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高明的道德绑架
人都到齐了, 当京中的书信再次送达刘盈手中时,刘盈已经来到了北地郡的回中宫休憩。
回中宫,就是汉文帝在位时,被匈奴老上单于烧毁的行宫。
刘盈带着小弟们四处打卡, 顺便接收阿父送来的物资, 并对初次长途“出游”的小弟们进行培训。
曹窋已经在小弟们那里留下了笑面虎的诨号, 把这群纨绔子弟训得叫苦不迭。
刘盈嫌弃道:“曹窋已经留手了。要是阿兄在这里, 你们没力气嚎叫。”
嚎叫?那不说明你们还有力气吗?再练!
曹窋想起当初韩信怎么训的他, 面有愧色:“是我做得还不够。”
别啊!勋贵小弟们快哭了。
萧谨让人拖着刘盈特制刷漆黑板上场。
站不起来了?正好趴着听课。
哭?哭也算时间。
“完不成就滚回去。我会让阿父在城里和你家封地张贴告示, 告知城中所有人, 中途逃回去的人的名字。”刘盈笑眯眯道, “我又不是什么魔鬼,不会额外惩罚你们, 骂一句就够了。”
勋贵小弟们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来投奔太子。
明明家里已经帮自己婉拒了!
后悔归后悔, 他们没想过半途而废。
谁都知道, 这次若离开,以后就别想再跟随太子了。
是, 他们还是勋贵子弟, 还可能袭爵。但谁没有野心?
就算没有,但看见兄弟身居高位, 比自己落魄还难过。
陈买带着诏令和后勤车队到来时,看见勋贵子弟们焕然一新的面貌, 啧啧称奇。
刘盈把着陈买的肩膀道:“有没有想法跟随我啊?”
陈买乃陈平之子。他的年龄, 早就可以跟随刘盈。只是陈平认为自己早早离家,没有好好教育过陈买,陈买没本事为刘盈做事。
陈平为孙儿讨了个太学名额。孙儿还年幼, 现在教还来得及。
未来的皇帝是刘盈,陈平不用担心子孙出息。他可以尽力教导子孙。
不过刘盈对陈买的印象不错。若不是陈平拒绝,刘盈肯定会把陈买加入名单。
陈买他学识武功都平平无奇,但他的脸长得好看啊!
陈买苦笑:“父亲命臣来送诏令,便是同意臣追随太子了。”
刘盈惊讶:“陈平怎么松口了?他不是担心你拖我后腿吗?”
陈买是个没有城府的人。
他真的没接受过多少陈平的教导,纯良得仿佛不是陈平的儿子。太子问了,他就老实答了。
“绛侯每日都上门打扰阿父,阿父太过心烦。”陈买道,“这是父亲的信,让臣私下呈给太子。”
刘盈拆开信,失笑。
陈平没解释太多,只说以自己太子元从的身份,就算儿子平庸无能,太子或许也不会厌弃他的儿子。
言下之意,我儿子没用,不能帮太子,但周勃太烦,那我就任性一下,让周勃更加嫉妒。
陪太子出游的名额,自己想要就能要。
刘盈难得露出无奈的神情:“周叔父为何非和陈平过不去?”
他记得周勃和陈平是屠灭诸吕、杀光汉惠帝全家的好搭档。这两人和灌婴,是支持汉文帝继位的主要力量。
在天下安危和身家性命的重压下,这三人彼此信任,但平时……啧。
怪不得历史中的吕后都没想过防备这三人会联合起来。
“陈平既然生气,我得帮他。”刘盈将信丢给了身后的人,“给我记好,写进史书里,让后世人看看周勃嫉妒的嘴脸。”
刘盈身后的那个年轻人两眼放光:“是!太子!”
陈买不认识那人,疑惑地打量那人。
刘盈介绍道:“司马喜。太史令司马毋怿之子,将来我的太史令。”
陈买虽才能平庸,回到父亲身边这几年,父亲把官场常识都灌给了他。
他略一思考,想起了父亲的评价。
世代承袭太史令的司马家,是朝臣中与勋贵不同的“文吏世家”,即世代传承某一种有特殊职责的官吏的家族。
在太子“徙木立信”后,陛下有意识地招纳这些“文吏世家”的人入朝为官。司马家就是其一。
司马毋怿原本是长安市场上的市长,还是太子亲自从长安市场上抓……请来的。
被太子亲自请来的人!陈买忙作揖:“久仰。”
司马喜吓了一跳。
自己不过是太史令之子,怎么能让陈买行礼?
他忙避开陈买的作揖,躬身还礼。
“好了,作揖来作揖去,你们夫妻对拜吗?”刘盈出言阻止他们你拜我我拜你,给两人闹了个大红脸。
陈买虽才华一般,但帮忙记录点事还是轻轻松松。刘盈便让司马喜和陈买住一块儿,两人一同记录自己的伟大言行。
他一直遗憾以前自己的伟大行为没有史官第一时间记录。好不容易抓到了司马迁他曾祖父和祖父,当然要放在自己身边,随时记录自己的每一项伟大事迹。
此次西域之行,司马家的史书上不写个几千字,他躺进坟墓里都要揭棺而起,把司马家的后人全阉了,让他们真正绝后。
暴君刘盈抱着手臂,倨傲地下了决定。
司马喜原本很忐忑。当刘盈告诉他好生记录这次西域之行,为后人留下前人开拓边疆的真实记录时,司马喜感动得热泪盈眶。
司马家一直想写一本和《春秋》一般的通史。
不,他们想写一本比《春秋》更好的通史!《春秋》的着重点在教导君王,他们更想注重历史本身。
但他们只是区区文吏,写一本通史这样伟大的事,他们只敢藏在心底,悄悄地收集资料。
没想到他们从未说出口的妄想,居然被太子轻而易举地点了出来。太子要支持他们写通史!
司马喜决定,《通史》什么的可以暂时放在后面,等后人完善。汉初这段时间的历史记载,他必须在自己有生之年完成!这才不辜负太子的信任!
在司马喜眼中,刘盈披上了厚厚的滤镜。
与陈买同住时,司马喜这个话痨向陈买分享自己详尽到仿佛有分身能力的记录。
陈买不寒而栗。
这么多“私下对话”,你是怎么听到的啊?你难道藏在太子的袍底吗!
陈买想起太子让司马喜好好记录周勃的嫉妒嘴脸,额头冷汗直冒。
他忙去请求太子,请太子收回命令。
虽然绛侯很烦,但真的不至于啊!看了司马喜的记录,陈买可不敢轻视司马喜将来会写的“史”。
“放心,一些有趣的小故事,不会让周叔父遗臭万年。”刘盈安慰陈买,“他敢做,就不怕人说。要说荒诞的事,有谁比我和阿父更荒诞?”
陈买:“……”他终于知道父亲为何不让他跟随太子左右了。他真的不能在太子的话中保持镇定啊!
但陈买已经被陈平派来,陈平不肯再为儿子挡风遮雨,陈买就只能凄凄惨惨地接受刘盈的风吹雨打。
他为了与刘盈少相处,请求曹窋把自己也加入练兵中。
陈买宁愿吃点苦,也不愿意在刘盈那里听刘盈日日骂父骂母。
说好的太子是天下最为孝顺之人呢?这哪里孝顺了?
刘盈私下对萧谨嘲笑陈买:“怪不得陈平不肯把陈买放出来。”
萧谨道:“可见周勃有多令陈平厌恶了。陈平早早主动跟随太子,虽不是陛下元从,却是太子元从。他这样做,实在是不给太子脸面。”
刘盈道:“我那群长辈,都视我为孩提。但无所谓,视我为孩提,对我也有好处。”
萧谨道:“臣子就不该有这样的僭越的心态。”
刘盈大度道:“没关系,等我当皇帝,他们很快就老死了。他们的儿子不敢忤逆我就成。”
萧谨勉强被刘盈说服。
也对,等自己当皇后,能惩治这群人的时候,这群人恐怕老得连肉都咬不动了,不必花费心思。
萧谨便对勋贵小弟们更严格了。
勋贵小弟们必须把尊卑等级牢牢记在心底,不能像陛下的小弟那样。
陛下对小弟纵容,纵容的结果就是这群小弟不把陛下当回事。陛下在沛丰时,还是揍得少了。
刘盈见萧谨太严格,还劝说了一番,让萧谨稍稍宽和了一些。
刘盈背着手叹气。萧谨的脾气啊,怎么和阿母忙昏头时越来越像?将来萧谨不会也想搞什么坛子肉竹签串肉吧?这不兴搞啊。
“怎么匈奴人不来拦我?”刘盈问中途加入的老将道。
这位老将是蒙恬请求刘邦派来的。
得知刘盈偷跑,蒙恬实在是担忧极了。曹窋在他眼中不过一个小将,怎么能担好刘盈的护卫之责?
老秦人在朝中都急得上火。
在他们眼中,刘盈不仅是大汉的太子,也是他们秦人的太子。
那是被始皇帝认可的孩童,是曾经在项羽手中拯救了咸阳城的贵人!
老秦人只认这一个太子!
老秦人个个画风突变,仿佛变成了大汉的泥腿子勋贵,一个个不顾上下尊卑地抱着刘邦的大腿哭。
刘邦终于松口,让蒙恬推举人选。
蒙恬本想让和刘盈有过交情的王元去,却被一位故旧之子找上门。
“王元还未独立领兵过,我去。”冯敬道,“我曾是淮阴侯的下属,又在楚汉之争中立过战功。我为太子护卫,不会让六国故旧心生抵触。”
蒙恬叹气。
大汉江山稳固,朝堂中党派也渐渐出现了。六国旧贵和大秦旧臣,因都支持太子刘盈,大事上不会互相拖后腿,但小事上,那真是攻讦不断。
于是已经算得上老将的冯敬,被刘邦派到了刘盈身边。
刘邦也觉得冯敬好。老成持重之人才更适合刘盈,如王元那样的小年轻,只会被刘盈带偏。
刘盈见到冯敬后,思索了一会儿,把冯敬的信息从脑海深处挖出来。
冯敬此人,虽没有单独的传记,在别人的传记中却是相当的有存在感。
冯敬是秦始皇时期的武信侯冯毋择之子。冯毋择与被秦二世逼死的右丞相冯去疾、御史大夫冯劫,同为韩国上党郡守冯亭之后,因死在秦二世登基前,躲过了秦二世的残害。
冯亭与赵括一同战死长平,后人在赵国为将;秦灭六国后,冯亭后人入秦为官,颇受秦始皇喜爱,多人封侯。冯毋择的名字,跟随秦始皇被刻在琅琊刻石上,可见其地位。
冯氏族人在秦二世逼死冯去疾、冯劫后就没落了。冯敬本会在秦末大乱时,毫不犹豫地就近投奔了已经当了魏王的魏豹,败在韩信、曹参和灌婴手中。
冯敬在汉高祖和汉惠帝时期的记载就没了。直到汉文帝时期,他的记载再次多了起来。
汉文帝提拔冯敬,冯敬与张苍在淮南王叛乱中是坚决诛杀淮南王那一派。冯敬还与张苍共同修订了汉律,减弱了汉律中的残酷刑罚。
在贾谊的传记中,冯敬和周勃、灌婴(怎么又是他俩)等人阻止汉文帝破格提拔“没有立过功,嘴上无毛,只会夸夸其谈”的贾谊为公卿,因此常被后世影视小说写成奸佞小人。
骂他的人不知,冯敬在汉景帝时期出任雁门太守,以花甲古稀之身镇守雁门郡,力战不退而亡。
他是汉匈几百年战争中,战亡级别最高的官吏。
同样在贾谊的传记中,评价冯敬为忠直、悍勇。
冯敬在这个时空中,秦三世将江山托付给刘邦时,他无动于衷。
但当得知蒙恬、蒙毅、章邯都跟随刘邦,因魏豹一直没能当魏王而在魏国不太受重用的冯敬,在刘邦大败,刘盈入彭城,大汉进入低谷期时,竟然包袱款款跑去投了离他最近的韩信。
因雪中送炭的投靠,刘邦身边还有蒙氏兄弟和章邯这样的老秦臣为冯敬靠山,这个时空的冯敬在大汉的仕途顺利许多,现在已经是御史大夫。
就算不同时空,性格相互吸引的人还是会互相吸引,忠直的冯敬,还是和性格迥异的张苍成为友人。
韩信是刘盈阿兄,张苍是刘盈在需要有人背锅时才会叫一声的老师。冯敬身为韩信的老下属和张苍的友人,确实是最适合充当刘盈护卫的老秦将。
韩信和张苍都给刘盈写信举荐冯敬。他们都在信中称,以冯敬刚直,若刘盈乱来,冯敬定会为刘盈的先锋,死在刘盈前面。为了这位大汉忠臣的命,请刘盈悠着点,别冒险。
刘盈十分生气。阿兄和张苍竟然道德绑架他!
十分生气的刘盈,便故意撩拨冯敬。
匈奴怎么不来?我要用这一千多人去宣战整个匈奴!
冯敬分析道:“稽粥虽已继任单于,但年纪较轻,资历尚浅,匈奴贵族中不服者众多。他性格谨慎,短时间内不敢得罪大汉。若太子袭击他,反而会激起匈奴的团结,请太子三思。”
刘盈正想反问“你看我傻吗”,冯敬又道:“但太子用兵如神,或许有臣想不到的用意。如果太子决定突袭匈奴,臣请为先锋!”
刘盈震惊。
冯敬这人,居然不是搪塞,他是认真的!是认真想打啊!
啊不是,阿兄张苍蒙恬你们派到寡人身边的人,这么鲁莽的吗?你们不该派一个老成持重之人,拉着我不让我乱来吗?!
我们就一千人,大半还是没上过战场的人!你阻止我啊!别说什么当先锋冲冲冲啊!就是阿兄在这里,也不敢拿着这有大半新兵的一千人去草原上找匈奴人的麻烦啊!
刘盈悟了。
阿兄和张苍太狡猾了。这个道德绑架的水平,太登峰造极了!
自己敢乱说话,冯敬是真的敢提刀去找匈奴人送死!
“我没决定,别胡说。”刘盈忙板着脸道,“你说得很对,现在不能对匈奴施加外力,让匈奴一致对外。”
可恶的阿兄和张苍!怎么变得如此聪明了!
第172章 隔着千万里相望
各方派来约束刘盈的人都到齐了, 刘盈再次启程。
他到达长城后,顺着长城往西北去,来到了武威边境。
吕禄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刘盈的车队,吕禄甩掉身后的将士, 独自策马上前。
“禄表兄, 你怎么还能二次发育的?绝对长高了!”刘盈也策马奔向吕禄。
灰兔驴为了保存体力, 平时都坐马车, 懒得下地, 更不让刘盈骑。
两匹骏马在即将交错的时候停下, 刘盈伸出拳头, 吕禄也伸出拳头, 表兄弟二人重重碰了一下拳。
碰拳之后,吕禄才下马向刘盈行礼, 然后带着和以往没多大差别的憨憨笑容道:“臣长高了吗?没有吧?但臣肯定长壮了!”
