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英雄少年汉太子
赵佗看向刘盈身边的人。
大汉的官服和大秦的官服差不多。多年不见, 章少府的头上多了白发,精神却比在咸阳时看着还要好一些。
在咸阳时,章少府可不会抱着手臂翻白眼。
“汉太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前秦将赵佗回过神。
刘盈倚靠着大鼎, 笑眯眯道:“在你们老秦人面前举鼎啊。”
前秦将赵佗:“……”
所以汉太子举鼎, 不是不知道举鼎而亡的典故, 而是故意为之?
为什么!
赵佗把视线再次移向章邯。
他为百越兵团副将时, 章邯虽还未成为大秦的九卿, 也是朝中高官。
大秦高官就那么多, 赵佗和章邯也是有几面之缘的。
这浅薄的交情, 在大秦已经覆灭后, 倒显得有几分厚重了。
章邯看到赵佗的眼神,好心地为曾经的同僚解惑:“秦人一见到太子举鼎, 就会面色大变。太子认为很有趣,所以老玩这个。”
赵佗深吸一口气。他差点脱口而出, “你就这样看着?”。
章少府给秦二世当过少府后, 也变成了佞臣吗?!
还好他还记得自己是敌对的诸侯王,没有发出大汉忠臣般的质疑。
他沉声道:“很有趣。”
刘盈长长叹了一口气, 站直了身体:“要是蒙恬蒙毅章邯他们和你一样镇定, 我就不会老在他们面前举鼎了。我这是为了他们着想,别老一惊一乍, 对身体不好。”
章邯开始深呼吸。
赵佗都没忍住,也深呼吸了几下。
你不仅欺负章邯, 还欺负蒙恬和蒙毅?特别是蒙恬老将军, 这么好的人,你欺负他干什么?!纯粹欠得慌吗?
仗着自己是敌对诸侯王,赵佗心直口快道:“汉太子, 你为何要气他们?”
刘盈眨了眨眼睛:“好玩。”
赵佗无语,再次给刘盈掉落了经验值。
刘盈的笑容更加灿烂。
他还以为老不死赵佗的心理素质有多好呢,不过如此。
“来,赵老将军,我们进城聊。”刘盈揽着赵佗的手臂,“我阿父只是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游侠儿,我也不太懂那些礼节。我看老将军在南越也当了很久蛮夷,应该也不耐烦什么老秦家的礼仪。我们就不做那些虚的了。走,喝酒去!”
赵佗身边的侍卫还没回过神,刘盈已经拖走了赵佗。
他们吓得面无血色,又担心刘盈伤到大王,不敢动作。
赵佗倒是仍旧镇定,如果不看他掉落的经验值的话。
刘盈不仅不称呼赵佗为南越王,还嘲笑赵佗当了许久蛮夷。
但他同时贬低了大汉的皇帝,导致赵佗都不好说刘盈在贬低他。
他正想义正词严告知刘盈,自己是南越王,不是什么赵老将军,刘盈的嘲讽换了对象。
刘盈一边走,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赵佗身后的兵卒:“赵老伯,这些年南越一定很安稳,你的兵没打什么硬仗啊。”
自己的称呼从赵老将军变成了赵老伯,赵佗在思考,汉太子这是在捧着他,还是在贬低他。
赵佗还没来得及回答,刘盈继续道:“你的主力应该是大秦的百越兵团吧。这是秦人最后一支精锐。”
赵佗脚步一顿,刘盈脚步不停,把正准备露出一个深沉态度的赵佗,拉了一个踉跄。
“上车上车,你还想拉着赵佗走进城吗?”章邯看了一会儿刘盈欺负人,还是好心地上前打圆场了。
再不打圆场,赵佗这脾气,恐怕止不住了。
虽然刘盈比赵佗的脾气更大,总不能让南越王和汉太子在城门口互殴吧?要是太子把赵佗打死了怎么办?现在大汉还没有做好和南越开战的准备。
刘盈遗憾地松开赵佗的手:“如果赵老伯走不动了,我可以背他。我可尊老爱幼了。”
章邯赶在赵佗前面开口:“你闭嘴吧!别挑起事端!别忘记你和萧相国承诺了什么!”
“哼,当着敌人的面给太子没脸,章邯,你不忠!”刘盈训斥。
“啊是是是。”章邯把刘盈赶上了马车,“赵……嗯,南越王,太子年少不懂事,不要和他计较。”
赵佗听章邯叫自己南越王,心情有点复杂。
他上车前,压低声音道:“汉太子的意思是笑话我,把大秦的精锐带钝了?”
章邯没回答。
他垂下视线,道:“是我之错,我害了大秦精锐覆灭。你们百越兵团早就不是大秦精锐了。”
章邯在赵佗前面上车。
赵佗愣了愣,沉默上车。
坐壁旁观的百越兵团将领,和拉着骊山刑徒拯救大秦的将领,早就不是同僚了。
等赵佗上车后,他以为刘盈还会继续嘲讽他。
刘盈不仅没有嘲讽他,还夸赞赵佗在百越的成就。
他道:“南越王,还记得我曾经给你的信吗?”
听到汉太子突然不叫他赵老将军,也不叫他赵老伯,而是正式称呼他为南越王,赵佗心头警觉:“记得。”
刘盈曾经寄信给他,请他送还蒙氏族人。
赵佗当时没有同意。
他不是想扣着蒙氏族人,而是念着旧情,且很敬佩蒙恬。蒙氏族人在他那里更安全,不知道从哪跑来的汉太子,他怎么可能轻易信任?
后来当时的汉王亲自给他寄信,且送来了蒙恬和蒙毅的亲笔书信,他才把蒙氏族人交还。
蒙恬和蒙毅决定成为汉臣,以后他们就要敌对了。
“你没有扣留蒙老将军和蒙少府的家人来威胁他们,是个英雄。”刘盈夸赞道。
赵佗没好气道:“我扣住他们的家人做什么?就是将来你们要攻打百越,蒙恬也已经老得不能打了。”
刘盈笑了笑:“是啊,我信中说了,到时我必会亲征。”
赵佗打量刘盈:“你还没戴冠?”
他还以为刘盈早就及冠了。得到刘盈的书信已经是几年前的事,那时刘盈是独自领兵南下,年纪应该不小了才对。
刘盈摸了摸头发:“还早着呢。”
赵佗疑惑:“那你给我写信的时候几岁?”
刘盈笑而不语。
赵佗没有再问,长叹一口气:“我听过许多你的传闻,我虽不敢全信,但若有一半是真事,你也确实是我的心腹大患。”
刘盈摇头:“不,我不会是你的心腹大患。”
赵佗道:“也是。我已经老了,等你继位,我恐怕都老死了。”
刘盈笑而不语。
当然不是这样。
赵佗超长待机,活得可长了。如果将来他和南越开战,对手肯定是赵佗。
刘盈现在在考虑,是否把赵佗扣下。
赵佗恐怕也做好了这个最坏的打算,所以才提前把权力都交给了儿子。
南越最精锐的兵卒就是曾经的百越兵团。恐怕连赵佗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百越兵团只有在他这位曾经的秦将带领下,才会显示出可怕的实力。
现在南越的强大,全部依托赵佗个人的能力。
赵佗的儿子,可不配成为大汉的敌人。
不过正因为知道赵佗的能力,刘盈才犹豫。
放赵佗离开,赵佗才会兢兢业业开发南越,给大汉省下许多事。
赵佗再怎么超长待机也活不过自己。反正赵佗的儿子没什么威胁,他多等几年,等到赵佗在百越认真干活干到死后再对付南越国,好像更划算。
具体怎么做,等阿父回话吧。
刘盈遇到难题,便直接戳刘邦。
阿父才是皇帝,所有难题都该皇帝解决,我一个普普通通帝望为零的太子操什么心。
哦,对了,阿兄肯定已经知道英布在毁他清白,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
刘盈不再撩拨赵佗的神经,也没有嘲笑百越兵团战斗力下降。
他认认真真问起赵佗百越的开发情况,并提出意见,让赵佗再接再厉。
刘盈还承诺,大汉会开放边境贸易,促进百越和中原的交流。
章邯眼底掠过一抹无奈。
太子还说不知道做什么决定,实际上已经做出决定了。
他不想养虎为患,但太子和陛下啊,唉。
该说陛下和太子是艺高人胆大,还是鲁莽呢?
