来也没打算独占这些钱,正好借机都散出去了,就当是给百姓提供点便利罢了。如今能用来堵悠悠众口,反而是意外之喜。人果然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行,尤其是面对这些丧良心的官员,必须面面俱到。
皇上心一松,怪不得陈素坐得住呢,原来是有这回事。
果然是小神童能做出来的,有情有义,真正的一心为民也不过如此了。还有老三这回也长进了不少,只可惜老二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三皇子跟着咋呼道:“就是,这些菜籽都是我派人去买的,前前后后不知花了多大的精力才办成这事。你们若是不信,我便将那卖菜籽的人寻来跟你们对峙,再不济还有京兆府,种子是他们发下去的,难道还能有假?”
御史台秒面面相觑。
许久,陈御史老脸一红,继续质问:“如此要事,三殿下为何不早说?”
三皇子被他们的无耻给惊呆了,分明是他们没查清楚,反而问罪自己交代不及时:“脸怎么这么大呢,难道国子监的事,事事都给跟你们这些御史交代?手别伸得太长了!”
宋允知也不想轻轻揭开这事儿:“卖菜的钱我一文没贪,我清清白白,禁得起查证。不知道各位御史禁不禁得起查,左右大家对彼此心里都没底,不如这般,你们来查我家的账本好了,我跟三皇子便来查诸位家中的账本,怎么样?”
这……这简直匪夷所思。
御史们断然不能接受:“哪有这样的说法?”
“难道就许你们恃强凌弱,不许弱者回击?你们左一句假公济私,右一句中饱私囊,说这话时气儿都不喘一下,想来也是行得正坐得直吧。既如此,还怕什么,大家一起查个干净。有陛下与百官见证,日后你们御史台再弹劾人的时候,便更能理直气壮了?”
三皇子被宋允知的话给提醒了,大喝一声:“对,就要查,只要清清白白谁还怕查了?第一个来查我,我不怕,我没贪过一文钱!”
这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御史们怂了。
其他人也不敢让宋允知继续往下说,这小孩儿说话没轻没重的,陈素也不教,真要是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众人连忙打着哈哈,意图将此事给糊弄过去。还有人当起了理中客,带头的便是唐郢,不轻不重地点了御史台几句,责怪他们没弄清楚事情缘由便冤枉了三皇子跟宋允知。
他们七嘴八舌,御史台深知这回自己失言,一直不曾开口过。
不过是责怪几句而已,跟彻查御史台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他们也知道这事儿不可能发生,但即便是被两个孩子嚷嚷出来也是够丢人的。答应不答应,都将他们架在火上烤。答应了不成体统,不答应又显得他们心中有鬼。这可恶的宋小鬼头,都怪他!
宋允知心中早已腻烦透顶,又是这一套,问罪的时候拿他们作成年人,如今局势逆转又拿他当小孩子糊弄。还是年纪太小了,但凡有些权力,宋允知也不会允许他们如此欺负自己。
查当然是不能彻查,但是御史台几个出头鸟却被罚了一通,如此,事情便算了结了。
下朝后,御史们都躲着宋允知跟三皇子走。这两人一个莽撞一个嘴毒,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这回算是他们吃了亏,下回可得看准点再下手。
三皇子也一反常态地没出声,御史大夫家里他知道,跟二皇兄舅家是姻亲。至于那个蹦跶得最厉害的陈御史,似乎也跟二皇兄走得近。所以这回,是他二皇兄弄出来的阵仗吗?
出宫之后,三皇子立马找到了他二哥,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第53章 闹翻 皇家兄弟之间的斗争
萧彻寻来时,二皇子正在同国子监的先生请教。
父皇重视文教,要求皇子公主潜心读书,只有成绩好,才会被叫去朝臣前面露脸。二皇子正是看清这一点才觉得老三愚钝,光顾着跟宋允知那个小崽子鬼混,整日在外游手好闲,甚至如今沾上务农的差事,真是短目。即便能获得父皇短暂的关注,却也得不偿失。
二皇子正与先生讨论到兴头上,外头忽然有人传话,说是三皇子过来,还急色匆匆,似乎是来兴师问罪一般。国子监的王先生听闻,知他兄弟二人只怕是有什么矛盾,只好起身道别了。
二皇子也恼老三不长眼,偏要这个时候来找不痛快,遂朝着先生拱手:“先生慢走,今日麻烦先生了,只是学生这里尚有一处疑问未解,不知明日可否再叨扰先生一二?”
王先生并未拒绝,能跟皇子打交道,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事。况且二皇子还极有分寸,说讨论学问便只讨论学问,别的事半点不提,还给足了他们尊重。这样知进退懂礼貌的皇子学生,试问有几个先生能不喜欢?
二皇子才吩咐心腹将王先生送走,转头便看到了火冒三丈直冲进来的老三。他皱起眉头正要问罪,却见老三脾气比他还要大,上来便指着他的鼻子:“今日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二皇子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温情:“这就是你对兄长的态度?”
“你就说是不是你?!”
二皇子神色冷然,推开指在他眼前的手。他平生最恨有人对自己颐指气使,父皇都不曾质问过他,老三有什么资格?老大夭折后,他便是皇家实际上的大皇子,只是亏在了序齿上。若他的序齿改为大皇子,老三再这样跟他没大没小试试?
萧循没将老三的指控放在心上,直接撩开袍子坐下,甚至还有闲情雅致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三皇子都快要气糊涂了,有胆子做没胆子认,这人可真是不要脸。他转身走到二皇子跟前,愤怒道:“萧循,老子跟你说话呢,别摆什么兄长的谱,谁家兄长会在背后使阴招?真是难为你了,一边埋头读书还一边放着几双眼睛在我身上。我就想不通了,我萧彻究竟哪里得罪过你,让你这般恨我?”
二皇子心中嗤笑,哪里得罪过自己?他倒向老四,便是彻头彻尾地背叛了他。二皇子从来没有将老三这个蠢货当作自己的对手,他的对手永远只有老四。可就这样一个蠢货,竟然背着自己倒向别人,他岂能容忍?
事情是他下的手,但二皇子却并没有打算认,只要没证据,即便闹开了他也无所畏惧,二皇子一字一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装模做样?御史台那几人同你是何关系,还用得着我一一说与你听?”三皇子又不是傻子,他虽然为人莽撞了些,但身为皇子,哪里看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正因为看得太清楚他才觉得眼前之人凉薄。他们可是手足兄弟,从前父皇偏心老四,只他们二人抱团取暖。如今不过出了点儿小纠纷,他大可以跟自己吵一架,甚至气不过揍他一拳也无妨,便是再闹大些,跑去父皇那边告状萧彻也认了,吵一架而已,将话说开不就行了?可他偏偏安排朝臣出手对付他们。
他怎么就学不会光明正大?
若不是允哥儿有先见之明,只怕他刚经营起来的名声又该毁于一旦。自己出手,那是家人之间的小打小闹,让大臣们掺和近来,性质就变了。三皇子看向对方的眼神也越来越冷,他算是知道了,这人根本没把他当作兄弟。一点矛盾而已,便上升成政斗。
好啊,当他怕了不成?
三皇子发狠地道:“萧循,你若是想斗,我奉陪到底!”
撂下话,三皇子直接一脚踹翻边上的凳子,决然而去。
良久,二皇子的心腹侍卫送完萧彻后折返回来,将凳子扶好之后还有些担心:“殿下,三皇子不会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吧?”
二皇子头都没抬:“放心,父皇不会相信他的胡言乱语。”
御史风闻奏事是他们的权力,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二皇子只在意一件事:“今日御史台可赢了?”
侍卫摇了摇头,他斟酌用词:“御史们也未曾料到这宋允知竟如此奸诈,他事先将那八百贯换成了菜籽,分给各乡百姓。又在朝堂上倒打一耙,逼着御史台查账呢。陛下自然是没有听之任之,但是这回御史台也丢了好大的面子。”
他将罪责都推到了宋允知身上,果然,二皇子当下更恨宋允知了。
这小崽子真是处处跟他作对。其实宋允知想要出人头地,二皇子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谁不想一心往上爬呢,即便他这个做皇子的不也在力争上游,想要独占父皇的偏宠么?人总该奋进,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掺和到皇家的事上。他借着种地诱.骗老三亲近老四,才是二皇子最憎恶的。
老四已经有了一个高贵的出身,若是再有兄弟帮衬,日后对付起来便更棘手了。
二皇子也从未反思过自己偏激的做法只会将三皇子推得更远,他只觉得,是他们非要跟自己作对的。
跟萧循彻底决裂之后,三皇子心情也不见得有多好。他将外人都赶出去,只留下宋允知跟萧宝玄在屋子里。这种家丑,三皇子还不想自揭其短让多余的人知道。但要是不说,他能活活憋死。
三皇子怒气冲天地数落着老二的种种不是:
“从前他那样吹毛求疵,我都忍了,如今不过是为了一点小事,他便叫人出手对付我,真是没良心,亏我从前对他那般忍让。”
“他不是要斗吗,谁还怕了不成?”
别以为就他一个有帮手,他母妃娘家也不差。
宋允知磕着瓜子,提醒道:“可陛下一直希望你们兄友弟恭。”
“谁要跟他兄友弟恭,是他出手在前,我反正问心无愧!”三皇子的话掷地有声。
宋允知违心地拍手,说得真好啊,若是陛下听到了,肯定给这俩人一人一个耳刮子。宋允知打定主意盯死了这憨货,陛下既将他们交到国子监,那国子监对他们便有看护的责任,他们去哪儿闹都行,唯独不能在国子监闹,会牵连到整个国子监头上,先生也会难辞其咎。
至于如何安抚眼前这个怒气滔天的家伙,宋允知也是见多识广了,答案是,根本不需要安抚。
这才到哪儿,当初他二叔将他们赶出去时,做的可要比二皇子狠多了。当时他爹应该也挺恨的,不过如今只怕都忘光了,毕竟他爹一向记吃不记打。来了京城多月未听到二叔的消息,原先的心结也渐渐深埋心底。这事儿呢,也就一开始怄气,等到过段时间就好了,宋允知甚至都懒得安慰他,只是将萧宝玄交到三皇子手上:“抱好了,可别摔着他。”
三皇子冷不防被塞了一个孩子,还有点懵:“我干嘛要抱着他?”
“他闹着要出去,你陪他出去走两圈怎么了?”
三皇子眨了眨眼睛,有闹过要出去吗,他怎么不记得?三皇子低头,对上萧宝玄同样茫然的眼睛,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半天,三皇子心里那点火气忽然散了些。
他第一次发现,老四这个不讨喜的孩子其实长得还挺好看的。说起不讨喜,除了老四特别受宠这件事让自己耿耿于怀,剩下的好像也没得罪过他……
“你想去哪儿玩?”三皇子耐着性子问,他觉得自己真是绝世仅有、心胸宽广的好兄长,父皇若是知道,定会感动不已。
萧宝玄想了想:“去膳房吃点心。”
三皇子也有些馋了,他今日进宫闹了一场,到现在还饿着肚子了。
走,去膳房!
