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想要从上至下的平稳过渡, 那么首先要掌握的就是权利。
古往今来无论是文臣武将还是宦官佞臣,为所欲为的前提都是掌握权利,在这种盛行愚民政策的时代, 平民百姓不是过不下去根本不会起义, 政治博弈多是集中在朝臣世家之中, 当一个掌权者想要改变些什么的时候会变得很容易, 往往只是下达一个政策的事。
其次便是要有庞大的人才储备,这样在政变发生的时候就不必要顾忌某些老顽固,那些不听话的下狱也好宰了也好,腾出来的位置总要换人上去,来保证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
薛瑾安想要当皇帝,也想要当一个好皇帝, 毕竟修仙讲究因果,随便乱来是很容易业障缠身道心蒙尘的,尤其是他针对的这个人是皇帝。
皇命虽然不是如今政治宣传的那样是“天授之子”,但皇帝命格牵扯万千百姓命格, 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因此弑君的因果非常重, 寻常修行之人根本就不敢沾染皇家中人。
薛瑾安当皇帝是为了修仙飞升,他自然不可能让当皇帝这件事成为修仙的阻碍,是以,这个皇帝他是必须得好好当的, 而当好皇帝的第一步就是要关注民生、稳定政局。
周玉树原本都做好了外甥会跟自己发脾气,激动驳斥他的准备,毕竟薛瑾安也是皇族血脉,他没有理由答应反自家的江山,更别说他一心夺嫡登基, 这改朝换代的目标明显是给他的前路增加难度,还是地狱级别的那种。
七皇子反对才是正常的。然而周玉树没想到,他好外甥竟然这么好说话,只确认了自己能当皇帝就一口应下,还直接起手就来了一篇《论自上而下改朝换代的可行性计划(初版)》的文章。
“是计划书,不是文章。”薛瑾安纠正并给予一番解释:“计划书就像是做算术题,只需要按需列出执行计划的步骤,末尾附上文献参考辅以佐证;而文章是策论题,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解释解题的每一步,文字还要优美有张力,最基础的要求就是对称和押韵,该文学手法也被称作对偶。”
薛瑾安至今都没能写出一篇让崔鹏飞满意的策论文,而崔鹏飞为了逃避要教他写文章这件事,从大雪纷飞的十二月一直“病”到了春寒将过的如今。
周玉树完全没觉得这两体裁有什么区别,最多只是流派不同罢了,一个是现实主义朴素派,一个是浪漫主义华丽派,他只是从薛瑾安平静无波的话语中找到了一个华点:“外甥,你对策论题似乎很有意见?”
“没有。”代码生命只是不擅长策论罢了,才不会生出个人情绪。薛瑾安坚决否认这一点,并询问周玉树,“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想想看。”之前只顾着惊呆将薛瑾安的话只勉强听了半截的周玉树,立刻就将上个问题抛之脑后,拿起桌上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看了起来。
初看忍不住皱眉,周玉树就坐在薛瑾安对面,一低头就能瞧见倒放的纸张,立刻就发现了他的字有点一板一眼,横竖撇捺都是规规矩矩的,不过角度原因,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儿,只以为外甥学得是台阁体。
官员们都会一手台阁体,写公文的时候会用到,不喜欢的人很多,周玉树看得开,他又不是正经科举上来的,对台阁体的字和文章都没什么意见,在他看来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才是好猫,官员好不好不该看文采才华,而是看他才干、为官的政绩等。
相反,周玉树还挺骄傲的,他外甥在宫中被欺负排挤,连上书房都没去过,这个年纪能练出这一手台阁体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过当薛瑾安将纸张正在拿到手里,他立刻发现这字体自成一派,比起台阁体还要更加死板僵硬,优点大概是过于规整,对眼睛很友好。
周玉树视线跟着文章看一下,习惯了这死板的文字之后,很快就沉浸其中,一目十行专注看着,连末尾列出的文献都没有放过。
周玉树惊叹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薛瑾安,从前所未有的看史前珍稀动物的眼神,“你真的只有七岁吗?”
这文章总共分为三个部分:计划步骤、计划结果和结合实际环境的成功可能性分析报告、及可能出现不利情况之后能使用的BCD计划。
计划步骤主要详细写的就是掌控权力和掌控庞大人才资源这两个部分,而有关掌控权力的这部分,简直可以说是“如何成为权臣把持朝政”的教科书,不,是圣书。
它参考了历朝历代的“摄政王”们,其中包括吕太后、曹操等一系列爬到权利巅峰并且经营许久的阴谋家们,是真正的就算是一头猪照着这上面写的办法行事都能经营出一定声势的圣书,若是放出去必然会遭到哄抢,被皇帝封禁的书。
多少朝臣都没有悟出来的东西,就这么被一个七岁的小孩随便动动笔就写出来了,周玉树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欣喜还是该悲哀了。
周玉树怀着一点敬畏之心,身体坐直了起来,将整篇文章都看完了,信心大增,只觉得下一秒就能把皇帝拉下马,覆灭整个薛氏皇朝了。
他好不容易才压下兴奋,努力思考着询问道:“皇帝要安排哪种死法?毒杀还是直接干掉,又或者其他?”
周玉树对未来结果很是眼热,隐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握成拳头,满满都是跃跃欲试。
“毒杀的成功性不高。”薛瑾安回答道。
目前皇帝年富力强正值壮年,脑子不行但身体很好,而且他虽然不在乎妃嫔皇子的性命,但对自己的命却是很上心的,每一餐饭食都是要经过严格的毒抗检查,才能送到皇帝嘴里,就宫中那养蛊一样的地方,想要他命的人自然不少,想到下毒的法子的绝对不止一个人。
可至今皇帝都活蹦乱跳的,身体健康到都甚少生病,可见在这方面的严密。
要说皇帝中毒,最靠谱的还是丹药,是唯一一种皇帝会心甘情愿迫不及待吃下去的东西,古往今来多少皇帝都栽在这上面了。
然而薛瑾安翻看原书剧情,发现怂帝后期昏庸易怒猜忌心甚重,什么离谱的事情都做过,却唯独在丹药这方面是拎得清的。
当然,他不可避免的也吃过几颗,但是并不热衷,有一次不知道哪个道长得罪了他,他一气之下把人砍了,然后把那些方士都抓了起来发配岭南开荒去了。
难怪活了那么久,还把那么多儿子都熬死了。薛瑾安只觉得很可惜。
还是得走武力逼宫路线,说起来《我欲成皇》的主线是夺嫡,于是剧情主要聚焦在皇子公主们的身上,为了更好的凸显出争斗的焦灼和残忍,不可避免的就会放大一些特质,比如后宫斗法消耗的皇子公主数量确实有些太过了,不过这是小说世界,也是很合理的。
虽然在薛瑾安眼中,皇帝又怂又废又蠢又毒,每天看到他只想让他赶紧退位让贤,别霍霍这大好的江山了,但从客观角度来说,着皇帝去掉人品问题和难以让人理解的对妃嫔皇子的漠视外,其实其他方面的毛病都是小事。
在朝臣们看来,皇帝光是允许朝臣“犯上作乱”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维护了,而目前为止皇帝的政绩大抵有休养生息、改革招兵、善待将士百姓、稳定边关稳定社会、不大兴土木等,若是他现在就死了,必然能上个不错的美谥。
皇帝的位置还是挺稳的,要把踹下来弄死不难,但还是得徐徐图之。
薛瑾安和周玉树这甥舅两对视一眼,达成共识,然后就皇帝的一百零八种死法激烈的讨论起来。
这时候若是有人从他们的包厢前经过,都要为他们的大胆发言而肝胆俱裂,胆子小点的直接被吓死也是可能的。
好在九添一的人还是很有眼色的,这位可是拿着东家(崔醉)的信物过来的,崔老板的信物能号令整个棋牌室的东西,哪怕持有者说立刻把店砸了,他们也是会动手的。
而且这小公子来这边睡觉,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开了个包厢,然后坐在里面等人,这一看就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的样子,他们都很识相的清空了附近的包厢,直接人为制造出了无人通行的空间。
除此之外,这个包厢的隔音效果也做得很不错。崔醉自从问薛瑾安九添一积累的经营问题,结果知道了KTV这种东西,虽然他们现在没有精力是金钱搞KTV,但是他可以先做准备,比如研究房子的隔音技术,毕竟KTV这种鬼哭狼嚎的环境是真的很需要这一项技术。
正在周玉树讨论皇帝的死法意犹未尽之时,薛瑾安突然停止了说话,他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即便被嘈杂的人声淹没,他也能清晰分辨出是哪里出事了。
“动静不对,有人闹事。”面对说到兴起投来疑惑眼神的周玉树,薛瑾安如实说道。
周玉树愣了一下,“你似乎没有内力。”没有内力都能这么敏锐吗?还是说不是外甥太强了,是他周玉树变弱了?
周玉树大惊失色,有被自己的猜想骇到,他将内力灌注在耳朵上努力去听外面的情况,终于听出来确实有争吵声,他努力听清楚争吵内容后,脸都黑了,“似乎是有个胡商想要在这里招妓,被掌柜接连拒绝,就这么吵起来了。”
他们越吵越凶,那个胡人突然大喊了一个词,周玉树表情瞬间阴沉难看起来,声音都咬牙切齿:“戎狄人。”
“原来这是戎狄语。”薛瑾安早就听出来闹事的是外族人,只是不知道是出自哪个地方,他询问面色不善的周玉树,“他说了什么?”
周玉树脸色这么难看,不仅是戎狄人闹事,事实上这个节骨眼上,有戎狄人闹事太正常了,毕竟戎狄使臣已经进京,他脸色会这么差,纯粹是因为那个人用叽里呱啦的戎狄语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
“他骂了一句两脚羊。”胡人曾经将汉族人视为两脚羊,打骂羞辱吃肉剥骨,可以说很是不干人事儿。
第102章
在大启的地盘上骂出这么一句, 可以说是非常脏了。
周玉树虽然想要推翻大启,但他也是汉人,是不能容许听到这种侮辱话的, 若不是他现在顶着楚文敬的皮, 一旦出面代表的就是大启官方, 他现在早就出去把这个戎狄狗揍得爹妈都不认识了。
九添一的客人大多都是世家权贵之子, 纨绔之流多也不乏有些本事的,人群中就有人听懂了这句戎狄话,直接愤怒的拍案而起:“蛮夷小儿,你安敢在我大启狂吠?!”
一个人知道就有其他人知道,一传十十传百,短暂的安静之后, 整个大厅空前的热闹,砸杯而起之人数不胜数,都对着戎狄人怒目而视。
见势不妙的掌柜眼看着情况要遭,心里暗骂一百句戎狄狗*, 让人立刻去找那位拿着东家信物的公子出来做主。
没办法这两边一看就都不是他一个平头百姓能得罪得起的, 店里雇佣的那些江湖打手只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他方才悄悄看了一眼,都是一个个想要当场把戎狄人宰了的表情。
正是皇帝过万寿节的时候,万国使臣来京,这时候要是动手打伤打死了外族人, 那直接上升到两国邦交,他们九添一还开不开了?
掌柜的有心想要先把两边都拦住,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去通知东家的人前脚刚踏上台阶,也不知道是谁摔得杯子, “咔嚓”一声瓷碗碎裂的声响,两边互飙几句国骂,竟然就直接推搡了起来。
“等等,住手,客官!”掌柜的连忙让店里那些人高马大的江湖人去把人拉开,这群人上是上了,却拉偏架,暗戳戳在中间拱火,偷偷给了那几个戎狄人好几下。
“你们不要再打了——”掌柜发出尖锐的爆鸣,看着这越发混乱的场面,心中哭着大喊:东家,救命!
店员疾步走过来,远远就看到包厢门大开,楚大人倚靠着门扉抱臂冷漠地看着下面的吵闹,而他要找的人正站在连廊前,面无表情地俯瞰,那个角度能将整个大厅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原本就猜想来闹事的只怕是戎狄使臣团的人,现在看来来得可不止那些杂碎。”楚文敬语气森冷道。
那伙戎狄人各个都膀大腰圆凶神恶煞,腰间还别着精钢打造的锋锐弯刀,下盘很稳,行动间颇有行伍的影子,不过楚文敬冷冷盯着的却是这群人护在中间的那个衣着华贵的公子。
“公子!”店员显然也知道些什么,他焦急上前,附耳小声道,“是戎狄小王子葛尔丹。”
戎狄这次的使臣团,以戎狄相国必勒格之子和戎狄小王子葛尔丹为首,带了十来个草原猛士进京,有一个甚至高达九尺有余,壮硕如塔,很是凶恶。
也不知道他们带着这群人来大启到底想要干什么。
京城商贩消息灵通,而九添一本来就是福禄想要打造的消息中心,自然是有认破这行人身份的办法。
就这么说话间,底下的推搡已经升级成了拳脚,被伴读死死按住的四皇子终于坐不住跳了出来,想要拿出身份来平息这件事,然而他的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之中,并没有人注意。
不,不是没人注意到,那个戎狄小王子显然是听到了,斜眼瞧过去一眼,带着肆意的嘲讽,他浑然不在意的态度让戎狄人更加放肆,有一个狂放过了头,甚至“噌”地抽出了腰间弯刀。
九添一的店员聘用了很多金盆洗手的江湖人,但以防万一并没有给他们配武器。
那位戎狄小王子葛尔丹也在这时候抬眸看来,和薛瑾安四目相对,他眸中掠过一抹惊讶,显然之前就注意到掌柜的让人上去找人,知道这上面的大抵是九添一的老板,大名鼎鼎的十全公子。
不过没想到十全公子没见到,竟然见到一个少年人。
这少年人瞧着他年岁比他还小一些,模样倒是长得挺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都能看出那双眉眼有多精致漂亮,就是那双黑憧憧的眼瞳直勾勾盯着人瞧着有些瘆得慌,怕不是生气了。
他这个角度看不到依靠着门扉的楚文敬,便以为只有薛瑾安一个人。
“不是东家,是少东家吗?”戎狄小王子呢喃着轻笑了一声,眼尾微扬递过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啧。”楚文敬狠狠皱眉,就在他准备站出来的时候,他听到又一声剑出鞘的声音,距离极近,仿佛就在耳畔。
他寻声望去,就见薛瑾安手中的莲花剑脱鞘而出,寒光湛湛。
薛瑾安上次遇到三公主暴揍九皇子的时候就反省自己没有随身带武器,导致只能用羽箭给三公主行凶,这次出来专门将莲花剑带上了,没想到还真的带对了,这么快就出了鞘。
“你要干什么?”楚文敬心头狠狠一跳,“你如果出手杀了戎狄人会酿成外交事故,你——”
“中原人的地盘不容许外族狗狂吠撒野。”薛瑾安说完,手中长剑对准葛尔丹,在他陡然受惊的眼神中,瞄准他直接飞掷而去。
一道寒光划破长空直朝葛尔丹面门刺来,他只来得及险险侧身避开,剑锋从脸侧不足一公分的地方划过,剑气割断了一缕发丝,割开了一层皮肤。
“噌!”莲花剑钉入门板中,嵌进去三分,剑身还在嗡鸣作响。
全场倏然寂静下来。
楚文敬后退将身形隐入包厢之中。
“莲花剑……”七弟!四皇子猛地抬头,正好看到居高临下站在那里的薛瑾安,以及旁边飞闪掠过的一片衣角,他熟悉的,属于舅舅的衣角。
四皇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刺痛来得后知后觉,葛尔丹摸过脸上的伤口,指尖顿时染上一片血红。
“殿下!”那些戎狄人立刻冲过来护着他,戒备地纷纷抽出弯刀,终于将一身属于战场的凶狠血煞之气都释放了出来。
“聒噪,闭嘴。”葛尔丹训斥了一句,仰头看向薛瑾安,眉梢轻扬用着已经基本听不出口音了的中原官话笑道,“少东家这是什么意思?我听闻天邦上国,泱泱大启,礼仪之邦,我千里迢迢而来听闻十全公子盛名特来拜会,却不像竟然得到这样的待遇。”
“这……难道就是大启的待客之道?”葛尔丹眼尾下压,那双含笑的眼睛笑意尽去之后就是一片冰寒,露出了狼一般的凶狠。
“讲礼貌是对客人,对敌人我们只有拳头。”薛瑾安并没有兴趣跟他讨论大启的礼仪,直接下逐客令道,“九添一的规则就张贴在墙上,不招待没有契约精神的客人,滚。”
葛尔丹声音微凉地威胁道:“少东家这样对待小王,小王可是会找人告状的。”
他会带着人故意来闹事,就是知道天朝皇帝万寿节期间,不会有人想要触皇帝霉头,他只是对几个平民发落,砸一家刚开业不久的店铺而已,不会有人想不开要将这事儿捅到皇帝面前的,毕竟就算捅过去也不会发生什么,倒霉的只有那个告状的官员。
现在的大启不愿意跟戎狄开战,不然就凭年前的那一次挑衅,大启不会就此放过那么好一个发难的机会。
葛尔丹又想着,这些大启的平民百姓也一定是不想告到官府去的,中原人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羞耻心和自尊。
比如当周边那些小国哭穷的时候,总是会大发善心的补给一些物资,然而实际上那些小国家只是将他们当冤大头来打秋风的罢了。
相父说这是大国的傲慢,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他们可以利用这份傲慢,部署一些东西,从这个庞然大物口中夺下食物。戎狄想要攻入中原,蛮干是不行的。
葛尔丹这么想着,果然看到周围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些退却的表情,他心中满意,正准备来个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的策略,装作自己大度不计较这件事,却不想头顶直接传来一声平淡的:“聒噪。”
薛瑾安其实真的不太想分析这个戎狄小王子,但这人是真的演戏还不到家,想的什么眼角眉梢都会带出来,演戏水平大概也就比九皇子高一点吧。
薛瑾安是不太能搞懂人类的情绪,但在“看”戏方面很有心得,毕竟对手都是长公主、五皇子这种级别的。
长公主的养气功夫和演戏水平不必多说,她已经做到了想让别人看到什么知道什么,就能让别人看到什么知道什么的地步;五皇子这种天赋异禀,要是把平时不爱说话,挖坑就会不停叭叭的特点改了,水准能直接上一个台阶。
再加上其他一堆奇形怪状的手足兄弟,摄像机模块的捕捉微表情能力已经被驯养的十分完善了,葛尔丹这个量级地在薛瑾安这里看一眼就知道是个什么心思。
低级虐菜水平,根本提不起薛瑾安的兴趣。
薛瑾安懒得回答,他直接随手从旁边的托盘中捻起一颗糖。
咻!谁也没看到那颗糖到底是怎么射出来的,以一种诡异的无可阻拦的角度和速度,直接集中了葛尔丹的哑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请滚出去。”薛瑾安还是很友好地如他所愿彰显了一些大国礼仪风范。
第103章
薛瑾安不客气的话直接点燃整个大厅, 顿时响起一叠声地附和:
“滚出去!”