赵佗没想到刘盈对百越如此了解,心中更为警惕:“是蒙老将军教你的?”
刘盈道:“蒙老将军一点都不想提百越,你明白的,你们是他的心结。我生而知之,这些都是从神仙那里知道的。”
赵佗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不想回答就别回答,真是不走心的敷衍。
章邯却在心中频频点头。他得到了陛下新的旨意,让他辅导刘盈在梦中的功课。
太子对百越的了解,肯定是神仙教的。
神仙还教太子在全国各地大兴土木,让太子急速搞垮一个刚建立的繁盛大一统王朝呢。
想到这里,章邯心头一痛。
刘盈瞥了一眼系统提示。
咦?章邯怎么又掉经验值了?
唉,章邯太脆弱了,经常伤春悲秋。以后给他取个外号,叫章忧郁好了。
刘盈一边腹诽着章邯,一边敷衍着赵佗。
隋朝还没开始大规模开发云南,刘盈从副本中得到的云南的情报不多。
明朝倒是已经在开发云南,但那是沐王爷一家的自留地。别说大明留学副本里没有开放太多信息,就是开放了,明英宗估计对云南了解也不多。
刘盈所说的云南的情报,不过是前世自己的“常识”。
随意吓唬了一下赵佗,刘盈将赵佗送进了准备好的府邸大门。
“我不会派兵监视你。你的兵也老实点,别乱跑。”刘盈道,“我这次不是针对你,你好好当个看客。”
赵佗这才勉强看出刘盈一二英雄少年的气概,道:“只要你们承认南越,南越也没打算和你们为敌。”
刘盈笑道:“那就说好了。章邯,你留下和他聊一会儿。他应该有许多问题想问,不涉及军事机密的,你都可以回答。记得多吹捧我。”
刘盈身上刚出现的英雄少年气概又垮掉。
章邯忧愁道:“是,太子。太子,等英布来了,你就别去迎接了。你是太子,他只是一个藩王,该他来拜见你……”
刘盈夺门而出,绝尘而去。
章邯追到门前,捂着胸口大口大口深呼吸。
“你、你还好吧?”赵佗吓到了。
章邯横了赵佗一眼,转身回屋:“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我很忙。”
赵佗知道章邯不会给他好脸色,他也不在乎。
赵佗好久没有正经端坐了,不自在地晃了晃身体:“太子的传闻有几分真?”
章邯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太子在外面有什么传闻?问详细些。”
赵佗道:“太子真的有神灵相助?”
章邯道:“太子有神灵教导。”
相助和教导是两回事。章邯居然没有故意混淆,而是真的说了实话?
赵佗眯起了眼睛:“看来太子的学识武艺都是来自神仙教导?”
章邯冷笑:“不,神仙只教导太子怎么成为亡国之君。”
赵佗:“??!”
第142章 一诺千金赠千金
赵佗正在怀疑章邯耍他的时候, 刘盈回到了郡守府。
“英布怎么还没来?”刘盈躺在竹椅上,脚跷到了桌子上。
栎阳流行高脚桌椅后,出外做官的汉臣将桌椅带到了就职的地方。
此处多竹,竹制的桌椅成为当地达官贵人的新宠。
荆王刘贾和楚王刘交已经来到了江夏郡。
他们坐在刘盈对面, 面对把脚翘在了桌子上, 比刘邦对人还不礼貌的汉太子, 眉眼间全是深深的无奈。
刘贾和刘交是刘氏族人中难得有才华的人, 可以说是刘邦在宗室里的左臂右膀。
两人自然是把刘盈从小看到大, 对刘盈知之甚深。
因为太了解了, 两人都气不起来。
刘贾用眼神督促刘交劝一劝刘盈。好歹他们二人是刘盈的长辈吧?刘盈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刘交假装没看见。他被刘盈折腾了太多次, 知道自己一开口, 以后肯定倒霉。
还好刘盈要翻看桌上的文书,很快把脚放了下去。
刘贾和刘交眼神欣慰。
他们就当刘盈是突然发现这样不礼貌, 展现对他们这两位长辈的礼貌了。
“还向我拿乔?”刘盈冷哼,“萧伯父说英布不主动谋反, 不准我先动手。我堂堂太子约他见面, 他居然不来,这算不算谋反?”
荆王刘贾和楚王刘交对视一眼。这个他们要怎么回答?总觉得回答“算”, 刘盈驾着他的驴车就要去冲阵了。
但说不算, 那就违心了。
“萧伯父一手遮天,连南方的藩王都怕他, 大汉真是前途堪忧。”刘盈说出诛心之语。
刘交终于忍不住了,道:“萧相国是个大好人, 盈儿, 不要欺负他。”
刘盈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我知道他是个大好人,欺负他,他不会记仇。”
刘交再次闭嘴。他用眼神向刘贾说话。看吧?我就说在刘盈面前最好装哑巴。
刘贾很想擦冷汗。
“在我面前眉来眼去干什么?担忧我强令你们出兵?”刘盈拆穿他们的小伎俩, “放心,我对萧伯父承诺过,一诺千金。叔父帮我做点小事。”
刘交和刘贾没听刘盈要他们做什么,就爽快应下。
只要刘盈不出兵,什么都好。陛下特意发了三道诏书叮嘱他们,一定要看紧刘盈。
刘贾只是刘邦的族兄弟,不好多说。刘交身为刘邦的亲弟弟,忍不住回信抱怨。
三兄你既然担忧太子会乱来,何必让太子南下?
对这种抱怨,刘皇帝一直已读不回。
刘盈这次倒是没有为难两位叔父。他只是让两位叔父把自己和赵佗相谈甚欢的事传出去,尽快传到英布耳中。
刘交惊讶:“陛下同意承认南越王了?”
刘盈道:“我承认了,就相当于阿父承认了。”
刘交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不说什么了。
好吧,事实确实如此。盈儿手写一封承认南越王的诏书,再找人给南越王现刻一个诸侯王印,难道三兄还能不承认?
刘贾真是不想待在这里了。
每次看到刘盈擅自做主,他就浑身难受。
“刘贾,你打不过英布。”刘盈突然开口。
对于刘盈突然不称呼他为叔父,甚至连荆王都懒得称呼,刘贾在心里骂了一句“刘季没教好孩子”,回答道:“嗯,打不过。”
嗯,刘贾虽然是猛将,但对自己的本事很清楚。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老刘家从来不说大话。
承认自己没用后,刘贾继续道:“不过就算打不过,我也会全力抵抗。”
刘交得意道:“章相国肯定打得过英布!”
刘贾冷笑:“我们换一换相国?”
刘交摇头:“不换。”亲疏有别懂吗?章相国这样的名将,只配陛下的亲弟弟拥有。就像是齐相是曹参一样。
刘贾再次冷笑了一声,心里酸酸的。
他战功比刘交强,但亲疏远近,没法比。
可恶,我也想让章邯给我当相国,我每日只需要在王宫里躺平,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这有什么羡慕的,现在刘贾你不是有我吗?相国的印和兵符给我。”刘盈伸手。
刘贾震惊。
刘盈晃了晃手:“怎么?没带在身上?我不是通知你了?”
刘贾老实道:“我以为你在开玩笑。”
虽然这么说,刘贾还是拿出了兵符。
相国之印是没有的,他不知道如何向相国解释。不过调荆国的兵,只靠兵符和刘盈的太子之印就够了。
刘交警觉:“我不给兵符!”
刘盈拿走刘贾的兵符:“有章邯在,我不担心你。”
刘交松了口气。
但松口气后,他更加紧张:“盈儿,你不会真的想出兵吧?”
刘盈道:“只是以防万一。凡事都要做好最坏打算。难道我们不打算出兵,就不防备英布?”
刘交勉强信了刘盈的话。
离开后,刘交在章邯的屋子里等章邯回来。
章邯一跨进门,刘交就叽里咕噜地把今日和刘盈的对话告知章邯,询问章邯刘盈的想法。
章邯刚结束和赵佗的头脑交锋,真疲惫着,又被塞入一大堆让他头疼的事。
他捏了捏眉间,怎么感觉自己比在大秦当少府的时候还累?