曹窋、萧延晚刘盈一步,也策马过来。
他们二人跳下马, 也与吕禄碰了碰拳头。
在刘盈“诓骗”他们去夺丰邑, 傻乎乎的吕禄悄悄跟着吕台,像一只脑袋不聪明的半大狗子, 一头闯入这群披着各式皮的狼群中。他们最初约定干一番大事时, 就是碰拳。
吕产没反应过来,和其余人一同过来。
他看见吕禄与太子、曹窋、萧延碰拳时, 心中颇为艳羡。
他年龄和吕禄差不多,原本比吕禄与太子更亲近。吕禄却先一步成为太子的心腹。
“来, 给你介绍一下。你还记得他们吗?”刘盈伸手勾住吕禄的脖子。
萧谨先对吕禄温婉一笑, 把吕禄吓得不轻。
吕禄凑刘盈耳边,非常没有情商地压低声音道:“壮壮……太子妃居然能被姑母养得如此温柔?姑母太厉害了!”
刘盈从来不知道何为压低声音:“哈?你说什么傻话?我阿母都没温柔过,还能把壮壮养温柔?她不过是从以前喜欢冷着脸, 变成了带着假笑。反正都是瞧不起人的表情……嗷!萧壮壮!我警告你!别来阿母那套!你再拧我,我就把你抛起来!”
萧谨冷哼一声,对吕禄道:“禄表兄,你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当我耳聋吗?怪不得皇后时常担忧你。”
吕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说你坏话啊,我说你变温柔了。”
刘盈为吕禄辩解:“实话实说叫什么说坏话?壮壮你和阿母学坏了,心胸变狭窄了。”
萧谨挽起了衣袖:“你再说一句?”
刘盈给了萧谨面子,免得萧谨试图追打他,反而被他抱起来往天上抛,让萧谨更丢脸。
吕禄看得直乐。
萧谨之后,樊伉、夏侯灶等人也一一来和吕禄打招呼。
吕禄对他们的印象,还是少年时。
他从这群已经长成青年才俊的勋二代的脸上,寻找曾经的影子。
有的人能寻到熟悉的轮廓,有的人已经完全和以前判若两人。
吕禄打量众人时,众人也在打量吕禄。
在沛丰时,吕禄与他们一点都不熟悉。
萧家两兄弟、吕台吕产、曹窋等兄长常陪着他们玩耍,就是家住在丰邑,只偶尔来沛县的王陵家的王忌和雍齿家的雍钜鹿,都比吕禄与他们更亲近。
吕释之在沛县表现得很孤高,他的孩子很少与沛县的泥孩子们一同打闹。
樊伉等人看着吕禄的眼神中,都难掩羡慕。
听闻吕禄是偷偷离家出走跟随太子,才有了现在的境遇。他们要是那时年纪再大一些就好了。
众人的艳羡没有掩饰,吕禄很容易就看了出来。
他心中一阵唏嘘。
当初他离家出走,偷偷跟随堂兄去做大事,其实心里对“做大事”根本没有概念。
他只是一直远远地,偷偷地,无比寂寞地望着盈儿和朋友们玩耍,很想很想加入他们。
他只是想交朋友,想和许多许多小伙伴们一起玩耍。他只是羡慕围绕着盈儿身边,每日都很开心的那群小孩。
如今,自己倒是被那群孩童羡慕了。
吕禄笑了笑,这个笑容没有他以往的憨厚,多了几分仿佛被狂风吹拂、砂砾打磨过的洒脱和粗犷。
曾经的自己绝对想不到,他没有成为盈儿小伙伴们中的一员,倒是迷迷糊糊加入了只敢仰望,从不敢想的台表兄、曹兄长和萧家两位兄长中。
他本不该是有这样本事的人,竟一直没掉队呢。
我真厉害!吕禄笑眯眯想,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中逐渐膨胀。
刘盈看出了吕禄的膨胀,用手指头戳了戳酸溜溜的吕产:“揍他!”
吕产:“???”我为什么要揍他?
吕产还没反应过来,在刘盈发话后,一众勋二代们带着炙热的羡慕眼神,扑向了吕禄。
吕禄神色大变:“你们干什么!喂喂!要切磋一个个地上,不讲武德吗!”
和刘盈一样,同为吕禄的表弟的樊伉,把衣袖挽得高高的,冲在最前面:“我们从来不单挑,都是群殴!兄弟们,上!”
吕禄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太子救我!兄长救我!”
萧延也转过身,背对着吕禄,嘴里嘀咕着“君子远庖厨”。
刘盈一琢磨,萧延这典故居然用得挺对。这何尝不是一种君子远庖厨?
曹窋和萧谨倒像是亲兄妹了,都把手放在嘴边大喊,给追打吕禄的人鼓劲。
吕产继续呆滞。
啊?你们在干什么?这样不好吧?如果是阿兄,现在会如何做?
吕产陷入深深的苦恼中。
陈买很担心道:“他们不会真的把吕禄打伤了吧?”
刘盈抱着手臂笑道:“不会。他们有分寸。”
分寸是什么?
陈买看着这群勋二代把吕禄的上衣扒了。
吕禄奋力反抗,也扒了几个人的衣服。
吕禄的副将一边颤抖一边迈着小碎步来到太子面前行礼。
啊啊啊啊,将军你在干什么!不要脸了吗!
副将看着自家如孤狼般阴郁凶残的将军,不仅在被扒了上衣后没生气,还在地上画了个圈,和同样被扒了上衣的京中贵客们玩起了角抵。
副将在心里捧脸尖叫。
将军你在干什么啊!我们不是来迎接太子的吗?你怎么玩起来了!
“角抵就不能群殴了,不公平就不好玩。你点出和他们一样的人数,帮你将军对阵。”刘盈唯恐现在还不够乱。
副将压低声音道:“太子,卑职可是边军啊。”
刘盈笑道:“角抵只看身体素质,不怎么看实战经验。你们去试试曹都尉的练兵成果。不用留手,赢了的人,寡人都有赏!”
得了太子的许诺,副将硬着头皮回队伍中点了最精锐的人,去对战京中来的贵客。
他们便就地安营扎寨,玩够了才走。
刘盈虽说是假扮商人,但他离开长安时为了召集小伙伴,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匈奴在长安安插的探子就算地位不高,只是讨生活的庶民,也能轻易得到太子西巡的情报。
等刘盈来到武威时,已经继位为老上单于的挛鞮稽粥虽没打算伏击刘盈,也派出了探子,看看这位大汉的传奇太子想要搞什么鬼。
匈奴其他贵族也纷纷派出探子监视刘盈。
刘盈命人就地安营,组织角抵比赛的消息,传到了这群探子耳中。
他们面面相觑。
谁能分析一下汉太子举动背后的用意?
他们想了许久,决定不想了。把实情报告上去,让上面的人去想吧。
当刘盈与吕禄见面的情报,摆到一点都不老的老上单于面前时,刘盈都到张掖新建的养马场跑驴了。
灰兔驴看到宽广的草场,终于肯离开马车减膘。
老上单于对着情报皱眉。
刘盈这是在向他亮肌肉,告诉他这千余人都是精英,让他管住手吗?
老上单于捏了捏眉间,轻轻叹气。
他父亲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父亲带的人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回到匈奴。他至今不知道,刘盈与父亲那一场战斗的具体情况。
但他知道,刘盈如何劫掠右贤王的营地,单骑闯入父亲的营地,在一众匈奴勇士的包围下,划伤了父亲的脸。
当时他就伴随父亲左右,亲眼目睹此事。
几年时间过去,因没有匈奴人目睹刘盈成名之战,已经有一些匈奴贵族不再相信刘盈的英勇。他们坚信,一定是淮阴侯韩信等汉将派大军包围了冒顿单于,才让冒顿单于全军覆没。
老上单于不是这样的蠢货。
汉军当时出了多少兵力,能再派出多少支援,他和父亲已经摸清楚了。当时和自己对阵的,绝对是汉军主力。
就算刘盈不止带了一千人,人数也绝对不会比父亲带的人多。
更别说,汉军在那一战后的精神气,绝对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战绩才会被鼓舞至如此地步。
一汉当五胡啊……老上单于想起现在长城上的口号,心中满是屈辱。
他瞪着桌案上,缴获的汉军的马上新用具,眼中充血。
新的马鞍,马镫……这些匈奴人也能用。但匈奴人没有这东西,骑术也很精湛。有了这东西,骑术也不会到达一个新高度。
何况匈奴没有足够的工匠去做这些新用具。
大汉不是很穷吗?为什么每一匹马都能配备马鞍和马镫?
在服兵役前几乎没有骑过马的汉兵,就靠着这些新用具,居然能在几月之内,把骑术拔高到和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匈奴牧民一般的程度。
这简直匪夷所思!
“刘盈……刘盈……我必须杀了他!不能让他当上大汉皇帝!”
老上单于闭上双眼。
他对刘盈的危害心知肚明。
可就算心知肚明,他真的能不顾自己单于位置的安危,全力袭击出使的刘盈吗?
而且,仿佛妖孽的汉太子刘盈,又真的毫无后手吗?
老上单于越想心越慌。
他站起身,走到大帐外,看向西南方。
远方没有人,但他仿佛看到西南方的汉太子刘盈,正将视线投向东北,与他遥遥相望。
挛鞮稽粥,你敢动手吗?
第173章 出使无后顾之忧
敌人之间可能也有一点心有灵犀。老上单于想着刘盈的时候, 刘盈确实也在思念着他。
斩杀冒顿单于那一战,刘盈俘虏了不少匈奴人。这些匈奴骑兵经过韩信的训练,又经过了严格的文化教育之后,有一百表现最好者, 来到了刘盈身边为侍卫。
这一百匈奴侍卫已经蓄头发, 说汉话, 除了面容与汉人有些许差别, 已经与汉人无异。
他们也很忌讳别人说他们是匈奴人。
冒顿身边的护卫, 除了他自己养的壮士, 大多是小部落的贵族。
可这些匈奴贵族在见识了汉地的繁华, 住惯了不会被风雨吹跑的大房子后, 没有一人想回草原。
他们对故乡再思念,也不过是希望能把亲近的家人接到汉地享福而已。
如果接不回来就算了, 反正自己已经在大汉娶妻成家。
这些匈奴贵族的妻子,都是吕雉和萧谨共同挑选的宫女。而这件事, 和刘盈有一定关系。
刘盈有一日在宫里溜达时, 宫里正选了一批穷苦人入宫伺候。
此时没什么大小选的说法,宫女太监的甄选和大户人家买奴婢差不多。
一些住在京城的穷苦人甚至会自己阉割, 然后去应聘太监, 希望自己让宫里挑人的小吏省了一个步骤,就能比其他人更容易入宫。
许多比较仁厚的皇帝都发布了禁止庶民自行阉割, 不准自行阉割的庶民入宫的旨意。
刘盈某日突然想起这件事,不想让心怀怨恨的人伺候自己, 便准备去“偶遇”“震惊”, 然后顺势取消宫刑。
反正他不需要,别人需要,别人自己去下令, 别甩锅祖宗。
等刘盈溜达到那挑选最底层宫侍的肮脏地方才得知,原来底层宫女,特别是罪籍女子,也是要执行宫刑的。
所谓宫刑,就是击打腹部。刘盈以自己浅薄的生理知识猜测,可能是借此造成子宫脱落吧。
据说还有更残忍的方法,女子宫刑死亡率很高。现在的汉臣大多有良心,所以不采用。
刘盈摸了摸下巴。怪不得历史中留下好色之名,喜欢随便睡宫女的皇帝子嗣都不丰。而那些出身低微,能为皇帝生育子嗣的“宫女”妃嫔,全是被其他达官贵人献给皇帝,或者皇帝自己从民间带回来的人,而不是皇帝随便从宫里扒拉出的宫女。
出身卑微的女子以“正常”方式入宫,大概就算被皇帝睡了也别想留下孩子。
刘盈摇了摇头,以自己被血腥吓到了为由,和蒙毅说了一声,取消了男女入宫需要集中实施宫刑的制度,以后实行了宫刑的宫女和宦官都不需要补充了。
反正他不好色,不需要做这些事来保证后代血脉纯净。
至于他阿父好色,需要补充新的美貌小宦官和美貌宫女,就由他阿父特意下诏去实施宫刑好了。
反正我不弄。
刘邦和吕雉知道后,默许了刘盈留下仁名。自己需要的时候,就再补充便成。
刘盈这仁名,在此时没怎么传播。宫刑自夏商时就有了,虽没有大规模执行,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不会有人在这个时代讲什么人权吧?无论男的女的,伺候的奴仆都是可以随便杀的。
顶多有一些善良的大贤叹息一声太子果然善良,连后来的史书都没记几笔。
刘盈随口一句话,再加上刘邦力不从心后不再睡新的美人,只和已经睡熟的妃嫔们快活,宫里伺候的人不需要再增加,宫女宦官自那以后没有再进新人。
而那批被刘盈救下的男女,男的只在刘邦身旁伺候,女的只在吕雉身边伺候,以免他们犯罪。
后续烂摊子都是父母收拾,刘盈只管挖坑,不管填坑。
在吕雉身边伺候的这几个宫女,在萧谨的提议下,吕雉让她们去了解了一下女子宫刑的死亡率,太子便成了她们的救命恩人。吕雉就能放心地培养她们,给她们安排婚事了。
如果不是刘盈自身地位已经足够稳固,这么好用的宫女,大汉皇后还想再批量制造一点。
因这些过往,嫁给归顺大汉的匈奴骑兵的宫女,都对太子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至于丈夫是匈奴人什么的,她们可一点都不在意。丈夫没当官时,她们能入宫见到皇后,丈夫有了美妾也对她们十分尊敬;将来丈夫有了官职,她们还能从贫苦女子,一跃成为官宦夫人。
在嫁给匈奴骑兵的宫女的协助下,吕雉已经掌握了这些匈奴人的部族情况。
她将情报,连同挑选出的一百匈奴骑兵,一同交给了刘盈。
吕雉还告知刘盈,这一百匈奴骑兵都已经与她赐下的宫女有了儿子,可以信任。
在刘盈出使西域的时候,就派这些骑兵私下联络自己曾经的族人,打探匈奴现在的情报。
之前刘邦也借由匈奴俘虏打探过,但自己来到了匈奴人的边上,搜集的信息时效性更强。
在野蛮血腥,阴谋诡计,层层虚伪和算计下,刘盈手中对匈奴人的情报网,在他快离开张掖的时候初步成型。
因匈奴内战,刘盈在给予老上单于作对的匈奴大贵族口头许诺利益后,这些匈奴骑兵的部族成功迁徙到河套平原,一解吕禄的缺人困境。
吕禄将带领他们在河套平原开垦、放牧、建城,教化他们成为汉人。
刘盈已经向长安要学儒的人过来。
教化蛮夷,是孔子毕生所愿。那些天天对着大汉指手画脚,试图取代黄老地位的儒者,正好过来发光发热。
造纸术改良后,纸张终于能用于公务。印刷术也终于能抛头露面展现存在感。
想来有了纸张和印刷术的儒者,是很容易教化蛮夷的。
“我将教你的亲人读书识字,将来他们也能考入长安的官学。”刘盈对匈奴骑兵道,“入我大汉者,皆为汉人。你们不用担心出身。”
别说那一百匈奴骑兵,新加入的忐忑不安的匈奴贵族都热泪盈眶。其余汉人见此情景,胸中也蕴满热意。
只有刘盈很冷静。
他知道,是自己杀了冒顿,催生了匈奴内战,令匈奴人畏惧,他说让匈奴人成为汉人的话,才会让投奔的匈奴人热泪盈眶,才能让匈奴人愿意自称汉人。
汉人本就不是因血脉聚集,而是“大汉的子民”。
当几个匈奴小部族到达河套平原时,老上单于终于得知了此事。
他还见到了刘盈派去的使臣,被迫与刘盈一同西行,暗自抱怨自己会不会死在西域的老头子蒯彻。
蒯彻在出使老上单于时,已经先见了其他匈奴贵族,为他们带去了刘邦本人还不知道的大汉皇帝的诏令。
“大汉热爱和平,不希望边疆再起冲突。你们匈奴内乱,也会影响大汉。大汉的皇帝愿意为邻居调停内乱。”蒯彻温和道,“等匈奴稳定,大汉将与匈奴约为兄弟之国,开放与匈奴的边市。”
一说开边市,老上单于帐篷里的呼吸声就重了起来。
年轻的老上单于环视左右。他悲哀地发现,似乎自己没有立刻拒绝的权力。
如果是父亲,就算不直接杀了汉使,也会将汉使驱逐。
而自己,居然要看希望开放边市的匈奴贵族的眼色,否则他们不会继续支持自己。
蒯彻没有逼迫老上单于。
他就像是一个极其好说话的老好人似的,又对老上单于道:“此事重大,大单于可能无法立刻下决定。待太子出使归来,将与大单于见面,细谈汉匈结盟细节。”
大汉太子出使西域是公开的秘密,但也是秘密。老上单于没想到汉使会直接将这个秘密说出口。
老上单于问道:“太子难道不担心我截杀他?”