宋允知将三皇子交给小宝玄之后,便开始检查他的任务奖励了。八百贯卖出去后,宋允知便收到任务成功的提示,这次真的多亏有了三皇子,否则若是让他安排,还不知道要拖到何年何月。
他所认识的商人,也就韩掌柜一个了,但韩掌柜是开书铺的,想必也没有那么多的人脉。顺利获得乐师技能后,宋允知对三皇子又多了几分好感。这回承了别人的情,下回他还是对三皇子态度好些吧,大不了从此往后不再欺负他了。
系统:“你可真大方。”
宋允知:“你才知道啊?”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言归正传,宋允知身边并无丝竹管弦,只能求助于他先生。
陈素对弟子想一出是一出已经麻木了,也没顾得上问弟子为何要学乐器,反正君子六艺,乐也居其一,学就学吧,弟子学有余力想要尝试新东西,陈素还能拦着不成?
陈素从库房里头取出一把古琴,摆出来后,焚香净手,将抚琴前的规矩跟弟子一一交代:“抚琴需养心,心正则琴声正,心远则琴意远。”
宋允知还听了一脑袋的不弹:疾风甚雨不弹,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亏得他记性好,一遍就记住了,换了旁人根本记不住这么多的讲究。
好不容易教学结束,先生方开始教他学琴。好听是好听,琴声悠扬,引人入胜,宋允知也觉得很是高雅,可他总觉得……似乎缺了些什么。
陈素见他盘坐着腿,正把自己团成一团搁那儿苦心冥想,又觉得好笑:“你又在愁眉苦脸地想什么?”
宋允知纠结了一下,问道:“先生,有没有更激扬一点的乐器,或是谱子?”
“激扬?”
宋允知点头,他想听一下那种节奏铿锵、旋律明亮,能够催人奋进的乐声,最好能有战斗气氛!可惜他将要求说了一遍后,先生却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听过宋允知说的这种。
宋允知也不失望,既没有,他不是可以自己弄出来吗,想来也不算太难。
只是还不等宋允知琢磨出来,兵部却又派人来请了。原来是上回宋允知的弩箭给了兵部不少灵感,这段时间他们多番研制,终于造出了重型弩车,只是效果还不及他们的预想,所以请宋允知一块儿去参谋参谋。
说不定有用呢?
宋允知又是最爱凑热闹的,一听这事儿立马就应下来了。
第54章 兵部 改良重型弩床
六部九寺的衙署大多集中在皇城周围,与国子监也不太远。
陈素正在上课,他听闻兵部有人来访,本想自己亲自陪着,偏又脱不开身,最终只能再三交代宋允知在外当心一些。他倒是不怕小弟子在外吃了亏,他是怕允哥儿一不留神又得罪了人,这种事情毕竟也不一次两次了。
一向在国子监不出头的随春生二话不说,立马抓住机会,毛遂自荐得到了一个跟随名额。
陈素想着他年纪大,家中大多也是武将出身,想来对兵部更为熟悉,这才应了随春生的要求。他也是指望着有个自己人在,还能看着点儿允哥儿,不叫旁人惹是生非,激怒了小弟子。
得逞后,随春生心情甚好地跟着宋允知一块儿上了去兵部的马车。
他爹从前就是从兵部历练出来的,不过这些年一直在镇守北境,他已经好几年都没见到父亲的影子了。他们随家的男儿天生有股好战的天性在,即便一再被家中压制,随春生仍想去兵部闯荡一番。他天生不喜欢这些经义诗赋,拿到书便犯困,这德性徒留在国子监也是浪费光阴。
在马车上,随春生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他对上阵杀敌的憧憬。
宋允知虽然有点同情他的不得志,但他嘴巴又闲不住,听完之后还是坏心眼儿地提醒随春生:“你家里不同意让你从武,必然不会让你恩荫补官。想去兵部,只能老老实实考进去。可你书都看不进去,每回考试都是名落孙山,这辈子还有机会么?”
随春生想要反驳,想到自己那稀烂的成绩,最终也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小混蛋这张嘴,自始至终都没变过,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嫌!
俄顷,气不过的随春生威胁道:“待会儿兵部的人要是为难你,可别想我出手帮忙。”
宋允知无所畏惧:“如今是兵部有求于我,怎么可能会为难我?况且,你这回是沾了我的光才能去兵部见一见世面。若是表现得不好,下回我便换个听话的人出来陪我。”
随春生:“……”
无法反驳,也没办法威胁,谁也别想在口舌之争上面赢过这个小崽子。
顺利抵达兵部后,宋允知并没有受到想象中的热烈欢迎。下了马车后,二人只觉得诺大的门口无端显出了几分冷静。
兵部门前只有一个小官儿守在这里,听到宋允知自报家门后,也不解释什么,直接一声不吭地带路。
宋允知跟看了一眼随春生,觉得怪怪的。这兵部衙署,比他想象的大有不同,官员小吏都无精打采,跟孔武有力、精神饱满那一类沾不上边。连兵部的官员都是如此,底下的将士们又该是何面貌呢?
随春生总算是找到可以显摆的机会了,小声同宋允知解释:“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兵部上下多年来郁郁不得志,是你少见多怪了。”
“那兵部尚书也这样?”
这可是兵部最大的官儿了。
随春生无力地点了点头:“朝中不重视武备,更反对战事,至于收复北方失地,那更是妄想。”
“那要这么多的军队做什么?”
“保卫京师外加镇守边疆啊。”随春生答。其实夏国的士兵真不在少数,光京城内外的守卫军便不可小觑,但即便如此也架不住夏国上下都无心征战,官员畏惧吃败仗,百姓更害怕战乱,他们只想着维持现状,没有人敢主动挑事儿。
先帝时,北戎蠢蠢欲动,夏国朝廷为了平息战火,甚至赔了不少钱款出去。为着此事,先帝在民间的口碑一直不大好,还有不少有血性的武将都觉得朝廷窝囊透顶,但也没办法,现状如此谁也无力改变。
宋允知心情一下子便得沉甸甸的,尤其是听闻朝廷赔款一事后,一股莫大的羞耻感漫上心头。
可真的有人能叫醒一群装睡的人吗?还是权势最大、地位最高的一群人。
无人解答,宋允知被带去了库部。库部郎中陈铎早已等候多时了,见到宋允知过来,还笑着起身迎接。
“国子监的小神童来了。”陈铎招呼着库部众人。
这库部乃是兵部的下属之一,掌军械、卤簿仪仗等事,主管武库。上回陛下见了宋允知的弩箭后,很是震惊,连忙叫人将弩箭送来了库部,还下了令,让他们根据这弩箭改良重型弩,务必提升射程与威力。
如今东西是造出来了,却不及陛下的要求,陈铎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请宋允知过来试试了。其实除陈铎外,其他人也没想过要请一个六岁小孩儿来指点迷津。纵然弩箭据说是宋允知改良的,但是此事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他们反正不相信一个六岁小孩儿能有这样的能耐。
不过,陈大人既先表了态,剩下的人也不好太过冷漠,纷纷起身同宋允知点头示意。
宋允知跟随春生也一一向众人问好。待得知随春生父亲之后,众人对他这个随行人员态度也更热络了几分,比对宋允知更热情。
宋允知不想为这些无聊的寒暄浪费时间,直接问:“敢问陈大人,那弩床究竟有何问题?”
陈铎这才正色道:“确实有些毛病,弩床射程不够,威力也不强,尚且不及你的那把弩箭。”
陈铎随即将众人引至后院。
他们这些日子造的弩床正在此处,宋允知也不含糊,直接上前为这弩床转悠了一圈。
陈铎身后站着的便是库部员外郎石昇,瞧见宋允知往哪儿一站,还没有弩床高呢,便忍不住笑了一声。
陈铎冷冷地看过来。
石昇忍俊不禁地捂住了嘴,依他所见,这回陈大人只怕是要失算了。这小孩儿明显就是个寻常孩子,即便真有几分小聪明,可也太小了,这么小的娃娃能成什么事儿呢?
宋允知一边观摩一边拆卸,盯着里头的部件看得很是仔细,偶尔提醒系统给他记个笔记。这回库部造的弩床他有些眼熟,曾经还在系统给他的武器图谱上面看到过类似的。
貌似叫——三弓床弩。若是做成了,近距离发射时可以直接将箭杆钉入城墙中,多架齐射时,成排的踏橛箭笔直钉入城墙,攻城士兵便可以借此攀缘而上。这可是一架攻城利器,但是如今做出来的这玩意儿,软绵绵,杀伤力太弱,根本没有威慑。
陈铎也不打扰宋允知观摩,甚至不许旁人出声。
看了一会儿,宋允知还真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他指着一处机关对陈铎道:“我觉得,这块儿得改成滑轮。”
陈铎与众人疑惑地上前。
宋允知又指着另一处:“还有这里的牵引钩,也需要改造。”
陈铎询问:“可有具体的思路?”
宋允知迟疑了一会让:“有个想法,不过得先试一试,看看能否可行,若是不行还要微调。”
也好,总比一点思路都没有,陈铎不怕他成功,就怕他连试都不敢试一下。
石昇正龇着大牙乐呢,心说陈大人也真是的,怎么这么容易相信外人?难道他就不怕这个小孩儿说大话糊弄他么?距离陛下给他们定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真不知道陈大人哪儿来的闲心跟这个小孩儿一唱一和的。
正乐着呢,就听到陈大人将矛头指向了他:“这期间,就由石大人全力配合宋学子,不得有误。”
石昇:“……啊?”
陈铎抬眼:“有何问题?”
石昇合上了嘴,有些想死,但他什么都不敢说,只能窝囊地摇了摇头:“没有。”
如此,此事便这么敲定了。
事后,石昇别提多懊恼了,这苦差事落到谁头上谁倒霉。若是宋允知做好了,成绩都是他的;若是做不好,自己这个配合的也得跟着完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怎么总是被他遇见了?
他不就是比别人爱笑吗,怎么,笑还有错了?
陈铎对宋允知勉励几句后,便不再打扰宋允知了,只交代说有什么要求只管跟石昇提,说完便离开了。兵部虽然平常事情不算很多,但如今年关将近,活儿比平常还是多了不少。
今年皇帝陛下突发奇想,想在年节之前看一看京城几大营点兵,为了不给陛下拖后腿,兵部上下都卯足了劲想要将兵练好。时间所剩无几,这些日子几大营天天在操练,他们家尚书跟两位侍郎都在盯着。
但点兵这种事吧,一来没什么看头,二来,兵部什么情况朝中上下都知道,每次露头都要被批判两句。似乎哪个文臣都能踩兵部一脚,若是不将事情做出新意,这回肯定又得挨上一顿嘲讽。
至于弩床这事儿,在点兵面前已经算是小事儿了。
但是被迫留下的石昇却将这当作天大的事,等众人走后,他便坐在那儿,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叹一口气,抬头看一眼蹲在弩床旁边撅着屁股捣鼓的宋允知,那小孩蹲在那儿跟闹着玩儿一般。
看罢,继续叹息,如此往复循环。
“我本来是该去参加点兵的,如今却……不提也罢。”
点兵?宋允知竖起了耳朵。
他莫名想到后世的阅兵,虽然叫法不同,但形式应当是一样的吧,他还没见识过呢。看那位陈大人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不如去求求他,兴许能一饱眼福呢。
更不必说,他如今还点亮了乐师天赋,没准能在阅兵的时候显摆显摆。这样一想,宋允知便恨不得赶紧了结此事,他这一身的才华总得找个地方彰显吧?可不能埋没了。
随春生见石昇这样悲观,也知道他不看好自己跟允哥儿,遂倒了一杯茶递给对方,有心讨好:“石大人,您先润润嗓子吧。”
叹了那么多的气,应该口渴了吧?