“无所谓,别想了。就算我们想出头绪,难道能阻止太子?连蒙山侯和淮阴侯都阻止不了太子。”章邯捏着眉间道,“陛下就算事后责骂,也会依着太子。太子绑了淮阴侯去打匈奴,淮阴侯和齐王都受到了责罚,太子可曾被责罚?”
刘交叹气道:“信儿真可怜。”
章邯也很同情淮阴侯。堂堂太尉,居然被太子绑走。这就罢了,身为受害者,淮阴侯也立下了赫赫战功,却被陛下和皇后责骂。
给太子当长兄,真是倒霉。怪不得英布想策反他。
刘交道:“那我就按照盈儿的吩咐做事了?”
章邯点头:“太子的命令,我们自然遵守。还有,楚王,从今往后,不可再称呼太子之名了。”
刘交笑道:“盈儿不在意。”
章邯道:“太子不在意,身为他的长辈,你应该为太子在意。而且朝中一定也有人在意。没有任何人能在陛下和太子面前自称长辈,即使是太上皇,也十分谨慎。”
刘交见章邯神色严肃,终于重视了章邯的话。
他叹气道:“一家人突然这么生疏,真是难过。”
章邯道:“楚王乃是大儒的学生,我想儒门对这等礼仪也是很在意的。”
刘交神色一变,忙道:“是啊是啊,唉,你不准告诉老师!”
章邯了悟。他休息一晚,明日就给浮丘伯写信,让浮丘伯好好把刘交说一顿。
一个区区藩王还在太子面前自称长辈,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章邯真是头疼。原本以为楚王刘交是个聪明人,他和刘交共事应该不难。谁知道刘交聪明是聪明,但对“家人”十分执着,心态还把陛下、太子当作“一家人”。
哪怕是齐王刘肥,当刘肥死后,他的儿子们和太子也不会是一家人,而是互相防备的敌人。
呃,好吧,是藩王单方面防备太子。他们还不配太子防备他们。
章邯劝说之后,好好睡了一晚,第二日先给浮丘伯写信,然后去寻刘盈。
他去寻刘盈时,得知英布终于来了。
刘盈也刚得知这个消息,正抱着手臂歪嘴冷笑,表情十分怪异。
刘盈对比章邯早一步来的赵佗道:“英布听到我俩相谈甚欢,就坐不住了。不知道他在江夏郡外的小树林里喂了多久蚊子。”
赵佗本来神情平静,如老人睁着眼睛睡大觉。
听了刘盈的话,赵佗嘴角微微颤抖,差点笑出来。
被刘盈损的时候他很不舒服,听刘盈损别人时,他可太舒服了。
章邯长舒了一口气:“英布终于来了?”
太好了,这下太子没有理由出兵了。
刘盈道:“我就不去迎接他了。章相国,带着你的兵,让英布滚过来向我告罪。他离得最近,来得最慢,甚至连个称病的理由都懒得找。这是在怠慢我吗?”
只要不出兵,一切都好说。章邯领命:“是。”
赵佗问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他只听说章邯拉着没训练过的骊山刑徒都差点为大秦平定天下,还不知道章邯的兵究竟是何种面貌。
刘盈丝毫不惧道:“去吧,看看你们大秦最后一位名将的风貌。”
章邯脚步一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迈出门。
赵佗起身的动作一顿,幽幽地看了刘盈一眼,也沉默离去。
刘盈又把脚跷到了桌子上。
宋昌问道:“太子,真的只是邀请英布来观鼎,不做其他事?”
刘盈懒懒抬眼:“你想违抗萧伯父的命令?”
宋昌道:“太子不是已经赠予萧相国千金了吗?”
刘盈勾起嘴角。
此时还没有“一诺千金”的典故,但听字面意思,也知道“一诺千金”是什么意思。
刘盈在离开栎阳时,向萧何承诺,并保证“一诺千金”。
他得知阿母回栎阳时,托人给萧谨送信,让萧谨从他库房支取千金,送给萧何。
为什么让萧谨去?
那当然是萧谨出马,萧伯父的经验掉落会暴击啊。
“萧伯父担忧的是再起兵祸,大汉会支撑不住。若是不需要大汉提供粮草,便能掐灭叛乱的苗头,岂不是比等叛乱发生后再平叛更省事?”屋内只有宋昌,刘盈便不装了。
他晃了晃脚,懒洋洋道:“阿父和萧伯父认为英布是当世名将,要平定英布,大汉必须拉出几十万大军。淮南国很大,攻城略地很麻烦,我明白他们的谨慎。”
宋昌眼露锋芒:“如果将英布斩杀于此,能否让淮南国俯首?”
刘盈摇头:“英布麾下将领皆是还不习惯自己已经来到一个新朝代的乱世匪徒。英布死亡的消息传出,他们会以大汉‘不义’为借口,继续顽抗。英布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呵,和赵佗一样。不过英布应该很自信。他带了这么多悍将来,应该坚信自己能杀出重围。淮南国的兵也已经在边疆集结。”
宋昌疑惑:“太子此言,仿佛是此时不适合对英布动手。”
刘盈笑道:“是不适合啊。我的目的是掐灭谋反的苗头,而不是让谋反扩大。”
宋昌道:“太子,你要做什么,就直接吩咐吧。”
刘盈摇头:“那不行。我现在告诉你,你立刻就会让人快马加鞭告诉阿父阿母。当我不知道你是个贰臣?”
宋昌:“……太子,请不要侮辱我!”向陛下和皇后报告太子的行踪,怎么能叫贰臣?!太子请不要乱用称呼!
刘盈不收回侮辱宋昌的话,还继续侮辱宋昌:“就算阿父阿母来不及阻拦我,你告知章邯,也会给我造成大麻烦。唉,为何章邯是个能臣?”
宋昌更加无语。难道太子你还希望章邯是个庸碌吗!
第143章 大汉宗室已分裂
英布能屈能伸, 在得知赵佗背叛他时,知道暂时不能和大汉翻脸,便来向刘盈告罪。
刘盈和个山大王一样坐在铺着兽皮的大椅子上,拉长声调道:“啊?路上生病了?还行吧。以前项羽让你出兵帮他, 你也是生病了, 只另外派了一千人去凑数, 项羽气得一回来就要灭你的国。至少这次你生病了, 还是亲自来了。”
刘盈掩嘴打了个哈欠, 听着英布经验值掉落的提示音道:“一个刘伯就差点灭了你的国, 灭了你全家, 还是我带领彭越来救的你。真不知道你的自信哪来的。”
英布咬牙沉声道:“太子冤枉!我没有背叛之心!边境上的军队是为了防备赵佗!”
刘盈白了英布一眼:“我这人懒得说假话, 你也别和我编假话,骗不过我。我告诉你, 现在萧相国发话,大汉不准主动出兵, 免得国内庶民饿死。明明是揭竿而起中的一员, 但你大概是不懂当了皇帝可不是只为了享受。我这话就放在这,给我老实点, 别逼我对萧相国毁诺。”
刘盈起身, 走下台阶,走到跪着的英布身边。
他嗤笑, 再次重复了自己的话:“我真的很疑惑,在楚汉争霸中声都不敢吭的废物, 究竟哪来的自信, 能和已经统一天下的大汉为敌。”
说罢,刘盈从跪着的英布身边走过去。
“成了,起身吧。寡人还要开宴会了, 你已经耽误了我很多时间,别再拖延了。”
刘盈离开,英布的牙都要咬碎了。
赵佗看足了笑话,也起身跟着刘盈离开。
离开时,他还特意对着英布响亮地笑了几声。
章邯瞥了赵佗一眼。
赵佗笑什么?太子那话,不仅是嘲笑英布,也是在敲打赵佗。
大汉不能和南越国开战,不是军事实力比南越国差,只是南越国凭借地利,大汉难以对百越出兵而已。
当年大秦打百越,损失的人力物力,足以拖垮如今贫弱的大汉。
可大汉打不了南越,难道南越就能和大汉匹敌吗?
如果赵佗真的有这个本事,早就率领百越军团北上,争霸天下了。
不当中原的皇帝,难道是赵佗觉得南越更繁荣,中原不够好吗?