“这里不招待不守规矩的戎狄蛮夷!”
“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子们,赶紧滚吧!”
“……”
有些人激动地甚至忍不住握着拳头朝着荣敌人的方向跨近,领头羊效应让周围的人也跟着动了起来, 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 戎狄护卫们吓了一跳, 几乎是立刻就收缩了保护圈, 捏着弯刀的手都不由出汗,眼神很是警惕防备。
被保护在中间的葛尔丹和那双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眼睛对视着,那双眼睛黑的纯粹的眼瞳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只倒映出他脸色难看的脸。
“殿下,寡不敌众,我们还是先离开吧……”有护卫用戎狄语小声说道。
他们戎狄士兵再怎么骁勇善战以一敌多, 也不可能几个人把整个大厅的人都挑了啊!这些人加在一起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们淹死,更别说还有一个能在严密防守中点住小王子穴道的家伙在虎视眈眈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先避其锋芒吧!
——这些没有说出口的劝解,葛尔丹当然全都知道!正是因为知道, 他心中才满是恼怒和不甘, 他强压下翻涌而起的情绪, 面部表情逐渐有了恢复的趋势。
他率先扭过头,打断了双方的对视,下意识张口想说些什么,然而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被点住了哑穴。
被用一颗糖轻松写意地穿破层层封锁点住了哑穴!葛尔丹刚恢复平静的面容再度扭曲起来,他眼神阴沉至极,到底还是在被人群轰出去之前,选择了体面地主动离开,护卫们也立刻跟上。
葛尔丹闷头走出九添一, 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这条街,而是转头用意味不明地眼神死死盯着那九添一的牌匾。
就在这时,店里掌柜拿着一个木牌出来,径直挂在门口,那木牌上赫然写着:狗与不遵守规矩之人不得入内。
木牌上面墨水都没有干,显然是刚刚写就的,这针对的谁明眼人都知道,隐隐的笑声从店铺里面传来。
葛尔丹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蒙上了一层阴翳,后槽牙咬紧发出嘎嘣嘎嘣地瘆人声响。
最可气的是那个当着他的面挂上去,还特意调整了一下木牌角度好让他能看清楚的掌柜,转过身来露出一个夸张地浮于表面的惊讶,似乎在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没走”。
然后用着最礼貌的态度微笑着道:“客人请慢走。”
他加重了这个“请”字。
简简单单地五个字让葛尔丹刚修补好的防护墙直接破碎裂了一地,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伸手将旁边的摊子给掀了。
——九添一的开张带动了这条街的经济,让本来就热闹的地方变得更加繁华,连带着吸引了不少行商小贩,颇有成为京城之最的架势。倒是也真的有不少没见过“市面”的少爷小姐觉得东西新奇就买了,还基本不讲价,反正对他们来说一两还是十两都是小钱。
大抵是这边顾客“人傻钱多”的概念深入人心,很快这边摆摊的小贩越来越多,于是追求新奇的少爷小姐们也就更爱往这边跑,这条街也就越繁华,九添一的生意也就越火爆,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不过能在这里长久生存下来的小摊子,除了东西确实好且新奇之外,老板都是些头脑机灵说话动听的,毕竟喜欢来这边逛游的少爷小姐们大多都有自己的脾气,可不是好相与的。
总而言之,这边小摊贩虽然多,但大部分人都挺有颜色的,一瞧见九添一内竟然进了一群戎狄蛮子,还动用了武器,就有不少人溜走了,有个别舍不得这边火热生意继续经营的,看到这群蛮子被赶出来,也都十分麻溜地抛下东西找了个地方躲藏起来。
毕竟商品再如何舍不得那也是商品,留下小命才能赚更多的钱。
葛尔丹掀的这个摊子的主人就已经躲了出去,这摊子是卖玉的,顿时只听到噼里啪来一阵碎裂声响。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深吸了两口气却竟然将被羞辱之后生出的种种情绪都压制在心中,没有当场冲回去发难,只是深深看了那笑容满面的掌柜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倒是周围依旧警惕戒备着外人,保护着他的那些戎狄勇士露出了凶残本相,带着煞气说道,“殿下,他们竟然敢如此冒犯您,我们不应该就这么走了,应该——”
“不走又能如何?被更难看的打半死轰出来吗?”葛尔丹沙哑地声音阴沉地几乎能滴出水来,说完他微微一愣,伸手摸了摸喉咙,感受着皮肤下传来的震动感,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就能说话了。
然而他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心情反而更加凝重了:这只是一个巧合,还是对方掐准了赶他离开的时间刻意为之?若是后者……
“这里是大启的地盘,蠢货,别做多余的事情。”葛尔丹的告诫不知道是说给护卫们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葛尔丹虽然暂且败退,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此放过了这件事,他叫人去查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同时也安排了人蹲守在九添一门口,还特意挑选了两个五官轮廓乍一看都是中原长相的,让他们多多学习中原话,准备过段时间就将他们安插进九添一里,让他们在里面收集消息。
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那个少年会是他的一生之敌。
此时的他以为插人入九添一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会说中原话就行,后来才发现想要做九添一的员工竟然有两道程序,先报名参加笔试,然后在七天之内会收到面试通知,面试过了之后才能进去实习,实习期是三个月,三个月之内做的让对方满意了才能转正,不满意就被淘汰。
而且报名就要提交详细的户籍资料,笔试要考卷子打分,面试也是如此,择优录取。
这难度让知道葛尔丹头皮发麻,然而人都已经培养了,沉没成本只能让他硬着头皮继续上,最后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破财给两个人办了会员,让他们以客人的身份去收集消息。
三个月下来,收集到了什么消息不好说,倒是两人的花式切牌玩得挺溜,直接把扑克玩法带进了队伍,回国后很快就风靡了整个戎狄。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压下不说。
葛尔丹怀揣着满腔心事回到驿站,不多久就有人敲开了他房间的门,是一个穿着儒衫拿着羽扇一副中原士子装扮的男子,他的长相兼具戎狄人和中原人的特色,一看便知道是个混血。
“师兄。”葛尔丹并不意外对方会来找他,不如说挑衅试探大启态度本来就是两人共同的主意,对方来询问这件事的结果是必然的。
“看来并不顺利。”被葛尔丹称作师兄的人名叫翁天信,是戎狄相国必勒格的长子,他看了看葛尔丹脸上的伤,脸上露出几分了然。
葛尔丹在他的视线打量下慢慢低下了头,他虽然称呼必勒格一声相父,但实际上教导他更多的人是翁天信,两个人名为师兄弟,实则相处更像是父子。
至于翁天信的这身打扮也是有缘由的,必勒格想要强大戎狄入主中原,他吸取先辈们千年的经验和教训,认为想要入侵中原不止要使用武力,还要多读书学习中原的文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并以此来治理国家,用通俗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师夷长制以制夷。
虽然他们才是对方口中的蛮夷。
必勒格想要推动戎狄帝国实行全面汉化政策,只可惜那些部落首领反对的太多,他们不想解放手中的奴隶,也不想改变当前的模式,变革夭折于萌芽时期,如果不是他是帝国智者声望很高,只怕早就被赶下了相位用以平息反对者的怒火。
不过必勒格并没有就此放弃,他认为只要大家看到学习中原真的能强大戎狄,实现逐鹿中原的野望,一定会同意这个提议的,为此他自主学习了很多中原的东西,连带着他的儿子们也是如此,还给他的长子取了中原名字以示决心。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翁天信有中原人血统的缘故,他比起弟弟们能更快的接受并理解中原知识,他承接了父亲的意志和理想,也一心想要汉化戎狄,葛尔丹的中原话就是跟着他学的。
“发生了什么?怎么动手了?”翁天信询问道。
“一言难尽,进来说吧。”葛尔丹侧身让他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翁天信在得知九添一发生的事情始末之后,面上不由露出了震惊之色。自从汉朝天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学就成为了历朝历代统治朝纲的工具,大启也盛行儒学,他学得自然也是正统儒学。
如今的儒学虽然没有后世那种极端遵从三纲五常到了迂腐的地步,但其遵从帝权父权夫权的基本思想还是挺根深蒂固的。
翁天信不由道:“他竟然在明知道你身份的情况下动手了?他怎么敢的?不怕大启皇帝怪罪吗?你再如何也是我戎狄使臣,戎狄和大启关系本来就紧张,若是双方借此事为由开战,他必然被第一个拿出来祭旗。”
“十全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才能让他一个区区少东家就如此肆意妄为?”翁天信心头沉沉的。
由于翁天信使听信的葛尔丹一家之言,先入为主的接受了他的观点,认定薛瑾安是十全公子的孩子或孙子,是九添一的少东家。
翁天信也不愧是教导葛尔丹的人,两个人想法出奇的一致,都是怀疑薛瑾安的身份,并决定调查他。
只是九添一太过神秘,十全公子也仿佛一个京城传说,他们掌握的资料还太少,根本没办法确定两人的身份,他们也不由地多想,大启区区一个少年就对他们使臣态度这么强硬,是不是大启朝堂主战派多,想要同戎狄开战了?两人难免更慎重一些。
“其实想要知道他的身份还有一个捷径。”翁天信眯起眼睛道,“直接跟大启皇帝告状,叫他为你讨一个公道。”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一个称得上狡诈的笑容。
*
九添一包房内
周玉树先对薛瑾安的做法给与了肯定,之后才道,“你太冲动了。”
“你想要教训他们何必自己出面,这件事必然会传到皇帝耳中,你的身份根本隐瞒不了,那些世家朝臣们本来就针对你,若是知道你禁足期间无故离宫还惹出这样的事端,只怕是要联名上书弹劾你了。”
周玉树想到那场面就不由皱了皱眉,脸色阴沉下来,他真的烦死了那群老东西,偏偏他顶着楚文敬的身份不可能在公开场合为七皇子说话,毕竟楚文琬的死楚家的没落等等一系列事情,可以说是七皇子一力造成的。
周玉树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不过最后都化作一声轻叹,他揉了揉眉心,将所有疲惫都掩藏其中,只余锋芒毕露:“无妨,你想做什么尽请去做,出了什么事舅舅会想办法解决的,不会让你有事。”
就决定了,以后谁弹劾外甥,他就把对方违法犯罪的信息整理成册,然后选个良辰吉日把他们弄来刑部大牢实行报复。反正他是刑部尚书,伸冤断案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他的职责。
周玉树心中满是需要打马赛克的阴暗想法。
“不需要。”薛瑾安却平静的拒绝了。
周玉树还以为对方是在顾虑什么,刚想要劝,却听到薛瑾安后面的话:“皇帝如果因为这件事降罪于我是好事。”
今天这件事发生在客人非富即贵的九添一,不出明日必然满城风雨,只要抓住“两脚羊”这个点大肆宣扬,轻易就能挑动民众怒火,皇帝要是真的惩罚他,民怨沸腾,这事情暂时不会让百姓哗变动荡社会根基,但是要知道现在的京城可还有一堆要参加会试的举子。
书生向来是国家最叛逆的群体,到时候说些什么话写些什么东西,乃至影响到三月会试……皇帝的威信会直线下降。
周玉树顺着薛瑾安的话想了想,豁然开朗,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皇帝要真的蠢到一无是处的地步也根本坐不稳这位置,而且皇帝是主战派,要不然也不会耗费那么多钱不顾反对的进行征兵改革,只是当前大启的财政情况不支持开战,赫连城也只能枕戈待旦。
姐姐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周玉树忍不住再一次感慨。
薛瑾安的莲花剑被人从门框上拔下来恭敬的送回来,周玉树把玩着这柄利剑有些啧啧称奇,他打量薛瑾安好几眼,有些怀疑的摸了摸他的脉,“你真的没有内力吗?”
“没有。”薛瑾安否认。
周玉树还是怀疑:“那你怎么把这剑掷出去的?”
薛瑾安理所当然地道,“想掷就掷了。”
周玉树:“……”原来你噎皇帝并不是故意的,而是你说话本来就这么噎人吗?
这样在皇宫中真的不会被人打死吗?周玉树又忍不住开始杞人忧天了。
来送剑的人闻言也露出惊讶地表情——这人可是打败了店内一众高手才抢到这个送剑的差事,就是想要近距离观察一下这武力值超高的少年贵客,却不想竟然得知威慑了戎狄小王子的人,竟然根本没有内力!
所以说这剑能掷出去靠得全是蛮力吗?天哪!这就是天生神力吗?恐怖如斯!送剑小厮看着少年那藏在衣服下看着并不如何强壮的手臂,眼神更为钦佩。
周玉树好不容易跟小外甥见面,自然是想要多一些独处的,他看向还站桩的小厮,“你还有什么事吗?”
“啊,额,抱歉!”小厮也知道自己盯着贵客看太久了,连忙道歉要退出去,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对了,楼下有一位自称楚四少的故人想要见一见客人,不知客人意下如何?”
“什么楚四少,我怎么没听过?”楚家本家就只有楚文敬一个儿子,周玉树对此很清楚,而至于楚家的旁支,楚家本来就是没落勋爵,连自家的体面都维护不起,更别说旁支了。
周玉树刚升为刑部尚书的时候,倒是也确实有人上门来攀亲戚,不过楚老爷子的性格天生不喜欢这些,都直接给打发了,现在楚家被剥夺了爵位,那些旁支的人生怕被牵连,立刻就跟鹌鹑一样,主动划清了和楚家的关系,不敢再跳出来了。
周玉树还真不清楚楚家旁支有没有个四少。
薛瑾安却是立刻就想到了四皇子,“我方才看到了四哥,应该是他。”
“啧,怎么阴魂不散的。”周玉树以为四皇子是看到了薛瑾安,准备来找薛瑾安麻烦的,一下就烦躁了起来,“说人话听不懂,非要打一顿才知道厉害吗?”
