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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王兄这是中了什么药

    令漪虽然想法大胆,可实际,除却新婚前看过的几本避火图,她对男女之事的认知几乎等同于零。

    因此,当她向华缨问起要如何行事时,华缨十分惊讶:“你……你同宋公子没有过吗?”

    令漪红了脸:“我是愿意的。可新婚之夜,宫中有事,亡夫被临时叫走。后来,亡夫说……他知我与他结合是迫不得已,不愿勉强我,婚后,可先培养感情再圆房。再后来,他就出使了……”

    可他哪里知晓,他以为的“迫不得已”,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她的算计。

    她并没有半分不愿,他却那样顾忌她的意愿。这辈子,除了父亲,再没有像他那样对自己好的人了。

    他是那样善良体贴的郎君,却因为她的愿望孤零零地死在柔然。如今,他尸骨未寒,她便要转投别的男子怀抱。

    令漪眉眼黯然,心好似被无边的苦汁子浸泡着,又疼又涩。

    世上竟有如此正直体贴的男子!

    华缨大为惊讶,转眼,瞧见令漪眉眼黯然,一时不忍:“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或许,我去求求虞恒呢?”

    华绾被带走多半就是虞家的手笔,虽不知虞恒为人,但料想他也敌不过他的父兄。令漪笑着摇摇头:“没事的。”

    “不单是为了华绾,这也是为了我父亲的事。所以请你,好好教教我吧。”

    这些事华缨虽然早已烂熟于心,可要她教人,也还是有些难为情。好在花月楼中有大量关于此事的绘本,她命丫鬟小环回楼中一并取来,交予令漪:

    “这事不难,你若不会,多看看这些就知道了。不是我不愿教,实在是这种事花样实在太多,一时也说不明白。”

    华缨给她的书里,既有《素女经》《玄女经》《玉房指要》这样的经典著作,也有时下花楼里流行的新鲜玩法,皆是图文并茂、栩栩如生,比之新婚时看过的那些粗糙的避火图精美得多。

    什么“龙翻”“虎步”,“猿搏”“蝉附”,令漪只低头翻看了一眼便羞得满面红晕,心砰砰乱跳着,不敢再看。

    脑海中却全是那男女交缠的羞人画面,不受控制地,想到那些个荒诞无比的怪梦。是云开月明居香雾缭绕的午后,她和王兄……

    令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掩下心思,不再回想。

    华缨却很严肃,她取出一个青釉小瓶,介绍道:“此为玉屏春,无色无味,能溶于水。你将它下在酒里,哄你王兄喝下。届时莫说他是柳下惠转世,就是骟了的公羊公狗,也能把山捅出个窟窿。”

    她说得直白,令漪粉面发烫,一时忘记去接。华缨将小瓶递给她,笑道:“可接好了。这可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东西,连我们楼中都只有两瓶的,说来也巧,昨儿叫人高价买了一瓶去,仅剩的这瓶可是我让小环偷拿出来的,打碎了,我可再没有下一瓶了。”

    “那不会连累到你么?”令漪问。

    “没事,我能应付。”华缨神色淡淡。

    她又取过一个缠枝并蒂莲压花金盒,只打开一小道口子,用手扇出微弱的香风。令漪嗅见,立刻骨酥筋软,身子软软地倒下,眉梢眼角,春意妩媚。

    华缨见状,忙将盖子合上,倒了杯水与她喝。

    两三杯清茶下肚,令漪神智才清醒了些。她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此名杨妃不寐香,能让人春情勃发,经夜不倦,你搭配着欢喜散来用,到时候给他服下,再把香熏在身上,一定让你的那位王兄对你欲罢不能。”

    “不过这香的副作用就是你自己也会情动得厉害,但这也有好处。你毕竟是初次,你的那位兄长看着又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真要行事,会很疼很疼。只有‘男欲求女,女欲求男,情意合同,俱有悦心’才可稍稍减缓些痛楚。”

    为什么“情意合同,俱有悦心”就会减缓痛楚呢?令漪不明白,可也不好意思多问,只默默将两瓶香药都收下了。

    华缨又担忧地问:“可这些都是烈性的药,你又是初次,可能会伤身,真的要用吗?”