嗤。
刘交和刘贾充当老好人,当刘盈敲打英布后,负责对英布嘘寒问暖,说太子只是年少气盛,被小人蒙蔽。他们相信淮南王的忠诚,正打算给陛下上书,替淮南王担保。
刘交道:“太子一直气盛,淮南王很早就结识了太子,应该知道他的性格。淮南王且忍耐一阵子,把太子送走就好了。”
刘贾还以自己为例子,安慰英布:“小王乃太子长辈,太子见我时,脚跷到了桌子上。他对我也不尊重。”
英布更加生气:“竖子如此无礼,我们就忍着?!”
刘交道:“他对陛下也没有尊重过,都一样,不是故意针对你。等太子离开就好了。”
英布愤怒的神色一僵。
他疑惑道:“太子对陛下也不尊重?太子不是大孝子吗?”
刘交道:“太子确实孝顺,但太子也确实对陛下不够尊重。”
英布:“……”
因刘交和刘贾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顾及太子刚走,便大肆抨击太子的不知礼,英布这怒气都有点不知道该往何处放了。
他知道太子肯定会故意折辱他,甚至会试图激怒他,让淮南国在还未准备妥当时就出兵。
英布能当得了逃犯,忍功也是很强的。他的愤怒,多是装出来的,只有一小部分被刘盈的轻视激发。
他以为刘交和刘贾一定会站在刘盈那边,持续对自己打击,试图激怒自己。怎么楚王和荆王都在帮自己骂太子?
难道这两位大汉宗室,对太子也有很多不满。
他又看向一直不言不语的楚相国和荆相国。
难道楚国的相国和荆国的相国也对太子不满?大汉内部已经分裂?
大汉肯定不希望刘家的天下颠覆,那么……他们只是反对太子?
英布的脑海里出现了韩信和刘肥的模样。
这两人,究竟是支持韩信,还是支持刘肥?
不说英布在那胡思乱想,刘盈骂完了人,让宋昌准备好鼎,准备来个举鼎大赛。
宋昌如丧考妣地准备。
哦,他家确实已经灭门多年。被项羽灭的。所以宋昌现在心情沉痛,也是情有可原。
刘盈很能理解,很同情宋昌。
当举鼎宴会开始时,别说章邯和赵佗再次掉落经验值,连读书不多的英布都有点郁闷。
太子这是干什么?居然还打赌,赌城池?
刘盈摸着鼎道:“我们从最小的鼎开始举,谁赢了,就拿走对方一座城池好不好啊?”
刘盈话音刚落,刘交和刘贾就扑通给刘盈跪下,求荒唐太子别太荒唐。
章邯和荆国相国也苦苦哀求刘盈收回这句话。
英布想了想,只能也晃晃悠悠跪下,与楚王和荆王一起当大忠臣。
此刻,他的心境和刘交、刘贾是一样的。他真的很诚心地恳求刘盈别太荒唐。
这城池是能拿来赌的吗?就是大秦当年当混球的时候,也没有如此荒唐啊!
就算太子你是真心想赌,我们这群诸侯王敢跟吗?!这领土难道是可以用来打赌的吗??不是大汉皇帝亲自定下的吗!!
英布都头疼了。
大汉的未来,好像有点不乐观啊。
赵佗真是看够了热闹。
他终于知道长沙王为何称国内有大事,磕头匆匆离开了。
“好吧,你们的地是大汉给的,不敢赌。南越王,你的地总不是大汉给的,赌吗?”刘盈放过了大汉的三位诸侯王,看向赵佗。
赵佗气定神闲道:“不赌。”
刘盈激将:“怎么?英雄迟暮,担心输给我?你可以派勇士出战。”
赵佗道:“汉太子,我曾经是秦将。别和老秦人说什么比赛举鼎,我永远也不会赌。”
“啧。”刘盈嫌弃地撇嘴。
赵佗的经验值没拿到,章邯破了大防。
章邯:你还有脸自称秦人?!
好歹拿到了保底,刘盈便不再作妖,让宋昌把鼎里煮了食物,给诸侯王分了。
英布松了口气。
松一口气之余,他又更加疑惑。
难道汉太子真的只是吓唬吓唬他?这次江夏郡的赴宴,就只是单纯赴宴?
刘盈举起酒杯,喝着酸甜可口的醪糟水,一脸无所事事的颓废模样。
……
淮南王宫里,随何悄悄拜见淮南王后。
刘盈在淮南王后身边留下汉臣后,这些汉臣一直是淮南王后的亲信。
英布忽视逆来顺受,可以随意抛弃的淮南王后,没有查淮南王后身边人的来历。
当初吴芮在得到刘盈的提醒后,就派人来保护女儿。英布一直以为,淮南王后身边的近臣,都是吴芮派来的人。
新的长沙王吴臣虽然不肯与英布一同起兵,但英布很了解吴臣,吴臣胆子小,又没有多少出战的经验,应该也不敢站在大汉这一边,只会坐壁旁观。
他轻视王后,轻视吴臣,自然也轻视淮南王后身边的“陪嫁随从”。
随何这个英布的老熟人,就这么轻松地混入了守备森严的淮南王宫。
随何一见到淮南王后,他还未开口,淮南王后便哭着下拜:“请先生救我,救我的孩子!”
看见淮南王后满脸的泪水,随何心中一叹。
当初愚笨的九江王后,如今也成长了,变聪明了许多。
她竟看得清现在的形势,不会盲从英布,也不会坐以待毙。
当初的九江王后,即使太子将即将到来的危险详细地告知她,她也只是惶恐不安地念着“该如何是好”。
或许是英布差点抛弃她和孩子的过往,让这位只知道内宅的王后成长了。
项伯围英布,英布差点城破。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自己带领少数精兵逃跑,将王后和子女都留下来当诱饵。
九江王后得知这个消息时,虽然英布满口说着项伯不会杀害他的家眷,等自己请来援兵,就把妻儿救回,但她身边有刘盈留下的汉臣,有父亲送来的护卫。
这些人早就告诉了她楚军有多残暴,告诉她若城破,楚军必屠城。
刘盈以身换母之事,让九江王后深深敬佩刘盈的孝顺,也让这位母亲更加信任刘盈的判断。
她的丈夫确实没有把她和孩子的安危放在心上。英布是用想包括自己在内全家人的命拖住项伯,好自己逃走啊。
经历了此事,九江王后再不敢做一个眼瞎耳聋的内宅妇人。
她在英布面前装得仍旧愚笨,私下悄悄与父亲和大汉频繁通信。
成为淮南王后之后,她没有高兴,而是更加惶恐不安。
英布成为淮南王后,麾下一群将领和门客日日怂恿英布自立,说那皇帝刘邦能当,淮南王比刘邦强,淮南王当然也能当。
英布的野心在刚当上淮南王时,就已经生出了。
刘邦刚称帝不久,他就在准备了。
淮南王后以自己不太聪明的脑袋思考,英布是哪来的信心能战胜大汉?
他连西楚霸王项羽都打不过。不,他甚至连项伯都打不过,都不需要项羽亲自来攻打。
汉帝可是赢了西楚霸王项羽的人。
淮南王后悄悄给父亲写信。
吴芮在病中给淮南王后回信,太子曾经来过九江国,肯定在她身边留下了后手。他让女儿少安毋躁,等待太子的指示即可。
“太子是个心善的好孩子,他帮过你一次,只要你向着他,他就会帮你第二次。你只需听他的命令,再恳求他,别让你的孩子当诸侯王,你和孩子的性命都能保全。”
淮南王后便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刘盈的指示,已经等候许久了。
“太子不日便会入城。”随何道,“我将送你和你的孩子入京,状告英布谋反。”
淮南王后哭泣道:“我还能为太子做更多事吗?我所求,只要孩子们能活下去。”
随何温和道:“你的孩子不仅能活下去,还能受封爵位,享尽荣华富贵地活下去。太子不会牵连无辜之人。你已经帮了太子很多事,所立的功劳足够保护你的孩子们富贵一生了。”
淮南王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真的?”
随何道:“太子一诺千金。”太子刚送了萧相国千金,从不骗人。
淮南王后伏地道:“我信太子,信先生。先生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随何点头,果真派人悄悄送走淮南王后和淮南王后所养的子女。
他做完这些事时,英布在城内留守的人居然一无所知。
当随何接管了宫防和城防,刘盈星夜入城时,城内英布的心腹才恍然城池已经易主。
“不负太子所托。”随何拱手。
刘盈摆手:“别废话,准备守城。我吃英布的粮守城,萧伯父总不该责怪我。”
随何忍笑。
让淮南王英布攻打自己的都城,这样的用兵方式,随何还是第一次遇见。
不知道朝堂之上的诸公,是否料到了太子行事?