蒯彻表情夸张地一愣,抚掌大笑:“大单于,我大汉的太子,是追溯千古,也敢争第一的猛将!大单于大可试试,能不能留下太子!太子向来喜爱以武会友,会很期待和大单于切磋。”
蒯彻不等老上单于回答,继续大笑着拱手:“太子还记得冒顿单于的武勇,不知如今的大单于,有几分冒顿单于的本事?”
老上单于大怒,佩刀出鞘。
蒯彻笑容自若,毫不畏惧。
……
“咦?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他会扣你几年呢。”刘盈对蒯彻居然在自己到达敦煌时,就寻到了自己,感到特别惊讶。
刘盈都给蒯彻写好剧本了,什么蒯彻牧羊,司马喜都根据刘盈的脑补,为蒯彻打好草稿了。
蒯彻听着刘盈唾沫乱飞的胡言乱语,白眼翻得看不见一丝眼瞳。
随何、陆贾等自诩萌新的汉使,也惊讶地向蒯彻打探能激怒匈奴单于,还全身而退的秘诀。
蒯彻此次出使,可是打定了要气一气匈奴单于的主意。他们真的以为蒯彻会留在匈奴牧羊,直到太子从西域回来,再从草原上接回蒯彻呢。
蒯彻没好气地瞥了刘盈一眼,瓮声瓮气道:“纵横,最难破的计谋就是以势压人。当初我替西楚霸王游说无往不利,是因为西楚霸王无往不利;我游说淮阴侯时败在太子手中,是因为太子从彭城逃脱,破了西楚霸王的势。”
“我能从匈奴全身而退,也是借了大汉和太子曾大破匈奴,斩杀冒顿的势。”蒯彻见刘盈的神情越来越得意,语气越来越冰冷,“大汉能正面压制匈奴,我就算指着匈奴单于的鼻子骂,他都得忍耐。”
自诩萌新的汉使若有所思。
蒯彻又道:“当能以势压人时,纵横的技巧不过是锦上添花,有可,无也无甚所谓。真正的纵横术,是在夹缝中求机遇。”
在萌新汉使若有所思时,刘盈笑道:“等夹缝够小的时候,纵使史书中的纵横家们都从故纸堆上跳出来,也无力回天。弱国无外交,国与国的友谊只在兵锋之上。”
蒯彻又瞥了刘盈一眼,没有回答。
他早就知道,刘盈是修纵横术者的大敌。
“好了,接下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刘盈拍了拍手,让围着蒯彻听故事的汉使们回神,“月氏国的国王已经翘首以盼,銮驾都快到边境了。怎么让他放弃敦煌,还对我大汉心悦诚服,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汉使们都挺起了胸脯。
蒯彻则兜起了手。这点小事,他不会出手。就看看随何、陆贾等在楚汉战争中闯出过名声的大汉辩士,能有几分本事。
蒯彻可不承认他们修纵横术,不过是辩士而已。
纵横术和辩术的区别,在于施术者对大势的把控。辩士不过是被动完成主公的命令,纵横士则是让天下为自己心意而动。
这些后辈,没有一个够格。
蒯彻又将视线投向刘盈,然后再次嫌弃地移开视线。
第174章 此处是一片荒芜
刘盈说着要去见大月氏国王, 但没有任何行动。
他就在敦煌驻扎下来,竟有要在这里开垦的举动。
刘盈的行为一向让人摸不着头脑,又喜欢卖关子。跟随他的人已经经历过毒打,在刘盈不主动告诉他们原因时, 他们都闷头做事, 不去询问。
只有萧谨好奇心来了会去问一问, 刘盈大多时候都会如实回答。但萧谨会和刘盈一起卖关子, 所以刘盈回答了也没意义。
大月氏的国王派来几次使臣, 刘盈款待使臣, 但坚决不挪窝, 任由使臣胡思乱想。
十几日后, 大月氏便不再派人来了,不知道下一阶段会如何动作。
匈奴的探子也少了一些。他们似乎以为刘盈不会再西进了。
毕竟, 西边是死亡大沙漠。
探察地形,寻找开垦屯田之地的事, 刘盈只需要指手画脚。
当了那么久的隋炀帝, 他“蓝图大帝”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
当其他人都忙碌起来,连冯敬这个老秦将都被派去画地图时, 刘盈则坐在绿洲的树下发呆。
萧谨也有事做。
她忙完自己的事, 来寻刘盈时,刘盈已经从河里抓了鱼, 在烤鱼吃。
“分我一条。”萧谨一闻到鱼肉味就饿了。
刘盈点头,往鱼上抹好盐, 把第一条烤好的鱼先递给萧谨。
萧谨先吃了一口鱼肉, 才问道:“你好像心情不好。”
刘盈一边翻转还没熟透的烤鱼,一边道:“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是有点唏嘘。”
萧谨没有继续发问。她知道若刘盈想倾述, 她只需要开个头,刘盈自己就会说下去。
吃鱼少说话,容易被刺卡。
刘盈沉默一会儿,说几句话,又沉默一会儿,说几句话。
他不仅说的话断断续续,话中含义也是断断续续,让人听不懂他究竟想说什么。
萧谨想,刘盈可能也没打算让人听懂,只是倾述罢了。
刘盈那东一棒子西一棒子的话,若有另一个穿越者在,就能很轻松地听懂刘盈在唏嘘什么。
从河套平原一路走来,敦煌是河套平原最西端。
敦煌以西,就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死亡沙漠”。
丝绸之路,从这里开始艰难。
若想联通西域,就要从敦煌出发,穿越死亡沙漠。
敦煌石窟是怎么来的?最初的敦煌石窟,就是从敦煌出发的人,担忧自己会死在沙漠里,便在石壁上凿下些东西祈福,并证明自己来过。
丝绸之路上铺满了金子,可每一次去拾取金子,都要抱着豁出性命的觉悟。
然而现在,没有丝绸之路,没有敦煌石窟,甚至连敦煌也没有。
刘盈踏入河套平原,告诉众人这里是天水,这里是武威,现在到了张掖,马上就进入敦煌。
而在大汉的舆图上,什么天水武威张掖敦煌,统统都不存在。
吕禄驻扎的地方,现在才有足够的人手建城,城墙就起了个底子。
大汉有心迁徙庶民屯边,现在也无力做到此事。
不仅无力,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人可迁啊!
刘邦把富户迁往关中都千难万难,现在朝廷集中力量做这件大事,哪还有余力向边疆移民。
总不能如秦始皇那样,“发闾左之人”,住在城门以左的庶民统统有罪,都给我发配边疆吧?
刘盈把这个吐槽吐给蒙毅听,蒙毅虽知刘盈说得对,还是又生气又伤心,请了足足一旬的病假。
刘邦在刘盈长大后难得重重揍了刘盈一次,并压着刘盈去向蒙毅道歉。
蒙毅倒是不好意思了,忙告罪,是自己的错。
如今的少主说曾经的先主的坏话,自己本就不该显露出难过之态,以免被如今的陛下认为不忠。蒙毅反省,自己真是恃宠而骄,太过松懈,都忘记臣子的准则了。
一件刘盈欺负老秦臣的小事,也能看出大汉现在真的是无力建造边疆城池,能军屯就不错了。
不归刘盈说什么名字,跟随他的人都认可什么名字,司马喜也记录下什么名字。
现在没有城,以后会有城。先把名字取了,城慢慢造。
大汉的日子还长着呢。
刘盈指着西边,告诉萧谨死亡大沙漠有多可怕。
他又指着地上的河流,介绍这条河流是唯一灌溉水源,还会遇见洪水。
刘盈说起现在不存在,以后大概会出生,但自己肯定见不到的霍去病。小霍同志自带定位导航系统,一路跑到敦煌来,看到疏勒河的水,脑袋一拍,奏请建城。
以小霍同志认路的水平,大概和我家灰兔驴差不多吧?
正在旁边啃草的灰兔驴仰头。
啊,谁,能和我比?在哪里!
刘盈叽叽咕咕说了许久,感慨敦煌那繁华的未来。
那时候敦煌人山人海,路上比肩接踵。
而现在呢?刘盈举目望去,什么都没有。
当个祖宗真是烦啊。
“这里现在是叫瓜州吧?本来盛产甜瓜,被匈奴人全糟蹋了。”刘盈哀叹不易。
连个野生的瓜都没有了,差评!
春秋时,敦煌叫瓜州,就是盛产甜瓜的缘故。
那时,这里还是乌孙人的地盘。
大月氏人把乌孙人赶走,占据瓜州游牧,也在瓜州种起了东西。
那时瓜州还算繁荣,能称得上西域明珠。
冒顿在打大汉之前,先把大月氏给赶跑了。匈奴人就只游牧,大月氏种下的东西,都被糟蹋得差不多了。
大月氏现在在死亡沙漠的另一边。他们却在刘盈到达敦煌后,第一时间派使者拜见刘盈,想必是十分想念这块地。
大月氏被匈奴赶跑没几年,朝中人还记得瓜州的繁荣,再老一辈人也或许记得和中原大地做生意的畅快。他们当然想夺回河套平原。
但他们打不赢匈奴,而大汉连匈奴都打跑了。大月氏国元气未恢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断派使臣打探消息。
听说中原人人傻……人都很好,不太在意西域之地。说不定大汉人就把河套平原还给大月氏了呢?大月氏可以用称臣来换嘛。
如果来这里的人不是刘盈,普通汉使将大月氏的打算告知刘邦,刘邦和萧何等人一商议,计算了一下得失,说不定真的会让大月氏得逞。
反正大月氏和匈奴有仇,大月氏回到河套平原,匈奴人肯定会继续攻打,不仅解了大汉边疆困境,大汉还能积聚力量,坐收渔翁之利。
但刘盈亲自来了,这件事就不一定了。
萧谨吃完了一整条鱼,又从怀里摸出几粒沙枣,一边啃一边道:“太子,我知道你不会放弃这里。但我们现在没有余力守住这里。”
刘盈笑道:“不,我们有。只要大月氏国王亲自来敦煌见我,这里就能是大汉的。”
萧谨不明白刘盈的自信心来源,但她对刘盈充满信心,刘盈都这么说了,她就信。
刘盈从小到大,就没出过错。
萧谨以为自己还要再等半月,没想到又过了两日,大月氏年轻的国王居然混在使臣中,真的来见刘盈了。
刘盈好奇地打量大月氏国王。
这就是历史中被老上单于摘了脑袋做酒器的人?脑袋确实好看,怪不得老上单于喜欢。
大月氏国王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当他紧了紧衣袍时,心中突然生出强大的恐惧。
他猛地瞪着好奇打量自己的汉太子。
刘盈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们聊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
他走下台阶——就这么几日功夫,他先给自己修了屋子,特别是造了台阶,好让自己接待使臣的时候,比所有人都坐得高。
刘盈虽没说谁是“友”,隐藏身份的大月氏国王也一声不吭地跟着刘盈走出门。
大月氏的使臣都满头冷汗。
国王,你怎么就跟着汉太子跑了?听说汉太子十分残暴,他狂性大发杀了你怎么办?!
大月氏国王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刘盈的气势太强,他没多思考,就已经抬脚跟着离开了。现在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乱走的吧?
当走出屋门时,大月氏国王突然从莫名的恐惧中醒来。
他声音沙哑,语调古怪,但确实说的是自春秋以来中原的雅言:“太子为何立刻得知我的身份?”
刘盈笑道:“我一直在等你,自然你一来,我就知道你的身份。”
他笑容冷飕飕的,看得大月氏国王心里十分忐忑。
刘盈笑容里的凉意,不是针对大月氏国王,而是针对系统。
他尝试着打开系统的恐惧光环,居然真的开启了。
系统的恐惧光环要在非大汉的领土才能开启。现在恐惧光环开启,就是系统告诉他,他脚下已经被他取名为敦煌的土地,还不是大汉的土地。
他在张掖时也尝试过打开恐惧光环,那时恐惧光环并未生效。
这两者区别是什么?是在于大汉是否驻兵?还是在于此地是否有人窥伺?
大汉对此地的实际控制力度,究竟是什么指标来呈现?