    “当然。”令漪想也不想地道。

    她可还没忘记王府里那个想要勾引王兄却险些小命不保的丫鬟。若非烈性,彻底迷惑王兄心智,她要怎样才能得手?又要怎样才能在事后完美装成无辜的受害者?

    所以她要的药,只能是烈性。

    “就这么办吧。”她站起身来,与华缨道别,“过几日,是嬴菱的生辰,王兄也会参加。我会想办法达成此事的。”

    “但愿,我们做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二人商议既毕,令漪便带着簇玉打道回府。簇玉已经得知了女郎的计划,一路郁郁寡欢,好几次想劝她,又都在女郎决绝而坚定的眼神中戛然而止。到最后,她实在煎熬,竟忍不住抱膝低低呜咽起来。

    “傻丫头,哭什么呢。”令漪轻抚着她背。

    “王兄年轻俊美,又有权势,多少人想接近他还不能呢,我又不吃亏。”

    小丫头抬起小花猫似的一张泪脸:“可奴知道,您根本不在意那些。”

    或许世人都以为她们女郎嫌贫爱富、不安分、尽想着攀高枝。

    可簇玉知道,女郎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她不爱诸如金银珠宝的身外华物,也不享受诸如驱奴使婢等奴役下人获得的优越感。她只在意她的生父。

    但现在,她却要因为那些上位者的戕害牺牲这么多……上天怎生这样不公平啊!

    在不在意又有什么用。令漪想。

    对于她这种身份低贱却空有美貌的女子而言,容颜与身体就是上天赐予她的最好的武器。若能用这张脸、这具身体换得父亲的入土为安与身边人的平安,那的确是桩十分合宜的好买卖。

    *

    此后几日,晋王府里风平浪静,唯有兰雪堂忙得热火朝天,是在准备嬴菱的十五岁生辰宴。

    因是女儿及笄,为着这场生日宴,太妃早从去年便开始准备了。距离宴会愈近,兰雪堂便愈忙,大到宴会邀请的宾客名单、菜肴名单,小到传菜的托盘上要刻什么花纹,事无巨细,她都亲自过问。

    嬴菱这个寿星自是不必操心,许多事务太妃都扔给了夏芷柔来做。这日,二人在小花厅里议事完毕,太妃屏退了旁余仆妇,独留夏芷柔在内。道:“听说了吗?咱们那位殿下,可是要娶亲了。”

    当日清晏厅前、晋王向邓懿允诺会登门提亲之事夏芷柔实则已经听说,但此时也只装作不知。笑道:“没有呢,不知殿下会娶哪家的女子,太妃可有消息?”

    “还能是谁家。”太妃冷笑,“自然是他那好老师的家族、南阳邓氏啊。”

    夏芷柔温婉一笑:“殿下是念旧情的人,连裴家妹妹跟他那点微薄的交情他都放在心上,对她百般维护。何况邓公曾是他的老师。”

    “南阳邓氏自从先太子死后便一蹶不振,这些年日渐式微,他总是要提携一二的。”

    她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仿佛毫不关己,太妃嗔怪地掠她一眼:“你怎么还分析上了,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琢磨他为什么娶邓家女么?他年岁也不小了,既向邓懿许诺,只怕也就在今年。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夏芷柔羞赧地低下头去:t“芷柔貌陋,殿下既对我无意,又能怎么办呢。”

    太妃轻蔑一笑:“凡事事在人为,只要有心,什么事情做不成?”

    “别说你并不丑,就算貌丑又怎么样,小桃坞那个狐狸精长得倒是好看吧,这几天不也照样被拒之门外么?”