在朝中案牍劳形真是无趣,果然还是跟随太子更为有趣,更能发挥他的才华。
江夏郡中,刘盈都急行军进入自己的都城了,英布还在宿醉。
刘盈给他的醪糟水里掺了点高度酒,他已经睡了一日了。
章邯已经看到刘盈的留书,正焦头烂额调兵遣将。
刘交和刘贾被刘盈一封诏书,任命为章邯的副将。待英布回国后,防备淮南国的军队离境。
“淮南国之内的事就别管了,交给我。”
看到刘盈的信,刘交和刘贾咕噜晕了过去。
赵佗挠头:“他就这么走了?把我抛下就这么走了?他就不担心我做点什么?”
章邯瞥了赵佗一眼,道:“你可以出兵试试。”
说罢,章邯不再理睬赵佗,赶紧去完成刘盈的命令。
赵佗站在原地,身旁护卫聒噪。
“将军攻打百越的时候,他还没提过剑!”
听得属下愤愤不平的话语,赵佗却笑着长叹一声。
“回去吧。”
他转身离去,但不是回南越国。
赵佗厚颜无耻地继续待在江夏郡做客,以旁观者的身份,近距离观看大汉这次古怪的平叛行动。
他想亲眼看看,汉太子刘盈的神异传闻是不是真的,也想亲眼看看,章邯那“大秦最后一位名将”的头衔是否名副其实。
赵佗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想看一看。
英布酒醒,匆匆离开江夏郡。
楚王、荆王皆不阻拦,还催他快回去。英布再次坚信,楚王和荆王定是支持刘肥或者韩信,想要置刘盈于死地。
而英布所念的当事人之一,淮阴侯韩信已经在汉水顺流直下,匆匆赶来。
就他一个人,带了几百护卫坐船赶来,如当初悄悄离开咸阳城,赶往长平的白起一样。
第144章 太子确实类陛下
刘盈改变巡游方向的消息一到汉宫, 刘邦就从椅子上滚落。
萧何倒是很淡然。
他捧着一陶杯热水,语气平静道:“当陛下把太子放出门时,不就已经知道了会有这样的后果?”
“什么叫我把他放出门?说得盈儿好像什么不听话的野兽似的!”刘邦先骂了一句,然后嘀咕, “确实是。”
萧何放下陶杯, 道:“陛下想让太子做什么?话说到前头, 钱粮真的不够。”
刘邦从地上爬起来, 拍了拍衣摆, 躺回了椅子上。
唉, 果然瞒不住萧何。
刘邦收起了惊恐的神情:“盈儿虽然令人操心, 但体恤庶民的心比我还强。他不会为了战功故意折腾你。”
萧何捏了捏眉间:“我知道。盈儿认为, 坐视英布积攒实力,将来给大汉造成的伤害会更大。”
他能理解刘盈的想法。
现在如果能直接掐掉英布叛乱的苗头, 对大汉庶民造成的影响肯定比之后小。
可这事不是单纯的钱粮数字。
是,现在花费的钱粮更小, 但饿死的庶民会更多。
或许以后要花一两年时间才能平定英布之乱, 但因大汉出兵征发徭役而饿死的庶民反而可能更少,大汉的胜率也更大。
当然, 之后战死的兵卒肯定会更多。
两边都有优劣。刘邦、萧何等人经过了多次商议, 和英布一同积攒力量,待之后决战, 对大汉最为有利。
战死的兵卒,他们上战场的时候就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且有军功可拿。饿死的庶民, 是会再次揭竿而起的。
这便是秦国和秦之前,一旦诸国有灾荒,都会向他国出兵的原因。
刘邦道:“盈儿说, 他有两全之策。”
萧何道:“盈儿的两全之策,往往是押上了他自己的安危。”
萧何在刘邦面前,都不称刘盈为太子了。对这个一直谨慎的相国而言,这次是真的很生气。
刘邦便也只能沉默了。
陈平让人换好刘邦滚在地上时打翻的果盘:“盈儿若想做什么,谁也不能阻止他。陛下给予盈儿便利,比盈儿自己做强。”
张良咳了两声,有不同的看法:“如果陛下真的想阻止,是能阻止的。盈儿看似喜欢擅自做主,但除了入彭城一事,其余事他都和陛下有默契。陛下信任盈儿,盈儿也十分信任陛下。如果在国家大事上,盈儿无法说服陛下,他应该会听从陛下的吩咐。”
陈平看了张良一眼,收回视线道:“陛下应该已经和太子争辩过了,这次是太子赢了。”
张良道:“我想陛下可能没有很认真地争辩。”
见陈平和张良之间隐隐有些剑拔弩张,刘邦打圆场道:“如果只是冒一点险,就能得到两全之策,为何不可?”
这下陈平和张良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没了,但在场所有人看向刘邦的眼神都不对了。
刘邦拍了拍椅子扶手:“我上战场冒的险还少吗?盈儿像我。”
萧何深吸一口气,再将那口气缓缓吐出。
他冷笑道:“陛下,比起那些两全的利益,太子的安危对大汉更为重要。”
刘邦点头:“我知道。他也知道。”
“那你!……”吕泽听了半日,差点暴脾气犯了。
如果不是吕家给他拖了太多后腿,让他在刘邦面前理亏,现在哪怕刘邦是皇帝,他都要动手犯上。
王陵捂着半张脸叹气:“陛下是认为,盈儿此次行为不会有危险吧?”
刘邦淡淡应道:“嗯。”
众人都知道刘盈有一头很神奇的驴。这头驴能将刘盈从项羽和楚军眼皮子底下救出来,显示在刘盈已经成为一员汉将,想独自一人从英布眼皮子底下逃走,应该也很容易。
刘盈就是这么说服的刘邦。
赌一把,死的是刘盈带走的汉军,但不会是刘盈。
众人也知道。但万一呢?怎么能把太子的安危,寄托在外物上?太子就不该立于危墙下。
如果大汉进入危急关头,太子冒险也就罢了。他英布算个屁?值得太子冒险?
只要萧何咬一咬牙,朝中随便出个大将,都能把英布阬杀了。
现在大汉不出兵,唯一的原因就是萧何说不准出兵。
刘邦道:“朕已老,他很快就会独自掌控这个国家。既然他已经决定了,就去吧。”
众人将视线集中在刘邦身上。
打仗的时候,刘邦身体很好,几乎没生病。
哪怕受了重伤,顶多一两个月,刘邦又可以披甲上战场。
这两年对刘邦而言,没什么战事——本来匈奴犯边和赵国相国谋反是挺大的事,但被刘盈解决了,刘邦自然就无事了。
吕雉代刘邦巡游天下,刘盈拖着刘肥绑架韩信去打仗,刘邦只剩下在宫里案牍劳形这一样工作,生了病却比在战场上没医没药时还恢复得慢。
王陵扫了一眼刘邦两鬓灰白的发丝,移开视线:“陛下不老。我都不服老,陛下说什么老?”
刘邦笑道:“儿子都长大了,我也该老了。陆贾说得好,我可以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但读书太难了,盈儿自幼拜名师求学,他更适合当皇帝。”
刘邦双手拍了一下大腿,离开椅子站了起来:“别一脸不赞同的表情。我知道盈儿仍旧年少,所以才想替他多挡几年风雨。唉,真不想动弹。”
刘邦活动了一下老胳膊老腿,扭了扭脖子,打了一个大到可以看到嗓子眼的丑陋哈欠。
萧何沉着脸道:“陛下可提前告知我等。如果陛下和太子有充分的理由,臣不会挂印。”
刘邦哈哈大笑:“盈儿说趁着你们身体还健康,要多气你们几回。朕准了!”
众人:“???”
准你个头啊?!这是人说的话?!陛下你开玩笑的吧?!
几人默默地瞪着哈哈大笑的刘皇帝。
显然,以他们对刘邦的了解,刘邦的“玩笑”,可能是真的。
这父子二人就是纯欠得慌!
刘盈南下搞事刚起个苗头,刘邦就给老伙计们自曝。
当萧何得到女儿送来的千金时,只深深地叹了口气:“为何是你送来?他太子宫没其他人了?”