当然,也可能是系统嘲讽他。
刘盈向来不以最大恶意揣测系统,总认为系统和他一样贱兮兮,喜欢没事找事,损人不利己。
刘盈在生系统的气,大月氏国王却以为他们想让大汉让出河套平原的谋划,让大汉太子生气了。
大月氏国王本人一直反对此事。
扫灭中原诸国的中原新国王,亲自斩下冒顿头颅的太子,这一对父子显然不可能是仁弱之人。
大汉好不容易从匈奴手中夺下土地,哪可能拱手将其让人?
匈奴不好惹,把匈奴揍得满头包的大汉,难道你们就敢惹了?
这一位大月氏国王很希望夺回祖地,但对大汉主动让出大月氏的祖地不抱任何希望。
你看,果然大汉太子生气了。
大月氏国王感慨,满朝文武皆为庸碌,唯寡人英明,独木难支啊!
第175章 逼格就是谜语人
刘盈生完气后, 用眼角余光打量大月氏国王。
大月氏国王表情真多变啊,看上去好像不太聪明。
如果刘邦在这里,一定会对刘盈点头。大月氏国王这表情变化的速度和幼年刘盈有的一拼,看上去和小时候的刘盈一样不聪明。
因表情太外露, 刘盈很快就摸清了大月氏国王的想法。
这位国王, 不想和大汉为敌, 甚至可能不想回到河套平原。
但史书中, 这位大月氏国王却是和老上单于死磕到战死, 脑袋都被做成了酒器。
刘盈就算到了没有建城的荒野, 只要有条件, 也不会亏待自己。
他在一处树木最茂盛的绿洲造了个亭子, 时常在亭子里打瞌睡。
接待大月氏国王的地方,就是这处景色最好的亭子。
他还在亭子周围种了瓜, 希望待自己返回的时候,就能吃上一口瓜州的好瓜。
大月氏国王一看亭子周围已经冒头的小苗苗, 就认出了这是什么植物:“大汉太子也是爱瓜之人?”
刘盈对大月氏国王有了几分欣赏。
能认出瓜苗的国王, 一定会让自己有所收获。
刘盈道:“大汉少府中有一个叫召平的官吏,最擅长种瓜。可惜寡人带来的瓜已经吃完, 不能送给国王品鉴。”
大月氏国王是国王, 他只敢对刘盈自称“我”。待正式的场面,他也只能自称“小王”。
刘盈只是太子, 却能对大月氏国王自称“寡人”。
诸侯王除了楚王自称“本大王”之外,都自称寡人。皇帝所立的太子, 地位比诸侯王略高一丝, 自然也是寡人。大月氏国王也只能羡慕地听刘盈自称“寡人”。
当然,刘盈如果想再谦恭一点,也是能自称“小王”的。不过自刘盈越长越大个, 谦恭这恶劣品质,在他身上是逐渐找不到了。
刘盈对大月氏国王做出“礼贤下士”的温和态度,本身就是对大月氏国王的蔑视。
大月氏国王心头有一丝不舒服,但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刘盈,他又很快自我说服,自己本身就想投靠大汉,现在已经算是大汉的臣子,本就该以臣子之礼对待大汉太子这位储君。
“待匈奴不再阻拦道路,小王会亲自向大汉的皇帝朝拜,到时一定能大饱口福。”大月氏国王试探道。
刘盈颔首:“若你的目的只是匈奴不阻路,待寡人走完了西域这段路,返回长安时,你可与寡人一同返回长安。”
大月氏国王惊讶:“匈奴难道已经俯首?”
刘盈微笑:“他不会俯首,也不敢把脑袋仰得太高。”
大月氏国王看着大汉太子脸上毫不掩饰的对匈奴的轻蔑,终于彻底信了冒顿单于的脑袋乃是大汉太子亲自砍掉。
他言语中略带了一丝急切:“太子若想覆灭匈奴,小王定为太子鞍前马后!”
刘盈坐在现造的太师椅上,示意大月氏国王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中原人可能不知道中原之外有多广阔,大月氏的国王不会不知道。就像是匈奴无法彻底覆灭你们,大汉也无法彻底覆灭匈奴。”刘盈随手拿起手边的石头,丢向河流,就像是撒了一堆饵食时。
这时候他撒鱼饵会更有逼格,但带来的粮食要省着用,可怜的鱼儿被石头砸就够了。
大月氏国王若有所思。
刘盈又打量大月氏国王的神情,对这位在史书中一笔带过的小国王的评价,终于提高到“可用”的程度。
大月氏国王很清醒,不是会故意找匈奴死磕的人。那他的战死,大概是为了掩护大月氏国民西逃,断后战死了。
老上单于谨慎,只要杀了大月氏的过往,就不会追杀逃走的大月氏部族。
唉,游牧民族就是这点麻烦,很难斩草除根。
我中原王朝杀了那么多单于可汗,什么匈奴突厥蒙古不还是轻轻松松卷土重来?不过是换个部落老大当整个草原的老大罢了。
草原贵族和中原王朝,注定要缠缠绵绵到一块儿共赴黄泉,真是太浪漫了。
大月氏国王叹息道:“小王明白。小王可为大汉边塞防线!”
刘盈心道,赶走了匈奴,扶持一个大月氏,难道大月氏不会成为第二个匈奴?现在大月氏没有野心,只是因为你们弱。
再者,大月氏太弱了,扶植也不可能打赢匈奴。
刘盈又往河流里撒了一把小石头:“不用,你们好好守住现在这块地。大汉即将与西域通商,你们依托大汉,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至于边塞,只要匈奴多分几块,他们自会老实。”
多分几块?怎么分?大月氏国王眼皮子直跳。
他明白大汉不会支持大月氏占领匈奴的地——其实他本来就不抱希望,只是随口一说。
大汉凭什么信任大月氏?他自己也是国王,能猜到大汉皇帝的想法。
但大汉太子的话还是让他过于惊恐。
多分几块,和分尸似的,不愧是擅长战场厮杀的大汉战神太子。
大月氏国王不敢细想,别别扭扭学着中原人拱手道:“一切依照太子的命令。”
刘盈看着大月氏国王谄媚的太子,心头直乐。
史书中战死的勇武国王,现在真像个软弱的谄媚小人。
不错不错,是个聪明人。
“此行之前,父皇已经写下诏书,封国王为大汉的诸侯王。”这时候有没有父皇的称谓,刘盈才不管呢。他只是认为现在称呼阿父为父皇,会吓到人。
大月氏国王听到“父皇”这个称谓,果然对大汉皇帝刘邦多了几分敬畏。
这称呼一听就很厉害!
他丝毫不顾脸面地跪下道:“谢大汉皇帝……谢陛下宏恩!”
刘盈从怀里拿出现写的诏书,递给大月氏国王:“先把诏书给你,等寡人到了大月氏,寡人会在诏封典礼上将王印赐予你。你随寡人回长安,父皇会亲自再诏封你一次。长安也会给你留下府邸。待你自觉年老,将重任交于子嗣时,若想享受平安富贵,可来长安养老。长安的气候,怎么也比西域温和些。”
现在刘盈没给大月氏国王王印,是因为诏书好写,印还没刻。
大月氏国王接过诏书,心情复杂。
到长安养老?是当质子吗?
不对,自己都卸下重任了,哪能当什么质子?自己是儿子的质子?太荒唐了。
再说了,没死的王,怎么会卸任?
不过大汉太子的话是表示对他的亲近,赐予他的府邸可以让大月氏的使臣居住,还是很划算的。
至于说什么感激,大月氏国王脸上表现得再谄媚,心里都不可能对大汉的皇帝和太子真的有什么君臣感情。
大月氏虽已经退到沙漠另一头,匈奴仍旧对大月氏虎视眈眈,想把大月氏赶到更远的地方。
大月氏国王只是希望借大汉这头老虎的威势,来让国民有喘息的机会。
此时刘盈也知道。
他们共同演了一出“你信我信”的戏,好像已经结识许久,早就私下定好了国与国的大事,所以这诏封诸侯王的行为才如此轻描淡写。
诏书给了大月氏国王后,刘盈说起了正事。
他记得史书中对此时大汉西域诸国的介绍,但汉武帝时期的西域诸国,与现在的西域诸国地理位置和环境可能差别不大,□□势却肯定有差别。
大月氏国王从河套平原迁徙到真正的西域,和西域诸国有过不少战争,肯定对西域诸国颇为了解。
刘盈此番出行虽没带多少人,但大月氏国王只要出钱出粮,他帮大月氏打下一片能立足的国土还是轻而易举。
刘邦以为河套平原的尽头,就是刘盈此行的终点。
大汉君臣都是这么认为。
死亡沙漠对如今的大汉而言,就是一片完完全全的神秘之地。虽然他们从西域商人那里听说过死亡沙漠和死亡沙漠那头的故事,但没有亲自踏足过的土地,都是神秘之地。
隔着这么大一片从未踏足的土地,哪怕萧何的后勤能力已经被后世神化,也不可能为刘盈供粮。
刘盈虽只带了千余人马,千余人马每日粮食的消耗可不少。
刘盈很大胆,但不是傻大胆,对自己的性命很看重。就是入彭城,他也对生还很有自信。
那么刘盈在知道没有后勤支撑的前提下,不可能带着他的下属去送死。
刘盈一个人偷跑,刘邦还要忐忑不安一下,带着这么多“累赘”,刘邦便安心了。
刘盈也猜到刘邦会安心。
他在敦煌等了大月氏国王这么久,就是想试试,能不能突破阿父的安心。
大月氏国王识相,亲自过来拜见他。他就能下一步计划了。
想借大汉的势,难道还要大汉自备粮草?不会吧不会吧,你当我是大明冤大头,自带干粮去给某半岛属国打白工吗?
刘盈不是高尚的明神宗,大月氏也不是无耻的棒子。两人在分享西域情报的时候,就定下了“大汉援助约定”。
大月氏国王亲自为大汉使臣团带路,穿越神秘的死亡沙漠。从今日开始,大汉使臣团直到回到敦煌之前的粮草,都由大月氏提供。如果大月氏需要大汉出兵,无论大汉出多少人随行,斩获都分大汉一半。
至于大月氏格外赠送给大汉的奴仆、骏马、财宝,那就之后再说,不算在协约之内。
大月氏国王十分惊讶:“太子居然如此信任我?难道太子不担忧我伏击大汉使团?”
刘盈一边用石头喂鱼,一边神情淡淡道:“寡人不是信你,是自信。”
大月氏国王不知为何,脑门上出了一头的汗珠。
在刘盈身边充当背景板侍从的蒯彻悄悄观摩着这一场私下聚会,眯着的眼睛中聚集着精光。
第176章 今日起朕要戒酒
大月氏国王以为将身份和刘盈说开后, 刘盈会开个宴会招待他。
刘盈却嫌弃大月氏国王吃得太多,让他赶紧滚回去干正事。
自己这边粮草都捉襟见肘,哪来粮食给大月氏使团白吃白喝?
刘盈没掩饰自己的真实理由,听得大月氏国王哭笑不得。
大月氏国王半开玩笑道:“小王刚称臣, 太子就要示弱吗?”
刘盈反问:“寡人是否示弱, 国王听不明白?”
大月氏国王被刘盈的话堵得半晌说不出话。
刘盈摆手让蒯彻送别大月氏国王, 顺便处理后面的事。
身为太子, 他给大事起个头就够了, 剩下的事该由臣子去干。不然这群人白拿大汉的俸禄吗?
刘盈也很忙的, 他还没想好给大月氏国王刻个什么王印呢。
刘盈站在亭子的台阶上送别大月氏国王后, 又坐回亭子中, 看着水面发了会呆,在脑海里整理接下来的计划。
直到萧谨为刘盈披上衣服时, 刘盈才发觉已至黄昏。
大月氏使团都滚蛋了。
大月氏国王走得匆忙,没指望刘盈去送他。
奇怪的是, 刘盈如此无礼, 大月氏使团上下都没有认为大汉怠慢他们,反而自豪太子对大月氏的礼遇。
萧谨想不明白, 想来向刘盈求教。
但她看着刘盈看着水面愣神的模样, 不知为何把要问的事咽了下去。
她想,等会儿去向蒯彻等人求教吧。
刘盈收回思绪, 站起来动了动坐僵硬的身体:“即使有大月氏和灰兔的带路,我也不一定能带所有人活着走出死亡沙漠。你是在这里等, 还是与我去冒险?”
萧谨道:“依太子的命令。”
刘盈扯着嘴角笑了笑, 道:“你直呼我姓名也没关系,阿母也常直呼阿父姓名。”
萧谨道:“等我当了皇后再说,现在可不敢。”
刘盈叹了口气:“也对。”
他穿好萧谨给他披上的衣服, 道:“跟我去西域看看。天地很大,大汉要管辖的地方,若不亲眼看看,很难想透如何管理。我的儿子即使有心,深居宫中的太子也没本事走到太偏远的地方。你见到了天地有多广阔,才好教他。”
萧谨握住刘盈的手,轻轻依靠在刘盈身边,依偎着刘盈走出亭子:“你教。”
刘盈偏头蹭了蹭萧谨没戴首饰的鬓发:“我会很忙,没办法手把手的教导他。大臣不能教太子为君之道,只有由你来。”
萧谨道:“那他得乖一些,我脾气不好。”
刘盈笑了笑:“你脾气是不好。”
萧谨眉眼飞扬,嘴唇微微抿起,唇角扬起得意的小小幅度。
刘盈说的不是好话,她却像是被夸赞了似的。
太子和太子妃回到临时搭建的驻地,没有立刻召见臣属。
第二日,刘盈休息够了,才把下属叫来,要留一部分人在敦煌。
“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穿越死亡沙漠,没本事的人就留下来,别拖累我。”刘盈用一如既往的嫌弃又欠揍的语调道,听得人拳头都捏紧了。
可惜刘盈现在身份高,武力高,能揍他的人越来越少。
至少下面这群人是揍不了刘盈的。
冯敬这等成熟的老将在思考如何精简人员,本来听闻要穿越沙漠而打退堂鼓的年轻勋贵们被激将了。
这时候谁要是被“退回去”,将来还能在兄弟中抬起头吗?
顶多周亚夫和奚第两个小孩留在这,我们都要去!
周亚夫和奚第不满意了。他们年龄小,但本事大啊。
尔等不过虚长了我几岁,文武都不如我!
周亚夫倨傲道:“干脆比一比,输的回去!”