薛瑾安却一下道破真相:“他是来找你的。”
四皇子对薛瑾安的态度很是复杂,恨是恨的,但除了恨之外还掺杂了很多薛瑾安根本就不明白的情绪,不过薛瑾安虽然不懂他心里所想,却也知道他要是想找自己的麻烦,早在宫宴的时候就跳出来了。
比起找麻烦,四皇子对他目前还是逃避更多。
所以四皇子点名要找他,更有可能是看到了周玉树。
周玉树愣了一下,也想明白个大概,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再提出什么异议,薛瑾安也无所谓见不见四皇子,小厮揣度着下了楼。
然后很快,他又一个人上来了,神情尴尬又郁闷地回禀道:“掌柜的说那位楚四少爷在我上楼之后就走了。”
他心里有些腹诽:什么毛病,说要见人自己又跑了。
周玉树再一次咋舌,对这种反复无常很是不喜,又或者说他本来就看四皇子不怎么顺眼,所以对他的任何行为动作都挑三拣四看不上,不过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刻薄的话。
薛瑾安倒是很淡定地点头:“知道了。”
之后周玉树又和薛瑾安聊了一些朝堂之事,用了午膳之后,周玉树再怎么依依不舍也离开了,而薛瑾安却在九添一用了晚膳才走的,他顺手查了一下店铺账目,在掌柜战战兢兢中揪出了几个不明朗的地方。
掌柜汗如雨下,慌忙解释起来,还嘴瓢了好几次。他心中懊恼,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崔老板的盘账询问,他尚且能对答自如滴水不漏,然而被小东家这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就莫名的心慌,就仿佛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一般。
也确实是无所遁形,毕竟账本为数不多有问题的地方都被揪了出来,五文钱的缺口都能给你找出来。
本来以为崔老板就足够厉害了,没成想还有更厉害的。
薛瑾安点了点账本,语气无悲无喜地道,“不要再犯。”
“是。”掌柜蔫头耷脑下来。
账目的手脚并不多,不明朗的钱财算起来也不过几两银子,这连九添一每日盈利的零头都没有,而九添一的工钱是市面上最高的,寻常大商铺的掌柜一个月也只有三五两工钱,九添一能高出一倍。
崔醉本来就是个手松大方的性子,而薛瑾安实行高薪养廉政策,掌柜的真要贪不会只贪这几两银子,多半确实只是失误,九添一这么个每天少则百余两多则千两万两进账的大盘子,会出现些小问题在所难免。
这掌柜业务水平不错,手脚也干净,办事也挺牢靠果决,要是被打击了出走,找新掌柜接受还需要不少时间,且新掌柜就不一定手脚这么干净。
失误该罚,但是也不能只罚。薛瑾安想了想,将数据库里的商战小说都翻了出来,将其整合梳理一番,直接出台了一套九添一内部的升职加薪规则。
“你抄下来,找书坊印刷成员工手册,给每个员工都发一份。”薛瑾安说道。
掌柜看着这纸张上的字眼睛都瞪圆了,那些应该被称作死板的字,此刻在他的眼中却像是活了一般,是比书法大师的作品还要难以置信的美丽。
“这,这上面说的绩效奖、工龄奖、全勤奖、加班费……都,都是真的吗?”掌柜语气都颤抖了起来,满眼希冀地看着薛瑾安,像是在看一尊活菩萨。
薛瑾安看他这不敢置信的样子,直接用崔醉给的印章在纸上改了一个章,应得很坚定:“是。”
掌柜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惊呼出声,他强压着兴奋说了一声“谢谢小东家”,就立刻欢天喜地的坐下来开始抄录。
一边抄录一边兴奋又一边觉得这么好的福利他拿着不安心,于是主动提议给东家省钱,“其实不必要找书坊打印,我们自己抄录就行。”
书坊也是九添一的书坊,每天都在开工印刷纸牌,真要印刷员工手册费的最大成本应该是人工,毕竟现在都是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雕版印刷就还要匠人费劲刻一版,少说也得十天半月,活字印刷倒是简单很多,只是把字找齐排列组好也要费不少时间,大约三五天能出。
而古代社会的人工是最便宜的,哪怕只是出三文钱,也有的是小乞儿争先恐后的想要做捡字的活儿。
省下来的这点成本还不如动脑子的消耗。掌柜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笑了笑道,“印刷的东西总是不如亲手抄录的来得激奋人心。”
掌柜提出这个提议,省成本是次要,主要还是能收拢人心。
掌柜已经猜到了一些薛瑾安的身份,他虽然不认识这位,但他认识崔醉和楚文敬,一个是先帝重臣崔宰的孙子,一个是当朝二品大员,那位楚大人看小东家的眼神就是看后辈的眼神,他那时候还不敢往多了猜,只猜这大概是个世子。
直到在混乱中,他看到了那位四皇子,对方的话语被淹没在人群之中难以听清,但那块玉佩上的龙纹却格外显眼,这是皇子才能使用的东西,再听说小东家叫那位是四哥,小东家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显然也是一位皇子!
掌柜对朝政之事并不清楚,崔老板每天都要进宫“伴读”的事情,他都是从客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得出的,但是他知道九添一的老板都有谁啊,除了崔老板之外,还有一位薛七公子。
大启皇室姓薛,七公子……这不就是七皇子吗!对上了,都对上了,他依稀听到崔老板就是在给七皇子当“伴读”来着!
寻常人家为了几亩薄产几两银子都能打得头破血流,更何况坐拥万里江山的皇家,皇子们都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开九添一必然不可能是为了钱,思来想去都只能是为了积蓄力量,以待来日啊!
再看那些被招揽来的江湖人,掌柜的懂了,于是他决定主动出击投诚,展示自己的能力。
小东家如今就已经这么大气和善,等到发达之日,他们这些人何愁不能鸡犬升天!
掌柜眼中都透出了昂扬的斗志。
薛瑾安被他骤然光亮的眸子刺了一下,眨了眨眼睛颔首应下:“好。”
总觉得这人好像想了很多。
掌柜的提议确实对收服人心挺有效用,毕竟大方的老板谁不想要呢?他们从江湖上或主动或被动的退下来过平凡生活,却不代表要过一眼看到头的日子,有盼头的人生才有意思。
从这之后,九添一彻底卷了起来。
薛瑾安在宫门落钥前回宫,他几乎是一出九添一就发现身后有人跟着,是戎狄探子和……四皇子的马车。
薛瑾安打开缺德地图不走寻常路,先在一个狭窄小巷子口把四皇子甩了,再利用京城四通八达的交通把不熟悉路况的戎狄人甩了,之后他施施然回宫。
崔醉虽然也是到了昭阳宫才知道薛瑾安夜出皇宫的事情,其实要不是薛瑾安离开的时候特意同守夜的茯苓打了一个照面,灵芝他们也要吓一跳。
不过他们配合打得不错,成功多忽悠了那些御林军侍卫一个时辰,才让他们发现薛瑾安不见了。
崔醉打算留宿昭阳宫,一是师父第一次独自出门他难免忐忑;二则是他担心师父此番行为触怒皇帝,等他回来可能要受惩罚,他可以看情况请老头出来说说情。
于是,崔醉完美的错过了外面的热闹,听薛瑾安说起的时候,拍着大腿直喊可惜,听到那个什劳子小王子竟然还派探子跟踪,牙已经咬得咯嘣响了。
“那些个蛮夷狗辈,大启皇城都敢如此肆意妄为,岂不是欺我大启无人?!”崔醉的手蠢蠢欲动,想要把那群戎狄人都打一顿,尤其是那个戎狄小王子葛二蛋。
茯苓身上煞气有些重,她难得应和谁的话,点了点头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切莫冲动。”灵芝皱了皱眉,她也很不喜欢那些戎狄人,尤其是那句“两脚羊”,但她还是强硬地将茯苓的手摁了下去,“他们是以使臣的名义前来,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殿下已经威慑住了他们,我们若是再以此理由找茬,难免落了下乘,有失大国颜面。”
最主要的是,真要这么做了,七殿下除了弹劾什么也得不到。
灵芝说到这里都忍不住唉声叹气,看向薛瑾安的眼神也很复杂:殿下,您出一次门就打一次人,这克命的谣言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难道就让他们那么嚣张?”崔醉不爽地锤了下桌子。
寿全眼珠子一转说道,“我觉得灵芝姐姐的话不无道理,主子被牵扯其中确实有害无益,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主子,还是保守一些比较好,而且他们只是挨一顿打也太便宜他们了。”
保守派觉得激进派太过保守,只打一顿怎么消心头之恨。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叫他们挨了打,还不会想到主子身上?”寿全思索着询问。
茯苓突然出声,再次举起拳头:“套麻袋。”
“他才得罪过殿下,若是现在再被揍一顿,即便看不见脸,也不会降低主子的怀疑。”灵芝压下茯苓的手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其实戎狄人今天得罪的不止是主子,今天的事一旦宣扬出去,必然会引得天下震怒,只是到时候场面怕是难以控制。”
侠以武犯禁,混江湖的和混绿林的还是有些差别的,江湖人虽然也不太服管,但自有一番侠气之心,多以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为己任,就是罔顾律法下手忒重。
一般的贪官污吏按照刑罚走都是徒刑流放,但如果是江湖人士可不管你贪多少做的是大坏事还是小坏事,直接杀了了事,然后劫走家中财务分发给穷人,也不管这些穷人是不是贪官污吏对不起的人,那些财务又是不是贪污所得。
戎狄的事情只要宣扬出去,必然会有江湖人前来报复。
只是戎狄人打了也就打了,民怨之下朝堂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就怕有人浑水摸鱼,又或是怒意当头烧了理智,直接把那些戎狄人都杀了。
戎狄人可以死,却绝对不能以使臣之名死在大启境内,尤其是戎狄小王子,无论最开始报复的理由多么正当,一旦他们死了,大启就被动了。
崔醉也知道其中厉害,给其他人解释了一番,“大启目前并不支持开战,且他国贺寿因言语不当就被杀了使臣和王子,这让其他国家的使臣如何看待?”
大启再是强国,能一个国家孤立其他小国家,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若是等他们和戎狄开战,其他家伙联合起来下绊子背刺,开启多线作战,即便大启再强横也有阴沟里翻船的风险。
“蚁多咬死象。”薛瑾安给出点评。
其他人都不免有些沉默,他们拿不了戎狄怎么样,却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一想到还要好吃好喝招待这群狗东西,心中的火气就更加噌噌往上冒。
薛瑾安看他们真的很想打戎狄,正准备开口出个主意,眼睛余光瞟到福禄若有所思的神情,直接点了他,“福禄,你有什么话想说?”
“啊,我,我倒确实想到些东西……”福禄有些犹豫地开口,“或许我们可以……买凶打人?”
福禄的九添一消息运转中心还不成熟,他知道店里江湖人不少,就跟崔醉收集了不少相关的消息,想着要怎么安排这些人,这故事听得多了,不知不觉有些代入,思想都跟着跑偏。
“找一个做悬赏行当的江湖组织,要求将悬赏挂满三日,该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戎狄人知道消息肯定会保护好他们王子,他们再被打就是技不如人。到时候朝廷要查戎狄人被打的事,也只会聚焦在悬赏之上,至于防止杀人……堵不如疏,可以在发布悬赏的时候就把利害关系直接挑明,这样还要杀人,那这就不是大启人,是细作……”
福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碎碎念一般地说完,抬眸就对上众人复杂的眼神,登时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起来,“我,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其他人被这“未来可期”的话镇住,默然片刻,纷纷看向罪魁祸首崔醉。
崔醉咳嗽了一声:“不,你的想法很不错,很‘刑’。”
其他人都是一脸讳莫如深的点点头。
对自己的主意不太自信地福禄看向了薛瑾安:“主子你觉得怎样?”
“可以。”薛瑾安也觉得这个主意是可控性最高的,不过还能更优化一点,“不一定要找江湖组织发布悬赏。”
灵芝和崔醉福至心灵,异口同声道:“安王。”
之后也不用薛瑾安再说什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开始商量要怎么给安王下套,而福禄一听说要拉安王下水,瞬间整个人都精神了。
福禄是最早跟在薛瑾安身边的人,他还陪着原主一起长大,知道的事情远比其他人多得多,他也不是傻子,宫宴上的端倪,灵芝都能看出几分门道,他能看出来的只有更多。
之后他特意去问过主子,从他的态度中窥见了真相,明白了迄今为止的事情,背后大概都有安王插一手,登时安王就登顶了他心中仇恨榜的榜首,至今都没有撼动。
你要说安王马上要倒霉,福禄就算瘫痪在床都要爬着去看看,现在一听说有对安王下手的机会,当即就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时不时也跟着补充两句。
比如安王不接招怎么办?福禄答:建议直接道德绑架。
安王能收拢那么多江湖人为自己所用,无外乎就是那急公好义的名声,正如先前所说,侠以武犯禁,走正派的江湖人都有那么点侠义心肠,若是眼皮子底下闹出什么不平之事,安王不上赶着去解决都不行。
安王想要装聋作哑,就让他不能装聋作哑,必须张开耳朵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听清楚。
“到时候他如果不动就是人……对,人设崩塌。”福禄用上了从薛瑾安那里听过的词,还给其他人科普了一番何为人设。
“很形象,师父真厉害!”崔醉见缝插针的夸了一句薛瑾安,又凑回小团体叽叽咕咕,“如果他情愿人设崩塌也不愿意出手怎么办?”
虽然安王人设崩塌之后,难免会让追随他的人失望,但安王到底也供养了他们这么久,大部分人也不会负气出走,而是会留下来偿还恩情,再且说,那么多江湖人中未必就没有知道安王野心刻意来投奔的。
政治嗅觉更为敏感的灵芝思索了一下,提出了新的看法:“安王能在京城这么逍遥,是陛下放任的结果,可若是安王在朝中营造的不争不抢人设也崩塌了,陛下还能放任他大肆邀买人心吗?”
双重威胁之下,安王不动也必须动。
“师父,你觉得这法子怎么样?”崔醉迫不及待地询问薛瑾安。
薛瑾安将他们的计策总结并删繁就简了一番,颔首通过了这《拖安王下水和戎狄一对一》的提案。
“不错。”薛瑾安不吝夸赞了一句,还露出一个代表欣慰的微笑,比友好的微笑高大约两个像素点。
饲养的人类能够独立思考了,很好。
在他们讨论坑安王的时候,礼部那边也接到了来自戎狄小王子的控告投诉,说他们大启的百姓竟然当街恐吓殴打他国使臣,他们小王子不仅受了伤还被吓得噩梦缠身,必须得给出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结果。
“是谁如此不懂规矩?”礼部下辖负责接洽使臣的官员简直快要疯了,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现在还要处理这档子事,眼睛里都快要喷火了,“让本官知道是谁干的,定然要将他吃不了兜着走!”
官员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就往案发之地而去,想要逮捕罪犯,然而到地方一看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忙昏头的脑袋瞬间清醒。
“这,这是哪?”他抓住下属的手腕,语气有些颤抖。
“九添一。”下属也苦着一张脸。
“哟,这不是礼部的刘大人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有人上前挑着眉喊了一声,语气不算客气。
刘大人定睛一看,很好,是他的直属上司礼部右侍郎之子,而左边还跟着大理寺少卿之子,右边那位虽然不认识,却是一身世子服装。
刘大人:“……”
刘大人不敢出声,他偷摸往其他地方瞧了瞧,就没发现几个身份普通的,甚至连户部尚书之子都在其中,二楼倚着栏杆望过来的那些小姐们,即便不认识,那穿着打扮也不是寻常出身。
刘大人闭了闭眼,更加不敢出声了,心想:九添一果然名不虚传,能进来玩的都是非富即贵。
——其实寻常时候,九添一也不会一朝聚齐这么多世家大族子弟,是昨日的在这里看了现场的众人都为九添一少东家的豪言壮语心折,纷纷呼朋引伴来为九添一站台撑腰,生怕这么有骨气的店铺被迫关店,一时之间竟然比开张那一日还要热闹。
这刘大人运气怪不好的,偏偏这时候撞了上来。
这么多权贵子弟齐齐出现,刘大人一个小小的六品官根本不敢放肆,问话九添一掌柜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唯唯诺诺的。
掌柜的也贴心,眼看着刘大人在一众人视线下问话都不利索了,将他带到了空着的包厢中,这才顺利的进行了笔录。
刘大人松了口气,他以为事情到这里已经完了,直到他听到一个词,有些惊悚地瞪大眼睛:“什么剑?你说你家少东家拿的是什么剑?长什么样子?”