    说起来,这事倒大大出乎太妃和夏芷柔的预料。这几日府中几乎都传遍了,裴氏不知何故得罪了晋王,连云开月明居的门都进不去了。

    原本她们还以为嬴澈对裴氏处处照顾是对她有意,如今这情形明显反驳了这一点。

    太妃虽未明言,未尽之意夏芷柔却明白。她晕红了脸,垂眸不言。

    太妃索性点醒她:“过几日,是宜宁的生辰,他必得到场。我找人去要了一瓶玉屏春,这可是花楼里的好东西,能使男女情意绸缪、两心欢喜。届时下在他酒里,待他酒醉,你扶他下去,趁机把事办了,他就是不喜欢也只能纳了你。”

    “你又是这样一团温柔的性子,本就招人喜欢,过后把他的心抓住了,有个一男半女的,还愁云开月明居里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么?”

    太妃果然是要她给殿下下药!

    夏芷柔脸上更红:“这,这不好吧?”

    “殿下最厌恶算计他的人,若是被他知晓,他反而会厌恶我的。况且他身边还有宁侍卫长,我怎能得手呢?”

    “这不劳你操心。”太妃显然早已筹谋许久,“我已打听好了,宁瓒会去乡下看他那个疯子妹妹,宜宁生辰那日,他不在。”

    “我可是为你好——”太妃看出她不情愿,勉强耐着性子劝解,“你也不想想,邓家适龄的女儿唯有邓三、邓四,邓四平平无奇,又是个庶女,成不了气候。那就是邓三了。那可是个泼辣的,真等她过了门,云开月明居还有你踏足的份?”

    “你祖父已死,他能有多看重你?想来也是过几年拿你去联姻那些新科进士,熬个大半辈子也不一定能熬出诰命来。是等着婚配,还是做这王府的女主子,你自己选。”

    崔太妃虽看似让她选择,神情语气却十分严厉。夏芷柔心中虽不愿,却也知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好应下:“妾都听太妃的。”

    *

    窗阴一箭,很快便到了三月二十、嬴菱及笄宴的这一天。

    到底是妹妹的大日子,嬴澈提前将她从鸣琴廊放出,且特意向朝廷告假,陪她过生辰。

    因是府中聚会,宁瓒思忖并无大事,也在这日告假,请求去往城西王府的农庄看望妹妹:

    “……我与阿灵已快三月没见面了,甚是想念,斗胆想请殿下准下属一日假,让我去瞧瞧她。”

    “阿灵年幼,又只剩我一个亲人,我久不去看她,她会害怕的。还望殿下开恩。”

    嬴澈正在镜前整理装束:“去吧,孤又没说不让你去。”

    “今日宜宁生辰,我过去陪陪她便是,不用你当值,过几日回来也无事。”

    宁瓒喜不自胜,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俊颜也忍不住露了些微感激的笑:“属下谢殿下开恩!”

    语罢,便要行礼告退。

    “等等。”嬴澈却叫住了他,“你妹妹……宁灵,今年几岁了?”

    “回殿下,下个月就十四了。”

    “武学得如何了?”

    “庄子上个月传来的消息,说是已经学会了全部轻功招式,剑法、刺杀术、易容术也都掌握得差不多了。”

    嬴澈微微颔首:“那再过些日子,你把她接到王府里来当值,日后你们兄妹也可常常见面。”

    宁瓒一怔,这回喜色再掩饰不住。他郑重地抱拳谢道:“谢殿下隆恩!”

    “去吧。”嬴澈拍了拍他的肩,“早些回来。”

    宁瓒鼻翼一酸,八尺高的男儿,竟险些红了眼眶。他恭敬地行礼谢恩,随后退下。

    “宁瓒与他妹妹可真是棠棣情深。”

    宁瓒走后,坐在一旁等长兄一齐赴宴的嬴濯说道。

    “只是……”嬴濯眉间浮现一抹忧色,“听说那孩子十分桀骜不驯,行为举止颇似狼犬,野性未驯。还曾险些伤过王兄,让她来王府,会不会有损王兄安危?”