石昇喜欢连坐,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了,直接敲打道:“别耍滑头,更别指望弄这点小恩小惠收买我。陈大人既然将此事交代给你等,你们就得按时将此事办好,若不行,回头别怪我在兵部诸位大人面前揭你们的短!”
说完,石昇冷漠地伸手,打算接过茶。
不想一双小手比他更快,麻溜一下便捞过茶水,一饮而尽。
石昇幽幽地盯着面前这个小崽子……
宋允知扬唇一笑,他可没有讨好外人的习惯,尤其是面对无关紧要且过分自大的人,宋允知一向觉得可有可无。见石昇还在盯着自己,宋允知反问:“石大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准备在纸笔,我得画图。耽误了差事,回头别怪我在兵部诸位大人面前直言不讳!”
第55章 成功 顺利攻略兵部一员
自入官场以来,石昇也算见多识广了,但凭他如何能耐,也没见过这样脸皮厚实的小子。与宋允知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对陈素的怀疑也越重。能教出这样学生的,能是什么好先生吗?
石昇躺在椅子上怀疑人生。当然,他这份难得的安静也多亏了宋允知。石昇今日跑了好几趟工部,请来了工部不少能工巧匠,才做出了宋允知想要的东西。大小不一、成整套滑轮跟装置都交给了宋允知了,但做出来之后也并不代表就大功告成,那小子说了,要挨个儿调试,日后还得继续更改。
他跑来跑去了大半天,一直没闲过,如今终于用东西堵住了这小子的嘴,换来了片刻安静。石昇眯着眼看着蹲在地上仿佛跟闹着玩一样的宋允知,忽然出声:“你们得试到什么时候?”
宋允知没吭声。
随春生却也觉得对方挺烦的,石昇一直嚷嚷着累,却没见允哥儿到现在也没闲着吗,随春生咕哝道:“这么容易办成的话,兵部还用的着大张旗鼓地请人过来?”
石昇语调微扬:“谁让你们应下来的,这事儿时间紧,任务重,你们若是做不了赶紧换人。”
他可没有这么多闲工夫在这儿耗着。
宋允知烦躁地撇了撇嘴,他还有一堆功课没做,忙里偷闲过来给兵部解决武器的事。这个石昇倒好,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唧唧歪歪。宋允知抬头,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石大人若是不乐意接这差事,我立马叫人禀报陈大人,如何?”
不如何……欺软怕硬的石昇立马闭嘴了。他要是有胆子跟陈大人叫板,也不会在这儿供宋允知差遣了。
折腾了大半天,宋允知终于试出了点结果,他重新花了几张草图,交给石昇,再三嘱咐道:“劳烦大人今儿晚上让工匠连夜做好,明日中午我下课之后就过来安上。”
石昇心里挺不以为然的,一时也没什么动作。
宋允知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收回了那张稿纸。
石昇立马慌了,讪笑着从宋允知手里抢过稿纸,勉为其难地道:“行了,帮你做还不成吗?”
就当是他欠这个小崽子的。
宋允知也不像跟着人多废话,他宁愿回国子监写文章,也不想跟这人共处一室。拉着随春生走出库部后,宋允知还在嘟囔:“我看你也甭想着来兵部了,这兵部有什么好的,简直就是一潭死水。”
随春生很想反驳,但是今日石昇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无言反驳。兵部确实不像个样子,或许有一些一心办实事的好官吧,但是收效甚微。偌大的国家逐渐烂掉,绝不仅仅是从一个衙署开始的,兵部如此,其他衙署应当也好不到哪里去。
出门后,宋允知还遇上了从外回来的陈铎。陈铎是个热心肠的官儿,跟之前一样友好地跟宋允知二人打过一声招呼,之后才询问今日石昇是否怠慢了他们。
宋允知跟随春生对视一眼,都犹豫了一番。宋允知也不想在陈大人面前告他自己人的状,谁知道自己实话实说后陈大人会不会反过来责怪自己,是以便敷衍了一句:“石大人很好,一直在帮着我们跑东跑西。若不是有他,今日进展必定很慢。”
听到进展二字,陈铎眼睛都亮了几分:“这么快就有进展了么?”
宋允知毫不谦逊地点了点头:“最晚后日便能出结果。”
最晚后日,那快得话,岂不是明日就能完成?
陈铎这回是真的心里松快了许多,他也不怕宋允知在说大话,毕竟是陛下亲口盖章的神童,还是国子监出来的,总不至于拿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来糊弄他们。陈铎俯身,同宋允知道谢,又说事成之后一定给他去向陛下请功。
离开后,宋允知心里还在琢磨一件事。
他对请功没什么想法,毕竟自己年纪还太小,就算有什么功劳也不会让他入朝做官儿。他对那所谓的阅兵反而最感兴趣,可惜自己不是兵部的人,也不知道陈大人能不能开个后门,让他过去见见世面。后世的每一次阅兵,都是气势恢宏的大场面,看着就叫人精神振奋。
系统道:“你也知道那是后世,现在跟后世能比呢?”
宋允知还是很乐观的:“只要人数足够,训练得当,气场都是一样的。”
系统觉得玄乎,就如今夏国人的精气跟体魄,拿他们跟后世的军人比简直是侮辱了后世。
另一边,陈铎回了库部后先查看了宋允知做的那些部件,又叫来石昇问话。
石昇可没有那么好的涵养,见陈大人问及,一心只惦记着告状:“大人,不是我灭自己威风,实在是这个国子监的小孩儿不靠谱,若是任由他胡闹,咱们整个兵部都要挨陛下的批。”
陈铎不动神色地望着他:“是么,他今日胡闹了?”
“您走后他一直在胡作为非,还让下官给他做了一堆东西,也没见着哪一样真的有用,您瞧……”
石昇将宋允知要求的那些小玩意儿摆出来,这些都是先前做出来后又被淘汰的,宋允知说是不合适,石昇反正没看出来究竟哪儿不合适了。
他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对方:“这孩子说不定就是一时兴起,故意糊弄咱们,又或是跟兵部哪一位不对付,想弄砸了这事借机报复也说不准呢。这样的孩子年纪太小,心智又不稳,很容易意气用事。大人,咱们还是换人吧,请教工部那些人都比找他靠谱。”
陈铎揉了揉额头:“罢了,是该换人了。”
石昇一喜:“他不用来了?”
陈铎盯着他,冷冷地道:“是你不用来了。”
石昇两眼一懵。
陈铎疲惫不已,他也想扶持自己人,石昇好歹是个员外郎,算是库部为数不多能掌事儿的人,陈铎念着他年纪也不小了,想着让他跟着宋允知攒一攒资历,却不想此人一直是个付不起的阿斗。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强行捧着了。
他不想做事,下面自然有人想要出头。陈铎道:“我叫闻大人顶替你帮衬那位宋小神童,明日你就不用过来帮忙了。”
石昇本来应该挺高兴的,但是他发现陈大人的面色似乎并不是很好,他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告的状,陈大人该不会觉得他心眼儿小吧?可是事实的确如此啊,他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将真相说出来而已。
石昇惴惴不安地问:“那下官做什么?”
“从前做什么,往后依旧还做什么。”
他也就止步于此了,这等心性,想要往上爬几乎不可能,陈铎断言。
宋允知回去之后,先是跑了先生那儿一趟,照例补上功课练了会儿字,后又跟着先生练谱子。
陈素教东西都是有始有终,上回拿了古琴出来后,便一直没让弟子断过。虽然他这个小弟子性情跳脱,还跟寻常孩童不同,似乎有过奇遇,但是陈素还是想将他培养成一位文章盖世、熟通六艺的君子。
宋允知觉得古琴不太适合自己,但也耐着性子学了。
等学完之后,天儿也黑了。冬日里天儿黑得特别快,夜里还凉飕飕的,宋允知那间寝房顶多凑合,也不见得多保暖,更比不上隔壁那间。隔壁萧宝玄他们住的屋子才叫一个奢华,十月末便点上了炭,用的还是顶好炭,每次进去都暖融融的。
宋允知有时候都想跑去萧宝玄的床上蹭一蹭,但是因为多了二皇子这个讨厌鬼,一直没有付诸实践。
翌日,宋允知上完课之后,再次来到了兵部。
随春生依旧厚着脸皮跟着,美其名曰“护送”。宋允知虽然几次表示嫌弃,但是还是让他上了马车。
二人来了之后才发现换人了,今日这位闻大人也是昨天见过的其中之一,不过他比石昇内敛且沉稳许多,没什么话,但却从没有抱怨过,不仅将宋允知昨儿吩咐的那些零部件给准备好了,中间宋允知吩咐什么,他也照做。
忙活了一中午后,终于是大功告成了。
可惜这会儿兵部没什么人,人都在城外为了点兵一事操心呢。听闻点兵进展不顺,兵部上下都觉得反响平平,拿这样的成绩出去,陛下肯定大失所望。
眼下兵部人少得可怜,自然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弩床已经改造好了。一直情绪不见外泄的闻大人见识到弩床的威力后,终于端不住了,亲自过去丈量了射程,又自己上手感受了一番,瞬间喜形于色。
他跟石昇一样,都没想过宋允知真的有本事做成。不同的是,石昇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宋允知二人,闻大人则只是一心一意做好分内之事。万万没想到,不过一天功夫,就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小宋公子,小宋神童!”闻大人连着叫了两遍,“你可真是兵部的大恩人!”
宋允知心道,这才是正常官员应该有的表现,是昨儿那个石昇太离谱了,但兵部还是有好些正常人的嘛。他想要得意两句,但又想起昨日先生告诫,让他在外一定谦逊,宋允知遂放下插在腰上的手,故作平静地道:“哪里,是你们先前模子造得好,否则我也是束手无策。”
“小神童,你放心,等今日兵部诸位大人回来,我一定替你好好禀报这件事!”
宋允知心念一动:“诸位大人,都是去城外点兵去了吧?”
闻大人摸着弩床,下意识点了点头。
宋允知挪到了对方跟前:“那不是兵部的人,能不能参与点兵?”
闻大人茫然地低下头:“啊?”
接着他便对上两双跃跃欲试的眼眸,闻大人几乎是立马就明白了两个人的意思。按理说,他们俩并非兵部的人,又非朝廷的人,是没有资格参与进来的,但是……闻大人望着弩床,人家毕竟是个孩子,孩子么,喜欢凑热闹也是人之常情,人家还给兵部帮了这样的大忙,便是答应了又有何妨?