“您这骤然一问,小民还真回答不上来。”掌柜的笑着召来一个伙计,“当日那剑没入柱子三寸有余,是他将其拔下,应当能回答大人您的问题。”
这伙计恰好就是那日给薛瑾安送剑的。
他道:“少东家称起为莲花剑,长约二尺三寸,手柄处刻着莲花纹路。”
莲花剑!!!啊啊啊啊啊啊!!!是七皇子!!!!!!
刘大人内心尖锐爆鸣,面上表情已经空白了,他握笔的手轻轻颤抖。
他没见过七皇子,还没听说过七皇子的传闻吗?那可是七皇子!一刀砍了嫔妃,把发狂的三皇子打半死,还能安稳喘气的刑克六亲活阎王!
“刘大人?刘大人?”掌柜看着已经被震颤的回不过神的刘大人,对于自家少东家的威力有了一点了解。
而刘大人内心在咆哮:戎狄人,你们惹谁不好惹七皇子?退一万步讲,你们就没有错吗?再退一万步讲,七皇子都没有当场杀了你们,你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第104章
刘大人真的很想就这样对着戎狄使臣咆哮一通, 但他的理智死死拉住了放飞自我的线,没有让他真的发疯。
出了九添一之后,被自己的呐喊震到麻木的大脑才终于清醒了一点, 他看着手中写满了笔录的纸张, 缓慢地回笼神思喃喃自语:“下一步该做什么来着……”
在对报案人及目击证人做完笔录, 确定取证完毕之后, 下一步就该是找到疑犯进行讯问。而通过各方面证据可得,殴打戎狄人的是九添一的少东家,少东家是七皇子,所以他下一步要进宫找七皇子,并对他进行讯问。
刘大人:“……”光是想想就有一种找死的美感。
刘大人刚刚重启的脑子再一次解压名为七皇子的压缩包,结果因为压缩包里的数据太多, 直接挤爆了内存,让他整个脑袋再一次宕机了,只能听到内心的自己无力又崩溃的咆哮,把整个脑子再一次震懵了。
他游魂一样的荡回礼部, 坐在自己的桌案前, 呆滞而专注地盯着那份笔录看了许久, 眼中有无数的情绪挣扎,最终他在去找七皇子送死,还是直接无视戎狄的投诉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之间,选择了将这件事情推给别人。
“这已经不是我职权范围内能够处理的事情了, 应该交给能处理他的人。”刘大人碎碎念着给自己洗脑,为了增加其功效,还特意把桌岸上的工作全部都做完了,然后将这份笔录插入到所有纸张中间。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下值的点,他端着这一小摞纸站起了身, 坚定地走进了他的直系长官,也就是礼部右侍郎的办公处。
此时的房间中,礼部右侍郎头也不抬的做着手头的工作,他身前有三摞纸张堆成的山,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也只是本能的张口,“紧急的需要立刻就进行批复的放左边,已经走完流程需要最后复审的放右边,其他放中间。”
话说得非常利索,很明显这套说辞完全没有过脑,已经是他的下意识的行为了,就像他刚才处理事情都没有听到下值的更漏声,对方的脑子可能根本就没有从工作中抽离,不知道房间里真的来了人。
这并不意外,最近礼部事情是真的多,既要接待各国使臣,又要操办万寿节,还有三月即将到来的会试……这样大型的场面,执行一个就已经足够礼部忙得昏天黑地了,现在接连来了三个,中间还夹杂着十皇子的满月宴。
也亏得十皇子的生母是个低位妃嫔,也并不是很受宠,似乎还得罪了高位妃嫔,有关这位殿下满月宴的事情不需要他们过多准备些什么,只是到时候需要分出一个人待在那里,到时候把十皇子的名字写入玉碟之中。
总之,礼部最近是真的很忙,来来往往的同僚都专注着自己手上的事情,他发呆了那么久都完全没有人发现。
刘大人将手中的纸张按照右侍郎说的规整好之后,就一连跳好几步,一副终于摆脱了什么脏东西的兴奋表情,飞快地从房间里跑走了。
“嗯?怎么回事?有人来过吗?”礼部右侍郎揉了揉眼睛,有些奇怪地看着空旷的房间,没有深想,很快就低头又埋进了工作的港湾。
刘大人既期待于对方立刻就发现那份笔录,又很想让这份笔录一直沉寂下去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不管刘大人心中的情绪多么复杂难辨,这笔录终于还是在半夜时分,被疲惫的礼部右侍郎给看到了。
刚看第一页的时候,礼部右侍郎以为自己太过疲惫导致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又端起烛火特意凑近了看,发现这确实只是戎狄使臣和百姓起了冲突的小事。
“这样的基础简单的事情怎么会处理不好,是谁不小心混进来的吗……”礼部右侍郎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翻了页,在上面看到了七皇子的名字。
礼部右侍郎:“……”破案了,根本就是故意混进来的。
右侍郎看完整个内容之后,没有半点犹豫,非常自然的将所有纸张整理好,然后放到了脚边已经处理好的那一堆文件里,准备继续上交。
嗯,七皇子的事情他这边的权值也管不了,还是让上面的大人处理吧,于是这份笔录最终到来了礼部尚书的手中。
礼部尚书杨從:“……”
他当时也真的很想把这东西往上面一递,直接递到内阁去,让首辅姜汶和皇帝去处理,反正现在七皇子就是个烫手山芋,这不仅仅是七皇子做出的种种事情,还因为皇帝对七皇子展现出来的那种极致的丧失理智的偏爱,让官员们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下手。
不过杨從看在他好外孙的份上,到底没有那么做——杨從是舒妃的父亲,六皇子的外公。
在百官谈七皇子色变,世家视他为仇敌的主流中,六皇子意外的对七皇子感官挺好,他是个善良单纯的孩子,大抵是因为自小口吃的原因,对于他人的情绪异常敏感,他看起来很好欺负,和所有手足兄弟之间的关系都很好,是公认的很容易被欺骗的烂好人。
但实际上,杨從很清楚他的小外孙,有时候他只是胆子小心底好,即便知道不对劲知道可能受骗,也不忍别人难过,努力去配合他们,最典型的大概就是八皇子了。
他的小外孙始终用最大的善意来对待每一个人,会为他人鸣不平,他对所有皇子都说过讨厌,最多的大概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而唯独对连面都只见过几次的七皇子,他说的是“七弟没有错”。
杨從是个儒生,还是个恪守礼仪有些刻板的老儒生,他也是上书要求严惩七皇子的一员,并非是不喜七皇子行为对世家的挑衅与威胁,而是纯粹觉得七皇子杀母是违反纲常的,应该受到批判。
若是这件事情传扬出去被肯定,天下纲常岂不乱套——他抱着这样的老旧思想。
但是他的小外孙却说“七弟没有错”。
杨從在知道之后有试图纠正六皇子的思想,却被舒妃慢悠悠地出口成章,以孔子的“小棰则待,大杖则走”为开头的长篇叙述给堵了回去。
她一开始先以孔孟儒家的言论来论述孝道是孝顺不是愚孝,中间又说明七皇子同珍妃的孝道,然后总结出七皇子杀楚文琬就是在全自己的孝道。
杨從被堵的结结实实说不出话来,只能哼了一声,然后让旁边眼睛闪光满脸崇拜看着舒妃的六皇子,去将舒妃的这篇论述默写下来,还是不准让舒妃帮忙的那种。
瞬间六皇子一脸天塌了的震惊表情,眼里崇拜的星光也变成了可怜的泪光,吸着鼻子委屈巴巴的就握着毛笔伏案开始默写,他记性确实不错,哪怕不能完全将舒妃的随口之作一字不差的写出来,却也能用自己的理解写得七七八八,稚嫩却通篇灵光。
“很好。”杨從夸赞起来,又不免露出几分遗憾来,遗憾六皇子天生口吃,明明有着非凡的天赋,却得不到半点看重。
“这样就很好。”舒妃抚摸着儿子的脑袋,看着他靠在腿上有些昏昏欲睡的乖巧模样,依旧还是那句话,“父亲,我只希望他平安。”
杨從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战国时期的韩非也是口吃,不得韩王重用只能无奈远走韩国拜师荀子,最后却还是成为了法家的集大成者,受到了秦始皇空前的看重。
即便是口吃,只要努力耕耘强大自己,总会有出头之日。
在杨從发觉六皇子在文学之道上的天赋之后,同舒妃提及过很多次有关六皇子的培养,然而全部都被舒妃以柔和而不失强硬的态度回绝了,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子陷入明明有才却不得重用的苦痛中磋磨心智,她只要他开心快乐的过完这一生,哪怕碌碌无为。
杨從骂过妇人之仁,说她这样迟早会毁了六皇子,可到如今却也只剩下叹息。
他知道,小孙儿不主动提及,他的女儿就绝不会答应。
杨從面对自己的女儿永远是低头的那一个,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他被舒妃说服了,包括有关六皇子的成长问题,也包括七皇子是否有罪。
就当是赔罪之礼吧。杨從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并且非常老练的做了一系列安排,叫人主动去找戎狄沟通,以“事情正在处理请耐心等待”开始拖延大法,态度要好要诚恳,但是给不给办就不一定了,问就是正在处理。
杨從是官场老狐狸,对于难办的事情自有一套赖皮方法。
不过戎狄那边拖着归拖着,七皇子这边也还是得找人沟通,杨從最近确实忙,根本抽不开身做这件事,而他手底下的人……看这小小一桩事儿都塞到他这里开了,就可以想见了。
最后杨從把主意打到了一个能经常进宫的老朋友身上,那便是再宫中教导皇子课业的岑夫子。
两只老狐狸磨了半时辰,最后杨尚书付出两坛上好的酒和道观一年画符丹砂的承包,成功将这件事推给了岑夫子。
岑夫子还唉声叹气的,“哎,老夫认识你当真是做了孽。”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再叨叨就毁约。”杨從臭着一张脸。
“好吧好吧。”岑夫子也不想管这件事,奈何杨老头给得太多了。
原本杨從还觉得送走了一件麻烦事挺顺心,却没想到没两天这件麻烦事儿就已经自动解决了,因为戎狄使臣再一次报案,说他们受到了威胁,有江湖人士要对他们不利,有关七皇子的事情直接就被更大的事情给揭过了。
而这边岑夫子上完课之后去了昭阳宫,等他见到七皇子并意外看到他写的字之后,只想感谢杨老头的慷慨。
有关岑夫子刚好看到薛瑾安在写字,倒是和戎狄使臣报案有关,这事儿还要从安王那边说起。
第105章
在礼部官员还在层层往上推诿有关七皇子之事的时候, 行动力很强的崔醉已经开始执行坑安王入套的计划了。
崔醉会成为这个计划的执行人,除了他在宫外能行动自如之外,也因为他这个明面上九添一老板的身份, 以及他在江湖上混过的经历。安王手底下有很多江湖人, 其中也有崔醉的认识的。
如今京城最大的娱乐就是打牌, 自从九添一开业以来, 不少商人都瞧出了这高级棋牌室的利润,模仿者数不胜数,其中也不乏有想要取代九添一之人,就开在另一条主街上,还是曾经京城四大主街最繁华的那一条,甚至还拿九添一的名号做噱头, 号称是比九添一更加有趣华美服务好的棋牌室,直接就取名叫“极数之极”。
九为极数,极数之极可不就是十,这可以说是直接打起了擂台。
崔醉最初倒也不怎么在意, 只是听得多了难免有些好奇, 便叫人去探查了一下, 结果竟然得知对面的奸商不仅在取名上做文章,其内部的装修、人员配置、定价等等,乃至大厅里的面人手办都一比一剽窃了,不同的大概就是那手办不是面人的, 在上面漆了一层金粉,让整个看起来更为华丽昂贵。
那样子,不是真的多次来过九添一的人真没办法做到还原到这地步。崔醉立刻就去翻会员记录,果然在上面找到了那个奸商老板的名字。
“我当时是真想直接作废他的会员,然后去把那个赝品店铺给砸了!”崔醉说起这事儿就恨得牙痒痒。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什么“极数之极”就是完全剽窃的九添一,然而没办法,现代社会抢注商标模仿剽窃都没办法禁止,更何况古代这种没有版权法的地方。
或许其他人私底下会不耻这商人的做法,但若是崔醉死咬着不放用出些什么手段会反过来遭至指责谩骂。
灵芝他们听了也很是义愤填膺,薛瑾安却很淡定,只说了一句经典名言:“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同时提醒崔醉,商人一般做事都不会做得太绝。
他真砸一行的饭碗也就只砸一行的,而不会连带着上下的行业也给砸了,甚至为了能取得胜利,他们反而会早早和上下行业打通关系建立联系,向他们传递一个信息:他将这个行业独占垄断,不仅不会影响到他们赚钱,还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然后联合在一起将对手排挤出行业,实现垄断梦想。
所以这人会打击九添一棋牌室,却绝对不会动九添一名下的书坊,还会“暗中照顾”书坊的生意,大肆囤积卡牌,以防止事情败露九添一一怒之下断了他们的货源后,他们还能自行运转。
崔醉闻言一惊,立刻去查书坊的账目,果然发现里面有几笔奇怪的大订单,这个月的盈利也早已经超过了之前,他又羞愧又恼怒,一张脸涨成了红色,在对上薛瑾安的视线后,很是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去。
“师父抱歉,都怪我没有早点反应过来,结果才……”崔醉很有些自责。
“多了一笔长期订单挺好的。”薛瑾安说得真心实意。
崔醉欲言又止,眼中的情绪已经满溢出来,就差自己张嘴说话了:这不是赚钱不赚钱的问题,而是有人算计我们,师父你清醒一点啊!
崔醉的眼神表达实在过于明显,薛瑾安竟然都只盯视了一会儿就成功将这部分情绪分解出来,他语气平静地说道:“随着九添一发展越来越好越来越赚钱,不知道还要跳出多少眼红者,就算你反对也没有用。”
倒不如大大方方的,他们想要多少纸牌只要他们确定吃得下就直接提供给他们,反正这些只在表面上学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根本就不会有太长的寿命。
京城中打牌浓度很高,九添一是京城最大最赚钱的棋牌室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要真说热闹,却是绝对比不上茶楼酒肆那种面向底层普通人的开放式棋牌室的。
——是的,有不少茶楼酒肆都将自己的一楼大厅改成了小型棋牌室,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他们这就是似我者生的典范。
言归正传,九添一和这些茶楼酒肆都有合作,在无伤大雅的前提下,他们也会帮忙做一些眼线的活儿,就这样崔醉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目标,当前在安王府“颐养天年”的一位熟人。
若是薛瑾安看到他选中的人一定会说一声:“真巧。”
这不就是原文剧情中,将崔醉引荐给五皇子的人嘛!
恰如对方知道崔醉对成名的极端渴望,崔醉也知道对方爱凑热闹,对新鲜的东西很感兴趣,会在这种茶楼酒肆中逮到人是很正常的。
崔醉假装前来查账,引导着对方看到自己,主动叫住自己,然后崔醉邀请他去九添一玩,在打牌的间隙不动声色的吐露出戎狄人那日在九添一的所作所为,最好还用言语渲染一些,传达出自己真的很想动手宰了他们,但因为种种原因只能作罢。
这是在给对方心中埋一颗种子,崔醉还想着要怎么一步一步让种子破土发芽呢,很快就发现这次诱导被中止了,甚至安王都没有出面,是他的军师幕僚用“戎狄使臣如果死了会对国家不利”的理由暂且抹平了这件事。
有薛瑾安托底的计划,自然各种可能性都被预测过,崔醉并没有轻易放弃,他还在继续给对方输送情绪,且试图辐射传染给他人:“军师说得听起来很有道理……那其他人是如何想的?”