    “那孩子当年伤我只是一时应激,这些年好多了。我们做大人的,难道还和孩子计较么?”嬴澈道。

    他整理好腰间坠着的九节佩,微叹一声:“是很可怜的孩子,我们找到她时她还被关在狗圈里,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好肉。”

    说起来,宁氏兄妹的身世都十分可怜。二人原本出身江湖第一名门沉剑山庄,父慈母爱,过着幸福又平静的生活。然七年之前,宁家惨遭仇家灭门,全庄上下三四百口人就剩下兄妹二人。

    宁瓒彼时在外,等赶回家时山庄已是尸横遍野,妹妹亦消失不见。嬴澈当时方从西南平定土司作乱归来,途径山庄所在的三清山时,恰巧撞上被仇人追杀的宁瓒。

    奄奄一息的少年,顽强地同十数名刺客混战,浑身是血也不肯放弃。他率领玄甲黑骑默无声息地匿在丛林里,直至少年连杀数十人后精疲力尽、眼看便要被仇人长剑刺穿才出手,率领大军轻而易举地平定剩下的刺客。

    随后,缓缓策马,勒缰停在血肉模糊的少年身前:“想活命么?”

    “跟孤走吧。”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动恻隐之心。

    宁瓒从此留在了他身侧,护卫左右。等到五年前他替宁瓒找回失散的妹妹,更是死心塌地。

    彼时宁灵已被仇家关在狗圈两年,让她与狗住,同狗食,还每日都放进狼犬来咬她。然小小的少女竟十分有武学天赋,赤手空拳地将那些狗全部杀光,一身伤地活了下来。宁瓒去接她的时候,才九岁的女孩子浑身上下都是被狼犬咬的伤口,没有一块好肉。眼睛却赤红如血,牙齿上下磨动着,发出殷殷的声音,活像一条狼犬。

    她只认得哥哥了,万幸,还记得哥哥。此后宁瓒用了一年的时间慢慢将她从狼犬一样的生活状态纠正过来。他便只能将她送到庄子里学武。听闻现在倒是不乱袭击人了,但也只听哥哥的话,平日基本不说话。

    “王兄怎么突然想着叫宁灵回来。”嬴濯的语声将他自回忆中拉回。

    “那孩子很有武学天赋。她留在王府,兄妹也可时时相聚。”

    可王兄身边不缺侍卫,也从未有过女子侍卫,这个时候召宁灵回来……

    嬴濯若有所思,轻抿一口茶,难得地同长兄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莫非,王兄召宁灵回来,是想叫去护卫裴家妹妹?”

    如电目光霍然如箭迫来,嬴澈看向弟弟,似笑非笑:“你很关心她?”

    “说来也是,你也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了。不若为兄替你去提亲,你娶了她,也算亲上加亲。”

    嬴濯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脸涨得通红。他咳嗽几声,窘迫地道:“只是好奇罢了,王兄却同我开这样的玩笑。阿弟倒是没什么,裴妹妹似有志守寡,这样的玩笑对她便是冒犯了。”

    “你不也是在开为兄的玩笑么。”嬴澈不苟言笑,回转过身,清可鉴人的铜镜中映出一张俊美昳丽的脸,那双眼却沉凝冷峻。

    说起来,这几日也不见她来他跟前转悠,还真是坐得住。

    才被他拒绝一次就要放弃了么,未免也太没有求人的诚意。

    还是说,她打算放弃骆家那小丫头了?难为他还提前准备,控制住齐之礼。

    “没什么。”嬴澈语气淡淡,究竟解释了句,“只是谨防沉烟馆那样的事再发生罢了。”

    “时候不早了,走吧。”

    今日的宴会选在王府西部的松风水榭举办,兄弟二人到的时候,宴请的贵女皆已到了。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已然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宴席。嬴菱被簇拥着坐在最中间的主位上,见兄长来,忙欣喜地起身相迎:“王兄!”