年轻勋贵们禁不住周亚夫的激将,立刻就要比。
刘盈制止了闹剧。
“想去的签生死状,给长安寄过去。”刘盈故意用夸张的戏谑笑容道,“让长安提前给我们挂白幡。”
吵闹的勋贵立刻雅雀无声。
刘盈收起笑容:“我带你们去看天地多宽广。无论将来你们想做什么,见过天边的人,总比没见过天边的人眼界宽广些。这次穿越死亡沙漠,真的会死人,我只能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不会负责你们的命。想去就签字。”
萧谨在刘盈说完后,道:“该是我们所有人死光,也要保证太子平安回到长安,怎么变成太子负责我们的死活?谁是君谁是臣,我们还不至于分不清。”
萧谨一席话,听得有的人挺起胸脯,有的人缩起脖子。
萧谨微笑着从刘盈身边走下来,命人送来已经写好的生死状:“若没自信护卫太子周全,还是留下吧。难道还指望太子给你们当护卫?”
周亚夫和奚第两个小孩最先冲上来签名字,嚷嚷自己绝对能当好护卫,打破了现场的寂静。
勋贵们陆陆续续签上自己的名字。
每次签字前,萧谨都让他们把生死状读一次才能签名。
哪怕再害怕,大部分人都经不起激将,特别是兄弟的激将。何况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勋贵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名字后,萧谨又让人送来空白的纸笔。
年轻勋贵们迷茫地看着坐在上首处的刘盈。
刘盈道:“既然不一定活着回来,就先给家人写好遗书。”
这下年轻勋贵们心中的恐慌,就连激将法也救不了了。
远处的长安城。
刘邦被迫戒色,日日翘首以盼。
他和吕雉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舆图,猜测刘盈到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刘邦和吕雉知道刘盈很能跑。他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萧何后勤运输的极限就是死亡沙漠边缘的瓜州。以刘盈的性格,恐怕要让人给他在死亡沙漠画一张骑驴图,才肯回来。
“根据上一次的来信,盈儿当是已经到瓜州了。”刘邦很开心,自己戒色的痛苦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吕雉又哭了一场。
这些时日,她哭得次数比被抓进彭城了还多。
自己生的什么儿子啊!造孽啊!
不到一旬,吕雉就知道自己哭早了。
他们以为那群年轻勋贵都吃不得苦,刘盈恐怕走不快。
谁知这群人年少时颠沛流离的记忆还没淡去,骨子里吃苦耐劳的本性和那股子从乱世而来的戾气都没散去,曹窋一练,再加上路上随机挑选匪徒和冒充匪徒的匈奴人练练手,这群被刘邦、吕雉和所有长辈所轻视的年轻勋贵们还真能吃得了急行军的苦。
他们以为刘盈刚到瓜州,刘盈从敦煌寄来的信都到了。
刘盈在信里强调,瓜州没有瓜,不准叫瓜州,以后这里就是大汉的敦煌。
刘邦看着刘盈第一句不正经的问候,脸上还带着微笑。
信都到了,刘盈人也快回来了。
自己的快活日子也要回来了。
刘邦还在畅想自己的快活日子,信就看了个开头,先检查刘盈寄来的其他物件的吕雉大叫一声,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刘邦被吕雉的尖叫声吓得从坐榻上蹦起来,差点滚地上去。
他一边叫御医,一边去看吕雉被什么吓到。
难道盈儿受伤了?!
刘邦双手颤抖着扒拉吕雉刚看的东西,看到了生死状和一大捆标注着遗书的书信。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躺在榻上,阖上了双眼。
晕了晕了,包晕的。
不久后,长安城勋贵那一条街晕了不少人,哭声震天。
不明所以的长安人掏掏耳朵,还以为匈奴打来,谁家挂孝了。
奚涓又躲到了宫里。
他哭道:“奚第回来前,说不定我家真的要先挂白幡了!”
儿啊,你阿父我要被你大母和母亲给打死了!
刘邦按着额头,反反复复看刘盈的书信。
“我带他们看看天边,免得今后朝堂对边疆问题太天真,真以为能把匈奴赶尽杀绝,把大汉活活拖垮。”
天天听着盈儿喊打喊杀,没想到盈儿是站在和匈奴和谈这一边?
刘邦揉了揉太阳穴,又捏了捏眉间。
天边啊,我也想去看看。
那荒凉的沙漠,和穿越沙漠之后的繁盛西域诸国,究竟是何等模样?
陈平和张良一左一右坐在刘邦身边,轻言细语地安慰刘邦。
陛下,没问题,太子肯定只是吓唬你,他对小弟可宠了,绝对不会让小弟死在边疆。
若死了,那也没办法,反正太子自己肯定是能平安归来。
萧何神色镇定,仿佛枯木。
他开口,用苍凉的声音道:“陛下,接下来要如何做?他们都在外面跪着等着。”
皇后还卧床不起呢,只有陛下你拿主意了。
刘邦又揉了揉太阳穴,闭了许久眼睛,才艰难地睁开双眼。
他磨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今日起朕……朕戒酒!直到那孽子回来!”
萧何脸上的枯木表情破碎,给了皇帝一个嫌弃的神情。
韩信抬头,韩信低头。
他琢磨要找什么借口,让义父把自己派往敦煌迎接盈儿。
这么危险的事,盈儿怎么能独自去?他该把自己和刘肥一同叫去。就算义父义母不准,难道他们俩不会偷跑吗?
一群废物勋贵子弟顶什么用?!
张良欣慰道:“陛下,只要你肯戒酒,太子绝对无事。”
陈平也颔首:“大臣们听闻陛下戒酒,心也安了。”
萧何张嘴,萧何闭嘴。
他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只要陛下不倒,勋贵心里再有怨言,这朝堂、这天下也乱不了。
萧何道:“陛下,请尽快下诏。”
刘邦瘪嘴,磨磨蹭蹭了一番,不情不愿地亲自写诏书。
他不亲自写,那些心乱了的大臣看见了也不会信。
在刘邦下诏,承诺直到刘盈回来前都戒酒时,刘盈已经重新整装出发。
灰兔驴也从马车上下来,蹄子踏上了细碎的沙地。
“跟着它走,记录好方向。”刘盈对身边人道。
他身边的人都拿着简易版本的指南针。
司南早就有了,只是磁极偏差还没人发现。现在刘盈补上了这点,指南针在此时已经基本够用。
第177章 冯敬星夜破楼兰
刘盈敢穿越沙漠, 指南针和灰兔驴都是底牌,没有完全指望大月氏带路。
西域人用生命走出的最安全穿越死亡沙漠的路线,已经是最优的路线。
灰兔驴指路的方向,和大月氏向导指路的方向基本一致。不同的只是灰兔驴会提前预警风沙的来临, 并为他们寻到躲避的地方。
沙漠中还未完全风化的石山背后, 虽不能饮用但养活了一丛树木的小绿洲里, 甚至半倒塌的沙漠废城……大月氏向导看着灰兔驴的眼神, 就像是在膜拜神灵。
来到一处可以安营扎寨, 有淡水可以饮用的沙漠绿洲, 刘盈带着灰兔驴跳进水中, 亲自为灰兔驴刷毛。
“辛苦了。”
“昂!”
“没有你, 我真不敢去西域。”
“嘻噜噜!”
灰兔驴低下头,在刘盈怀里拱了拱。
刘盈捏了捏灰兔驴的耳朵, 一直绷着的脸,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绿洲后面, 还有更加严峻的挑战——白龙堆, 罗布泊。
当年轻的勋贵子弟经受住风沙的洗礼,看到面前的湖泊, 以为已经逃离了地狱, 一个松懈的大汉兵卒在驻扎的时候,为了追逐一只落在地上的小鸟, 想要偷偷给自己的餐里加一点肉食——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陷入了泥沼中。
营救的人还未找到合适的木杆, 他便迅速被地面吞没。
呼救声沉寂, 大汉营地也寂静无声。
刘盈沉着脸将枯木丢进火堆,木头烧得噼里啪啦响:“我画了圈让你们别乱走。以后自己找死的人,不用救。”
松懈的汉军重新绷紧了一身皮。
刘盈在灰兔驴和大月氏的向导带领下, 率领汉军穿越罗布泊。
路上,他指着用白骨堆成的路标,向汉军介绍这片甚至比刚刚穿越的小片死亡沙漠,更加可怖的死亡之地。
在移动沙丘间行走,只要不迷失方向,备足粮食饮水,没有遇到极端天气,活下去的概率很大。
穿越罗布泊,即使是经年行商的老商人,也可能陷入危险中。
罗布泊是咸水湖,水中含有多种有害物质,不可饮用;附近土地被盐水浸渍,几乎寸草不生,生出草丛的地方几乎全是泥沼,别说种地,连放牧都不可能。
这里表面上看上去水波粼粼,有小片小片的绿洲,实际上全是死亡陷阱。
来往的行人就靠着路边的枯骨为路标,艰难地寻找生存的道路。
汉武帝晚年为了捧李夫人的兄长李广利,让李广利领兵攻打大宛国。
老年汉武帝想,赵破奴七百兵卒就能破西域诸国,给李广利几万人马,区区大宛手到擒来。
经验不足的李广利第一次攻打大宛国,大半汉军就折在了罗布泊。
很巧的是,刘盈所带的精简后的兵卒,也是七八百人。
他领着汉军又穿越了一片死亡之地,终于到达了西域人烟繁盛之地。
风尘满面的刘盈眺望不远处的精致城郭。
这里就是在他的上辈子PPT人生记忆中,已经消失多年的神秘古国,楼兰。
大月氏的向导小声道:“少主,楼兰王依附匈奴,对大汉和大月氏都不友好。少主可别暴露身份。”
他们现在扮作的是商队。队伍中所有人都称呼刘盈为少主人。
刘盈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牵着累得喘气的灰兔驴,往城门走。
灰兔驴已经过了壮年,耐力不比当年。
到达楼兰的商队很多,从中原偷偷前来的商队也不少。
利益在那里,战乱和恶劣的环境都不能阻挡商人的脚步。
大汉自建立后,触须第一次到达楼兰国。楼兰国只知匈奴的强大,对大汉的了解,不过是匈奴使臣的命令——弱小的大汉是敌人。
他们为了敲诈钱财,不会拒绝中原商人。但中原商人经过这座处于通往西域道路上的要塞城池,至少脱一层皮。
快到城门的时候,大月氏的向导前去和刁难商队的楼兰兵卒商议,刘盈让萧谨带着灰兔驴和两位垂髫孩童回马车上休息。
他让一百人照顾同样面有倦容的骏马,命令因行军时食物最为充足,也不用轮流守夜,所以精力较为充沛的年轻勋贵穿戴皮甲,拿好武器。
冯敬这个老将不服老,也想跟随刘盈。刘盈让他护好萧谨、灰兔和战马。
“待我等进城休整之后,才是你领兵的时候。”刘盈对冯敬道。
冯敬就算再怎么争论自己现在也能战,还是只能接受命令。
刘盈便领着不足一百的勋贵子弟,走近了已经聚集了不少楼兰兵卒的城门。
楼兰人看到七八百人的大汉商队,认为可以大赚一笔,纷纷赶来分一杯羹。
楼兰的防备松弛,军队几乎没有纪律。守城兵卒在没接到命令的时候,想走哪去就走哪去。
刘盈带着人接近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没在意。
直到有人人头落地。
大月氏派来了十几个使臣和几十个奴隶,不仅给大汉充当向导,还要押送提供给大汉的粮草。
他们正在和楼兰人交涉,试图少给点东西,血就溅在了他们的脸上。
大月氏人一眨眼,与自己商谈的人无头的身躯便缓缓倒下,重重砸地。
他们揉了揉眼睛,抹掉了脸上的血迹,这座城池门口的楼兰兵卒已经所剩无几。
剩下的人都跪在地上大声求饶,围观的商队和楼兰平民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手刃数十人,刀都砍钝了的刘盈甩了甩手中的厚背铁刀:“进城。”
浴血的年轻勋贵们也手举着刘盈特意打造的巷战铁刀,溅射了血滴的脸上满是狂热。
他们在刘盈的带领下冲入城池,见到阻拦的人就砍,仿佛恶魔一般,迅速攻占了城主府。
从未与大汉打过交道的楼兰,刚与大汉打了个照面,便破了一城。
冯敬安顿兵卒的时候,脸色黑沉。
虽然太子很勇猛,这群年轻勋贵表现也出众,但自己身为太子的护卫将领,居然在大汉与西域诸国第一战时没有上战场?
这是何等屈辱!
大汉兵卒才休息了半日,冯敬便请求出战。
他要趁着楼兰国还未反应过来,就带着这几百人去会一会楼兰王。
冯敬激进的态度遭到了曹窋和萧延的反对,但刘盈同意了。
刘盈没有亲自出战。
他拍了拍灰兔的脑袋:“大月氏人带路,灰兔,你也要看着点,绕开危险的地方。”
刘盈不知道灰兔是否能将汉军带到楼兰的都城,但他知道,灰兔定会绕开夜晚路上的危险地方。
大月氏的人指明大概方向,灰兔就能把汉军安全地带到楼兰都城。
刘盈笑道:“寡人此次就不和你们抢功劳了。你们也不用留护卫,全部去吧。”
冯敬忙反对,但刘盈直接下令。
楼兰城内已经没有威胁,无论是楼兰王还是匈奴王,都不可能短时间内派来兵卒,刘盈一个人就能护住萧谨。
何况他还留了十数人护卫呢。
冯敬头疼不已,希望刘盈能领兵。
刘盈却拒绝,再次下令,身为老秦将的冯敬只能领命。
萧延和曹窋只能自己留下,为刘盈护卫。
冯敬在大月氏向导和灰兔的引路下,往楼兰都城奔去。要塞小城的城门重新关闭。
曹窋按着额角道:“太子,你为何要冒险留下?”
刘盈道:“第一,我没有冒险;第二,我有我的道理。”
如果刘盈不是太子,曹窋真想和刘盈打一架。
你在说什么废话!
萧延私下问对刘盈最了解的萧谨。
这次连萧谨都摇头,看不透刘盈要做什么。
其实刘盈要做的事很简单。他只是召集了城里剩下的平民和没走掉的商队成员,以大汉将军的身份征召他们为兵卒。
刘盈将城主府中的珠宝拿出来,大肆奖赏城里的人。
他将金银珠宝高高抛起,看着底下的人哄抢,互相践踏,不少人受伤。
曹窋和萧延看得头皮都麻了,很害怕这群人会冲上来伤害刘盈。
但奇怪的是,明明已经聚集了近千人,却无一人敢登上刘盈站着的高台。
他们抢夺珠宝,然后对刘盈叩首,口中念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话,居然愿意为刘盈效力。
刘盈亲自下场挑选,选了两百人充为护卫,与他一起入住城主府。
曹窋和萧延再次吓出一身冷汗。
太子都不怕这两百人反叛吗?