闻大人一狠心,终究是点了点头:“我替你们办成。”
宋允知高兴地冲上去抱了抱闻大人的大腿。
哇,这人跟他先生一样好说话。
闻大人哭笑不得,瞧,这还是个孩子呢。
话已经说出去了,若兵部诸位大人不同意的话,他再想想别的法子吧,即便软磨硬拍,也不能叫这孩子失望。
午后宋允知便急匆匆返程回去上课了,一直等到傍晚十分,兵部的诸位官员才折返回来。
石昇今儿一直跟在陈大人身边,有心想要给昨儿的事找补一番,但是陈大人却一直不大搭理他,有什么事也是吩咐旁人去做,将他撩在一旁。石昇心中暗暗焦急,生怕陈大人自此便对他有恶感。正好闻大人火急火燎地赶来,石昇以为他也是受不了宋允知那个小崽子,连忙一把握住对方的胳膊,将他往陈铎身边一带。
“你也是过来告状的是不是?”
这没头没脑的是什么话?闻大人狐疑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一把推开对方的手,冲着众人道:“我是来道喜的。”
第56章 军营 当众表演踢正步
道喜过后,闻大人便春风满面地领着陈铎等人往里走。
他今儿下午已经试了几十回了,宋允知他们离开之后,闻大人还在偷偷捣鼓这架三弓床弩呢。
射程确实远得很,此刻在众人站定,闻大人早早地叫人守在两侧清退可能过来的行人,确保无误之后,方才再次发动弩床。
踏橛箭凌空而去,带着千钧之力,笔直地扎进千步开外的大理寺围墙。
陈铎眼尖,一下就看到箭竿扎进围城中,他连忙带着人一路小跑地跟了过去,走近一看,箭竿都已经扎了一半儿进去了。
大理寺的围墙可比他们兵部的围墙结实多了,人家有钱,修缮得也好,然而这样的围墙这踏橛箭面前却不堪一击。
陈铎赞叹地直摇头,拔了半天也没将箭拔出来:“威力真大啊,回头将这架弩搬去城门处试一试。”
京城外的城墙才是最结实的。
闻大人跟着赞叹:“如有千钧之力,不过大人,京城的围墙能射吗?”
陈铎咂嘴:“跟陛下说一下应该可以试试吧?”
后面围着的库部众人也惊呆了,他们之前的弩床哪有这样的力道?小神童也就来他们工部待了两天,准确来说,是两个小半天,也没见到他折腾什么,甚至床弩还是从前的床弩,外观并没有任何区别,怎么内里就天壤之别了呢?
“里头改动得多吗?”他们追问。
闻大人谨慎道:“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多,但是小神童说了,这里头的东西一点儿都误不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前期才得反反复复地试用比对,等找到最合适的零部件,东西自然也就做成了。”
“是这个理。”陈铎接过话来,“工部那些匠人们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石昇被排挤在旁边,想挤却愣是挤不进去。他听到这话,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合着就他一个冤大头啊?早知道事情进展真的能这么顺利,他就不在陈大人面前告状了,总好过如今功劳没有捞到不说,还白白便宜了别人。
闻大人似乎察觉到一道怨念的目光,他抬头之后,精准地锁定了石昇。随即,他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回主要的功劳是那位小神童,至于他,只是有幸跟着小神童后面蹭一蹭功绩的,肉吃不着,汤应该能喝两口。本来这份好事儿也没落到他头上,可谁让石昇自己不珍惜呢?
官场上的机会就这么多,稍纵即逝,若是自己再没有点眼力见,这辈子也就一眼望到头了。
闻大人趁机将宋允知打算参加点兵一事转告给陈大人。
陈铎确实犹豫了一下,心里明白不合规矩,但转念一想,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日后他们又不是没有求到小神童身上的地方,何必叫人家失望呢?
陈铎将这事儿揽到了自己身上,高高兴兴地跑去跟兵部尚书外加两位侍郎大人禀报去了。不出意外,三人立马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工部尚书秦阆还亲自下场试了一番。
效果让三人都目瞪口呆。
陈铎趁机给宋允知表功,又说了他与随春生的请求。
秦阆大手一挥:“不过区区小事,答应他们又有何妨?若是来日朝中言官议论,我来担着。”
陈铎立马代宋允知二人向大人道谢。
秦阆感慨万千:“谢什么,反倒是咱们要谢谢这位小神童。”
怪不得陛下对这小孩儿如此器重呢,读书好的孩子常见,口条出众的孩子常见,善于动手的孩子也常见,但是将这诸多优点集于一身便是万中无一了。有这位小神童,确实是他们夏国的福气。
秦阆越是对宋允知赞不绝口,石昇心中便越是懊恼异常。这本来该有他一份功劳的,甚至如今站在陈大人跟前的也应当是他,可如今,一切都毁了。该死……他为什么非得跑过去告状呢?
事不宜迟,秦阆即刻便启程进宫,向陛下禀明情况。
皇上也没想到他们还挺会变通,碰到难题竟然想到要去请宋允知。而后面的发展更叫人匪夷所思,皇上咱三确认:“真是小神童一个人做出来的?”
“千真万确,他画的草图还在兵部呢。”
皇上有些纠结,对于宋允知他自有安排,本来是打算按着文臣的路子培养,日后教好了便是下一个陈素,能在文坛上独树一帜的那种。但是上回骑射比赛跟这回的三弓床弩改造,都展出了这小家伙与众不同的动手天赋。难道他在兵术或者营造方面也不同凡响?那这既定的路子得该改一改了。
要不要再找个先生,可陈素会答应么?
虽然没想清楚,但是皇上还是第一时间同意了宋允知的请求。不就是去看点兵么,看就是了,这孩子难得有什么请求,自然该满足他。
翌日一早,前来上值的大理寺众人忽然发现自家围墙上多了好些窟窿眼,成片成片,密密麻麻的,仔细一看还有些箭头折在里面。
大理寺人追问了半天,也没问明白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唐随安四下搜寻,终于发现旁边躲着两个兵部的人,他忽然想明白了,这个方向,又残留着箭头,是谁做的一想便知。唐随安气得跳脚大骂:“没皮没脸的东西,自家没墙啊,逮着别人家的围墙使劲射,真把大理寺当他们自家的东西了?”
兵部二人赶忙撤离,生怕多看一眼就被逮到,又担心唐大人气不过直接骂到他们家尚书大人的身上。
唐大人那张嘴,没理都能搅三分,有理更是不饶人。先前大理寺与刑部的人闹矛盾,刑部的人故意将泔水倒入大理寺的泔水桶里,搞得大理寺怨声载道。唐大人得知后带着几个人直接冲到刑部衙门里头,质问他们是不是穷怕了,真没有泔水桶的话,把家里祖坟里的骨灰盒掏出来涮一涮,没准还能顶个用场。
自此之后,刑部便消停了。
兵部众人也说不清,究竟是从前的刑部可恶,还是昨日的自己可恶。
昨儿几位大人一时高兴,下手没轻没重的,晚上想起来才赶紧将箭给拔了。但那些窟窿眼儿实在没办法填。这回是他们对不住大理寺,他们想骂就骂吧,兵部只能做缩头乌龟。
幸好这回大理寺没有追究,兵部的人都无比庆幸。
而早早收到消息,知道自己能参加点兵,甚至今日就能围观的宋允知,一整日都精神饱满。
当然,他精神饱满才是常态,随春生猜测,这家伙即便两天不睡觉,也依旧能跑能跳,生龙活虎。有些人天生精力充沛,随春生每次看到都会羡慕地念叨两句。
宋允知疑惑:“你不是力大无穷吗,怎么还会羡慕这个?”
“力气大只是一方面。”随春生跟他解释不清,力大是天赋,但是能随时随地恢复精力也是天赋,宋允知这小子还不知道他自己的精力有多旺盛,尤其在做他感兴趣的事时,那股磅礴的精气神简直没办法估量。随春生遇见过很多人,但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这怎么不算天赋异禀呢?
不过多亏了这小子,自己也能跟着一块儿去点兵了。
宋允知领着随春生,上完了课之后在萧宝玄跟贺延庭两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再次奉旨出校。
三皇子依稀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偷偷跟羡慕的萧宝玄说:“下回咱们去求父皇,点兵那日一样能去围观。”
萧宝玄立马挺直身板:“今天就跟父皇说!”
他转身就去找赵公公,三皇子见他这么沉不住气,暗自摇头,一边摇头一边觉得自己果然沉稳,很有长兄风范。
宋允知这回直奔城门而去。
点兵的地方,位于京郊的北大营。此处约有五万士兵常驻,是京畿一带最大的军营,平日里守卫森严,宋允知二人是得了上头的准许之后,才被顺利放行。
进来后,他们便被陈铎领着登上了站台,还瞧见了兵部其他官员。
叫二人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兵部尚书,这位大人在尚书中算是年轻的了,虽然人高马大,但是为人很是和善,不知是性格如此,还是面对小孩儿下意识说话轻声细语,反正宋允知对他印象很是不错。他小孩子心性,对自己好言好语的都觉得是个好人。
宋允知扒着阑干,朝下望着下面成排成排的士兵。下面鼓声嘈杂,各处都没闲着。看得出乐声激扬,但是没什么章法,在宋允知听来是吵闹居多,起不到什么正向作用。另有许多将士们在练兵,教士兵们打拳,但是拳法有些复杂,一个人做或许很有观赏性,但是一群人做,便……犹如一盘散沙。
宋允知反正挺失望的。
配乐肯定是要改的,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动作得先改掉。宋允知回过头,看向好脾气的秦阆:“尚书大人,这里没有整齐划一的动作吗?”
秦阆道:“整齐划一的自然有,但是太简单了,陛下跟百官不会想要看那等简单的点兵。”
宋允知眉头皱成了两条毛毛虫:“怎么会?简单的动作才好看呢。”
众人不在意地笑了几声,没人将宋允知的话当真。
宋允知不服,他冲着随春生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自己学。随春生望着对方,只见宋允知上身挺直,两腿绷直,两臂高摆,气势恢宏地大踏步而去。
众人被这怪模怪样的动作给逗到乐得不行。
“小神童看着还挺精神。”
随春生却没理会众人的嘲笑,认真观摩了半天,终于掌握到了窍门,开始学着跟宋允知同步调,甚至同幅度地踢着步子,二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
宋允知嘴里喊着“一二一”,随春生在他的提醒之下,也渐渐跟他趋同起来。两个孩子虽一高一矮,但是迈出去的步子包括抬脚高度都一模一样,说不出的整齐有力。
秦阆本来还当成玩笑看待,笑着笑着,忽然嘴角弧度收了起来,在众人的笑声中,认真地端详起来。
有点意思。
第57章 训练 魔鬼教练允哥儿
即便仍有人不理解,但是秦阆还是认真看完了全程,在宋允知因被笑话而感觉恼怒的时候,秦阆忽然道:“还有别的么?”