    她一袭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颈悬大红璎珞,髻上亦是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将刚满十五岁的女孩子衬得就像六月枝头繁花浓艳的石榴花,娇美又华贵。

    二人既到,四周贵女的目光都齐刷刷看了过来,或好奇或羞赧,起身行礼。

    嬴澈视线扫过席间诸人,意料之中地没有见到那人。他在心间冷嗤了声,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都起来吧。”

    即使免过礼,然众女的视线仍旧害羞地黏在他身上,不肯移开。

    嬴菱瞧在t眼里,得意非常。

    全京城最优秀的儿郎就是她的两位兄长,长兄总揽朝政,次兄执掌吏部,俱是龙章凤姿、天日之表,想做她嫂嫂的多了去了,可她们一个都做不成。

    “开心吧?”嬴濯和蔼地摸了摸妹妹的额发,“王兄今日可是特意向朝廷请假,就为了陪你过生辰。”

    嬴菱的嘴角压也压不住,她挽着次兄的胳膊,娇嗔道:“那二哥也是特意向朝廷告假陪我过生啊,况且王兄平日里多忙啊,这个时候本来就应该陪着我的。我还嫌王兄陪我的时间不够呢。”

    嬴澈懒得和她斗这些嘴,自顾拣了位置坐了。他同嬴濯一左一右坐在主位的两边,二人既到,宴会也正式开始。

    崔太妃今日并未到场,说是免得到访的娇客们不自在,只命夏芷柔在席间操持着,引导贵宾入座、安排歌舞、传菜等等,她上上下下地忙碌,将整场宴席打理得滴水不漏。

    忙完一切席间已是酒过三巡,估摸着晋王快离开了,夏芷柔捧了个影青釉葫芦形执壶走来,笑盈盈地给嬴菱斟满:“请小寿星饮酒,大家同饮。”

    另有婢女穿梭在席间,给诸宾满上。夏芷柔又为嬴澈斟满一杯,柔声介绍:“殿下,这是云夫人送来的‘春瀑’,乃引长安玉泉与凉州葡萄酿造而成,加入百花蜜,甘甜清洌,口齿留香,您也饮一杯,我们大家共同为县主祝寿吧。”

    嬴菱闻言,也期盼地看着他。

    既是妹妹生辰,这点面子嬴澈自是会给的。他朝妹妹敬了一杯:“为此春酒,以介眉寿,愿小妹平安康健,芳龄永继。”

    语罢,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夏芷柔手执托盘静默地立在一旁,目视着他将那杯酒饮尽,眼瞳黯然,没有一丝欣喜。

    她其实不想来。

    可太妃亲自将酒交到她手里,嘱咐她前来,她无法拒绝。

    这执壶外表看与其他酒壶并无两样,壶里却别有乾坤——这是一把九曲鸳鸯壶,内里一分为二,连壶把上也开了两个小孔。

    斟酒时,若捂住上方的小孔,便只会流出壶中下方壶室的酒,若按住下方的小孔,便只会流出上方壶室的酒。

    太妃便是利用此原理,在壶内盛了两种酒液。一半是正常的酒,另一半,却混了玉屏春。要她在给殿下斟酒时伺机将情酒倒进他杯中去……

    斟酒之时,只需借用衣袖将两个孔挡住,外人便看不出。

    今日宁瓒不在,因席上都是女客,殿下来时也不会带其他侍卫。太妃的意思,便是要她趁晋王酒醉之际,将其扶到西边的鸣蝉馆,趁机成事。

    她迫于太妃之威答应了,实则内心并不愿。殿下最厌恶在这种事上算计他的女子,她今日侥幸成事、不被发现还好,一旦暴露,这酒就是她斟的,将来若是事发,殿下第一个怀疑的不就是她?