一句话再次濒死的种子救了回来,还打算让他们能够将种子传染给其他人。
而这一次,对方直接再也不来九添一了,安王府的人还送来了对方这些日子在九添一的花费,直接从源头上解决了被引诱的可能性。
崔醉撇了撇嘴:“虽然早已经从预料中得知结果,但果然还是不爽。”最关键的是,两次出面解决事情的都是军师,崔醉记住了这个“诡计多端”的军师。
“不重要,已经埋下的种子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枯萎,只等一个时机就会破土生根。”薛瑾安很淡定的宣布道,“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好!”崔醉摩拳擦掌眼睛发亮,很是迫不及待。
下一步也是整个计划的最关键一环其实并不难,王府豢养着这么多刺客,对于各种吃穿住行的资源都要求很多,好在安王手底下有不少田庄,根本不怕供应不上,他手下的温泉庄子到了冬日甚至还有反季蔬菜。
崔醉不需要在那里大闹一场或者做什么,他只要传达出一个错误消息,告诉他们王府那边想要吃羊,在他们进行交接之后,这批羊会有一只在王府后院不翼而飞,它会被好好处理,然后出现在戎狄使臣的餐桌上,一直吃到戎狄人反应过来为止。
戎狄那边接连吃了几餐的羊肉,就连早餐都是羊肉,饶是游牧民族也有些受不了了,翁天信叫人去跟驿站人员反应一下,看能不能换个菜,结果手下惨白着一张脸跑回来,有些哆嗦地道,“大人,他们说,说驿站最近根本就没有宰羊……”
“怎么可能?那我们这几日吃得都是什么?”小王子葛尔丹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反驳完,才明白过来对方这话代表着什么意思,登时整个人都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去,赶紧去把巫医叫来!”
巫医来了给他们诊脉,没有从他们的身体中查出任何问题,翁天信叫人查这些羊肉饭食的来源。
戎狄这边每餐都是自己人去取来的,不管怎么问他们都说这些肉就是在驿站厨房拿的,而整个驿站的人也都说并没有什么生人,每天负责食堂饭菜及主持分饭的人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绝对没有问题的,这些驿站的其他外国使臣都能作证。
翁天信和葛尔丹对视了一眼:能这么无声无息地将菜品调换至今都没人发现,凶手要么武功高强,要么易容绝佳。
“只是他们来做什么?总不能只是为了请我们吃羊。”葛尔丹语气似笑非笑。
很快,葛尔丹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了,这一次他们的饭菜里依旧多了一份羊肉,他们验过毒,然后又抓了一只狗来吃了菜,也没有事。最终是翁天信率先发现华点:“这是腿部的肉。”
“这怎么了?这些天不都是腿部的肉吗?”葛尔丹说完,整个人都是一顿,在翁天信逐渐深沉的眼神之中,似乎明悟到了什么,失声道,“不会吧?真的是因为……”
因为那句“两脚羊”吗?
“很有可能。”翁天信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他的沉重并不是惹上了一个武林高手,可能威胁他们的生命,而是对方的这一举动表明,有人在刻意煽动大启民众对他们的仇恨。
在大启领地上,他们的生命或许还有保障,但一旦离开大启领土,他们很有可能要面临一波又一波的截杀,会死在归国路上也不一定。
“这算什么?威胁?恐吓?”葛尔丹有些气极地掀了桌子,他恼恨地喘着粗气,用戎狄话骂着脏,“那现在该怎么办?找到这个人,把他杀掉,还是其他什么?”
“什么都不做。”翁天信却摇了摇头,“我们在大启,是客人,如今客人受到了威胁,自然要找东道主做主。”
“好!好!让他们狗咬狗去吧!”葛尔丹凶狠地说。
于是就这样,礼部再一次收到了来自戎狄使臣的报案,他们疑似被武林人士威胁,要求礼部尽快查出背后凶手是谁。
礼部:“……”
当时礼部的人真的很想咆哮:我们是礼部不是三法司衙门,有什么冤屈能不能找他们?我们来礼部的时候也没说要学破案啊!
然而不管他们如何想,他们作为负责接洽外国使臣的部门,就是要尽快解决这些事儿,只能不遗余力的查,很快他们就还真的查出了结果。
证据直接就指向了安王府。
礼部的人在那一刻真的恨不能自己根本就没查出来这件事,可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去安王府调查,然后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拦,一听他们竟然是为了给戎狄人讨公道来的,他们连安王府管家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府里的江湖人给轰了出去。
“他们骂我们‘两脚羊’的时候不见你们出头,现在对付自家人倒是挺积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戎狄奸细呢。”
“一群戎狄走狗,拿着大启的俸禄,操着戎狄狗的心。”
“谁知道羊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哪个路见不平的英雄好汉做的吧。”
“滚滚滚,我们耻于同尔等走狗为伍。”
“……”
一字一句直接将礼部官员说得面红耳赤。
安王为大启百姓鸣不平,坚决不接受被戎狄人侮辱,要给戎狄人好看的消息就这么传了出去,且甚嚣尘上,一跃成为了大启的民族战士。
突然知道自家的羊莫名其妙出现在驿站属于戎狄使臣的餐桌上,自己成为了反戎狄战士的安王:“……?”
第106章
安王有心想要解释这件事并非他所为, 他是真的完完全全什么都不知道,然而并没有人相信这个说法。
礼部那群官员只是挂着得体的笑容听他说话,跟着点头像是信了的样子, 实际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张嘴就是:“好好好, 我知道了, 那么这件事应该怎么解决呢?安王殿下您有什么头绪吗?”
安王:“……”他没有什么头绪,只想打爆眼前这颗蠢头。
显而易见的,他们完全认定了他就是幕后行凶者,将他的所有言语都当成了搪塞,就是一副“你是亲王你说了算”的样子。
其实礼部的人会这样觉得也不全怪他们,安王府里养着的那群江湖人也为这个印象着实添了不少砖瓦。
最开始把礼部的人轰出去也就算了, 在安王知道事情之后,匆忙将人请回来走完笔录流程,这次有他的命令,他手底下的人也配合问话, 然后就把他那莫须有的嫌疑彻底坐实了。
“就算真的恐吓了他们又如何?哪怕直接杀了他们, 戎狄狗也死不足惜。”
“安王殿下素来急公好义, 从不欺凌他人,他做什么自然有他的道理,若是有什么异议不如找找自己的问题。”
“殿下仁义,自然有仁义之人以殿下之名行事。”
……
将礼部记录的笔录本全都看完了的安王:“……”
等等, 难道我真的……安王绞尽脑汁地回忆了起来。
九添一里发生的事情,第二日就已经传遍了京城的上层圈子,安王手底下有专门打探消息的人,知道的比很多朝臣都要快得多,也完整得多, 比如对方除了“两脚羊”之外到底都骂了些什么,安王这边可是完完整整的听人汇报了一遍。
安王也是大启人,他听了那些话自然也不爽,也说了一些不怎么好听的话,也没太避着人,被传到府里其他人耳朵里很正常,他不禁想:莫非就是那时候,自己的抱怨被手底某个人当了真,然后动手了?
不,不对,那些人手段不会这么拙劣温和,这背后做事的另有他人,是故意针对他的局,那么摆着棋盘的人是谁?安王的脑子转得很快,已经抓住了这件事的不对劲之处。
然而他有心想要洗脱自己的嫌疑身份,这些人却只当他是在演戏,一个劲的配合他嗯嗯的点头。
外面还有一只手推波助澜,不开始传他的流言了,却开始传戎狄做过的恶事,加重民众们对于戎狄使臣的反感,看似是在针对戎狄使臣,实际上最针对的还是安王。毕竟在有一个已知的可以惩奸除恶的英雄的情况下,当有人想要寻求帮助消灭坏人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他。
这种影响还不仅仅是针对民众的,他手底下那些自诩正派子弟的江湖人也深信不疑,也得亏其中还是有聪明人,狠狠压制这这群人没有给安王找麻烦。
可是事到如今,安王不想站出来也已经站了出来,根本就没有找到后退的阶梯,只能头皮发麻地拿起武器站在那里,时刻准备自卫反击。
安王因为一只羊陷入焦头烂额之中。
崔醉虽然早就已经在薛瑾安的分析中看到了所有的可能性,在看到安王真的深陷陷阱无法自拔的时候,也难掩露出基本少年人的得意,眼角眉梢都飞扬着,嘴里都忍不住哼出了曲子,如果有昭阳宫的人在这里仔细听,就会发现这正是那日薛瑾安给他们唱过的诗经一曲。
虽然崔醉也觉得师父唱歌有点太佛了,听得人想要立刻剃度出家敲木鱼给他伴奏,但崔醉还是只听了一次就立刻记住了这个调子,不知道脑中播放过多少轮,以至于高兴的时候无意识便哼了出来。
他就这样一脸高兴的回家,在院子里见到了崔老崔鹏飞,打了个招呼就准备走,结果就听到一句淡然自若地询问:“尾巴扫清了吗?老头子我一把年纪了,不想之后还为你擦屁股。”
崔醉震惊而慎重的转头打量崔鹏飞,并没有立刻就打开话匣子,而是佯装并未听到笑道,“祖父,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崔醉说完就后悔了,他不该跟这种老狐狸玩心眼的。果然崔鹏飞端起茶盏看了他一眼,他方才只是随口一诈,在看崔醉给出的态度,立刻就知道他确实是算计了别人,再一想想最近有谁倒霉,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崔醉不敢在跟祖父搭话,深知自己一张嘴必然会被套走不少消息,索性就闭嘴不言。
崔鹏飞看他这样,难得有了些身为祖父的慈爱之心,没有再继续套话,只是道,“戎狄人来者不善,对付的没错,是该叫他们吃些教训,想来安王殿下是有分寸的。”
崔鹏飞敏锐的政治嗅觉问道了这件事背后的端倪,发觉戎狄人可能打着什么主意,他道,“两边都不是好相与之辈,尾巴一定要扫清楚,把自己摘干净,不要被抓住蛛丝马迹。”
“是,我绝对不会连累别人的,所有的后果我都会一力承担。”崔醉以为祖父是在提醒他不要玩脱了,把其他人也拖下水,立刻开口表了个忠心。
崔鹏飞却淡然道:“我说得是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所以保护好自己吧。
没有说出来的话,崔醉却仿佛已经听到,他有些感动地遮掩了一下眼睛,将真实的情绪都藏回去,为自己有被关心而开心,觉得自己一定要为祖父尽孝。
就听到他慈祥的祖父说自己就这件事出了一道题目,是给七皇子的。
“明日你进宫记得带上。”崔鹏飞随意道。
“……祖父,这么好的题目您还是亲自去送吧,我还需要坐镇九添一,实在是脱不开身。”崔醉心虚至极,根本不敢将这题目递到薛瑾安面前。
崔鹏飞看他这怂样气笑了,眯着一双精光湛湛的眼睛危险的看着自己的孝顺孙子:“你怕你师父了,就不怕我了是吧?”
次日,崔醉带着题入宫,马车在昭阳宫门口停住,他难得的蹲在车厢里好一会儿没有下来,很是心虚。他心虚的倒不是自己带了一道难题给师父,而是他将对付安王的事情泄露了。
即便泄露的对象是他祖父,即便他并没有真的说出些什么,在发觉不对之后也立刻就闭嘴不言,但泄露就是泄露。
崔醉抿了抿唇,努力调整好心态,决定等会儿直接冲进去就给师父跪下,保证自己下次一定不会犯。
他做足了心里建设,这才拿着题目进了昭阳宫,结果刚见面他都还没来得及跪,就听到他师父平静无波的一句:“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得意忘形被崔老套话了?”
“!!!”崔醉一整个震惊住,“师父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薛瑾安收回视线。
他这话没有在敷衍人,他确实是猜的,毕竟崔醉还是第一次过昭阳宫而不入,基本可以断定是出了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薛瑾安罗列了一些,挑中了最有可能的一个询问,然后就猜中了。
薛瑾安拿到了崔鹏飞出的题,他猜到会叫崔醉这么镇重其事拿来的题目,应该挺难的,而且也代表着崔老对他的教学进入到了第三个阶段。
崔鹏飞给他制定的教育计划中,第一步就是填鸭式读万卷书,这一个薛瑾安完成得太快,直接刷新了崔鹏飞的认识,差点把他脑子都烧掉,于是很快就丝滑衔接到了第二步的题海战术中,让他充分的理解并利用起那些知识,融会贯通的同时也对朝廷的的运行等各方面有了一定了解。
这第三步就是阴谋诡计,朝堂的党派斗争从来就不是你有没有能力的事情,薛瑾安还必须要有算计别人且对别人的算计具有抗性,能飞速调整状态反击回去的能力。
于是薛瑾安展开题目,就见上面写着:如果你是安王,你遇到今天这事应该怎么破局?请以安王为主角写出一篇文章,体裁不限,字数不限(要求文字具有一定的优美和画面感)。
崔醉看着最后那行用墨有些过重的备注,沉默了下来:“……”他可算知道为什么老头不自己来了。
让师父写出优美且有画面感的文章,祖父头也太铁了吧,真的不是在故意为难吗?!
崔醉哪怕是个师父吹,此时此刻也完全吹不出他师父文章写得好,他抹了一把脸,艰难地决定留下帮师父的文章掌掌眼,他倒是不担心师父写不出来,只担心师父写得太快,他来不及看。
果然,薛瑾安很快就有了想法,他连句子的优美都领悟不了,自然也就写不出来这样的文字,不过加上画面感这三个字之后,他倒是飞快的锁定了一个主意:写剧本。
薛瑾安没写过剧本,但他脑子里有无数本小说,他完全可以借此参考一下。
于是,一篇类似英语题的“帮李华写信”,直接变成了《从王爷到皇帝》的爽文小说。
薛瑾安手指抓住一沓纸张,法力附着其上,空白的纸张上面立刻浮现出方方正正死板的字,两面写满之后自动“刷”地跳到一边,且速度非常快,没一会儿就推出好几张。
“师父的速度还是这么快。”在崔醉眼里,对方正拿着毛笔在奋笔疾书,他唉声叹气了一句,还是认命的拿起写好的纸看了起来,原本以为又会是之前那样凌乱到叫人头脑打结的句子,却没想到竟然还挺……挺正常的。
开头一段环境描写甚至称得上优美,他惊奇至极,不自觉就看了下去,之后的句子都有些平平无奇,还过于白话了些,但通俗易懂,倒是另有一番野趣。
主要还是从王爷开始奋斗的剧情写得太扎实,他不自觉就沉浸其中,将文字的枯燥冗长忽略了一些,时不时还能看到些亮眼的句子,也不吝夸赞出声:“这剑如银蛇出洞的一段打斗描写真不错……这一段战争分析也很不错,就是有点眼熟,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崔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似乎有点明白了什么,小心地继续往下看,在看到和开头一模一样的环境描写后,他再翻过头去看那段战争分析,立刻就发现它出自一本兵书,原文,一个字都没改。
崔醉沉默了,他标出文章中称得上优美的句子,小心问道,“师父,这些都有出处吗?”