宋允知歪头看了看这位尚书大人,确认他没有再笑话自己,才矜持地道:“有的。”
他向对方演示了什么叫齐步跟踏步,他小小一个人,面容端肃喊着口号来回奔走,没看出门道的人只觉得这小孩儿在搞怪,但是看出门道来的人,已经在琢磨这法子究竟可行不可行了。
这些步调虽然看似简单,但却需要大量的训练才能让所有人保持默契与同频。越是简单,越不能出错,否则都会影响整体观感。
宋允知演示完后,在场众人的笑声都收敛了不少,他们都看出来了,尚书大人似乎对小神童的建议挺上心的。不过,他们真的要用这个?等宋允知消停下来后,兵部左侍郎试探地问:“难道我们真的要放弃原先准备的,只用走路来点兵?”
宋允知不喜欢被人轻视,大声反驳:“这位大人,切莫小瞧了正步,几万的方阵若是能走得整齐划一,不仅是军威跟士气的一种体现,更是提高军队纪律的最好方法。”
左侍郎笑吟吟地反问:“看来小神童对咱们军营里头的军纪不大看好啊?”
“我可没有这么说。”宋允知没有承认,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大人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先叫一百个人上前试一试。若是连走路这件小事儿都走不好,那打拳之类的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还真有人不信邪,不就是走路吗,即便走得怪模怪样了些,但本质都是走路,谁还不会走路了?兵部立马从军营里头挑了一百来个机灵的小伙出来,命他们整齐地排成了十排。
在经过宋允知短暂的教导指点后,这些士兵都言之凿凿地确定自己学会了。
宋允知嘿嘿一笑:“既然学会了,就先走走看吧。”
他叫人借过来一个哨子,擦干净后,冲着众人道:“跟着我的哨声走。”
宋允知一马当先地迈开步子,一边吹哨,一边引导,神气十足。
一百来号人都朝一个方向移动,这一动,上面的官员们都看出了差别。方才宋允知跟随春生两个人一道走的时候,动作幅度可都是一模一样的,而如今换了他们的人,却各有各的丑态。
明明交代了他们跟最边上的人看齐,但是真正做到的没几个,一排手势抬脚的高度此起彼伏,还有的更离谱,直接同手同脚了,走了老远都没察觉自己走错了。
怪丢人的。
秦阆捂着了脸,陈铎在旁安慰道:“人多本来就不好走,况且也不是谁都有那两个孩子一般默契跟聪明的。”
这番话安慰不论任何人,秦阆本来还觉得手下的兵尚可,被宋允知这么一折腾后,立马知道了短板在何方。这些士兵之间根本毫无默契,小神童说得也对,若是连简单的走路都练不好的话,来日还能指望他们做什么呢?
宋允知显摆完了,领着众人走了一圈后回到原地,站在最前面,睁着一双大眼睛抬头望着秦阆。
这些他们总该知道自己的兵中看不中用了吧?
宋允知就等着他们被戳穿之后恼羞成怒,毕竟绝大多数大人都是这样的,他们压根不能正视自己的失败。不想这位尚书大人挺坐得住的,只是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商量着道:“兴许这段时间要请小神童过来多指点指点他们了。”
宋允知眼睛一亮:“你们真的要用我的法子来点兵?”
秦阆言简意赅:“未尝不可。”
他们先前都是用老一套,陛下早就有所不满了,朝臣们也不大看得上,今年不如就用这个法子,若是能练好,应当也能走出气势来。不过,拳脚功夫也得上,不用几万人一起,挑个几百人上场表演一番就是了。
宋允知激动地蹦了两下:“那我回去再改一段激扬的配乐,保证跟点兵相得益彰。”
秦阆也答应了。
随春生看得眼红,跟着上前道:“大人,学生届时能否跟着这些人一道走?”
秦阆目光移向随春生,他与随将军也是故交,随家的情况他也知道。看这小孩儿如今还在国子监读书,便知道随家是不希望他走武将的路子,不过,区区点兵而已,又不是叫他去兵部做事儿,答应下来也无妨。
要求被满足,随春生别提多高兴了。
他知道北大营有个演武台,隔三岔五还有人上去比试。随春生虽然有一身力气,但是他已经好久没有练功了,在家里不许练,到了国子监又不好意思练,不知道自己的本事究竟生疏了没。这些日子趁着训练的功夫,可以找几个人约着比划一番,看看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宋允知在军营里待了一个时辰后,又被送回了国子监。
回去之后他便立马跑去先生那儿,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他没来之前,这间屋子静默了许久,最多只有翻书声,等他冲进来后整间屋子似乎都鲜活了起来,到处都充斥着宋允知欢快的声音。
陈素默默听完,在宋允知都已经完整说完一边还在继续喋喋不休之际,那了几张纸卷好敲了一下弟子的脑袋,有些不满道:“我看你一整颗心都扑在兵部了。”
“是扑在点兵。”宋允知更正,“先生你可别多心,我只向着国子监,对兵部可没有多余的想法。但是点兵是大事儿,况且京城里还有北戎跟燕国的学生了,他们到时候肯定也会去看,这就更得准备妥当了,总不能叫咱们夏国跟着丢脸吧?这主意既然是我提的,我总得在旁看顾,省的叫他们领会错了意,反而砸了我的招牌。”
陈素又敲了一下:“你才多大,有什么招牌可言。”
宋允知笑嘻嘻,他的神童招牌啊,这可是先生跟陛下联手给他带上的。
之前宋允知不懂陛下为何反复申明自己的神童身份,但是现在他明白了,陛下也爱面子,自家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又能压得过人的东西,恰好他出了几次头,可不就成了陛下心中的慰藉了吗?这神童,他便是不想当也摘不掉了。
宋允知又磨着先生给他定做一批号角和笙等诸多乐器,而后便每天乐呵乐呵地去北大营给人魔鬼训练去了。
这站军姿走军步,得非要历经千辛万苦才能练好。宋允知昨儿晚上做梦还梦回高一军训呢,他那时候不想吃苦,只想跟在后面浑水摸鱼,但是架不住自己长得好,所以被教官特殊照顾了一番,非让他站在前排领队。
那段日子可真是过得苦,梦里从头到尾都苦哈哈的,宋允知心疼自己,但是对这些懒散的士兵却一点儿不心疼。他站在高台上,拿着自制的扩音喇叭,像模像样地摆着“教官”的款,在上面喊话训人。
教官是怎么教训他们的,宋允知就是怎么教训这群兵痞子的。
“用余光瞟,头不要动!”
“齐步走不齐,正步走不好,就这样还想要上阵杀敌呢,回家种地差不多。”
起初还有不少人不服气,就连底下跟着训练的随春生都觉得允哥儿讨打得很,打定主意散场之后将这小子逮住好好揍他一顿,但是很快他便没有揍人的精力了。
这小祖宗真的太能折腾了,压着他们一遍遍地走,一遍遍地磨,半天下来,不少人累得脚底板酸疼,连路都走不动了,更别说打人跟去演武场比划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
那小祖宗还在上面阴阳怪气:“哟,就这么点训练就受不住了?还自称是国之栋梁呢,羞不羞?”
随春生:“……”
拳头硬了。
拳头再硬,也没有打人的力气了。就这么被连着折腾了五六日后,士兵们逐渐被磨平了棱角,除去一些手脚实在是不协调的被刷下去,剩下留下来的动作可比先前整齐多了。
秦阆日日都来观摩,起初也害怕宋允知被揍,但是看到他每日都能安然无恙地过来,便从操心宋允知改为操心这些士兵了。
他从未见过这些士兵被累成这样,仅仅只是站军姿跟走军步而已,就跟要了他们半条命似的。好在进步显著,而且军纪也确实比从前好了不少,连整个军营的精气神都为之一变,让秦阆逐渐看到了希望。
眼下离点兵还有一个月,若是进展顺利,这回应该不会让陛下失望。
距离年关越近,宋允知便越忙。他不仅要忙着军营的事,晚上还得抽空整理谱子。多亏了他先生教导有方,宋允知如今已经能自己写谱子了。他用当下现有的乐器代替了原谱中的西洋乐器,虽然略有差异,但是总体气势不变,甚至更为激扬有力。
宋允知捧着乐谱找到了秦阆,反正他将谱子准备好了,至于安排人手这件事,就得秦大人自己去操心了。
他还是个孩子,操心太过可是会长不高的。
腊月过后,京畿一带突然出现了不少蔬菜,先前在国子监将种菜的法子教出去后,周边百姓都跟着种了不少。今年种的第一季菜蔬如今正是长势好的时候,更有些洞子货,犹如黄瓜扁豆之类生长期较长,估摸还得有半个月。
眼下产出的菜蔬卖出去价钱合适,富贵人家也喜欢,百姓们跟着挣了不少钱,等到洞子货长好之后,还能挣更多。百姓对乐善好施的国子监跟那位聪明绝顶的小神童由衷地感激,在这股种菜热度下,宋瑜先前那本关于种地的话本卖得更红火了。
百姓们之前不相信种地能发家致富,但是现在他们信了。或许,不是种地让他们发家致富,而是懂得如何种地,这里面的学问可深着呢。
金隅生已经不止一次收到北戎寄过来的信。北戎那边也知道了夏国冬日种菜的消息,催促他们去打听,但是金隅生等人跟国子监的学生关系都不好,且国子监管得严,不让他们出门,金隅生等压根不好意思自降身段去打听。
金隅生犹豫再三,回了一封信给叔叔,说自己会想法子打听打听,让他们稍安勿躁。
他想的是拖字诀,先拖一拖,等到年关过后天气转暖,这种菜的法子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他当然知道这封信寄回去,叔叔肯定要生气,他们北戎自诩强大,可如今夏国竟然背着他们赚钱,还弄出了北戎没有的东西,极大地打击了他们的自尊心。金隅生只盼着夏国朝廷尤其是宋允知不要再折腾了,最近最好安安分分的,否则他又不好跟叔叔交代了。
日子一晃,便到了年关,点兵的日子已经临近了。
宋允知训了士兵将军一个月,也训出了点儿感情了。眼瞧着一群啥也不会的人现在也走得有模有样,甚至还能踩着乐声的点,走出了铿锵有力的气势。宋允知格外欣慰,这都是他的成绩啊。
系统表示迷惑:“你的成绩?”
被训练的似乎不是他吧?
宋允知骄傲:“我带出来的,自然是我的成绩!”
他居功甚伟!