刘盈不仅不担心,还深入他们之中,双手比画着与他们交流,打听他们的家庭情况。
刘盈从蒙恬寻来的西域人那里学会了许多方言。大部分西域贵族都说匈奴话,少部分人会说一点中原雅言。平民的方言各有不同,但发音和意义很相似。
刘盈记忆力超群,没几日便能磕磕绊绊,比比画画,与新收的护卫交流自如。
冯敬也已经来到了楼兰的都城扜泥城。两千多年后,这里是新疆的若羌县。
扜泥城虽然酷热少雨,但有十几条河流交汇。东部的平原,将在汉昭帝时期成为汉军的屯兵地和军屯区,那便是后来的伊循城。
冯敬攻入毫无防备的楼兰都城时,刘盈正挑着灯火,手指轻轻摩挲根据城主府中的楼兰地图,新画的西域地图。
伊循城屯田的契机,就是后世人口口称赞的傅介子杀楼兰王,另立楼兰王之弟尉屠耆为王,并将楼兰改名为鄯善国之事。
后世没读过《史记》《汉书》的人,只以为这是大汉霸气的象征,戏谑汉使“搅屎棍”。
刘盈读过大汉的史书,虽也开些汉使“搅屎棍”的玩笑,但心里十分清楚。
汉使大部分所谓“搅屎棍”行为,并非出自汉使本身希望,也不是大汉在西域积威深厚的象征。
相反,汉使的“作死”,是西域诸国反复无常,轻视大汉,所以汉使不得不以极端激烈的行为,护大汉之威。
如傅介子刺杀楼兰王,不是傅介子心血来潮嚣张一把,一人灭一国。
在匈奴当质子的楼兰王子回到楼兰为王后,投靠匈奴与大汉为敌,多次袭杀大汉使臣和商队。楼兰地处丝绸之路要道,此地不得不拿下。但汉武帝晚年民生凋敝,汉宣帝和霍光无力向楼兰出兵。
于是在傅介子主动请缨下,大将军霍光剑走偏锋,兵行险着,派傅介子携金银丝绸,以赏赐的名义出使楼兰国,假装向楼兰王示弱,伺机刺杀楼兰王。
傅介子当时任平乐监,即西汉皇室众多马厩之一的平乐马厩的管理人。
从傅介子当时的官职可看出,霍光和汉宣帝对此次刺杀恐怕没抱多大希望。
反正代价很小,不如随手试试。
青史留名的人,便是化不可能为可能,创造奇迹之人。
傅介子以一己之力,将大汉外交史上原本的憋屈,生生扭转成强汉的证明,留下又一个“大汉搅屎棍”的笑叹。
刘盈屈指敲了敲地图。
楼兰国变成鄯善国后,奉命驻扎伊循城的大汉屯田将士,仅有四十人。
由此可见,那时大汉对控制西域,真的有心无力啊。
“就是这几十人、几十人的屯田之地,以点带面连起来整片西域丝绸之路,成为了汉宣帝时西域都护府的筋骨。”刘盈叹气,“看来,我也得派个几十人在此地屯田,让他们忍受几十年的寂寞困苦。”
叹完气,刘盈笑了一声。
很难得,这笑声既不是得意的大笑,也不是戏谑的讥笑。
他的笑声中,竟有几分不甘和怅然。
在萧谨的催促下,刘盈吹灭烛火,上卧榻安寝。
冯敬已经攻下了楼兰王宫,楼兰王跪地投降。
汉卒们在扜泥城彻夜欢庆,灰兔驴熬夜大嚼楼兰王宫里的珍贵花草。
刘盈闭上双眼,思绪太多,久久难以入睡,便入梦刷三征高丽的副本。
故意送的战争副本,他已经刷了太多次,不需要阿兄他们出谋划策,也能驾轻就熟地摸索出完美通关攻略。
西行的这一路,刘盈已经通关了一次,现在正在搞花活,看怎么让隋炀帝显得又厉害又抽象,还能保住大隋,阻断这个副本中李家小二凤千古一帝的道路。
这样,他把副本发送给唐太宗,才能收获最大经验值嘛。
“李二郎,你已经十四岁,可以上战场了。若立下战功,朕封你为冠军侯!”
“好嘞表叔,看我的!哎哟,耶耶你干嘛打我的头!”
“不要无礼,叫陛下!”
李家父子二人齐上阵,开启了大隋最具传奇色彩的名将父子的一生。
可惜,刘盈这次还是没能完美通关,啧。
再接再厉,再接再厉。
刘盈起床,伸了个懒腰。
冯老将军押送着楼兰王,踏上了回程的路。
第178章 袭击太子什么罪
冯敬回到最初的城镇时, 差点没认出来。
刘盈不仅从城主府掏出许多好东西,还率领刚招来的青壮,把对自己关门闭户,不肯出壮丁的富户屠戮一空。
这强盗作风, 很有中原军队的风格。
兵匪不分家, 能约束军队不屠城就算是军纪严明, 刘盈不过是杀空几家不肯服从的富户。
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心疼, 刘盈抛出大量财物雇佣当地居民修缮城池和道路, 似乎是把这座小城池当汉军驻地打造了。
冯敬押送着楼兰王到来时, 刘盈正背着手巡视城墙。
“楼兰王好大的威风, 寡人不过是路过, 你居然敢出兵截杀寡人?”刘盈对楼兰王笑意盈盈道。
楼兰王:“???”
虽然他归顺匈奴王,如果得到汉太子的消息, 肯定会出兵试探。但这不是汉太子先出手吗?怎么恶人还先告状了!
哦,一定是汉太子经过这个城镇的时候, 城主袭击了汉太子, 汉太子把这件事算在了自己头上!
楼兰王跪趴在地上,述说着自己的无辜。
刘盈长刀出鞘, 干净利落斩落了楼兰王的头颅。
冯敬不仅带来了楼兰王, 还把楼兰王室都带来了。
他们见到刘盈很年轻,心头松了一口气。
既然汉将没有杀他们, 之后顶多把他们送往大汉献俘,性命肯定是无忧的。如果多说几句好话, 说不定汉太子会当即放了他们。
虽然他们没有直接接触过中原王朝, 但从先祖那里传来的讯息中,中原王朝都是一群好说话的大傻子,就算大老远地派兵过来转一圈, 基本什么都不要便回去了。
刘盈对楼兰王笑着说话的时候,他们就觉得稳了。
赶紧跪地道个歉,此事就算了结。
当楼兰王的头颅落地的时候,他们脸上还带着放松的表情。
刘盈甩了甩刀上的血迹,问冯敬道:“袭击太子,该怎么定罪?”
即使冯敬是老秦将,也被刘盈的动作吓了一跳。
不过他毕竟是老秦将,即使心里再震撼,表情也是丝毫不变的。
冯敬板着脸道:“夷三族。”
刘盈颔首:“寡人心善,不用夷三族,灭个满门就够了。楼兰的贵族应该不少,谁想当王室,就给寡人写个自荐书,寡人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日。”
冯敬心颤颤地领命,领命之后,又觉得没什么好心颤的。
秦灭六国时,虽然没有灭六国王室满门,也让六国王室都变了庶民。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
刘盈将长刀还鞘,手从下到上挥了一下,让冯敬赶紧去干活时,楼兰王室才反应过来自家大王被杀了。
他们有的悲愤,有的悲伤,有的很识相地跪地求饶……
刘盈继续巡视城墙修补进度,冯敬一声令下,千里迢迢被押送来的楼兰王室,迅速就没了声音,只留下一地滚落的脑袋。
当年大月氏迁徙的时候,遭遇过楼兰国的袭击。
听闻楼兰王毫无反抗之力便被汉将擒获,他特意过来观赏楼兰王室的丑态。
他还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劝说汉太子不要对楼兰王室太好,楼兰王室反复无常,现在虽然对汉太子卑躬屈膝,等汉太子一回长安,他们定是又要投靠匈奴的。
这下劝说的话免了。
都、都死光了啊。
大月氏使臣擦汗。王把大汉引来,是不是做错事了?
仿佛听见了大月氏的心声,刘盈停下脚步,回头对脚步虚扶的大月氏使臣道:“大月氏是从中原边缘迁徙到西域,应当知道中原到西域的路途有多遥远。你们如今离大汉有够远的,正好和大汉共掌西域商路两端。”
大月氏使臣立刻明悟:“大月氏永远效忠大汉!定会为大汉守好边塞!”
刘盈笑了笑:“寡人信任你们。”
刚更换的大月氏使臣当是大月氏王的心腹,说话很好听。
大月氏与匈奴有血海深仇,就算大月氏想要投靠匈奴,以匈奴人的多疑,也不可能接受大月氏的投效。
大月氏都已经搬到后世的伊犁河谷了,大汉目前的经济实力、人口数量和交通水平,都不足以直接占领伊犁河谷。
刘盈只打算在楼兰国驻兵屯田,把握住这一处丝绸之路通往中原的交通要塞。其余的地方,就用封建时代已经用习惯的羁縻统治。
与大月氏王聊天中,刘盈发现大月氏人对目前的居住地很满意。
伊犁河谷在后世又被称为塞上小江南,确实是一片不输于河套平原的沃土福地。
匈奴人很快也会发现这处好地方,便把大月氏赶往更遥远的地方。大月氏王就是死于这场战争。
有大汉的帮助,大月氏王应该能守住伊犁河谷这片新的国土。大汉的丝绸之路,就大致稳固了。
这只是刘盈的初步构想。大汉需要在西域站稳脚跟,能随时向西域输送精兵,他的构想才能不只停留在蓝图上。
而此刻河套平原都还是一片荒地,还没建城呢。
人口啊人口,刘盈头疼,哪来的人口填充边塞。
连关中都要迁徙中原富户,才不至于杳无人烟。后世隋朝向边塞迁徙人口,都会使百姓怨声载道,且成果并不好。
刘盈在城里琢磨西域蓝图时,越想越无力。
民生凋敝的汉初,真的配不上自己的雄才大略。他无论想做什么,只要一提到人口,便捉襟见肘。
等三十年后再思考?当一个老年大帝?
刘盈撇嘴。
都五十岁了,谁愿意干活啊?他肯定把政务丢给儿子,快快乐乐享受去了,才不要殚精竭虑案牍劳形呢。
没看阿父想退位当太上皇帝,想得快疯了吗?
“能做多少做多少吧。”杀鸡儆猴后,刘盈回到城主府,又是挑灯到半宿。
楼兰王室被屠戮一空的事,很快就会传遍西域诸国,也会传到匈奴人耳中。
在大月氏的帮助下,无数情报汇总到刘盈手中。
因是二手情报,刘盈要花很多时间判别真假。
大汉的人手不足,在西域都是敌人的前提下,不能派汉使出去打探情报。
汉武帝当初在西域诸国全是敌人的前提下派遣汉使,那是从长安派人,大汉有的是可以出使的汉使,死了不心疼。
死一两个汉使,或者死光一两个使臣团,只要有人能逃回长安,就能把对方的情报传回来。
当大汉使团和西域小国发生激烈冲突时,大汉的使臣差不多就能摸清西域小国的情况,让汉武帝做出决断。
刘盈身边的“汉使”太少了,一个都舍不得死。
他要趁着匈奴分身乏术,吓唬住西域诸国,才能让汉使去打探其他国家的情况。
灯火再明亮,对夜晚来说都是灰暗的。
多看多写了一会儿字,刘盈就感到双眼疲惫。
他阖上双目,轻轻捏着眉间。
半晌,等双目舒服一些后,他再次睁开双眼,继续在书简上写写画画。
萧谨进来看了一眼,命人伺候好刘盈,便回去睡了。
她本想陪着刘盈,但刘盈催她睡觉。
刘盈每日要做的事太多,睡眠时间减少。他说自己白日可能会困乏,需要有一个清醒的人替自己拿主意。萧谨必须每日睡眠充足,才能在白日辅佐他。
萧谨辩不过刘盈,便只能自己按时安寝。
萧延和曹窋轮流为刘盈守夜。
他们不放心其他人。
两人看着刘盈眉头紧皱的模样,心情复杂。
自从刘盈离开敦煌,脸上笑容越来越少,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
在平定天下时,两人虽属于刘盈的护卫,多在韩信麾下作战,有时也会直接跟随刘邦。
军中高等级的文吏不多,刘邦处理文书时,常让勋贵子弟暂时充当文吏。
萧延和曹窋身为萧何和曹参的儿子,自然也深受刘邦信任。他们经常为刘邦和吕雉伺候笔墨。
刘盈笼罩在灯火中皱眉疾书的模样,在两人恍惚的视线中,多次与刘邦的模样重合。
盈儿,真的是长大了。
刘盈放下书简,看了一眼窗外。
今日的事整理在这里,该睡了。他每日必须睡一两个时辰,否则第二日会精力不足。
刘盈放下书简的时候,曹窋端来热水,萧延用蘸了热水的帕子给刘盈敷手臂,按摩。
刘盈“嘶”了一声,眉毛耷拉。
每日搬动竹简,竟比习武还累。
怪不得秦始皇看竹简能看得把手臂吊起来。等自己老了,手臂肌肉萎缩了,估计也会这么惨。
希望儿子是个争气的,能让自己早日当上太上皇帝,好好享受人生。
“盈儿,你越来越像陛下了。”私下里,曹窋说话随意了些。
他们等着刘盈反驳“屁,是阿父像我”。没想到刘盈竟叹了口气,没有反驳。
曹窋吓得差点把盆子打翻,萧延的手也抖了一下。
看着两位兄长担忧的神色,叹气的刘盈笑了笑,道:“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他顿了顿,道:“毕竟这里不是大汉,我身后没有阿父为我撑腰。”
解释了这么一句,刘盈没有多说,匆忙洗漱后就去睡觉了。
他不在乎会不会吵醒萧谨,直接往被窝里一钻,并把萧谨往旁边推攘。
萧谨也不会被刘盈吵醒,翻了个身,继续熟睡。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一觉到天明。
萧谨起床时,刘盈也会起床,不能贪睡。
冯敬再次回到楼兰都城,为楼兰贵族带去汉太子的命令。
刘盈不会去楼兰都城。他留在这一处小城池,等着楼兰贵族往往返返,仿佛是坐在自己都城里,等待西域小国朝拜的皇帝。
西域诸国陆续得到消息。无论这些小国是否心向大汉,都派出使臣前来拜见汉太子,以探虚实。
第179章 杀鸡儆猴震诸国
大月氏国王亲自来了。
他本以为汉太子会隐姓埋名, 一路风尘仆仆去大月氏国,再率领大月氏国的壮士敲打对大月氏国不利的小国。
谁知道,汉太子就带着几百汉卒,把楼兰国灭了。
楼兰国不弱啊!
地处西域到中原的商路咽喉, 拥有多处绿洲, 楼兰国若是弱小, 早就被其他西域国家吞并了。
连匈奴人都没能让楼兰完全归服, 汉太子怎么能就带着几百人, 把楼兰国灭了?
他甚至把楼兰国的王室屠戮一空, 另扶植了人当楼兰王。
就算匈奴把大月氏国打得全国迁徙, 也没能把大月氏王室全杀了啊!