萧谨老实回答:“以我对太子的理解,太子就是想气你。”
萧何狠狠翻了个白眼。
萧谨不仅带来了千金,还带回了许多特产。
回家后,她就不走了。
“老大说趁着还没大婚,让我多在家里住一段时间。算是给我放个婚前长假。”萧谨道,“阿父,你给我留了房间吗?”
萧何沉着脸道:“没有!”
“哦。”萧谨挽住了老父亲的手臂,往自己以前居住的小院走去。
小院十分洁净,仿如萧谨刚离家时的模样。
萧何得到了刘盈承诺的千金,刘邦等人的心便安了。
刘邦让因为在朝堂上和人意见不合,差点把一位老人家给气晕过去,而被勒令闭门反省的韩信去齐国宣读诏书,实际上是偷偷南下。
他自己将朝政托付给吕雉,坐上了巡视中原的马车。
迁中原豪强入关中,哪怕现在没乱,民间肯定也有很多不好的声音。太子不巡视中原,就只能皇帝亲自去了。
巡游天下的路途颠簸,帝后二人得轮着出门,才扛得住。
萧何就像是蚂蚁搬家似的,悄悄从仓廪中抠出一部分钱粮。一旦刘盈的搞事没成功,大汉立刻可以大军拔营。
如果刘盈搞事成功了,这部分钱粮就会用于维护驰道的徭役开支。
皇帝和太子想少封几个藩国,驰道就要早早维护了。
萧何看着账本,别说头发,眉毛都愁得稀疏了。
……
大汉这里做好了全部准备时,刘盈正在淮安国的都城里开库房发钱。
英布比吴芮实力更强,所以在封国时,刘邦没能给英布换个地,英布仍旧以原本九江国的都城六县为都城。
嗯,就是刘盈带着彭越解英布之围后,英布带兵出门征战,刘盈休假了近一年的那个六县。
不仅刘盈在这里住了一年,陈平还来六县陪了刘盈几个月。
英布班师回城前,刘盈便被父母接走。
等英布回到他忠诚的六县,六县风貌如初,并无半点不同。
现在刘盈再次回到六县,六县在他躲懒那一年间入城的青壮庶民,有的都已经当上小官了。
这些人帮刘盈把镇守六县的兵卒聚集起来时,兵卒都还不知道上头换人了。
英布对将士不错,赏赐很到位。如果是他领兵,兵卒战斗力肯定不弱。
但英布不在时,这群人看见面前堆积如山的将领头颅,心里对淮南王的忠诚就半点没有了。
古代将领兵卒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项羽砍了宋昌他祖父他父亲全家,就能夺得大军指挥权。刘盈占了个“太子诛逆”的大义,又自带神异光环,想夺得六县的军权就太容易了。
至于等英布回来,这群人会不会有二心……
刘盈把英布皇宫里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都搬了出来。
“拿了钱,等英布回来,你们必死。”刘盈露出招牌阳光笑容,“拿吗?”
兵卒迅速分走了刘盈赏赐的财物。
英布皇宫里的珍宝还有很多,刘盈又在城里大撒币。
他还拿出许多田契,把淮南王拥有的御苑和没脑袋守将的田地都均匀地分给城中庶民。
按照户籍分,来者有份。
分完田契财物后,刘盈才告知他们大汉有多大,淮南国有多大,自己的战绩有多辉煌,英布有多废物。
“大汉已经派大军前来诛杀英布,你们放心拿好赏赐。寡人是汉太子,未来的大汉皇帝,没可能骗你们。”
刘盈大白话的战前动员后,六县士气如虹,誓要和逆贼英布一决生死。
随何默默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这慷慨,确实类父。
第145章 此子竟然类霸王
英布回到淮南国时, 国内一片祥和,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有点纳闷。
太子将自己灌醉,据说去了淮南国,难道不是攻打淮南国?
国内越是平静, 英布就越警惕。当他到达六县, 看到六县上太子那极具特色的旗帜时,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原来太子在这里, 安心了安心了。
英布安心之后, 看见自家厚重的城墙头疼。
他在六县经营多年, 将六县的城墙打造得如咸阳一般。他深信就是刘邦亲自到来, 也别想轻易攻陷这座铜墙铁壁的城池。
现在城池易主, 变成自己攻打六县……嗯,他得想想, 六县的城墙有没有薄弱处。
太子突然跑到自己都城,还关起城门等自己攻打。这作战方式, 别说很少读兵书的天赋型将领英布没见过, 英布麾下饱读兵书的博学门客都没见过。
他们都不知道太子为何要这么做。
总不可能太子准备等他们攻城的时候,让大汉的军队包围无城可守的他们……嗯?极有可能啊!
英布的部下和门客连忙进谏。
英布想了想, 有点犹豫。
太子既然攻占了自己的都城, 就证明大汉和他已经撕破脸,他不想反也得反。
就算他对太子不太熟悉, 也知道刘邦对这个太子的看重。太子被困,汉军必定在路上。如果无险可守, 他确实会陷入被动。
但太子就在这里。如果杀了太子, 一定能给汉军士气造成极大的损害。六县里都是自己的人,就算城墙再厚,破城也应该很容易。
英布在思考, 自己能不能冒一点险,在汉军攻来之前,把六县拿下。
就在英布思考的时候,六县厚重的城门缓缓向内打开。
因六县只是一座普通城池,它的城门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就是一座向内打开的厚重大门。一旦开启,就不是那么容易关上。
英布眼睛一亮。
自己在城内的臣子已经杀了刘盈,把城夺回来了?
就在英布眼睛一亮时,刘盈扣上了面甲,明亮的双眼笼罩在阴影中。
“冲!”
刘盈一声令下,他带来的一千骑兵在他的率领下,拍马冲出了城门。
刘盈此次仍旧骑的是驴。
灰兔比刘盈的神态还兴奋。
上次与刘盈在匈奴并肩作战后,灰兔还以为自己没机会上战场了。没想到,英布自己撞了上来,这还不为自己的功绩再添一笔?
啊嗷嗷嗷!主人冲啊!
“我不冲,是你冲。”就是骑驴冲锋的时候,刘盈还能满口骚话。
英布是一位良将,其排兵布阵曾受过项羽亲自教导。
但英布刚到六县,还没思考妥当该如何作战,所以队列不是很整齐。
刘盈就抓住这一瞬的机会,冒险开城门冲杀一波。
当他的骑兵冲入英布的军队,箭雨朝着两旁倾泻时,英布还没有回过神,令旗都没有竖起。
众所周知,古代的军队如果看不到令旗,就是无头苍蝇。
刘盈身穿铁甲,其余兵卒身上至少都是皮甲,个个全副武装,连马的身上都披着皮甲。
此时,要感谢匈奴的馈赠。
当披甲的骑兵撞上来,密集的箭矢落下来,别说普通兵卒,就是驾着战车的将领都条件反射地躲避骑兵。
也有勇敢的将领试图驾驶战车冲撞骑兵队列。但只骑着马的骑兵,比战车灵活太多了。
战车部队打骑兵,是双方都列好阵,把战车当盾牌用。
当骑兵已经跑起来,战车却还没有列好阵的时候,战车对骑兵的作用就很微弱。骑兵轻而易举就可以穿插入混乱的战车部队中,绕开战车的阻拦。
英布的军队原本是一支精锐之师,刘盈带着一千骑兵,竟然像利箭一样插入了英布数万精锐中,直冲英布的麾盖而来。
英布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命人竖起令旗,指挥军队,并命令身边猛将出战,阻拦刘盈。
将领尚且反应及时,但普通兵卒却已经慌乱。
军阵就像是被劈开的水面,层层波浪向外推动,将领斥责的声音不绝于耳。
英布命人竖起战鼓,正准备以鼓传令,稳定军心。
刘盈手中强弓拉满,眼睛微眯,箭矢脱手,羽箭直透鼓手背心。
“快保护大王!”