宋允知得意地站在台上,见他们临到头还有些紧张,于是善心大发地安抚了他们几句。
天可怜见,这是一个月来士兵从宋允知嘴里听到的为数不多的好话,真不容易。
然而安抚过后,宋允知立马给他们加强训练。都已经没两日了,不加紧练真不行。
随春生等人都觉得自己方才白感动了。
皇上知道兵部最近在偷摸着训练,他问过好几次,但是秦阆这次特别沉得住气。他越是这样,皇上便越是好奇。这不,今儿一大早,皇上便带着官员去了北大营。
萧宝玄跟他两位皇兄也在其中,二皇子本来不愿意过来的,无奈他父皇非要点他的名,二皇子只能被迫跟着。他与老三近来越发不合,两边的势力也连带着水火不容,二皇子如今压根不想看到老三跟老四,看到他们就心烦。
同样,三皇子也是这么想的。这对昔日里关系不错的兄弟,如今见了面连招呼都不屑于打一声。
北戎跟燕国的学生也被请了过来,皇上猜测秦阆跟宋允知准备了惊喜给自己,凡是跟允哥儿有关的事,大体都不会让人失望。既是面上有光,他便特意叫来两国的学子,好好显摆一番。
第58章 国威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建康多河道,唯独北大营这一片平坦而宽阔,旌旗猎猎,战鼓擂擂,踏入其中,仿佛瞬间横跨长江,又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古城长安。
皇上每年都要来此,对北大营尤为熟悉,然而这次到访,他却觉得北大营较之以往不同了,连守门的军士身姿都比以往挺拔许多。皇上含笑着望向秦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秦阆应道:“圣上能有此勉励,也不枉费他们一个多月来的辛苦筹备。”
后面的唐郢跟几个文官听到这话,私下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笑了几声。他们能理解陛下急于炫耀的心思,毕竟他们也想在北戎跟燕国人面前扬夏国之国威,但是总不至于到自吹自擂的地步吧?
夏国军营是什么样子,他们心中都有数,若当真厉害,当年也不会被北戎给打得节节败退了。自信是好事儿,但若是盲目自大,早晚得自取灭亡。
无独有偶,北戎的那群学生们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不近不远地跟在夏国君臣后面,心中对北大营很是不屑一顾。这群学生之中,绝大部分人是没有去过北戎的军营,甚至都没见过几个士兵,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对北戎的自信,认为夏国不论如何折腾也绝对超越不了他们。这本就是事实,时至今日,夏国每年还要给他们一笔钱才能换来两国安定呢。
好在皇上跟秦阆只是点到即止地夸奖两句,并没深聊,因而众人心中的嘲讽也就止住了。
待待登上高台后,北大营的所有境况都尽收眼底。若要让这些官员来评价的话,这北大营确实比以往要干净整洁多了,士兵们身上穿得衣裳即便不是簇新的,但也浆洗得很是干净,精神面貌有了改观。
这自然也是宋允知要求的,他不仅让士兵们每日练习军步,更严格要求他们每个人的仪容仪表,在经过秦阆首肯之后,宋允知打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旗号,给众人制定了近乎严苛的标准,包括何时起床、被褥床榻要整理成什么模样,洗漱用餐要在规定的时限内,每日要站军姿以及训练多久,期间还得保证仪容不至凌乱。
这么一个月规训下来,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改变了原先的习惯,连站岗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先前他们一旦松懈开始佝偻下去时,便会有监军在旁边抽他们板子。打得多了,他们便都学乖了。
秦阆满意地巡视一圈,见所有人精神饱满,都没有掉链子,这才对着下面点了点头。
须臾,磅礴厚重的乐声在营地四周响起。
皇上倚着阑干,极目远眺,心底压抑的豪情被这激扬的乐声猛然激发了出来,他连忙转身询问秦阆:“这是谁谱的曲?”
秦阆与有荣焉:“正是那位宋小神童。他为了此次点兵早早地准备好几首曲子,微臣先前听来觉得不错,这才奏来请陛下同赏。”
宋允知?
后面的诸位官员面面相觑,怎么又是他?怎么老是他!
这位宋小神童是否太出挑了,不论哪里都有他的影子,出挑是好事儿,但是总是争先,不给旁人出头的机会,便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了。
不仅是夏国的官员们这么想,北戎的学生更觉得烦躁,每次一听到跟宋允知有关的事,他们便浑身不自在,同为国子监的学生,对方的年纪还比他们小许多,可偏偏每一次都能压他们一头,这感觉也太憋屈了。
金隅生忍不住质疑:“我怎么不知道那小鬼头还会谱曲,该不会又是他先生帮他的吧?”
这已经是北戎学生们之间的共识了,他们根本不相信一个六岁小孩儿能有这样的本事,所以一致认为,多数时候都是国子祭酒陈素在后面安排一切,宋允知这小鬼头不过只是顶个名而已。
萧宝玄总觉得他们没说好话,他身边的赵公公就懂北戎语,等赵公公翻译一遍后,萧宝玄才知道他们果然是在恶意揣测,当下不高兴地强调:“这都是允哥儿自己准备的,允哥儿不屑于骗人。”
金隅生冷笑:“谁知道呢。”
反正他是不信真有一个小孩儿这么能耐。
萧宝玄气不过,把脑袋撇到了一边。但很快他便转移了心情,因为允哥儿出场了!
作为本次北大营的当之无愧的教官,宋允知也被秦阆给安排到了队伍中,还是领头的那个。秦阆叫人给允哥儿量身定制了一身小铠甲,穿在身上威风凛凛。眼下他高举旗帜,领着方队徐徐踏入众人视线。
“是允哥儿!”萧宝玄的声音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一处。
唐郢很想嘲讽兵部多此一举,将一个小孩儿放到下面也太喧宾夺主了。但他愣是没敢说出来,一来陛下还在跟前,他不敢胡言乱语;二来,宋允知这小子这回还算正经,一板一眼地走在最前列,俨然像个小将领。
再往后瞧,一列列方阵鱼贯而入,踏着高昂的鼓乐之声坚定地走来,如钢铁洪流一般。众人从未想过,他们夏国的士兵还能有这样不凡的一面。即便他们不如北戎人强健,也不如燕国人高大,但却依旧走出了自己的气势。
夏国的君臣们都看呆了,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家的兵一样。
还能这样啊……
三皇子也顾不上跟他皇兄不对付,拉着萧宝玄靠向父皇那边,看得更为仔细。每个方阵前都有一名护旗手,那是他们夏国的旗帜!
也不知是一声令下,众人忽然更换了步伐,改齐步为正步,正步踢起来那才叫一个如雷贯耳,加之所有人又异口同声地喊着口号,嘹亮的声音在天际回荡,更加磅礴有力,震撼人心。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宋允知自信满满地挥舞着小旗子,任由身后一声高过一声的音浪将乐声几乎淹没。他并不介意两者声音究竟谁能盖过谁,反正他理解陛下的意思,只要有气势就行。别的不说,今日在气势这一块,应当无人敢同他们争锋。
随春生也一身戎装,作为旗手走在第二队前列。纵然只走这么一程,回国子监后依旧要每日读书习字,可是能走这一遭、能体会过这一遭也值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若是随家的人能看到自己就好了,兴许还能让他们改变想法。
可随家能说得上话的人,仍在边疆,此刻的北大营哪里有随春生的家人?
皇上异常激动,甚至握住了秦阆的手,连声赞叹:“有兵如此,何愁不能国富民强?”
朝臣们不再反驳一句,其实何止陛下被触动?他们这些文臣也同样感慨万千。一直以来,众人都坚信夏国弱小,不能撼动北戎半分,先帝时吃的几次败仗更让他们对于自身的弱小笃信不已。但是今日,北大营的这些士兵们却给了他们响亮的一巴掌。
众人开始反思,他们真的不如北戎吗?会不会,北戎压根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强大,他们也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弱小。
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因为几场失败便彻底认输,岂不是太没有骨气了?兴许是被这英姿飒爽的一幕感染,众人当真开始动摇了起来,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国家一直懦弱下去,不是么?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想法,方阵铿锵有力地走过之后,接下来,北大营的一百多号士兵又给他们表演了一场拳法。结束之后,秦阆又叫人搬出了几十架三弓床弩。
万箭齐发的场面太过震撼,震惊过后,众人才反应过来,这床弩的射程跟力道是不是太远了些?直到士兵们借助弩箭放火炮点燃了对面造好的城楼,又有一批人借助牢牢射入城墙的踏橛箭顺利攀爬上去后,他们才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秦阆。
秦阆也只是打着马虎眼,只说是改良后的寻常床弩,并未泄露多少。后来皇上也用眼神制止,众人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北戎人,那这确实不方便说。不过,自家有这么一架神器却不能问,实在是太焦心了。
北戎的学生们也焦心,问呐,怎么不问了?他们也好奇这大家伙射程究竟有多远?可惜,夏国的大臣们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决口不提此事。
金隅生急得都快抓耳挠腮了,他能确信,这回夏国点兵的事肯定会传回北戎。这么大的动静,北戎不知道才有鬼了呢。而夏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闹出这样的动静,他们却一点儿不知情,还没传递消息回去,不挨骂才怪。更有甚至,他们可能会被急招回去,换更有用的人过来。
金隅生虽然不喜欢国子监,但若是被召回去,后果也不是他能承受的。
与此同时,他们这些北戎人心中还有另一层忧虑,夏国似乎比他们以为的要厉害的多,他们真的能再次打赢夏国吗?
焦急之下,就听到夏国的皇帝忽然情绪上头,一拍大腿做了一个新决定——
他让秦阆命人将御街两侧看守住,选三千士兵,沿着御街而行,让夏国的百姓也看看,他们自己的士兵有多勇武过人!
皇上一拍脑袋做出的决定,宋允知等人听完之后却都傻眼了。御街那么长,真走完会累死的吧?
他赶忙跑去陈铎旁边:“我就不用参与吧?”
他这小胳膊小腿的,实在没必要出这个头啊。
陈铎低下头,温和地道:“陛下点名了让你带队。这等长脸的活,虽然的确辛苦了些,但却是旁人求之不得。”
宋允知:“……”
他嗷地一声跟系统哭诉起来,可惜系统并没有安慰他,随春生也不禁庆幸宋允知没能逃掉,真好,还有同寝的人陪着自己一道吃苦,值了!
不论众人心中如何哀嚎,陛下既然下了令,他们也只有执行的份儿。兵部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很快,圣驾便重新从北大营出发,赶往皇城。
宋允知目送萧宝玄他们坐着马车,安安稳稳地离开,留下了羡慕的泪水。早知道这么辛苦,他就不该接下这个活的。
很快,御街两侧的百姓便被清空了,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听闻有点兵,更是稀里糊涂。点兵,那是点给他们看的吗,不去军营里点为何要在大街上点?
众人呼朋唤友在街边等候,就连宋瑜一家也听到动静,跑出来围观了。
人潮涌动,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等到了北大营的士兵。那些他们平日里瞧不上的士兵面容端肃地持刀而行,步履坚定,气势恢宏,看得人心潮澎湃,一股难言的自豪涌上心头,这是他们听再多的溢美之词都无法比拟的。
这才是他们夏国应该有的兵!
宋瑜炯炯有神地望着人群前的儿子,自豪之意溢于言表,不成,他一定得请人将他儿子画下来!
人群不自觉地随着士兵前行,队列中的士兵们也能感受到百姓的情绪,先前的抱怨在此刻化为乌有。
终至皇城楼下,陛下携朝臣立于其上。
他此番就是为了让朝臣们看看,夏国并非他们想的那样不堪,他的子民们仍有血性,仍有毅力,仍有收复旧山河的决心。或许以往没有人敢这么想,但希望从今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剑指北方,疆理华夏,光复旧京!