与匈奴联系最紧密的车师国瑟瑟发抖。
西域商路并非只有楼兰这一条, 还有一条从中原翻越天山的路。
车师国就在中原翻越天山的关隘上。
匈奴早早掌控了车师国,与车师国多次联姻, 在车师国有军队驻扎。
在原本的时空中,自汉武帝起, 大汉和匈奴多次争夺车师国, 双方损失惨重,把车师国打得都迁了国, 大汉才勉强掌控了这一处关隘。
对汉军而言, 翻越天山比穿越沙漠的补给容易许多。车师国瑟瑟发抖,不断派人请求匈奴相助。
楼兰王室都死光了, 我车师王室还能好吗?
在车师国派出使臣的时候,刘盈也将刘敬派去了匈奴。
这次他没派蒯彻, 因为蒯彻太老了。刘盈怕蒯彻嘎在半路上。
这刘敬, 原本叫娄敬。自荐后得到了刘邦的看重,改了刘姓。刘盈此次出游,特意把刘敬要到了身边。
刘敬在后世主要的事迹, 在于他劝刘邦让鲁元公主和亲,搞得他好像是什么令人不齿的卑躬屈膝投降派似的。
事实当然不是。
太史公《史记》的史料都是从别人口中打听,一些故事不一定是真事,选用这个故事,有时候只是为了描写人物的性格服务。
劝鲁元公主和亲之事,只出现在刘敬的传记。后世多认为此事真假有待商议。因为根据考古发现,鲁元公主此时早已经成为赵王后。
刘邦刚刚攻打匈奴失利,异姓王本就蠢蠢欲动,张敖是少数对刘邦没有异心的异姓王,刘邦得多蠢才会去夺张敖之妻。
匈奴重要,赵国地处中原,靠近关中,对刘邦的皇位而言,比匈奴重要多了。
再者,吕后心狠手辣,竟没有报复刘敬一家,也不符合吕后的性格。
不过就算这是真的,刘敬出这主意,也不是卑躬屈膝。
他的原话是,陛下你送妾室、臣女、宗室女去和亲,就是给人送礼。你只有送你和皇后的女儿去和亲,才能让匈奴王迎为正妻,你的外孙才可能成为新的匈奴王。同时,你要往和亲队伍中多塞能言善辩的使臣,用言语教导匈奴王,诱使匈奴向大汉靠拢。联姻几代之后,匈奴王室都是皇帝的子孙,便不会与大汉为敌了。
这话后世有个明君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个明君是唐太宗。
不管这道理对不对,你刘敬还真不怕得罪皇后和未来的皇帝,什么都敢说啊。
他不仅敢说这个,还让刘邦把六国富户迁到关中。
在这个时代,这件事可比送什么皇后之女去匈奴和亲严重多了,那是定会时时刻刻预防被“游侠”刺杀的“大罪”。
可见,在刘敬脑子里,只要对大汉好的事,他是不在意得罪谁的。
至于后世人骂唐之后的主张和亲的大臣那些“让你女儿去你干不干”之类戳脊梁骨的话,对刘敬等汉臣是没意义的。
因为他们为解边疆之危,别说自己的妻女,就是自己死在草原上,他们都是前赴后继的。
他们支持和亲,可不是他们膝盖软,只是从纯粹的利益出发。
因此,从纯粹的利益出发,刘敬也是支持太子此番西行的。
帮太子欺骗皇帝的大臣中,就有他的名字。
刘盈找到刘敬商议后,刘敬就积极地为刘盈出谋划策,并怂恿刘盈找个借口把勋二代都带出去见识见识。
刘敬知道刘盈的本事,定能成功回到长安。至于那些勋二代们会死几个,刘敬不在意。只要有人能回来,大汉下一代重臣就有能镇守西域的重臣。
刘敬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刘盈居然把太子妃带了出来。
不过这也无所谓,不影响计划。
杀光楼兰王室,也是刘敬出的主意。
以大汉现在运送后勤的能力,大汉是必定不能直接掌控西域的。但楼兰国这一处西域和中原的咽喉,大汉必定要插手。
可大汉现在连在楼兰国驻兵都难以支援后勤。
刘敬献策,大汉如今只能靠杀鸡儆猴,震慑哄骗西域诸国。
大汉难以插手西域,西域诸国也难以得到大汉的确切消息。太子只要动作够狠够快,就能给西域诸国一个“大汉能随意攻打西域诸国”的错觉。
再者,刘敬打听到,楼兰王送了质子给匈奴。杀光楼兰王室,扶持新国王之后,新的国王为坐稳王位,定会警惕身在匈奴的质子。他们只能依靠大汉。
同时,大月氏与匈奴有血海深仇,也只能寻求大汉的帮助。
这样西域两端都有大汉的“附属国”。
匈奴近几年应该没空插手西域,大汉抓紧时间在楼兰和大月氏屯田,到时匈奴再想在西域扶持势力对抗大汉,大汉不得已必须出兵西域,后勤压力就会减少许多。
这个策略,需要太子冒一点点险。
不过还是那句话,就算出了问题,以太子显出的神异,自己肯定跑得掉。
西域再危险,有在项羽眼皮子底下、在楚军的包围下危险?太子定是无事的。
大不了,就是勋贵二代多死几个,带来的预备汉使多死几个,刘敬自己也死在这里而已。
比起成功后的重大收获,这些风险都是值得的。
刘盈在路上思索了许多日,才接受了刘敬的献策。
实施这个计策的时候,刘盈挑灯熬夜整理情报,思索对策,尽可能地把风险降到最低。
他希望尽可能地把所有小弟都安全地带回家。
刘盈把小弟们拉出来训练,不是让他们送死的,而是为大汉培养人才。
同样,他也叮嘱刘敬,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准死。
刘敬领命,发誓自己一定对匈奴客客气气,博得匈奴单于好感。
蒯彻目送刘敬离去的背影,眼神特别古怪。
刘盈好奇:“蒯彻,你做什么怪表情?”
蒯彻阴阳怪气道:“太子何需我?我看那刘敬,比我还狠上几分。”
刘盈大笑:“你说什么屁话,你怎能和他比?嗯,你现在可以和他比了,以前可拍马都比不上。”
蒯彻愤怒地瞪圆眼睛,使劲吹胡子。
刘盈笑着道:“他是为了大汉,为了大汉庶民,什么不要脸的毒计都敢用,什么身份的人都敢招惹。以前的你,没有远大的眼光和抱负,不过是后世用来警示后代的小人,算不上纵横家。”
蒯彻沉默。
几年前,他一定对刘盈的话嗤之以鼻。今日,他只能沉默了。
刘盈道:“不过如今你的身后名,或许会比他响亮了。”
蒯彻虽然很想板着脸,还是难免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甭管他以前怎么想的,现在他确实会在青史留下好名声。
刘盈又看向刘敬离开的方向。
他想,史书中就算说的是真的,如果历史中的吕后是自己阿母那样的性格,说不定也不会动刘敬。
阿母的心胸有时也挺宽广的,只对事,不对人。
大概吧。
反正现在刘敬如果说让妹妹去和亲,自己会揍……嗯,自己会让匈奴送王子来长安接受妹妹挑选,要年轻英俊体力好的。
哈哈哈哈哈哈。
看不见刘敬等汉使的背影了,刘盈大笑着转身离开。
谁都不知道刘盈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大笑。
反正太子莫名大笑又不是一次两次,他们都懒得想了。
……
刘敬等人出使后,西域诸国的使臣陆陆续续到来。
若是王室前来,刘盈会率先接待;若是重臣,曹窋和萧何等人会接待;若一看就不是身份高的人,送的礼物也不够,刘盈就会把人晾在一边。
同时,冯敬会带着汉卒和大月氏王送来的壮卒骑兵,急行军去兴师问罪。
西域已经很久没有起兵灾,城池都不怎么坚固,城门也不常关闭。
冯敬只要速度够快,不迷路,就能迅速破国。
反正这些西域小国,大多是一个一个小城池组成的松散联盟,守军都在城里,没有边军和边塞。
赵破奴能七百汉卒连破西域多国,冯敬虽老,有大月氏和楼兰的物资补给,有大月氏的骑兵助阵,还有灰兔神驴带路,运动战灭个国多容易。
中原千里奔袭运动战的老祖宗是谁?是秦将白起啊。
白起虽冤死,秦国中坚将领可都是从武安君麾下待过的。
这一代传一代,秦将的本事可没丢。连章邯这个半路出家的秦将,也是很擅长突袭的。陈胜吴广就是被他突袭一波带走。
刘盈选了几个容易到达的、没有送重礼、没有派王子或重臣为使臣的小国,继续杀鸡儆猴。
因这次突袭的小国没有“刺杀太子”,不需要满门抄斩。冯敬破城之后,只是向对方要了大量赔偿,并命令国王派人去向太子请罪,就非常善良大度地放过了对方。
有楼兰王的遭遇在前面,这些小国王都对大汉的仁慈感恩戴德。
他们不仅拿出大量的酒肉劳军,还愿意派兵跟随汉军去敲打其他有不臣之心的小国。
反正,总不能自己一个国家倒霉吧?
他们本来还指望匈奴人能来,但匈奴现在都没来,等来的时候,王室可能都被汉人杀光了。那匈奴人来了有屁用啊?
他们不如现在投向大汉,等大汉离开之后,若匈奴人再来,他们再投向匈奴便是。
那时大汉鞭长莫及,定也没办法怪罪他们。
总之,先苟过这一波!
西域小国首鼠两端,在大汉和匈奴夹缝中求生存,刘盈从不指望他们忠诚。
刘盈只是要趁着匈奴暂时没办法出兵,尽可能地搜集人力物力,把大汉屯田地建设好。
建造城池,打造屯田的水利工程,聚集尽可能地庶民……做好这些,他就能派更多的汉卒来这里驻守屯田,不至于像后世汉昭帝那样,就几十个人驻扎在楼兰,可怜极了。
怎么着,在这里驻扎的汉军日子也不能太难过。他们的实力,也是必须要能抗住匈奴一段时间,等待在河套平原的汉军派兵支援的。
匈奴缓过气,肯定会与大汉争夺楼兰。就像是大汉实力再强一些,肯定会对车师国动手一样。
谁都知道,西域商路另一头有一个强大的国家。
对大汉而言,把握商路是锦上添花;对匈奴而言,与大汉为敌会使他们换不到中原的盐铁等物质,他们就只能通过西域商路,向另一个繁盛国家高价购买这些必需品。
刘盈揉着眉头。
更多的情报汇集到他手中。
现在他已经可以派出汉使,收集第一手的情报。情报汇集之后,他加班的时间就更长了。
萧谨为刘盈披上衣服:“太子,若你生病,就得不偿失了。”
刘盈打了个哈欠:“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萧谨抱怨:“真的有数?”
刘盈点头:“真的有。如果我病了,没人拿主意,你们可能都会死在西域。难道我还指望你们能自己回长安?”
萧谨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哪怕冯敬已经震慑了西域诸国,但若没有太子随时发号施令,大概他们也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冯老将军打仗虽有几分本事,但在萧谨看来,他并不是一个帅才。
冯敬只是能很好地执行命令的将领。
曹窋和萧延一样。他们远远达不到独当一面的程度。
萧谨埋怨道:“陛下应该让淮阴侯来。他怎么能扣着淮阴侯?”
若是淮阴侯在这里,在只需要军略之事的时候,刘盈就可以闷头睡大觉,不用事事躬亲。
刘盈伸了个懒腰:“就是阿父知道若把阿兄派来,我可能会做出更大的事,才不让阿兄来啊。他知道我惫懒,定不会自找苦吃。”
刘盈十分了解自家阿父。阿父肯定认为,若把阿兄送来,自己说不定会穿越死亡沙漠,去西域诸国瞅瞅。
反正有阿兄在,就算没有大汉在背后为支撑,就算萧何的后勤到不了,以阿兄募兵练兵和筹粮的本事,以及阿兄对军略的把控,自己也敢去西域浪一浪。
所以刘盈带走的人,没有一个帅才。
刘邦暗地里没说的话很明显了。孽子你可以在大汉境内随便浪,但别想离开大汉。
不然就凭你一个人,怎么带着一群废物乱跑?
没想到,刘盈还真的带着这群人穿越死亡沙漠了。
刘盈一想阿父阿母如今的表情,就乐不可支,连困意都消散了不少。
自己虽然劳累,但阿父阿母备受煎熬,他就开心了。
再看一眼系统提醒。
哪怕隔着这么远,经验值也能送达。
刘盈看看阿父阿母掉落经验值的时间。嗯,中途的不算,但每日早晨和晚上一定有经验值。
这就表明,阿父阿母每日睁开眼的时候骂一句自己,躺床上准备入寝的时候骂一句自己,特别规律。
哈哈哈哈。
刘盈再看萧何掉落的经验值。
萧何心态比阿父阿母好多了,只有在每天晚上入睡的时候想一想刘盈。刘盈都能看出萧何入睡的时间了。
哎呀哎呀,老丈人怎么又熬夜了?等他回长安,等让萧谨回家住一段时间,好好监督老丈人。
他还指望老丈人继续给他当相国呢。
每当刘盈感到压力有点大的时候,就去瞅几眼经验值,看一看今日长安中又有谁想念自己。
数完经验值后,刘盈就满血复活,精神百倍。
有这么多在思念自己,刘盈备受鼓励,活力满满。
……
虽然西域很遥远,但刘盈每次办完一件大事,都会遣人给敦煌送信。
敦煌留守的汉卒接到信,会快马加鞭送回长安。
吕禄得知刘盈穿越死亡沙漠时,河套是待不住了,专门来敦煌蹲守。
刘盈像是知道吕禄会来敦煌似的,每次给父母送信,也会给吕禄送一封信,告诉吕禄自己做了什么有趣的事。
吕禄心痒痒的。
如果不是还要镇守河套平原,他都想跟着给太子送信的信使,去西域给太子当下属了。
跟随太子,永远都这么有趣。
在长安的刘邦和吕雉看到信,可不觉得有趣了。
别说吕雉已经哭了,刘邦都快哭了。
萧何都送不去粮草的地方,刘盈你这个孽子,怎么还在浪啊!你究竟是怎么浪的!
“啊,把楼兰国灭了,王室全杀了?”刘邦又扯掉了一根胡子。
还好他胡子茂密,不然下巴都要给他扯成个斑秃。
刘邦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刺激,就命令在场重臣传阅刘盈的书信。
先让其他人受刺激,自己歇一会儿。
萧何身为相国,最先拿到信。
他看都没看,直接递给旁边的韩信。
韩信:“……”
自从盈儿穿越死亡沙漠后,萧相国一日比一日“嚣张”,完全看不出之前的谨慎。
萧何似乎在用浑身力气在表示自己对刘盈的不满。
韩信在心里叹了口气,拆开信,皱眉苦思刘盈每一项举动背后的含义。
韩信细细看完信,将信递给伸长脖子许久的吕泽。
他对刘邦道:“义父,以太子的战术来看,西域诸国单独实力都不强,只需要防备他们联合起来。太子先攻破一国,震慑了其他小国,只要匈奴不出手,西域诸国就不是太子的威胁。我请求去协助蒙恬将军。”
刘邦有气无力道:“去吧去吧。不准去西域!”