“常用模板,很多话本里都有。”薛瑾安用这些句子在数据库搜一搜,能搜出很多。
“师父,虽然化用是写文章常有的事情,但化用不是直接用啊师父!!”崔醉崩溃呐喊。
薛瑾安不懂的歪了歪头,想了想回了一句:“我不生产文字,我只是文字的搬运工。”
第107章
崔醉虽然已经弃文从武, 但他到底曾经是个文人,他原本以为自己看到这样的文章是会不高兴的,然而听到薛瑾安的那句话, 他实在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
“师父, 你这样的文章交上去一定会把祖父气死的哈哈。”崔醉笑得没个正行, 直接笑倒在薛瑾安身上。
笑过之后又觉得心酸, 师父明明这么优秀,只要是看过的东西就能分毫不差的记在脑子里,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活学活用——嗯,虽然有时候活用的不是地方,也依旧不能掩盖那惊人的记忆力。
这么厉害的师父,却弄不明白很多基础常识, 师父的领悟能力和模仿能力很强,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只要在他面前演示一遍,他就能轻易将其扒个清楚并还原出来, 他是能成为一个符合所有要求的完美皇子的, 原本是能的。
可就因为一场蓄谋已久的陷害, 他如同杂草一样的在皇宫中艰难求生,不,是连杂草都不如,至少随意长在路边没有半点碍事趋向的杂草, 再手贱的人也只是去乱扯几下,而不是要掘开泥土将其连根带土的毁灭殆尽。
他看着师父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的似懂非懂,已经开始脑补起来《七皇子皇宫求生记之一百零八种死法了》了,里面薛瑾安喝的每一口水那都是加料的。
实际上,这不是崔醉第一次为师父表现出来的与常人不同的一面而发愁了, 他曾经询问过祖父为什么不及时去纠正,祖父却说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时机,强行纠正只会舍得其反。
祖父说:“如果人是一缸清水,成长的过程就是往里面滴入不同颜色的颜料,滴入的是什么颜色,这缸清水就会变成什么颜色,而如果滴入的颜色太多太浓,它们最终汇聚在一起会变成黑色,之后不管是滴入什么颜料还是往里加清水,黑色都是不是消失的,除非将这缸水放逐到山河湖海之中,它才会被重新荡涤干净。”
“这些山河湖海就是死亡。”崔鹏飞说这番话的意思,是在隐晦的告诉崔醉,薛瑾安这缸清水吞没了太多颜色,已经留下了无法被消除的痕迹,做任何的弥补纠正都无法逆转这结果。
崔鹏飞说着看向拧着眉眼神写着不赞同的崔醉说道:“你该是最清楚这个道理的。”
崔醉微微一愣,随即长久沉默下来,他想起了自己刚被接回崔家之时,也是强行改变过自己试图融入那个家族的,最后得到的结果自然都不尽如人意。
“臭小子,方才在心中骂我了是吧?”崔鹏飞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你放心吧,我现在的做法不是放弃也不是逃避,是在以我的能力尽量为他开出更多可能,不会害了他的。”
崔醉心虚地偏头,因为祖父的话心中稍微放心了一些。
崔醉如今想起来当初的对话,他向薛瑾安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却并没有再试图阻止他,决定将他留给祖父去处理,正好他也挺想看老头变脸,露出那副被文字痛揍一顿表情的。
在放下这件事之后,崔醉立刻关心起来了自己的第二个好奇,他兴致勃勃地凑到薛瑾安面前,挤眉弄眼道,“师父,你参考的都是什么话本啊?我都没看过呢。”
薛瑾安:“……”
按照这个世界的进程,出现网络都得是千年后,更别说网络小说了,他总不可能将那些小说数据都导出在纸上给他看,虽然这并不费他多少功夫,但解释起来太过麻烦。
如果直接不搭理崔醉的话,他很大概率会耍痴卖乖胡搅蛮缠闹一通,但直接屏蔽掉声音就好了。
两害相较取其轻,薛瑾安心中颔首,决定直接无视崔醉。
“……嗯?”崔醉看着埋头奋笔疾书的师父,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在发现自己被直接无视表情崩裂,露出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崔醉原本只是有点好奇那些话本,现在倒是真的非看不可了!他开始故意闹薛瑾安。
岑夫子就是这时候来的。
岑夫子到底是当代大儒,因为上书房先生的身份在宫中出入频繁,很多御林军侍卫都认识他,对他态度都挺友好,看他如常的站在外面等待,都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天色,很想当场掏出一把椅子让他坐着等。
灵芝看到岑夫子的时候也很惊讶,她赶紧将人先领进去,总不好真要他在外面等着通报,这不是上赶着把人得罪。
这位早早就从官场退走半点不恋慕权势,一心教书当道士的岑夫子,有不少学生都是朝中官员。灵芝就算对这些一无所知,也该是知道能在宫中给皇子公主们当夫子的,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灵芝想的是把人招呼上的同时叫人去通知薛瑾安,然而崔醉的闹腾劲儿太足,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灵芝给崔夫子不停添茶,“夫子您喝茶。”
薛瑾安已经听到了外面待客的声音,带着崔醉出来就碰上匆匆赶来告知的寿全,一听说来的是岑夫子,薛瑾安就把他的来意猜了个七七八八。
礼部会找外援来进行笔录讯问这件事,在薛瑾安的预料之中,也知道这大概率就是走一次形式,如今安王已经被牵扯进来,礼部绝对不会希望还牵扯进来以为皇子的。
崔醉手里还捏着薛瑾安“搬运”的作业,听到岑夫子的名字不由说了一句,“哦,岑夫子,是和老头不对付的一个大儒。”
薛瑾安难得好奇,发出灵魂一问,“崔老有交好的大儒吗?”
“……没有。”那篇《科举论》造成的历史遗留问题,让李太师、岑夫子这类大儒都看崔鹏飞相当不顺眼,崔鹏飞交好的都是什么都学并不能特定划分到那一派系的家伙。而如今盛行儒学,其他学说的人都是被排挤的势单力薄,换而言之就是,在朝堂混得不太好。
崔醉突然觉得自家老头人缘好差,不知道这位夫子在知道他身份之后会不会跳起来打自己啊?有点想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了。
“崔家小子。”岑夫子的目光果然在薛瑾安面上停留之后,转到了崔醉脸上,一下就认出了这位最近在京城沸沸扬扬,恰巧同他手中这件案子有关的人物。
崔醉默默用手里的纸张挡住了自己的脸,闷声闷气地回答:“岑夫子你认错人了。”
“哈哈哈你躲什么,老朽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放心,我虽然是儒生,也拜读过《科举论》,对其中的一些观点是持支持态度的,我们只是性情不和,没有太多的交集,即便真的有什么矛盾,也不会迁怒叫你一个小辈为难了。”岑夫子语气和蔼的笑起来。
崔醉悄悄看了他一眼,看他仙风道骨的模样半点都不像是记仇的样子,松了口气将脸露了出来老老实实的行礼,“小子无状,见过岑夫子。”
岑夫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有要为难一个小辈的意思,视线这才看向他手中的纸张。
只一眼,岑夫子就坐不住了,熟悉的刻板到极致的字体映入眼帘,他睁大了眼睛,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过去,一把将他手里的纸张抢了过去,本来只是确认一下这文章到底是不是出自老祖宗之手,却没想到这篇文章的开头竟然很清楚顺畅。
遣词造句比市面上流通的话本还要更白话很多,大片的描写有辞藻堆砌之嫌疑,还有转换的衔接处处理的非常奇怪,有种不协调感……总而言之,这如果只是单纯作为文章来看的话,暂且还没有达到及格线,但这疑似出自老祖宗之手,就要另当别论了。
老祖宗!这可是写文章狗屁不通的老祖宗!能写出通顺的句子了,即便还有很多问题,但这怎么能不算进步呢?
岑夫子不自觉地就被这不符合老祖宗水平的文章吸引,一目十行地扫下去,然后出现了和崔醉一样的情况,从“这用句不错,画面感很强,很华美”到“嗯?这熟悉的文字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他反应过来文章的问题比崔醉快得多,在看到那战场分析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在脑中对上了相同的内容,确认了它的出处。
“……”岑夫子抬头看向崔醉的眼神变了,带着一点谴责和痛心疾首,“崔鹏飞那老东西把你带坏了!”
崔醉:“???”
“不是,我,嗯……”说好的不会迁怒小辈让小辈为难呢?崔醉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薛瑾安看出来岑夫子是误会了,他对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并不在意,直接说道,“那是我的作业。”
岑夫子抬头看过去,眼神有些无奈又高兴。
是的,岑夫子已经猜出来这文章的真实主人是薛瑾安,最直接简单的原因还是他第一次受到对方的灰信时,对方写的是他在上书房讲得课堂作业,那个时候崔醉甚至都不一定到了京城。
当然间接原因则是,岑夫子虽然这是第一次见崔醉,却在很久之前就看过崔醉的文章,是在崔醉第三次考举人落第之后,崔酌到底不忍,偷偷将他的文章整理成册,给京城几位大儒送了一送,就希望能有一个拉拔他哥的,只可惜全都杳无音信,他失望作罢。
所幸他觉得这件事没成功前还是不要说比较好,这才没有让崔醉遭受二次伤害。
岑夫子已经猜到这文章是七皇子所做,看东西是在崔醉手里,对方茫然却没有要阻止的意思,还以为是七皇子不想透露身份呢,于是便也跟着隐瞒下来。
现在,两个神交已久之人终于见面了,岑夫子眼中情绪颇为复杂,他想起七皇子那些传闻,觉得他并不太符合自己的心中所设想的老祖宗样子,可当他看着人的时候,又觉得很符合。
“你……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把书信送到我道观的?我能学吗?”岑夫子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满眼都写着好学。
第108章
岑夫子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是带着三份调侃的, 那样神乎其神的手段,岂是区区凡人就能随便掌握的?别人不清楚,他一个亲眼见过的人难道还不清楚?也正是因此, 他虽然很好奇七皇子是天生神异还是后天有所机遇, 但并不指望七皇子能给出回答。
然而出乎意料的, 七皇子竟然点头了, 还非常诚实的给出了方法:“可以学。你将武功练到最顶尖,内力足够充盈的时候会发生改变成为法力,这一过程被称作量变引起质变,再通过相关的术法学习后,你就能用出这样的手段了。”
“……”岑夫子看着他真诚的脸陷入了沉默。
他原本兴致勃勃的表情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僵硬住了,整个方法听起来很简单, 但是他卡在了第一步,他真的很想脱口而出:老夫为什么不想把武功修炼到最顶尖水准,是老夫不想吗?
当道士的都是有武功底子的,毕竟道教不像佛教那样“博爱”, 杀人凶犯都只要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可以将前尘往事尽数抛却剃度出家, 自从佛教正式在中原发扬光大开始, 不知道多少帝王都因为佛教的藏污纳垢而兴灭佛之事。
佛教免徭役赋税,于是有很多不事生产之人剃度为僧,但这些人只是假僧人,私底下酒肉都沾也就罢了, 还会同女香客行苟且之事,还有不少尼姑庵也是如此,都是以礼佛之名行秦楼楚馆之实,但偏偏佛教给穷苦百姓传递“今生受苦是为来生积福”的理念,深耕于基层, 为穷苦百姓带去了思想上的解脱,是很难被彻底消灭的。
无论被当权者打击多少次,只要世界上有穷人,佛教就会春风吹又生,而实际上有名的寺庙佛陀都是金身,和尚们一个个都长得膘肥体壮肌肉虬结,比绿林好汉更像绿林好汉。
道教不一样,学道的人普遍都比较任性,即便道长们见到困难者也会施以援手,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比起授人以鱼来说,更喜欢授人以渔。比如说若是有个杀人犯想要拜入三清,道长们会选择直接送他去见三清。
道家比起香火也更讲究自身修行,如今想到捐香油钱积福大部分人都会想到寺庙,家里发生怪事儿或是炼丹什么的就会想找道长。
综上所述,道教作为中原本土教派到如今发展不如佛教,也是因为两教侧重点不同,当然,也还有一个曾经提过的最关键缘由,佛教比道教更适合统治国家,再加上秦朝时期某徐姓大骗子的前车之鉴,当权者不一定会扶持佛教,但一定会暗中打压道教。
不过道人们也不屑与群众屈服就是了,这从大部分道观都在群山峻岭之中,有不少挂在险峰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很多道观不在当地生活个七八年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能上去的香客更是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活人微死急需抢救的状态。
师父岑夫子是这样,徒弟缘生也是这样。他们都是被道长捡到救活,然后留在了道观里当小道童,不同的大概是岑夫子是被养不活孩子的父母丢弃在山中的,而没有记忆的缘生很笃定他的父母很恩爱,也很爱他,他只是不小心走丢了。
总之,因为道观多在高山上的缘故,小道士们若是功夫练得不好,那真的是下山都下不去,练童子功的岑夫子对此很有感触。
不过说起来,他当初下山考科举其实心思还挺功利的,就是看不惯隔壁万福寺香火那么旺盛,每逢科举之时总有报信人跑进寺庙的禅房,书生们都觉得万福寺灵验的很,而他们这一个山头之隔的小破道观却连一个借宿的读书人都没有。
“师父,我一定要考出头来,让我们道观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定然盖过那万福寺!”年轻的岑夫子就怀揣着这样的心情,一路从童生考到进士,入朝为官桃李万千。
真当功成名就实现抱负的时候,他反而就看淡了,心情同当年的师父逐渐趋同:小破道观没什么不好的,清静,就是隔壁不是万福寺就好了。
“你的武功倒退了一些,努力练练很快就能到一流高手行列。”薛瑾安扫描了一下岑夫子的身体,很轻易就从各种细节和数据推测出他的内力水平。
岑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咳,到底是人老了。”
实际上是他年龄上来了,又有了小徒弟接班人,近来有些懈怠练功,武功这东西向来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夫子您竟然这么厉害吗?完全看不出来,要不要比划一二?”崔醉有些兴致勃勃地掂了掂手里的弓,“正好同我说说您同师父是怎么认识的呗?”
岑夫子看薛瑾安并不怎么在意被知道,也很爽快地点头同意:“老……咳,七皇子这事儿倒是有得说了。”
在和崔醉去比划之前,岑夫子纠结再三还是问了薛瑾安一个问题:“殿下,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需要多久?”
他还是对那神异之术很感兴趣,他从现在开始努力,或许在死之前能攀登到顶尖高手行列,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即便只是看到那个神异世界一个眨眼,他也觉得值了。
薛瑾安给他飞快地算了一下,“修行看悟性,以你的天赋,有72%的可能性是一百二十年后。”
岑夫子:“……老夫今年六十有九。”别说活到一百二十年后了,他感觉二十年都够呛。
“你到底怎么练成的?”这打娘胎里开始修炼也不过才八年,怎么就练出了这么厉害的术法?岑夫子只觉得心里蚂蚁一样的在爬。
薛瑾安歪了歪头:“我生来就会。”
他是器灵,在诞生出器灵之前,他的本体已经在主角怀里武器只有在很特殊的时候才会形成器灵,这不仅要主人好好爱护养护武器,要时刻用灵素温养……一系列挑剔龟毛的条件之后,器灵才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诞生,要不然修真界人手一个器灵。
修真界有人将器灵看做是天道对修士的馈赠,作为器灵,他继承了本体的一切记忆,最早甚至能追溯到最开始被捞出来打造成兵器样子的铁块时期,继承的记忆连带着记忆之中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岑夫子:“……”
崔醉看他这样就想起曾经刚被师父射术也震惊到后得到“有手就会”的自己,他只觉得亲切又可怜,于是很友好的补了一刀,“师父就是师父,你跟师父比什么?自取其辱吗?”
“……这是你师父不是我师父,望周知。”岑夫子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战意空前高涨,立刻就默契地退走到空地上,打算赤手空拳地较量较量。动手前,崔醉还问了句:“对了,您是为了礼部来的吧?宫门快要落钥了,不找师父问清楚没问题吗?”
“呵呵,这件事崔小友放心,我自有解决办法。”岑夫子冷笑着,心想:大胆礼部竟然不相信小祖宗,不对戎狄进行精准打击,真是皮痒了欠收拾了,杨顺之老匹夫你等着!