他们曾经失败过,但不会永远失败。
第59章 安家 终于在京城买了宅子
点兵结束后,宋允知被秦阆大人亲自送回了国子监。
这可是堂堂的兵部尚书啊,竟然屈尊降贵来送他,宋允知觉得倍儿有面子,今日踢正步踢得脚底板疼的小委屈也都没啦,眼角眉梢处只剩下得意。
要不是他厉害,秦大人又怎么可能会亲自来送呢?别以为秦大人真的这般和蔼可亲,一开始宋允知也被秦阆的外表给迷惑了,直到他看到秦阆是如何训斥手下后,宋允知才彻底清醒。人家对他好,完全是拿他当小孩儿,对待小孩儿跟对待下手本来就不是一个态度。
但是这回宋允知能确认,秦阆没有再将他当作小孩了。宋允知正襟危坐,宛若大人。他旁边的随春生也不遑多让,二人经过今天的事后,都觉得自己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秦阆看着,眼里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这孩子看似主意大,但本质仍是个孩童罢了。等到国子监门前秦阆才向宋允知表达了谢意,并郑重表示,日后若有事可随时来兵部寻他。
宋允知被秦阆的诚恳给打得措不及防,他习惯了嘻嘻哈哈,旁人若真的容色郑重地跟他说话,宋允知反而不适应。
稀里糊涂下了马车后,宋允知才被随春生激动地摇醒:“允哥儿,你发达了,兵部尚书都欠了你一个人情!”
官场上的人情有多珍贵,宋允知不知道,随春生还能不知道么?那可不是五品六品的官员,那可是兵部尚书!
宋允知后知后觉地问道:“这么说,我也是有门路的人啦?”
“岂止?”随春生都快羡慕死了。
他要是有这个人脉,早就从国子监跑出去参军去了,但他远没有允哥儿那么幸运。
人情不人情的,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宋允知将这事儿抛下埋头往里走,没走两步却见他先生站在不远处。本来下了马车后,宋允知已经感觉自己脚底板不疼了,但是眼下见到他先生,宋允知却撇了一下嘴,又有点想哭的意思。
他就这般站在原地,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先生,也不说话,更不走动,小模样可怜极了。
随春生疑惑了,这是在干嘛?
陈素微微摇头,对此心知肚明,毕竟他也是养过几个儿孙的,遂主动走向弟子,耐着性子问道:“可是脚走疼了?”
宋允知重重地点点头,委屈感油然而生,抹了一把眼泪,靠着先生腿边下意识地开始耍赖:“走不动了。”
随春生:“……”
刚刚分明还好好的。
宋允知越哭越伤心,他太可怜了,小小年纪就要为陛下的面子牺牲,虽然之前训练很有意思,但是最后这一天也吃了太多的苦头,他还是个孩子啊!
陈素方才还觉得弟子娇气,但是弟子一哭他就心疼上了,忙叫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小吏,将允哥儿给抱了回去。这小家伙挺敦实,换一般人根本抱不动他。
宋允知更想让先生抱一抱,但是他看到先生花白的发丝,知道自己真开口了先生肯定要受累。其实他也不是想要闹脾气或是折腾人,只是单纯委屈劲儿上来,想吸引人的注意力,想让亲近的人过来哄他。
随春生叹为观止,他不知道允哥儿小孩子心性,只是觉得这小祖宗真能装啊,方才对着秦大人时分明一点儿事也没有,怎么一碰到陈大人就矫情了起来?羡慕地看向被人抱在怀里都不用走路的允哥儿,随春生不得不承认,矫情还是有用处的,尤其在心疼你的人眼里。
那么,他能不能也对家里人用这一招呢?
他需要示弱吗?
随春生陷入思考,宋允知却已经跟先生聊开了,得知先生也看到了自己卖力地走完御街,还碰上了他爹,更应了他爹恳求答应给他画一幅画,宋允知顿时坐不住了,扭动身子道:“先生,那你可得给我画得好看一点儿,毕竟弟子生得这样好看……”
随春生无语,还挑上了?
陈素看他这宝贝弟子本就处处都好,带着一层旁人比不上的偏爱,画出来的能不好看吗?
宋允知揣着画回去后,立马得到了他爹热烈欢迎,这幅画直接被他爹给珍藏了起来,说是留着日后传家。
宋允知虽然疑惑,但是他一向支持宋瑜的一切决定。
爹疼他,他疼爹,不需要任何理由。
上回御街一行,皇上确实是为了让宋允知扬名的,而宋允知也不负所望的确出了名。他本就有个神童的称号,后来帮助百姓学习种菜又多了个小“神农”的称号,如今越传越离谱,有人还称他为小“战神”,对他给予厚望。
夏国被人欺负了几十年,也忍气吞声了几十年,如今民意稍有回转之相,众人都盼着能出现一颗天降紫微星,带领他们拿下北方。但这颗紫微星肯定不可能是宋允知,宋允知听到这些离谱的谣言后都快吓死了,生怕这些人鼓捣着他去从军。
虽然读书很累,但是当兵更累,两者相较他还是更愿意读书。为了不让流言甚嚣尘上,宋允知躲在家中都不敢出头,等晚些时候,他们一家才悄悄跑去看了一下新宅子。
宅子坐落于东街,想要在这等寸土寸金的地方置地绝非易事,君不见多少官员一辈子都只能租房住?说来说去还是做生意赚钱,若是没有夫人的那间铺子外加他爹写的几个话本,他们一家人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拥有自己的宅子。
唐懿还在跟主人家商议,其实之前已经谈过几轮了,这次只是为了彻底敲定。
宋允知跟贺延庭两人顾不上那些,已经围着房子里里外外看了一圈,越看越满意。二人从前都是住得大宅子,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后,他们只想在京城有个自己的家,不被人赶出去且丞相府管不了的家,即便宅子小了点也无妨,他们家人少啊,住的还是宽敞的。
宋允知一眼相中门前种有两颗老桂的房子,兴冲冲地表示:“我要住在这儿!”
这两棵树离得近,他可以拴个吊床,等到秋天就可以窝在桂花疏影中浅眠,饿了还能摘桂花做饼吃,多自在?若是,日后能一直做个富贵闲人就好了,宋允知出神地想着。
贺延庭张望周边,看中了宋允知旁边的屋子,宽敞、疏朗,离允哥儿的屋子最近,当然,这还是次要的,他主要是看这这儿不错。
忍冬走过来,问道:“庭哥儿是要跟允哥儿住一起吗?”
贺延庭炸毛:“谁说的?我选这里只是图它宽敞,风水也好,可不是为了跟谁住在一块儿。”
他都已经十四了,又不是那等离不得人的小孩儿,真是笑话。
贺延庭瞅着宋允知,生怕他听到会笑话自己,但是宋允知已经在规划他的小院要如何开辟一个休闲区,完全顾不上贺延庭。
忍冬跟莹秋对视一眼,看破不说破。
数月之前闹着不接受宋瑜父子俩的,也不知道是谁哦?
贺延庭梗着脖子,反正不可能是他。
等到唐懿谈完了价格,甚至定了契、又去官府过了户后,宋瑜已经带着两个孩子欢欢喜喜地收拾好了行李。
他们今天晚上就要搬进去住!
三双眼睛眼巴巴地看过来,唐懿还能如何,只能由着他们的意。这一晚比他们先前从相府中搬出来还要忙,等到一切忙完之后,天儿早就已经黑了。
宋允知收拾好,跟他爹还有贺延庭躺在一张床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真好啊,他们一无所有地上京,如今连房子都有了,这算是彻底在京城扎根了。只要他按部就班地跟着先生读书,日后不论是走科举,还是走名士的路子,都能有安稳日子过。
马上就要过年了,宋允知盘算着自己攒下的零花钱,他打算买点儿礼物寄回临州给舅舅还有温成他们,还有书院的小伙伴,告诉他们,自己在京城过得很好。
也不知道舅舅他们在临州如何了,有没有想他们,还有,堂兄有没有想过他,还养着他的小毛驴吗,他待小毛驴有自己待倔驴这样好吗……
等到唐懿进来,准备告诉他们隔壁还有一间屋子收拾好,不用挨在一块儿睡时,却发现这三人已在呼呼大睡了。
宋瑜抱着儿子,贺延庭挤在宋允知另一侧,一只手压着宋允知,一只脚横在宋允知跟宋瑜身上,嚣张极了。
忍冬犹豫了一下:“这么挤,真不用分床睡?”
唐懿摇头,上去将被子给他们盖好:“算了吧,他们今儿也累一天了。”
今儿收拾行李、打扫屋子还有烧水搬东西的杂活,都是这三个人做的,他们急于入住新家,身上有股使不完的牛劲儿。如今牛劲儿没了,人也倦了。他们乐意睡一块儿就睡吧,免得醒来还要再折腾。
搬家之后,已经彻底到年关了,京城周边的年味愈发浓厚,国子监经历了一轮暗无天日的岁考过后,终于放了假。没有哪个学生不喜欢放假的,自从先生们宣布放假开始,每个学生脸上都喜气洋洋,尽管他们先前被折腾得不轻。
唯一不高兴的,大抵只有再次败北的王承台了。不过被打击的多了,王承台也没有一开始的不服气了,甚至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无力感。比什么,他有哪里比过宋允知了?既然比不过,挣扎也无用,还是盼着宋允知赶紧考科举来得实在。
他是考得不合心意,随春生是考得不能入眼。但也没办法,他就这水平,大不了回去挨顿骂,反正他皮糙肉厚,死不了,可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
京畿一带的学生都早早地走了,唯有北戎跟燕国的学生仍留在国子监,不得返程。
宋允知高高兴兴地挥别江亦行他们,又将萧宝玄亲自送到皇宫门口,打算好好享受着难得的假期。
萧宝玄一步三回头,企图唤醒允哥儿的怜惜,他不想分开,想让允哥儿跟他们一块儿过年。宫中过年很热闹的,比民间热闹得多。
但是宋允知怎么可能进宫过年,他还得陪着自家人呢,他哄道:“小宝玄,你快回去吧,别让陛下跟皇后娘娘久等了。”
萧宝玄还想牵一牵允哥儿,宋允知却想着赶紧回家了,一把将萧宝玄抱起来递给三皇子:“孩子交给你了,赶紧回去跟陛下复命去吧。陛下若是见到你们兄弟俩一道回去,必定欣慰。”
他郑重其事地拍了一下三皇子的胸口。他本来想拍肩膀的,高度实在够不上,只能退而求其次。
三皇子点头,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而后也不等萧宝玄拒绝,直接一个箭步迈入宫城。
好说歹说将萧宝玄糊弄走,宋允知才迈着欢快地步伐往回冲。这是他来京城过得第一个年,一定得玩个够本才行!