汉军居然一箭射死了鼓手,鼓手离英布很近,护卫慌张起来。
英布自身也是猛将,并不惧怕刘盈的弓箭。
他呵斥护卫,再次下令。
这一个愣神,刘盈便脱离了身后骑兵大部队,钻入了英布麾盖周围防卫严密的护卫中。
“哟!”刘盈瞥了一眼挡在英布身前的猛将,笑着给英布打了声招呼,开启了智障光环。
英布麾下猛将正好拍马前来,手中长矛直取刘盈。
不知为何,他在靠近刘盈,举起手中长矛的时候,愣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刘盈手中铁枪刺穿了他的喉咙。
长枪一甩,身披战甲的灰兔擦过猛将所骑骏马,继续向前奔驰。
猛将半边脖子被撕开,一声不吭地从马上倒了下去,鲜血迸溅。
战场上明明战马嘶鸣,金戈铿锵,在猛将落马那一刻,竟诡异地安静下来。
直到刘盈甩着铁枪,“啪”的一声,将又一位体格健壮的将领直接从马上砸落。
猛将落地后被慌乱的骏马踩中,凄厉的惨叫声终于打破了诡异地宁静。
勇猛如英布,居然心中大骇。
恍惚间,他居然从刘盈身上看到了项羽的影子。
这少年太子,是如此猛将吗?!
“撤!”
眼见刘盈直奔自己而来,熟悉项羽打仗方式的英布不敢托大,忙一边撤退,一边命令护卫围攻刘盈。
他知道,自己要是被刘盈阵斩,麾下还有再多兵都会立刻战败。
即使刘盈如项羽般英武,人力毕竟有极限,只要挡在刘盈面前的人和马足够多,就能减缓刘盈的冲锋,消耗刘盈的力气。
就是项羽,也会被人围死。
何况刘盈骑着的“小马”体格较矮,刘盈要杀掉马背上的将领,颇要多费一些力气。
刘盈在英布要求变阵的时候,就掉转驴头,不再冲锋。
早知道不可能一口气冲到英布面前,刘盈做好了吓英布一跳就逃的准备。
刘盈连斩二将,英布麾下将士心神大乱。他轻而易举突破重围,回到了所带骑兵之中。
骑兵偏转方向,从英布侧翼杀出,又回旋重新杀入英布正在撤退的步卒中。
在城门上的宋昌见英布阵型已乱,击鼓下令城门内等候多时的拿了刘盈钱财的原六县守军杀出。
他随即下城楼,也驾驶着战车加入战斗。
六县守军有一万余人。英布确实很会养兵,这一万守军也十分精悍。
整齐的步卒方阵从六县城门中杀出,毫不犹豫地碾向英布带来的已经混乱的兵卒,就像是滚石碾向了脆弱的蝼蚁。
英布在刘盈杀来时,就预料到六县恐怕已经完全被刘盈掌控。当自己兵阵混乱,六县绝对有兵卒杀出。
他变后军为前军,有条不紊地撤退。
但后军的混乱很快被他压制,已经被刘盈冲散的前军兵卒则不可能再听从英布的命令。
他们的令旗都丢了,方阵都散了,现在是一群瞎了眼聋了耳的野兽。
英布没有在意这些人。
撤退时总会有兵卒被抛下,溃散的兵卒也是他用来阻拦汉军的诱饵。
在汉军剿灭这群被抛下的兵卒时,英布成功地带领大部队撤退。
刘盈没有下令追击,只让汉军继续清理现场。
他没有向溃散的兵卒喊话,说什么投降不杀。
汉军的军功制和秦军差不多,虏获俘虏也算战功。刘盈此举,和汉军的战功无关。
他只是要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用英布麾下将士的血肉,来将这一支六县的守军,完全变成大汉的军队。
等刘盈鸣金收兵,宋昌带人清点战功时,原本的六县守军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忐忑迟疑。
摘掉头盔的刘盈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安抚因个头较矮不能很好完成战马任务的灰兔驴。
“太子,此战斩首五千余人!”宋昌难得一次和刘盈并肩作战,神情特别兴奋。
“嗯。”刘盈给了闹别扭的灰兔驴一巴掌,“英布不能速取六县,担忧大汉军队杀到,应该不会再打六县的主意,而是退回一座大城暂时休整,然后向东进攻了。”
宋昌惊讶:“英布不是已经以为荆王和楚王是他的盟友吗?”
刘盈又给了撅蹄子的灰兔驴一巴掌:“正因为他以为刘贾和刘交对他没有敌意,他才更会攻打荆国。没时间给他团结盟友,不如趁着荆国防备松散,吞下更多的城池,补充自己的兵力和粮草。”
宋昌喜上眉梢:“他出不了淮南国!章相国等着他呢!我们接下来做什么?等英布被章相国打败?”
灰兔驴终于顺过气。刘盈摸了摸灰兔驴的驴耳朵,用灰兔驴的脑袋擦手:“英布攻城略地,我们也攻城略地呗。阿兄怎么还没来?我就不信,阿父不会让阿兄来帮我。”
宋昌眨了眨眼睛。
啊?淮阴侯要来了?呃,好像太子搞事,淮阴侯身为太子兄长,替太子收拾烂摊子是理应之举。
“算了,不来就懒得等了。”刘盈牵着毛驴,打着哈欠回去洗澡睡觉,“明天我们自己出兵。”
宋昌傻眼:“啊?不等?”
刘盈哈欠连天:“没有阿兄,我也能赢。阿兄说不定懒得陪我,去章邯军中了。”
宋昌再次傻眼。淮阴侯不会这么不懂事吧?!
……
“荆国的兵归我,我暂时任荆国相国。诏令等见到盈儿,让他补一个。”韩信确实已经入了章邯军中,并毫不客气地夺了刘贾兵权。
虽然刘贾为章邯副手,但荆国军队还是由刘贾直接率领。
章邯信任韩信,问道:“要不我直接把兵权给你?”
韩信给章邯丢了双白眼球:“你也算摸得上名将的边,不要装得和朝廷上楚国那群庸碌公卿一样的愚蠢。”
楚王刘交:“啊?”
韩信道:“丈人,我不是说你,是说原本被秦国灭了的楚国。”
才想起韩信是自己女婿的刘交:“哦。”
刘贾爽快地交了兵权,并让原荆国相国回栎阳,让刘邦自己补一个诏令。
章邯被韩信呛了一句,但他脾气好,没怎么在意。
他和韩信也算熟悉了,知道韩信这话,其实是在夸奖他。
“我能堵住英布东出的路,淮阴侯要入淮南国帮助太子吗?”章邯问道。
提起刘盈,一直板着脸的韩信笑了笑,道:“英布的大军被我们拖住,盈儿便不需要我们帮忙,反倒是我们的战术要配合他。英布既然已经往东而来,他在盈儿那里应该已经吃了一次败仗。”
章邯面露遗憾之色。
他还没亲眼见到垂髫之年就能单骑擒李由的太子战场英姿呢!
第146章 英布就是匪贼脑
刘盈休息了一日, 待探得英布去向后,便派人去淮南国各个城池劝降。
他劝降的书信都是一个模板。
刘盈没有写明现在淮南王有多弱,大汉有多强。他想这群人闷头跟着傻子淮南王谋反,自身恐怕也是傻子, 听不懂高深的话。
这可是会听了项羽鬼话, 真的去刺杀楚怀王的傻子英布和他的下属们, 讲大道理是讲不通的。
他就只点明了一件事。
淮南王后状告英布, 已经在汉太子的帮助下, 带着英布所有子女前往了栎阳。
那个英布啊, 他现在最小的孩子都有三岁了。
这三年来, 英布身边美妾没有少过。特别是当上了淮南王, 三宫六院都添满了。
看看那大汉的皇帝,整日那么忙碌, 后宫都已经添了新孩子。英布三年无所出,显然是已经生不出孩子了。
如今英布的孩子都已经在大汉皇帝手中, 英布就算是赢了, 继承人怎么办?
过继宗族子弟?可英布好像也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宗族晚辈啊。
就算英布选了一个宗族晚辈当继承人,英布麾下的将领好像都挺看不起英布那群没什么用的族人的, 他们就不怕英布未来的继承人报复他们?
在各个城池散播英布坐拥后宫但三年无所出后, 刘盈才说正经话,讲了讲淮南国和大汉的实力对比。
光是章邯拉着骊山刑徒都能把英布揍得满地乱窜, 大汉可不止一个章邯。
好吧,你说那时英布也很弱。那英布当九江王的时候总不弱了吧?已经改名为刘伯的项伯都差点把英布灭了满门, 还是汉太子出手相救。
汉太子现在已经把淮南国的都城六县打了下来, 英布正在往东逃窜。
堵在他逃窜路上的,正是曾经差点重塑大秦的名将章邯。
你们淮南国拿头打啊?