岑夫子是赶在官员下班前抵达的礼部,将手里的一张纸半强迫的塞到了他手中,“好好看,都是你应得的。”
“……嗯?”杨從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还是展开了纸张,然后一看这字就知道是岑夫子所写,而这篇在千年后成为高考必备古诗词的长赋,有一个响亮且写得很大的名字:《讨杨顺之檄文》。
作者用檄文充分将戎狄与七皇子的恩怨记录了上去,然后用一段对偶工整的内容批判了戎狄,其中还穿插了一两句经典化用,然后用一大个篇幅辱骂礼部,尤其是礼部尚书杨從杨顺之。
说他“青红皂白不分”“惟愿事情平息不讲对错之分古来有之的好品质”“是为亲者痛仇者快”“如赵高李斯于社稷之危”……创造了不少未来经典名句,让人不禁拍腿叫绝,总之就是写得很好很厉害,一眼就看得到的厉害。
如果这些内容骂的不是他就更痛快了。
杨從:“……”
反应过来的杨從看着已经跑远的岑夫子,只觉得自己腿痒拳头也痒,他狞笑着道:“是时候再上一趟山梦游杀人了。”
同样想要梦游的还有崔鹏飞崔宰。
当崔鹏飞拿到崔醉从宫里带出来的厚厚一沓纸的时候,他竟然有那么点想要退缩,他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还是点灯夜读,然后……他拿着鸡毛掸子,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崔醉的床边,幽幽地盯着他那恬静的睡颜。
素来睡眠很好的崔醉猛地惊醒,总觉得梦里有双眼睛看着他,他紧紧喘了两口气,稍微放松起来,结果一抬头就对上黑暗中一双眼。
“哇啊!”崔醉吓得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你害怕什么?”祖父的声音从黑暗中慢悠悠地传来。
崔醉松了口气,抱怨道,“祖父你干什么啊,师父说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哦,没什么,老夫只是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睡不着。”崔鹏飞的声音飘飘悠悠地,如同鬼魅一般。
“什么?”崔醉好奇的问道。
崔鹏飞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七殿下常年待在深宫之中,你说到底会是谁带坏了七殿下呢?嗯?”
他说着挥动手中的鸡毛掸子,在空气中发出“刷刷”的如同鞭子破空般的声响。
崔醉:“……”那口气松早了。
眼看着祖父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崔醉顿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道,“祖父,一定是因为戎狄。”
崔醉噼里啪啦将七皇子和戎狄的纠葛都托盘而出,当然是剪去了拉安王下水的那段。
崔鹏飞看出来了他有所隐瞒,但没有揭穿,他只是冷笑了一声,“呵,戎狄,礼部。”
戎狄是罪魁祸首,不能做出正确判断的礼部也是推手。看来他还是退下来太久了,礼部那群匹夫竖子已经不知道他崔宰了!
半夜爬山的杨尚书突然打了个哆嗦。
第109章
#礼部尚书杨從被停职#
#讨杨顺之檄文#
#崔宰上朝#
薛瑾安看到这些热搜词条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了,晚上睡前他打开录播视频,就看到早朝一共三刻钟, 崔鹏飞火力全开一个一个把礼部的官员骂成了孙子。
崔鹏飞政治敏感度很高, 他虽然提及了薛瑾安和戎狄冲突之事, 却直接隐去了薛瑾安, 而是将事件聚焦在戎狄身上,从他们言语不当开火,将礼部办事懒怠,只想敷衍了事不管是非对错的种种错处都列举了出来,最后还把安王提了出来当靶子,赞颂他的“刚勇无畏”, 可以说是再一次把安王往道德高地架了一架。
杨尚书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一看这情况立刻出列往地上一跪,学着户部尚书冯鄞守的经典戏码,摘了自己的乌纱帽就开始请罪请辞, 顺便推安王上位暂代。
如今的六部尚书, 除了吏部那个荣养快退的, 都是有能力有手腕有政绩的,如果说冯鄞守在户部的最大功绩就是稳,精打细算的让大启熬过了最贫穷的那几年,做到了节流的极致;那么杨從在礼部最大的功绩, 就是重整了礼部的成员构成,切割掉了冗余的部分,让礼部成为了办事最利索的机构,还有效宣扬了皇帝的仁德,加深了百姓对大启的归属, 为大启的社会稳定做出了卓越贡献。
后面的句子似乎有些夸大杨從的政绩,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薛瑾安刚开直播时看到的那个“下元节三日不宵禁集体祭祀”的活动,就是礼部提出并主办的,只不过杨從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找到了其他五部的尚书进行了商讨并说服他们参与一部分。
户部想要开源赚钱,就把联合百寺城隍庙购买香烛纸钱的生意交给他,多少也能从中捞走一些油水;兵部负责维持城中治安;工部负责划分各大街道的摊贩位置;吏部则是弄个能让学子们参与的小活动;刑部负责给文盲百姓趣味普法……可以说是安排的明明白白,这才有了联合主办。
能稳坐尚书位置多年不动的,那都是有本事的,皇帝已经熟悉了这套班子,也用得很顺手,虽然各衙门都有些问题,但还远没到皇帝看不下去要处置的程度,就像上一位刑部尚书那样。
对皇帝来说,现在换尚书绝对弊大于利,所以很显然他打回了杨尚书不存在的辞职信,“杨爱卿何至于此!”
两人一同废话之后,就把戎狄使团的事情成功甩到了安王身上。
上道,果然是老狐狸。崔鹏飞看着用袖子擦着眼泪退回人群中的杨從。
彼此彼此,老不死的狐狸。杨從抽空和他对视了一眼,满脸泪水的人眼中根本没有情绪。
刚才还对喷的两人友好携手退出战局,只有安王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原本还想冷处理此事脱身的安王:“……”
安王想要自救把国甩走,皇帝已经抚掌叫好起来:“安王也算给大启撑了一回场面,有赏!诸位爱卿要将此事铭记于心,朕很喜欢。”
皇帝这么说着,看向安王的眼神却很是意味深长,朝堂上没有人敢抬头直视圣颜,遑论仔细观察分析他的眼神,而薛瑾安视野没有受阻,但皇帝的脸被十二帝冕旒的珠串遮挡,他没能看清全貌分析起来不准确。
于是阴差阳错的,谁也说不好皇帝刚才的那一眼中到底掺杂了一些什么。
不过听政殿里看安王的人不止一个,朝臣百官都有偷瞄他,眼神就更不好说了,薛瑾安虽然分辨不太清楚,但是他能感受到从人身上散发的恶意,从细枝末节确定这些恶意基本都是朝着安王去的。
外面无知百姓们高喊安王“仁义无双”,他们这些玩政治的却都看得分明,口号喊得响亮,实际上安王没有半点动作,这多半就是假把式。
也不知安王此番,到底是真如他所说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还是……故意给自己造势。朝中老狐狸小狐狸们默不作声,心中的想法却数不胜数。
惯常都端着和善面容的安王此时终于有些笑不出来了,感受到头顶投来的那道眼神,他只能硬着头皮僵硬地牵扯起嘴角,他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栽了。
一只羊,一些似是而非的舆论,和一群没有脑子的江湖人……直接就让他经营多年的名声险些崩盘,手底下那些家伙也有些不听话起来,还有朝中……没有一个人帮得上忙,幕僚也劝他早日壮士断腕,再犹豫不决想要两全,只会两边都得不到。
他和戎狄不得不对上,安王想到这些只觉得烦躁无比。
古有一石二鸟,今有一羊三吃,吃亏的吃!真是好算计!若不将这幕后之人碎尸万段,难消他心头之恨!安王掩藏住眸中一闪而逝的狠厉,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站桩。
最终安王还是闷不吭声的吃下了这个暗亏,接手处理戎狄使臣的“被江湖人威胁”事件,与此同时他还得暗中组织手底下的人对戎狄使臣团的人进行打击报复,比如蒙面把人打一顿这种。
翁天信不怎么出门,整日窝在驿站里不知道干些什么,小王子葛尔丹就成为了安王立人设的靶子,不过显然葛尔丹也有暗手,薄薄的刀片夹在两指间,在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朝着最要害的脖子抹去,刀片一片翠绿,显然是有毒的。
那袭击的蒙面人险而又险的避开了致命的颈动脉,仍然在脖子上留下一道口子,他顿时阴沉地用了重手。
不过这时候葛尔丹被甩开的戎狄侍卫们也已经找了过来,他没有继续的机会了。
蒙面人“啧”了一声,快速离开了现场,那身姿矫健的一看就是常干这事儿的。
葛尔丹怀疑就是安王的人,但是他没有证据,还反过来被用敷衍的话堵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一定会追查的,小王子殿下还有什么事情吗?”
葛尔丹气闷得很,很想带着人把受得窝囊气都还回去,却被翁天信阻止:“殿下,再忍忍吧,很快就要到万寿节了,事已至此,总不能叫谋划落空。”
葛尔丹被沉没成本捆绑,咬着牙道:“我知道了!”
翁天信叹气道,“这些日子便好好待在驿站,不要出去了。”
“那岂不是叫人以为我怕了他?我戎狄勇士没有孬种!看看下次,到底是谁胜谁负!”葛尔丹恶狠狠地道。
想让戎狄小王子知情识趣地躲到驿站别出门了,结果看到对方不仅又出来了,还一次比一次跋扈嚣张的安王:“……”
安王这边和戎狄互相伤害,双方掐着表算万寿节到底是什么时候,宫中倒是即将迎来十皇子的满月宴,然后在满月宴前夕,陈婕妤暴毙于未央宫。
“未央宫?”薛瑾安难得有些意外,他打开直播刷新了几轮,未央宫没有开放,显然未央宫还处于封闭状态。
福禄点头开始念情报道:“陈婕妤自诩生育十皇子有功,无视陛下的命令,擅闯未央宫,结果就遭了殃,陛下暴怒,当场让御林军杀死凶手,为陈婕妤报了仇。”
“更像是灭口。”薛瑾安说道。
以皇帝那性格,出言不逊戳到他痛点的萧姝他都能多留一口气进行审讯套情报,不应该直接打杀凶手,反正陈婕妤是死是活在他眼中并不重要。
福禄结巴了一下,下意识问道:“灭、灭口?为什么?”
薛瑾安张口要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又被反应过来的福禄赶紧抬手阻止,他捂着耳朵道:“不不不,还是算了,知道的太多不好,奴才怕下一个被灭口的就是我自己。”
福禄一脸可怜兮兮。
陈婕妤的死交给了敏皇贵妃处理,她死得不够份量也不是时候,死讯直接被压下秘密处理,敏皇贵妃虽然很看不上陈婕妤,但还是公事公办的通知了她的家人来领尸。
——帝妃陵的位置有限,不是什么嫔妃死了都能安葬进去的,毕竟三年一选秀,就算现在的皇帝改成了六年一选,现在也有两位数的妃嫔,全埋一起占得地方也太大了。
陈婕妤这出身和位份的妃嫔死了,只能叫家里人来扶灵回乡,若是没人来领,仁慈点的叫人抬出去找块野地埋了,不那么仁慈的,就会找个乱葬岗一丢,就像是处理萧姝那样。
薛瑾安没有特意去关注这件事,但有福禄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陈婕妤的妹妹来将她的棺材带走了,并没有要留下来参加十殿下满月宴。”福禄说着又感慨了一声,“不过,陈婕妤的妹妹和她长得完全不一样呢。”
“嗯?”薛瑾安露出疑惑脸。
“是传信者画了一封对方的小像。”福禄说着将夹在书信里的红色小像拿了出来。现在宫里负责收集消息传递的人也已经有了一套运行程序,对于一些新出场的陌生人物还会附上一些小像,以便他们更好的认人。
顺便一提,这小像出自三公主之手。三公主在长公主的帮助下,成功取得了出宫到九添一跟面人大师们学习先进捏泥巴技术的机会。
三公主画得很像,还融合了一些薛瑾安随口提过的西洋画风,在人物的脸上适当添加阴影,让人看起来更真实更立体,也让他更加确定:这人正是原文中的女主,八皇子未来的正妃及皇后,也是干掉他的人。
八皇子妃陆摇光。
第110章
陈婕妤和陆摇光竟然是姐妹, 这是难得出乎薛瑾安预料的,可以说在今日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我欲成皇》原文中, 关于陈婕妤的部分只有短短一行字, 还是在四皇子因为排行问题表现出对十皇子不喜——毕竟他曾经有个排行第十的亲弟弟, 新的十皇子直接覆盖了旧的十皇子, 夭折的孩子上不了皇家度牒,能证明他存在的,竟然只有“敌人”。
不过那时候的四皇子早已经出宫建府娶了皇子妃,已经成熟了很多,他和十皇子有两位数的年龄差距,他不会像小时候对待七皇子那样激烈极端, 只是表现出不喜。原文也就在这时候提过一句十皇子的生母是一名陈姓婕妤,不受宠且人缘不好。
薛瑾安回顾了一下最近陈婕妤做过的事情,觉得原文还是有些美化委婉的:“不是人缘不好,是人缘很差, 得罪了不少高位嫔妃。”
陈婕妤死后, 那些高位嫔妃不至于对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做什么, 但也绝对不会大发善心以德报怨就是了,多半是无视……想来,十皇子在宫中的生活应该和八皇子一样,不过或许是同性相斥, 十皇子和八皇子的关系平平,和老好人六皇子关系最好。
说起来,众皇子中,八皇子的出身是最低的,他生母只是一个宫女, 没有能够给他提供助力的母族,靠着给三皇子当小弟应声虫才能在皇宫中好好生存,不至于被捧高踩低的宫人欺负太过。
他的出身也注定了他的皇子妃身份不会太高,甚至于别的皇子都是十五六岁便早早定下亲事,不娶正妃也绝对是有侧妃的,八皇子却直到弱冠之龄,才和九皇子、十皇子一起选定皇子妃人选。
陆摇光身份不高,其实也是相对其他皇子妃而言的,他父亲是边关知府,母亲是皇商,两人因戎狄劫掠而亡,她为了母亲的庞大产业不被亲戚吞吃殆尽,才进京参加这次特殊的选秀。
陆摇光需要一个能狐假虎威的身份做靠山,八皇子也需要一个雄厚的资本支持野心,两人一拍即合,也算是各取所需。
薛瑾安已经抓住了陈婕妤和陆摇光是姐妹这个设定的逻辑冲突,陈婕妤的所作所为过于短视,位份又太低了,显然并不符合知府之女的身份,就算她真的出自官宦人家,最多只能是个知县。
所以,陆摇光在身份上做了假?薛瑾安微微皱眉,有关陈婕妤的信息点太少,不足以支撑他这个论点。
就算是代码生命,他这时候也不得不槽一句《我欲成皇》原文背景信息太能藏,他也不知道这两人会牵扯上关系,到底是原文隐藏的设定,还是世界为了运转书中故事打得补丁。
薛瑾安不抱什么希望的问了句:“陈婕妤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啊?”福禄一愣,飞快地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纸条,将上面的情报再次通读了一遍,确定地摇头道,“不知道,没有人问过。”
果然如此。这个回答在薛瑾安预料之中,现在陆摇光也早已经带着灵柩出宫了,他再想追也是追不回来的。
薛瑾安将“陈婕妤之死”的相关记忆标红,等待着下一次解答。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本来不想去十皇子满月宴的薛瑾安破天荒的想要去看看情况,几个呼吸间我脑子里已经飞快勾勒出几条“出门路线”。
不过这些路线到底没有用上,他最终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走出去的。
十皇子满月宴当天,太皇太后的銮驾停在昭阳宫门口,苏嬷嬷笑着亲自进去将他带出来。
“闷在一个地方挺难受的吧?出来透透气也挺好。她说着毫不避讳的往薛瑾安手中塞了一块玉佩,精致小巧,即便放在他手中也只有一个巴掌大,却是能出宫的凭证。
薛瑾安立刻就明白过来,自己偷偷离开昭阳宫的事情已经被知道了,看来皇帝知道这件事后憋着什么都没干,也有太皇太后在其中出力。
“多谢老祖宗。”薛瑾安对出宫不出宫没什么太多执念,不过也坦然地收下了这方玉佩。
陈婕妤的死并没有在宫中造成多少波澜,甚至宫外都根本不知道宫里死了个娘娘,十皇子的满月宴照旧进行,规模并不大,但或许是为了冲散血腥的晦气,又或者其他什么,能来的皇子公主都来了,没来的也送了礼物。
——这里主要指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两估摸着是怕碰上发疯的三皇子,默契的龟缩在各自院子中没有出来。
最后在十皇子名字登记入玉碟的时候,皇帝也来了,亲自将刻有他名字的环佩系在他身上。
场中不管是不是真高兴,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只有四皇子,躲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表情麻木地看着这一切,期间似乎感受到薛瑾安落在身上的视线,抬眸对视过来,情绪在他死寂的脸上一瞬挣扎,又飞快地平复下来。
四皇子一言不发地收回了视线偏开了头。
就这样,十皇子被替换取代,一个地位妃嫔的悄无声息地消亡,没有多少人在乎他们,很快宫中就张灯结彩热闹起来。
赫连城护送沙俄使臣团赶在万寿节前夕入京,很快宫中大宴,宵禁解除,普天同庆。
礼部或许也是想要把宫宴的失败遮掩过去,这次的万寿节办得前所未有的盛大热闹,光是装饰大殿用的花就几乎将京城各大庄子的暖房搬空。
——没办法,虽然已经到了春日,寒意却还没有完全降下去,远没有到万花盛开的季节,而宫中的花房数量有限,就只能朝外面进货了。也得亏京城富贵人多,骄奢淫逸气息甚浓,要不然他想要弄花都找不到地方。
这次大宴的排位和上次大有不同,上位除了皇帝之外,两侧坐着太皇太后和敏皇贵妃,下面的座位并没有用屏风隔断出小区域,而是以皇帝的位置为中心轴,留出中间的的舞台,分列左右。
左边第一排除了首辅姜汶、赫连城和李太师外,其下为安王、长公主、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七皇子,其他的朝臣皇子公主都在后面的二三排。
右边座位则都是他国使臣团,首位当之无愧为沙俄大帝国的使臣,其后就是一些和大启友好度比较高的国家,戎狄排在了第一排最后,这还是因为他国力比较高,不然绝对要排到犄角旮旯里去。
值得一提的是,戎狄的使臣代表是翁天信,他换下了那一身别扭的儒生袍,换上了他们国家的服饰,小王子葛尔丹默默坐在他后面,面上还带着些青青紫紫,看向安王的眼神都带着刀子,火气很重,显然这些日子过得很精彩。
薛瑾安是跟着大家一起入座的,并没有什么突兀举动,然而从他进来开始,就陆陆续续有目光扫过来。
薛瑾安只回看了一下情绪最强烈的三位。
似有若无,带着几分疑惑和探究,来自赫连城;怪异复杂,隐晦打量的中带着警惕的,来自安王;而阴冷冰凉,如毒蛇缠绕猎物一般令人不适,正是来自葛尔丹。
赫连城的疑惑,是因为薛瑾安的意识在西北军营的时候,一直都是装扮整齐的,也就是藤甲头盔武器全都配备完整。
他身体年龄摆在那里,个子不高看谁都要仰着头,一定程度上被遮掩了面目,再加上赫连城和常大夫至今都认为薛瑾安的物种是鬼,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也很正常,他只觉得这人格外的眼熟。
赫连城已经紧急从礼部官员那里知道了今天整个万寿节的安排,知道那个位置坐得是谁:是七皇子。
朝臣们都想用代称指代,被成为“修罗”的七皇子竟然就是这样吗?赫连城有点不能理解,他沉默地用自认隐晦的目光打量薛瑾安,被捕捉了个正着。
那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看过来的时候,对视那双黑沉沉地瞳仁,赫连城微微一愣,脑中刚才构建的有关七皇子的人物形象全部溃散,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瞳像是什么刻印一样挥之不去。
薛瑾安微微颔首,在位置上落座。
还是觉得好熟悉。赫连城缓缓收回视线,思索着自己有没有在哪里见过这位皇子殿下。
然而并没有。
事实上,他驻守边关多年,对宫里的娘娘皇子都没什么接触,能说出一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这种长辈话术的,也只有长公主了。
至于葛尔丹,他在看到薛瑾安的那一刻,要不是翁天信眼疾手快摁住了,他直接就从位置上蹦起来冲过去和人决一死战了。
薛瑾安带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他想不记得都不行,他甚至将最近发生在身上的一切都怪罪在薛瑾安身上,半点都没有要自我反省的意思。
葛尔丹不是没想过要报复薛瑾安,只是这人自那天之后再也没出现过,他的人找遍了京城都没能将他翻出来,他猜测过他的身份,经过一番缜密的逻辑推理,认为他应该是安王世子。
——他若不是安王世子,安王突然跳出来狂咬人算什么?抗戎狄英雄?民族战士吗?