宋允知在暗暗筹划着自己的新年游乐计划,而已经封笔的皇帝陛下却还在筹谋另一件大事。宋允知弄的那几首曲子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在听,越是沉浸其中,便越是心潮澎湃,皇上甚至决意要做一件事大,他得在有生之年,他一定要收复故土!
而他为北伐做的第一个准备便是——恢复武举。
第60章 会文 一群糟心的熊孩子
别人不好说,未必会全心全意地支持他,除了皇后,皇上也就只将这事儿跟陈素通了气。陈素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不问缘由支持恢复武举的决定。
想要收复北方的不止有陛下一人,陈素这些年也一直在暗示陛下可以跟北戎人争一争,他们夏国的士兵真没有那么窝囊,但形势比人强,朝中大半的官员一直退缩,他们君臣二人也有心无力。但这回不同了,北大营靠着点兵调动了整个夏国军民的信心,这些日子不知多少人对点兵一事津津乐道,甚至还有不少知情人在议论兵部新造的三弓床弩。
百姓有士气,朝臣也开始动摇,皇上自然想着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恢复武举,再选用一批将才入军,便是为来日的反击打好基石。
君臣二人越发觉得此法可行,陈素准备回去便写文章,为陛下摇旗呐喊了。陛下信重他,也是因为他在文坛上的地位,文人的笔杆子,有时候比官府的政令还要管用。
二人才刚商议完,便听到两位皇子回宫的消息,皇上留了陈素在宫中用饭,自己则跑去接儿子了。小儿子乖巧,老三也长进了许多,看到弟弟衣角乱了还会伸手抻一下,这已是不小的进步了。
对于老二没有跟两个弟弟一块儿回宫这事,皇上心中嘀咕了几句古怪,老二之前不是跟老三关系尚可么,近来是怎么,难道又犯倔了?这个老二,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二皇子还不知道父皇在腹诽自己,他如今正在舅公家会见舅公给他联络的大臣。年仅十五的二皇子虽然不能为这些人做什么,但是他身为皇子,只要露个面,便能招来前赴后继的投机者。嫡子尚小,能否平安长大都未知,二皇子这个实际上的长子上位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二皇子原先也不跟朝臣碰面,都是舅舅一家替他维系,但是近来二皇子改变主意了。人人都能争,他为何不能?不争不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老四上位?他属实做不到。
二皇子叫人带了话给父皇,而后便留在外公家宴饮一日,而行了一天的路后,江亦行才终于摸到了家门。
村里人见他雇着牛车回来,都兴冲冲地跑来围观。江家这小子节俭,从前都是一步一步走回来的,这回却带了一车东西回来过年,难道是国子监发钱了?
江亦行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和一个妹妹,瞧见儿子回来,江母带着女儿欢喜地打开竹门,而后便迟疑地看向牛车上大包小包的行礼。她还在愣神,江亦行已经打开包裹,将他从京城买回来的点心分给围观的小孩儿。
各家长辈都不大好意思,想要拒绝,却听江亦行道:“素日承蒙各位长辈照拂我母亲与小妹,眼下这些不过是托同窗的福拿回来的年礼,就当是借花献佛了。”
众人恍然大悟,都以为这一车东西都是同窗给的。想来也不足为奇,国子监里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江家小子彬彬有礼,入了贵人的眼也不一定。江亦行是他们村里唯一出息的孩子,众人虽羡慕他有这番际遇,却不会说什么酸话,反而叮嘱江亦行,同窗虽好,东西却得少拿些。
拿人手短,他们也怕江家小子落人口实。
江亦行点头应下,送走了乡亲之后,才抱着妹妹随母亲回了家。
回家后,江亦行才将他给允哥儿画人像,允哥儿给了他分红的事说出来。允哥儿先后给了几笔钱,加起来都足够他们一家用上数年了。江亦行一向节俭都没舍得动,只是这回放假回家多买了些年礼,打算让母亲跟妹妹也过个好年。
江母听来感慨万千:“我儿这是遇到良友了,无奈家中贫困,也没法子报答人家。他既然年纪小,你日后便多照看着些吧。”
江亦行自然知道,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
江小妹攀着哥哥的膝盖,望着桌上的糖块,笑得很甜。
江亦行失笑,将妹妹抱起来,顺手拿过一块糖:“尝尝?”
小妹软乎乎地接了过来。
新宅子里,宋允知一家已经风风火火地将院子给改造好了,他们一家人的住处,风格各有不同。唐懿喜好雅静;宋瑜随性不拘一格;贺延庭喜好奢华,好东西都往外摆着;宋允知天马行空,所以他的院子也最为与众不同,玩乐、休闲、享受的应有尽有,主打一个住得开心。他还让他爹给他在后院弄了一个马厩,国子监放假了,宋允知便将自己的矮马牵了回来。
他生怕贺延庭的马欺负自己的倔驴,将它们俩隔得老远,还特意找了好些干草干花,给倔驴的那间马厩布置得漂漂亮亮的。有钱了,就连他的爱马也要住得舒服点儿。
贺延庭见状,不肯服输,也连忙将这一套给抄了过去。
等到一切拾掇好后,莹秋都忍不住打趣了一声:“只怕原先的东家也看不出,这是他们家住过的宅子了。”
宋允知却觉得这样挺好,这叫生活气息!说明他们彻底在京城安家了。
等到了第二日,宋允知便憋不住开始出门了,他领着贺延庭跟谢蕴满大街地跑,将京城里好玩的地方都跑尽了。吃吃喝喝了好几日后,宋允知忽然被神情激动的随春生给堵在了门口。
宋允知挠了挠脸颊:“你也想来玩吗?”
谢蕴好像没怎么见过随春生,宋允知担心突然待上他稍显冒昧。
“玩什么玩?”随春生一把将门给关上,进了宋允知的院子后便走来走去,没个消停,整个人仿佛陷入一股癫狂的状态中。
贺延庭被吓得不敢吱声,宋允知也觉得怵得慌,他上前摸了摸随春生的手,作势安抚两下,小心地询问道:“别吓人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好事。”随春生忽然停下,眼里还闪着光,激动道:“陛下准备重开武举。”
宋允知哦了一声,算是明白了。这家伙一直想去参军,但是家里不让,如今听到这等消息,也怪不得他坐不住了。
随春生直接一屁股坐在宋允知的小吊椅上,他身量比宋允知大了许多,宋允知那小吊椅被他一坐,立马显得可怜又逼仄,他都怕那根绳子承受不了随春生的重量。
他可怜的
随春生还理解不了允哥儿的担忧,仍在那儿不听地叨叨:“这次必然是我出头的大好时机,陛下肯重开武举,便说明日后肯定要将重心放在兵部上头,兵部也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一蹶不振了。”
随春生甚至畅想自己去了兵部后,能够屡建战功,斩获敌将首级,守护一方百姓,成为家族的骄傲。他就说嘛,自己一身的好本事,怎么可能一辈子留在国子监蹉跎岁月?
宋允知见他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却还是提醒道:“可是武举你也不是纯粹比武的吧,是不是也得考文试?”
随春生顿住,他太激动了,倒是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贺延庭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生的痛苦,他都明白的。朝廷选取的武将肯定是要允文允武的,单纯武力出众或许可能入选吧,但是想要拿下头名绝不可能,日后晋升也是难上加难。
随春生也只是沮丧了一阵,随即便重拾信心:“不怕,大不了我恶补一番,不信过不了文试。”
宋允知冷不丁问:“但你过得了你家里那一关么?”
随春生彻底呆住。
宋允知摇了摇头,这家伙忘记的事情还真的挺多的,而且尽挑着重要的事忘。他也知道这样说比较残酷,但是情况如此,随春生最需要争取的或许从来都不是武举,而是家里的支持。
宋允知这句话说完之后,随春生便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样,无力地靠在吊椅上。
家中若是那么容易松口,他早就从国子监逃出去了,哪里还需荒废到现在?自从家中的叔叔伯伯相继战死在沙场上后,祖母对他从军一事便格外敏感,再不许他再碰那些兵器兵书。他们只希望自己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身,如他们规划的那般,成亲、生子、做官,这确实是最安稳的一条路,却不是随春生希望的人生。
他只想追求自己喜欢的事业,而非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
宋允知心疼地摸了两把脆弱的宝贝吊椅,轻声哄着精神不稳的随春生:“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的。”
随春生还是有气无力。
宋允知一狠心:“大不了,我让秦尚书当说客好了,他不是还欠了我一个人情?”
随春生迟疑着分辨了一下,见宋允知说真的,连忙弹起身子,猛地抱住了宋允知,瞬间活了起来。
真不愧是他的好兄弟啊,随春生感动不已:“允哥儿,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一向爱气人的小气鬼能为他做出这样的承诺,随春生怎能不触动?
精神回来后,随春生也想通了。秦尚书是最后一张底牌,随春生不打算乱用,他定了定心,决定回去还是先努力一番,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再想别的招。
随春生哼着歌离开后,宋允知正打算出门,又被他先生给揪了回去。
户部冯尚书在家办一场文会,陈素虽然同他不打对付,但还是被邀入府。此番前去的多是文臣,期间少不得要作诗写文章,陈素便想着带上弟子去感受一番,顺带还能多认识一些官场上的人。
宋允知挣扎无果,只能眼泪汪汪地被他先生抓了壮丁。
他本还想叫上贺延庭一块儿,不想贺延庭被允哥儿一看,汗毛都竖起来了,二话不说立马关上了大门,头也不回地往家里一躲。牺牲允哥儿一个就够了,他是不可能去参加那劳什子文会的,他又不喜欢受虐。
“……”宋允知彻底看清了贺延庭。关键时候,没有一个是靠谱的。
待他去了尚书府之后,果真随处可见的都是文人,看的人心里直打鼓。
不过好就好在宋允知虽然顶个神童的名字,但是终究还只是个小孩儿,一般人对他虽然好奇,但也仅限于考校两句。宋允知别的不提,书本上的学问那是绝对扎实,还有系统跟先生的双重辅导,不是谁都能将他考问住的。
他被先生带着考问了一通后,终于能借着更衣出去透一口气了。
冯尚书府跟丞相府也差不了多少了,处处奢华,园林景致更是巧夺天工。府邸占地极广,若没有人带着,宋允知出去就得迷路。
等到更衣出来后,宋允知还不大想回去,绕着园子信步往前。才出了小道,宋允知突然看到对面有群同龄人围墙根,约莫七八个人,头挨着头,七嘴八舌不知在商议什么。
宋允知一看到同龄人便走不动道了,他对跟自己年岁相仿的孩子有股天然的好感,遂扬起笑脸,上前几句问了声好。
结果他才一出声,那群小孩儿便做鸟兽散,压根没有人搭理宋允知一句,瞬间就都跑光了。等到人走尽后,宋允知才发现地上倒了一盆牡丹花,盆已经摔碎了一半儿,里头的土落了一地,开得正盛的牡丹花也被折去了两朵,可怜兮兮地卧在地上。
宋允知只瞧了一眼,却发现这株牡丹仿佛有点眼熟。
不确定,再看看?
然而他才往前走了一步,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难掩怒容地抓住了宋允知,语气森然:“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