韩信无奈道:“义父,我承诺很多次了,我不会去。”
义父怎么不信任他呢?西域路途那么遥远,等他去西域,盈儿都要回来了。自己去西域有什么用?
但刘邦害怕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刘盈,但刘盈总会时不时地突破他的想象。
假如刘盈这次又突破他的想象呢?可不能让信儿去盈儿身边。盈儿一个人都翻了天,信儿到了盈儿身边,他就要每日喝难喝到死的补药苟命了。
吕雉哭着道:“信儿,你可千万不能去找盈儿。”
韩信叹气,再次发誓,绝对不会偷溜去西域。
吕泽看完了信,松了口气:“盈儿……太子没受伤便好。陛下,太子还是知道分寸的,没有离开楼兰。若匈奴真的到来,他也可随时逃入沙漠。”
吕泽看信的时候,王陵凑过来一同看完了信。
王陵也松了口气:“只要有灰兔在,太子和太子妃肯定能安全回来。”
其余人无所谓了,太子安全就好。
刘邦满脸愁苦道:“刘盈既然把人带出去,就要给朕安安全全把人带回来。别说不吉利的话。”
大臣纷纷应下,有子弟跟随刘盈离开的大臣安心不少。
樊哙终于能看到信。
身为刘邦曾经最信任的老兄弟和刘盈的姨父,他看信的位次倒是比王陵还低了。
不过能排在前面,他已经心满意足。
樊哙每当想起曾经的错误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他究竟是怎么被迷了心,才会对老大不忠?
还好,老大和盈儿都原谅了他。
樊哙唯一的嫡子也在刘盈身边。他看到刘盈记录的战报中,樊伉立下了战功,乐得合不拢嘴。
樊哙高兴道:“陛下,臣的儿子居然出息啦!”
说完,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因妻子溺爱樊伉,樊伉文不成武不就,他只能培养庶子。
还好盈儿能管教樊伉,妻子不敢违抗盈儿的命令。否则哪有樊伉今日?
虽然樊伉能继承自己的爵位,未来不用愁,但身为父亲,他还是希望儿子成才啊。
刘邦道:“这是樊伉自己的努力。等他回来,你好好夸夸他。”
樊哙咧嘴笑道:“好嘞!”
其他有子嗣跟随刘盈离开的臣子,在其他同僚的谦让下先看到了信。
他们有的唏嘘,有的抹眼泪,都有自豪骄傲之色。
子孙有出息了,他们当然自豪。
虽然平时溺爱骄纵他们,但看见儿子出息了,他们老泪纵横,心里和喝了蜜似的。
见儿子没事,还立了功,他们便不心急了。
大汉已经得到天下,今后能刷战功的地方不多。待太子回来后,恐怕很快就要登基,陛下已经等不及了。太子登基后,就不太可能御驾亲征。能跟着太子刷战功的机会,可能就这么一次了。
他们纷纷劝说刘邦,不必早早把太子召回来,应该想办法给太子提供后勤援助。
刘邦扫了众人一眼。吕雉也擦干眼泪,冷冷地扫了众臣一眼。
帝后你一眼我一眼怎么一扫,众臣赶紧闭嘴。
萧何终于肯看刘盈送来的信了。
他平静地看完信,道:“太子在信中说了,朝廷不准给他提供后勤援助。你们都眼瞎吗?还是说你们虽然看见了,但想违背太子的命令?”
萧何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对谁说话都客客气气的。他竟然说话带刺,众臣实在不习惯,无人敢反驳。
张良待众臣安静下来后,才开口道:“西域之事大抵已经平了,只要拖住匈奴,太子定能安然归来。陛下还是快派淮阴侯去长城吧。”
刘邦立刻下令,让韩信立刻就滚。
韩信马上离开座位,回家收拾行李了。他在心里抱怨,自己早该去长城了。虽然蒙恬也能震慑匈奴,但没有自己,蒙恬不敢主动出击。
他去了长城边上,定会派骑兵入草原劫掠匈奴,做出大汉攻击匈奴的假象。
现在还不晚,赶紧出发!
第180章 叫我回来也不回
转眼半年过去, 刘盈在西域度过了一个严寒的冬季。
这个冬季,汉军的攻势没有停过。
隋朝副本中,隋炀帝麾下将领薛世雄于冬季出玉门关,穿越沙漠, 占领伊吾城。隋军能做到的事, 汉军不可能做不到。
冬季匈奴也很少出兵, 且似乎汉军在北疆弄出了什么动静, 匈奴一直没空理睬西域。几百汉军领着近万“附属国”联军浩浩荡荡来到城池门口, 西域小国几乎望风而降。
连被匈奴人完全掌控的车师国也派向汉军投降。
形势看上去一片大好, 刘盈也离开了楼兰国, 到达了更适合屯田的渠犁城。
渠犁城原本是只有一座绿洲城池的渠犁国, 是匈奴的附属国,没有及时派使臣来拜见刘盈。
比起其他只要投降和赔偿就被放过的西域小国, 渠犁被重点杀鸡儆猴,王族被屠灭。
刘盈选中的渠犁, 后世在尉犁县一带, 是在汉武帝建立,汉昭帝恢复的汉军的屯田地。
渠犁在中国最大的内陆淡水湖博斯腾湖的南边, 淡水资源丰富。
博斯腾湖如今叫“近海”。占据近海的是一个较为强大的西域国焉耆。
如果不是兵力不够, 也没有足够的人口迁徙屯田,刘盈更倾向于吞掉整个焉耆屯田。
现在, 弱小可怜超无助的汉军能在渠犁城站稳脚跟就算不错了。
当汉宣帝时建立西域都护府,渠犁是西域汉卒最大的屯田地之一, 但也就只有几百兵卒。
刘盈经过战争得到大量奴隶、粮食、工具, 提前在这里开垦,希望开春后,这里能屯兵超过一千人。
这些汉卒, 他都会赐予奴隶。
在中原,奴隶制好不容易慢慢变成了封建制度;汉军到了西域,又变回了奴隶制。
刘盈看到被绳子绑着手的青壮奴隶,没什么特别的排斥感,只担心奴隶会不会听话。
几百汉卒都有足够的柴火和毛皮,再加上西域诸国都不想打仗,汉卒没有减员。
勋贵子弟可能身体底子好,也没有生病的。
当河套平原的冰雪开融,刘盈看着人在渠犁种下第一茬的小麦、大豆、粟米混播的种子,刘邦派了两千人来“请”刘盈回长安。
一千人驻守楼兰,一千人驻守渠犁城。
除了两千汉卒,刘邦也送来了工匠和奴隶,协助汉军屯田。
留驻楼兰的将领也已经确定。萧延自请镇守楼兰国这个丝绸之路的起点,曹窋也请求留驻渠犁城。
楼兰就罢了,想回来还算容易。渠犁城在丝绸之路的中端,北方是较为强大的焉耆国,焉耆国东北边是当匈奴缓过气后,肯定又会投向匈奴的车师国。
刘盈在渠犁城屯田,不仅是给沿路的汉商、汉使提供补给,更是为以后出兵焉耆国、车师国做准备。
匈奴人缓过气来,也一定会通过车师国出兵渠犁城。焉耆国大致是坐山观虎斗,两不相帮的。
刘盈站在楼兰最初选定的屯田城池,已经不能使用“恐惧光环”。而在汉卒更多的渠犁城,他仍旧可以使用恐惧光环。
楼兰国有新的楼兰王,系统认定楼兰国此时也算大汉实控领土;渠犁国已经成了大汉的渠犁城,但系统仍旧认为此地乃是“异国他乡”。
曹窋留守渠犁城的危险可想而知。
刘盈关切道:“曹兄长,萧二兄就罢了,萧伯父还有萧大兄和我家壮壮,死了就死了。你是曹伯父独子,我可不想看到曹伯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尸两命。”
曹窋和萧延同时嘴角抽搐。
太子真是厉害,关心人的话总能说得像骂人。
曹窋坚持要留在渠犁,刘盈便也不劝了。
不过他没有立刻回去。
他决定再在西域待一年,把所有事理顺再回去。
反正阿父已经戒酒戒色,肯定活得到明年。
西域之事才开了个头,刘盈不信任其他人,定要自己打好基础,才能回去。
他知道待自己这次回长安,恐怕就很难再乱跑了。
这将是他最后的肆意妄为。
刘盈不离开,跟随他的勋贵小弟也都留下来吃苦。
吃苦吃习惯了,他们竟喜欢上了这艰苦的生活,大概是被虐上瘾了。
几个月后,刘邦正在啃凉水镇过的甜瓜,得到了无人从西域返回的消息。
刘邦抹了抹胡子上的甜瓜汁:“他是打算等朕驾崩后,率领他的西域军团打回长安?”
吕雉优雅地用银签子扎着切成小块的甜瓜送进嘴里:“若陛下能言辞严厉一些,盈儿肯定会回来。陛下为何不下令将太子绑回来?”
刘邦不说话了,继续闷头吃瓜。
吕雉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陛下,我早就说过了,你太溺爱盈儿!”
刘邦继续吃瓜。
吕雉碎碎叨叨念起了刘邦对刘盈的溺爱。
刘盈小时候就胆子大到敢带着当时还没见过血的曹窋等人去夺丰邑,刘邦不仅不阻止,还总是纵容,命令汉军听刘盈的命令。刘盈甚至能随便拿着汉王印和兵符玩!
章邯曾经委婉向吕雉哭诉,太子当着陛下的面拿走自己的虎符和小印,陛下全当没看到,事后又训斥自己丢掉了虎符和小印。
吕雉安抚了章邯,转身就去找刘邦吵架。
可刘邦总能说服吕雉,让吕雉无法管教刘盈。
再加上吕雉对刘盈也有愧,实在是狠不下心训斥。
吕雉也怀疑,就刘盈那狗性子,训斥有用吗?她和刘邦把刘盈按着揍也没见有用过。
就这么一个孩子,她能怎么办?
吕雉抱怨刘邦,刘邦就闭嘴听着,脸皮十分厚。
待吕雉抱怨完了,刘邦道:“盈儿很任性,但心里有数。明年他开春时,他肯定会回来。他知道,我已经老了。趁着我身体还成,再让他肆意一年。”
吕雉脸色一沉,双手抓紧了袖口:“陛下,你的身体很好,请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刘邦笑道:“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知道。这样强撑着也难受。”
他保持着笑容,叹了口气:“看着盈儿任性的混账模样,生气是生气,但也很欣慰。你我这么累,不就想让孩子过得好?他很快就会变得成熟稳重,不差这一年。”
吕雉嘴唇动了动,垂下头。
如以前那样,她又被说服了。
刘邦擦了擦手中的甜瓜汁,轻轻拍了拍吕雉的手臂:“你比我年轻,身体又很好,肯定还能陪盈儿很多年。有你护着,盈儿也不一定会变得成熟稳重,哈哈哈哈。”
吕雉抬头,狠狠剜了刘邦一眼。
刘邦笑得更大声,似乎对以后只有吕雉一个人为刘盈焦头烂额而开心不已。
屋内还有其他重臣。
被刘盈拐走的勋贵二代的长辈都在屋内。
他们本来装出一副担忧生气的模样——虽然最初他们确实很担忧,听闻平时很废物的儿子跟随太子立下军功,他们就有些不希望儿子这么快回来了。
不过陛下皇后很焦急,萧相国也很生气,他们便装着和帝后、相国站在同一战线。
听到帝后的对话,他们担忧的神色都装不出来了,变成了真正的焦急和悲戚。
刘邦的身体确实是没问题的,连药都好喝了。
但刘邦却坚信自己已经快到了寿终的时候,不断对身边人灌输这个念头。这让他身边的人都很生气,很难过,也很……无可奈何。
别说王,就是寻常人家的老人,也不会把“我快死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的不吉利话挂在嘴上,陛下你……唉。
“好了,盈儿都镇守西域了,其余地方不能让盈儿操心了。不然他回来,还不知道怎么嘲笑我等。你们都是盈儿长辈,应该不想被他们嘲笑。”刘邦笑着转移话题,“根据以前的经验,跟随了盈儿的孩子大多都会变成不孝子。若你们没用,他们是真敢嘲笑父亲。”
在场重臣倒吸一口气。
我儿子变成太子那样的不……大孝子?!
曹参笑道:“臣倒不用担心,曹窋似乎不想回来,肯定气不到臣。”
众人纷纷对曹参投以鄙夷的眼神。
是啊,你儿子很孝顺,但你不是好父亲!
我要是有曹窋那样的儿子,绝对不会像你那样欺负人!
刘邦让众人退下,齐相国曹参留了下来。
他要向帝后报告齐国骚乱之事。
汉太子私自前往西域,并穿越死亡沙漠的事传到了齐国。汉太子已死的消息甚嚣尘上,齐国人心浮动。
一直以敦厚示人的老好人齐王刘肥突然变得暴虐冷酷,杀了不少后院美人的娘家人。
齐国有人起兵,很快被齐王亲自带兵平定。
曹参此番来京,就是向帝后禀报要杀的人。
刘肥定下的名单,需要帝后点头才能杀。
除此之外,曹参还禀报,代国太子刘濞有异心。
刘濞私下联络刘肥,想助刘肥登上帝位。
刘邦将一封书信递给曹参。
这书信竟是刘濞告发刘肥有异心。
曹参神色未动。
吕雉的身体轻轻偏向刘邦,轻言细语道:“刘喜的儿子真是一点都不像他。”
刘邦道:“等盈儿回来,刘濞就会变得和刘喜一样老实。”
吕雉冷冷瞥了刘邦一眼。她最不满的就是刘邦的心软。
对大臣心软,对兄弟也心软。
若不是盈儿出息,肥儿和信儿也能帮衬盈儿,刘季这样的心软,不知道给盈儿造成多大麻烦。
但刘邦都说了这话,大概是不会动刘濞了。
吕雉便翻开刘肥递来的杀人名单,帮刘肥细细审核圈点,不想再理睬刘邦。
曹参一直不言不语,静静等候着帝后的决定。
刘邦的身体轻轻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他不是心软,只是有出息的宗室子弟太少,而宗室子弟之间也需要互相牵制。
此话,就不用和娥姁说了。反正盈儿是知道的。
他的儿子虽嚣张跋扈,该忍耐的时候,比自己这个当父亲的还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