    她是喜欢荣华富贵、想要青云直上,可她不是傻子,没有把握的铤而走险,只会让她跌进深渊。

    可她没有办法,她一个孤女,得不到殿下青眼,眼下只能听命于太妃。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谋划,就看上天肯不肯帮她了……

    嬴澈饮毕,夏芷柔又给嬴濯也斟上一杯,待嬴濯贺过妹妹生辰后,台榭之下,忽一把俏生生的声音隔水传来:“宜宁妹妹今日生辰,怎么也不请我?”

    是临清县主。

    她一袭剪裁得体的紫色如意云纹交领男袍,腰间束以玉带,满头青丝扎在脑后,一副俊俏小郎君的装扮,负手笑吟吟地走进来,衣袍猎猎,英姿飒爽。身后还跟着几名婢女。

    大长公主府一向与晋王府不对付,嬴菱自然没有请她,见她来,也戒备地起身:“临清姐姐怎么来了。”

    “听说妹妹生辰,特来道贺,不想妹妹竟没请我,还真是叫我伤心呐。”

    临清边说边往嬴澈身边掠了一眼,秀眉微挑。

    两个都不在?

    裴令漪就算了,宁瓒竟然也不在。她可还没忘记那日贱奴抢她鞭子的事呢!今日就是为找他算账来的,还真是便宜他了!

    嬴澈不语,只面无表情地饮酒。嬴濯笑着为妹妹打圆场:“可能是底下人疏忽了,县主见笑,既来,还请入座吧。”

    很快便有侍女抬桌上宴,要为临清安座。她手一挥:“不必了。”

    今日来便是为了奚落那贱奴和裴令漪,这两人都不在,她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我也是抽空过来道贺一声,道贺完就走。”

    说着,她走上前来,夏芷柔忽觉不妙,正欲端着执壶退下,却被叫住:“借这位姐姐酒壶一用。”

    夏芷柔面色微变,可当着诸多人之面,却不便拒绝。她含糊道:“这酒快见底了,要不我去给县主换一壶吧。”

    “无妨,客随主便,我就喝这个。”

    临清却不由分说地夺过她手中执壶,执壶很重,并非她所言的见底,临清县主心念微怔,视线扫到酒把上的两个小孔,更是一愣。

    她知道这种壶。

    可这是嬴菱的生辰宴,这女的在这儿耍什么把戏?

    再一看,夏芷柔长睫慌乱地眨着,立在晋王身边,她忽而明白了过来。

    临清县主当即改变了主意。

    “呀,差点忘了,”她面上堆笑,如春风拂面,“晋王兄也在呢,那临清先敬您。”

    说着,当真屈膝弯腰,恭恭敬敬将嬴澈桌前的玉爵满上。

    嬴澈不知她在搞什么鬼,但这是妹妹的大日子,他亦不会当着诸人之面让晋王府落面。只冷淡颔首,将那杯酒饮下。

    临清这才将执壶放回吓得面如土色的夏芷柔手中,笑嘻嘻道:“还真没有了,那给我换一壶吧。”

    夏芷柔如蒙大赦,忙接过执壶,另换了壶果子酒给她。临清又笑吟吟地与嬴菱斟酒:“宜宁妹妹,姐姐也贺你一杯。”

    她敬酒不先敬自己这个寿星,反先敬别人,嬴菱本是不悦的,但这个“别人”是她最最喜欢的王兄,她也就懒得计较了,开开心心饮完了酒。

    临清也饮尽了自己那杯,一双丹凤眼笑意潋滟,只看着嬴澈。

    这一眼落在外人眼中却是倾慕了,众女不由私议纷纷。嬴澈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冷肃着脸别开目光。

    临清这才收回视线,同嬴菱告别离开。

    她其实拿不准方才她倒的是哪种酒,反正各有一半机率。

    那夏氏女既是要算计嬴澈,壶里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究竟倒的是哪种,就看他自个的运气吧!