葛尔丹坚信自己的判断,说服了翁天信,布置了一系列对安王的打击报复,只待时间发酵,然而!
那个讨厌的小鬼竟然真的不是安王世子!他也总算知道对方有什么底气打他了,大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呵呵——
他再看安王看向薛瑾安的眼神里毫不遮掩的警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卑鄙无耻的大启人,竟然算计我为你排除异己,好得很!这份屈辱我葛尔丹记下了!葛尔丹在心中愤愤喊着。
薛瑾安压根就没搭理他,随意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连对眼的时间都懒得等,直接抬步继续往前。
竟然还无视我!罪加一等!葛尔丹腮帮子都快咬碎了。
翁天信也很惊讶,他没见过薛瑾安,但从葛尔丹的反应猜出对方就是在九添一动手的人。
翁天信早在打听大启皇室的消息,往往金钱开道无往不利,但每当提起这位皇帝最宠爱的七皇子时,那些人都表情怪异三缄其口,最后只摇头。
翁天信觉得那可能是一言难尽,可现在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大启人的反应,让他惊讶的是,那些朝臣们对于这位七皇子竟然是带着敬畏的。
一个七岁的小孩不管是因为什么被敬畏,这都是值得警惕的事情。翁天信将对七皇子的警戒拉到最高,并且决定等会多避开他。
好在根据他的观察,七皇子是匹孤狼,性格也比较独,不招惹他大概就没什么问题。
翁天信稍微放下心来。
除此之外,最引人关注的是沙俄大帝国的使臣代表是他们的公主,金发碧眼,非常艳丽的异域面孔,名唤伊莉娜,虽然她看起来很是成熟,但实际上她不过十七岁。
也是直到她站起来介绍众人才知道,大帝国已经轮换了两位君主,前任女王死后,其子上位,上位不到一年就被自己的王后赶下了位置在王宫当“金丝雀”,于是大帝国又成了女王统治。
嗯,这段故事有83%的概率是世界修正的。薛瑾安心中判断。
毕竟大帝国虽然在原文中有出现,但并没有太多详细描写,世界直接用作者的见闻将其补全了。
薛瑾安通过数据演算察觉这次万寿节戎狄肯定会有所动作,他赴宴的时候带的灵芝和崔醉两个方便行事,为了不突兀,崔醉穿得侍卫服,是直接从昭阳宫门口今日站岗的御林军侍卫之一身上扒下来了。
乾元宫除了伺候的宫女太监外,也有侍卫贴柱子站岗戒备,崔醉混在其中倒也半点不突兀。
礼部在这个宴会上确实用了心,并不单单只是歌舞表演,还上了很多小才艺表演,比如投壶射箭之类的,崔醉看得手痒,装作演示之人跟着到大厅玩了两把,把把都是指哪打哪。
同样演示的两个侍卫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安排的第三个人,不过场合不对,他们咽下疑惑没有问出来,很默契地将这件事圆了过去。
崔醉投得太轻松,让看得人觉得自己也可以,谁都上去试了试,结果十中二三而已,能看的就没几个人,伊莉娜是其中之一,她把能投的都投了一遍之后,也就退了下去,看起来对结果似乎并不在意。
游戏很快结束,又是一顿歌舞欣赏推杯换盏之后,到了各国使臣送礼的环节,这原本是小国家先献礼,让国力雄厚的在后面压轴,然而伊莉娜却直接出声用帝国语道,“我听闻赫连将军应用无双,一路走来不曾见识过,不如展示一二?”
帝国外交官心里一咯噔,面上的错愕一闪而逝,很显然是没有料到会有这茬,不过这表情变化仅一瞬之间,也只有一直关注着这边的长公主和带着高清摄像头的薛瑾安看到,帝国外交官的表情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从后面的位置起身,正准备上前来给公主做翻译,就被一柔和而流畅的同族语言打断。
他惊讶地看向说着帝国语的长公主好一会儿,脑袋才迟钝地接受她话中的意思。
长公主笑容清浅温婉,用最柔和的声音把话顶了回去:“伊琳娜公主不好意思,恕我们拒绝你的请求。赫连将军是我们国家最受人尊重的战士,他并不是角斗场的表演家,不需要哗众取宠证明自己的价值。”
“你若是想要了解他的实力,我想,你的邻居应该知道的很清楚,毕竟他们蠢蠢欲动却至今未能跨越边界线。”长公主的眼神看向了戎狄使臣代表。
伊莉娜的眼神也看了过去,两人的眼神很有意思。
半生都在研究中原文化,完全不懂帝国语的翁天信莫名眉头一跳:“……”总觉得她们想了什么很失礼的事情。
听不懂的不止翁天信一个,事实上现场会帝国语的少之又少,若不是礼部的人早有准备安排了一个翻译站皇帝身边,皇帝都要露出迷茫脸。
薛瑾安切换好语言之后,轻而易举地听明白了她们话中的交锋。
翁天信斟酌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两位公主却都默默收回了视线,他嘴巴一顿,话就这么卡死在喉咙里了。
公主vs公主,第一回合结束,平局,只有戎狄使臣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伊莉娜收回实现朝着长公主举杯,笑声很是爽朗:“哈哈,你们的酒有意思,人也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有点失礼,但我作为天朝上国公主愿意原谅盟友的一次傲慢,这是我们大国的通病。”长公主笑容语调不变,话却说得格外嚣张,给皇帝翻译的那位礼部官员额头都冒汗了。
薛瑾安看出来伊莉娜是故意问名字的,她是在挑衅长公主。
两国邦交,就算伊莉娜真的不拿长公主当一回事,他们的外交官也一定会认真同他科普皇室成员的关系,她这么问百分之九十是故意激怒长公主,后者也不甘示弱直接用傲慢回敬她,并且强调了双方的盟友关系。
大启和大帝国的五十年盟约相当脆弱,处于随时都有可能撕毁的状态,但到底还没有撕毁,这塑料关系就得维持下去。
礼部官员心里哀嚎,生怕长公主一张嘴直接将盟约作废,和这位帝国公主打起来,到时候长公主受不受罚另说,他肯定是保不住小命了。
好在长公主只刺了这么一句,就用同样的语调介绍自己的名字,“我叫薛慕。”
长公主私底下称呼自己和妹妹们的时候,从来不带云字。
光看两人都笑着,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聊得很好呢。
“莎尼娅,”伊琳娜直接就给她定下一个外国名字,颇为自说自话地道,“很好听的名字。”
就在礼部官员以为这一趴马上就要过去了,却又听到伊琳娜话锋一转,重新回到了赫连城身上,她用流畅的大启官话道:“不过我还是想看赫连将军的英勇,我想要领教大启战士的神圣威严,是否当真如此不可侵犯。”
说着大启战士,实际指的是大启。
听出其中暗喻的人齐刷刷看过来,伊琳娜却故作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我话说得有哪里不对吗?”
“你说得很清楚,我们都听懂了,帝国公主殿下。”长公主也切换回了大启官话。
“那就太好了。”伊琳娜笑眯眯的,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歧义,挑动了什么神经的样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赫连城再不应战就该叫人小瞧了,他直接跪地冲皇帝行礼,低声道,“赫连城献上剑招紫气东来为陛下祝寿,愿陛下百邪不侵,福寿绵长。”
“既然是剑招,那还是有人对打才看起来更为直观好看。”伊琳娜眼眸在场中一扫,竟然落到了崔醉身上,“就你吧,你投壶挺准,像是指哪打哪一样,武功定然也不错,能打得有来有回。”
“你们中原人叫这打擂台吧?绝不能放水哦。”伊琳娜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道。
崔醉:“……”啊?我打赫连城还放水?真的假的?我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崔醉心中再怎么不愿意,也得提着武器走到赫连城面前站定,他难得后悔之前没忍住技痒表现了一把,现在好了,被拎出来当靶子打了。
之前用沙俄帝国话交流的时候,崔醉是一个字都没听懂,但有后面那些话打底,他又不是个蠢的,结合一下就大致猜到了情况。
崔醉上去之前悄悄对着薛瑾安一阵挤眉弄眼:师父,这可怎么办啊!
他唉声叹气,赫连将军的长处从来就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排兵布阵,让这么一位大佬舍弃最擅长的玩近战……他只觉得这外国公主真是会难为人。
但是没办法,这外国公主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他比赫连城还要被动,根本就没得选,这次和赫连城对打,必须得输得不动声色又漂亮……这活分给谁不好,分给他这么一个根本演不了一点的。
造孽啊!崔醉心中一阵唉声叹气。
两人向上首的皇帝行礼,赫连城问他:“准备好了吗?拔刀吧。”
……
事实证明,崔醉想的还是有点多的,赫连将军就是赫连将军,根本就不用他考虑要不要输得漂亮。
赫连城让了他三招,三招之后,连绵不绝的锐利剑光直接封锁他的行进路线,在他惊艳恍神之际,轻飘飘地剑便落在了他脖子上。
赫连城的剑光太快了,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挥得剑,除了他自己和薛瑾安。
薛瑾安的高清摄像头完整记录下来,他都不需要分解慢动作,就已经明白了剑招的功法,他打开备忘录将这个新学的技能加上去。
“我输了。”崔醉低头,输得心服口服。
“你指腹虎口茧子比较厚,刀法生涩,但步伐灵活,应当更擅长使弓弩之类远距离武器……若是比射术,我不如你。”赫连城语气欣赏的点评了一番。
“多谢将军手下留情。”崔醉笑呵呵的退下去。
“赫连将军之勇果然名不虚传。”伊莉娜笑着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薛瑾安却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件事还没完。
果然,在轮到戎狄人送贺礼的时候,翁天信拍了拍手掌,只听到砸地板一般的脚步声传来,地面都好像跟着震动了起来。
众人惊惶抬头望去,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失态的喊声。
只见一个足有九丈高仿佛高塔一样的人地动山摇地走过来。
“此乃我戎狄王子巴图那,我为陛下您献上的,便是来自我戎狄勇士的力量!”
这毫不加掩饰的狂悖与挑衅,将朝臣们激怒,就连皇帝都面色一沉。
翁天信不动如山地笑道,“巴图是我戎狄最厉害的王子,听说天朝三皇子也素来骁勇,不知可否比试一番?”
三皇子阴鸷地抬起眉眼看过去,发出了一声冷笑。
戎狄在京城待了这么久,他腿废了的消息不可能不知道,这是故意羞辱他。
以为他废了条腿,就是任人宰割的狗崽子了吗?
暴虐的努力在心中张狂翻涌,他眼中冷意森然,咧开嘴角,手指扣住桌案就要掀桌而上:“好——”
一个“好”字尾音未落,被身后颇为虚弱的声音打断,“我三哥是什么人?这样的货色哪里轮得到他出手?不如叫我来会会你。”
五皇子病恹恹地走出来,走了两步仿佛被累到了,身体一歪就朝着旁边倒去。
薛瑾安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手掌按在桌案一边,默默一推,把歪倒的五皇子牢牢接住。
“唔咳咳——”五皇子捂着腰闷哼了一声,趴在桌案上好一会儿才直起身,“不好意思,我自幼身体不好,让你们见笑了。”
翁天信:“……”你们大启皇子碰瓷碰得这么明显的吗?
翁天信斩钉截铁的拒绝:“换一个对手。”
“我真的不行吗”五皇子一脸可怜地看着他。
翁天信摇头,退后了一步,生怕被他碰瓷,开始点名,“大皇子……”
五皇子张口就来:“我大皇兄受了内伤还没恢复,你看他那消瘦的脸庞,疲惫的表情,同他比胜之不武。”——这是被三皇子二次堵门,啃了三天馒头饿出来的。
翁天信视线转向旁边:“那二皇子……”
五皇子睁眼说瞎话:“二皇兄练功岔了气,如今内力十不存一,维持意识都难。”——被三皇子又一次发癫气得整宿整宿做噩梦,纯困的。
“那四……”
“我四哥手无缚鸡之力。”
“六……”
“我六弟碰一下就死。”
所有人的目光默默转到了七皇子身上。
翁天信:“……”
翁天信已经打算放开一点要求,不要卡皇子卡得这么死,世子也是可以的,比如安王世子。
然而不等他张口,五皇子快速抢过了他的话:“七弟,他叫你替我上去跟这个巴什么图的比试。”
薛瑾安当然知道五皇子在挖坑,但对象是戎狄,所以他配合的微微抬眼:“嗯?”
被那双黑沉瞳孔锁定的翁天信:“……”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大启怎么还带强买强卖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