    送走临清县主后,夏芷柔长舒一口气。不久,兰雪堂又来人请走了嬴濯,似是崔太妃有什么要事。

    宴席上于是只剩下嬴澈一个男人,十分不自在。他耐着性子陪妹妹坐了一阵便起身离开,这时一阵酒意涌上,他步伐微僵,不适地皱了皱眉。夏芷柔关怀地问,欲上手扶他:“殿下是醉了么,我送殿下回去。”

    嬴菱也紧张起来:“王兄,王兄您怎么了?”

    玉屏春初时起效只是酒意昏沉,然他的酒量绝不至于两杯就倒,嬴澈心觉不对,只微微摆手推开夏芷柔,快步离开。

    四周贵女目光如炬,暗自揣测发生了何事。嬴菱心系兄长,奈何宴会却走不开。她急得直推夏芷柔:“夏姐姐,快,你快带人去送送我王兄。”

    “是,我这就去。”夏芷柔婉婉行礼,眉眼低垂,红唇抿下一缕笑意。

    嬴澈既中了酒,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朝东边走。夏芷柔很快小跑追上他:“殿下,殿下慢些。”

    二人这时已行至沁翠湖边的开阔地带,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为掩人耳目,夏芷柔此时也未带丫鬟。她跟在嬴澈身边,柔声说道:“殿下是醉了么?不若先找个地方歇一歇,我着人去请醒酒汤来。您喝一些,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男人的体温已明显升高,拂面而来都是带着金猊香的热意,夏芷柔不禁红了脸,心亦噗通噗通狂跳。

    “喏,前面就是鸣蝉馆,不若我们去那儿吧。”说着,她壮着胆子再度上手扶他。

    早有她的心腹丫鬟带着煮好的醒酒汤等候在鸣蝉馆——是的,比之太妃为她安排的冒险献身,她选了另一条更为稳妥的路——替他解酒。

    与其为虎作伥地算计殿下,不若利用这只虎让自己有恩于殿下,就算殿下不会因此喜欢上她,也会对她产生好感,怎么看都比太妃的安排合宜!

    她现在担心的t只是,那酒喝一杯寻常男人便抵不住了,可因临清县主从中作梗,殿下喝了两杯,不知醒酒汤还有没有用……

    玉屏春的药效此时已经进一步起效,嬴澈腹底似燃了一大团火,熊熊蚕食着他越来越模糊的清醒。他拼命抑制着那股难以启齿的欲念,大力挥开了女郎缠过来的手臂。

    夏芷柔没有防备,竟被这一掌推倒在地,腰臀小臂都磕在花石子路上,火辣辣的疼。

    “殿下这是何意?”她委屈地娇嗔。

    腹底的火愈燃愈烈,嬴澈双目赤红,呼吸一声比一声重。

    他额上热汗滚动,看着夏芷柔的目光却冷冽无比:“你在酒里下了什么东西?”

    夏芷柔的心下一下子凉了半截。

    那双望着她的眼睛黑沉如墨玉,没有欲念,只有厌恶。她有些失落,但很快机警应道:“殿下,这酒是太妃备的,是有什么问题吗?”

    见她装傻,嬴澈厌恶皱眉,拂袖便走。夏芷柔不愿放弃,又跟上去,殷勤地道:“殿下醉得厉害么?咱们去鸣蝉馆吧,芷柔这就叫人去传醒酒汤。”

    “那好。”嬴澈忽然停下脚步。

    他态度突然的转变令夏芷柔心下一惊,嬴澈在道旁山石上坐下,道:“你去端给我,我在这里等你。”

    男人清越的语声因中药而变得低沉沙哑,听来别有一种魅力。夏芷柔竟红了脸,心跳如鹿撞。

    “那好,芷柔这就去。”语罢,她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地跑远了。

    而她刚走,嬴澈即强撑着起身,朝东而去。

    桃杏云蒸霞蔚,如片片春云映入眼帘,这是……已近小桃坞地界了。

    *

    小桃坞中,令漪亦挂念着松风水榭的动静,她一袭素衣,立在小院的柴门下,扶门朝西张望。

    桃杏明媚,明朗日光穿透扶疏枝叶而来,将女郎有如桃杏粉润鲜嫩的脸颊照得剔透如玉。

    今日是嬴菱生辰,王兄亦在,她没有受邀,不能到场,便只能等他从宴席离开后,再伺机而动。

    因此,簇玉一早便去了松风水榭打探消息,为的是能在王兄离席后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来。可她去了这许久,却还未回来。

    立得久了,令漪小腿酸胀,扶着柴门的小臂亦微微发酸。她叹了口气,转身欲回屋中。

    簇玉便是在这时候急匆匆地跑回:“娘子,娘子。”

    “殿下来了!”

    令漪一惊,回过身去,却只见簇玉不见晋王。蛾眉轻轻一颦:“王兄人呢?”

    “在,在后面呢。”簇玉泡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原来她方才去松风水榭打听消息不得,只知殿下离开,却不知他去处,只好悻悻而归。

    不想却在小桃坞与外界相连的小竹桥旁发现晋王,他伏在地上,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她原想去扶,却被他暴怒挥开,忙跑回来告知令漪。

    这真是绝佳的机会,令漪心跳如脱兔,喜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去看看。”她道,近乎小跑般朝竹桥跑去。

    到了竹桥旁,嬴澈果然伏在一旁的山石上,气息粗。重,冷汗如雨。

    他像是团行走的火,稍一走近便能感知到那扑面而来的热意。令漪稍一靠近便红了脸,喉咙腾起轻微的燥意。

    “王兄……”她柔声唤他。

    嬴澈原本难受地伏在山石上,只觉一阵香风徐徐吹拂,他回过眸,但见令漪俏生生地立在竹篱门下,花柔玉媚,倾世之姿,望着自己的眼神流露出无限柔情与关怀。

    “王兄,你没事吧?”见他不答,她又问了一遍。

    她今日仍如往常一般,穿着一身素衣,遮去她纤秾合度的玉体。但不知怎地,落在嬴澈眼里,却是比往日要诱人许多。柳腰纤细,鹅颈纤长,肌肤透着淡淡的粉,就像六月枝头熟透了的水蜜桃,轻轻咬一口便会有蜜甜的汁液溅满口腔,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成熟女郎的风韵。

    四目相对,令漪竟似被他目光烫了一下,一丝细微电流猛然蹿上发顶,玉肩瑟缩轻颤。

    怎么回事……

    她面上升温,却没有避开,素白袍袖下纤指微微颤抖。

    今日这身衣裳她刻意改过。往常怕被说不庄重,她总是穿着十分宽大的衣裳,因为某个地方实在发育得太过,她常常为之苦恼,每日都缠着厚厚的布条。但今日,她刻意改小了腰身,也没有再缠。虽说仍是遮得严严实实,但在镜子里看到的时候,她自己都有些羞耻。

    “我中了药。”

    所幸片刻之后,他移开目光。嬴澈竭力压抑着心底那些念头,言简意赅地说着,呼吸已有些不畅,“你扶我进去,煮一碗醒酒汤给我。”

    “好,我这就去。”

    令漪转身要走,略跑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扶他。

    “王兄介意我扶您吗?”她问。

    嬴澈看着眼前鲜艳袅娜的女郎。

    香风拂拂,如一只只轻柔的手,徐徐撩拨着他岌岌可危的意志力。

    他摇摇头,强支撑着站直身子,脚步虚浮地往篱门里走。不想眼前一阵阵发昏,脚下亦瘫软得厉害,竟控制不住地朝前栽去。令漪忙将他扶住。

    这一扶却险些连自己也栽至了地上,他身形高大,大半个身子几乎都挂在她身上,压得令漪步履蹒跚。

    不单如此,男人灼重的呼吸喷薄在她颈间,一声一声,还带着温热的潮气。气息所过之处,腾起一片如桃花的绯色。

    令漪的脸霎然全红了,心亦砰砰直跳。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王兄这是中了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