淮南国各大城池的守将先被英布三年无所出的小道消息吓了一跳,正在努力思考, 将来不会再有亲生儿子当继承人的英布值不值得跟随,又得知英布已经败了,都城都被汉太子打下来了。
啊?我们都没听到风声,淮南王已经败了?
他们本来就被英布的亲生子女都在栎阳的事搞得心神大乱,再一得到汉太子已经拿下六县的消息,便不会怀疑“汉太子拿下六县”和“淮南国已经覆灭在即”其实不能画等号了。
毕竟,哪家人打仗会先去偷别人的都城?
这时他们倒是忘记,项羽气势如虹的时候,都城彭城被大汉偷了不止一次。
有一次,也是这个汉太子带着腿部挂件彭越贡献的。
“你们可以去劝降了。”刘盈把以随何为首的汉使派了出去,每个人身后配备了一名六县守军将领。
这些将领会为汉使证明,淮南国的都城确实已经在汉太子手中,汉太子也确实大败英布。
这都是实话啊!
刘盈叮嘱:“黎民刚刚得到喘息,大汉必不能起大的兵灾。淮南国的黎民,也是大汉的子民。”
随何等汉使严肃拱手作揖:“必不负所托。”
刘盈送汉使离开时,连原六县的守将都挺起了胸脯,感到肩头有沉甸甸的使命感。
这群只知道跟着淮南王大喊“荣华富贵”的兵痞子,竟也生出些虚伪的道德感了。
刘盈对宋昌道:“他们不是突然有道德感了,只是如果不披上这层道德的皮,岂不显得他们轻易背叛英布的事很不仗义?你要懂得分辨。”
宋昌应下,还不知道刘盈现在教导他这些人心之事,是打算把他丢下。
刘盈送走汉使之后,自己也带兵出发,劝降几个较为顽固的城池。
这时,系统给的“叫门光环”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叫门光环:当刘盈去自家城池门口叫门时,守城方士气降低。
淮南国难道不是大汉的领土吗?当然是啦!
刘盈带兵离开时,没有太着急赶路,将行踪坦坦荡荡地暴露给英布。
英布正在试图攻打荆国和楚国,自己却在淮南国颠覆他的老巢。刘盈相信历史中盖棺论定的所谓“汉初名将”,就算名过其实,但也绝不可能是蠢货。英布应该会有所动作。
果然,刘盈在路上遭遇了伏击。
不过因为刘盈都是选的驰道走,即使淮南国多丘陵,对方也没办法突然跳出来吓刘盈一跳。
所谓伏击,大约就是赵奢遭遇秦军一样,狭路相逢勇者胜。
谁还能比刘盈加灰兔更勇?
除非已经成了腐烂尸块的项羽从坟墓里跳出来,给刘盈来一个小小的僵尸震撼,已经加点完毕的刘盈,在这个冷兵器时代,谁也不怕。
我就是万人敌!!
刘盈又斩落一位可怜的无名主将,振臂狂呼。
他带来的五千余精锐兵卒也振臂欢呼。
连给刘盈运粮的民夫,都神情激动,好像自己也变成了刘盈所带的兵卒似的。
不仅没能伏击刘盈成功,还因为分兵被章邯揍得满头包,英布绷不住了。
原本历史中,英布这一场谋反,还是有高光的——他杀了刘贾,把楚国揍得满头包。
只是当刘邦亲自到来,又摆出了他擅长的防守反击——先被英布逼入城池固守,然后趁着英布一个不注意,从城里冲出来狂揍英布。英布便失败了。
和刘邦打仗的敌人总是很憋屈,明明前面优势占尽,但刘邦先扛着不败,突然就出来冒出来给他脑壳一下狠的。就这么一下,便一战定乾坤了。
英布就失败了这一次,便只能南逃,前期占领的领土都打了水漂,好像白打了似的。
刘盈知道英布这样的结局,所以行动上对英布很重视,心理对英布却很轻视。
英布说他反了刘邦,是想当皇帝。可英布还不如项羽这个楚国老贵族呢,项羽后勤虽烂,好歹也算有后勤。英布打了城池就“打了”,就和盗匪抢了一波似的。
所以刘邦只打败他一次,他不能退回已经攻占的荆国,也不能退回自己的大本营淮南国,而是往南逃了,并一路逃一路继续被刘邦追着揍。
“大号匪徒啊。”刘盈今日文思充沛,又给淮南国各个城池,以及英布本人那里送去了信。
因担心英布会恼羞成怒斩杀来使,他还特意先把信送到章邯那里,让章邯在阵前找人念给英布听。
章邯没好意思念,便让人抄写了许多份,射箭送入英布固守的小城池中。
“确实只是剿匪。”刘贾和刘交都一副自己很厉害的模样。
章邯瞥了两人一眼,没说话。
两人都很听话,很适合当副将,所以也算厉害了。
不过如果自己不在这里,就凭这两人当副将还会偶尔脑子慢半拍的带兵本事,恐怕会被英布斩落刀下。
“英布肯定陷入两难了。”章邯自言自语。他好奇英布会如何选择。
英布不知道自己如何选择。
他现在被堵在淮南国门口出不去。
英布不知道章邯为何能提前得知他的行军路线。但只要章邯堵住他的前路一次,他就不可能再从章邯眼皮子底下消失。
逃走?他敢把背对着章邯,就等着章邯带着骊山刑徒追着他入深山的过往复刻吧。
更让英布害怕的是,章邯明明有能力发起猛攻,一举将他歼灭,却只隔着几十里屯兵相望,好像淮南国和荆国的边境线上有一面不可逾越的墙。
英布不明白章邯为何要这样做。
他不会再蠢地以为章邯是对刘邦虚与委蛇,不想灭了他。
英布带兵打仗的眼界是有的,看出章邯确有灭了他之心,没有一丝一毫的手软。
不明白章邯为何不猛攻,未知让英布异常恐惧。
在章邯“抓住”他的时候,淮南国的消息让英布的神经更为紧绷,快要绷断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重视,结果还是不够重视的汉太子刘盈已经开始在淮南国攻城略地。
且刘盈几乎没有打攻城战,淮南国的几座大城池纷纷投降。
有几个对他特别忠心的将领,在刘盈来到城下后,也没怎么抵抗,便让刘盈轻松入城。
甚至有守城的将领是被下属杀了,脑袋和城一起被人献出去。
他还没出淮南国的国门,淮南国就快不是他的了。
“大王,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将士们人心浮动。
打是打不过,逃又不敢逃,他们就像是被钝刀子割肉似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末路。
英布知道不能这样,只能冒险。
他决定出城与章邯一战,然后带着军队逃回淮南国。
英布仍旧抱有侥幸心理。
刘邦没有亲自来,或许等他在淮南国一露面,淮南国已经被刘盈拿下的城池,可能重新投向他。
可章邯追击怎么办?
就算入了一座难以防守的大城,自己不还是等死?
更可怕的是,如果那些城池不肯重新投向自己,自己就要被两面夹击了!
英布脑海里闪过这几个问题,越想越害怕。
此时,英布内心的软弱再次占据上风。
如他在遇到还是秦将的章邯时想着逃跑,在六县被围困时想着逃跑一样,冒险的念头被压下,“逃走”这个单纯的思想充满了他整个脑袋。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他自己逃走了,到时候再拉起一支匪徒便是。
南方那么大,大汉能控制的地方如此小。大不了他投奔南越国去。
英布如此想着,刚下的命令便改了。
不回西边,南逃!
章邯窥得了英布的动向,对刘贾和刘交道:“果然如太子所言,英布内心就是个盗贼,他从未把自己已经占据的城池当做自己的领土,只有他麾下的将士才是他内心的依托。所以如果他战败,不会想着回淮南国固守,而是带着军队继续当盗贼。”
刘贾和刘交再次十分骄傲,好像刘盈是他们儿子似的。
章邯失笑。
以章邯的本事,自然能看出就算宗室藩王也不稳。
大汉大部分制度都承袭自大秦,特别是“皇帝”的称号。现在这些占据了大片领土的藩王,迟早会被削弱。
太子和这这些宗亲迟早有一战。
不过至少现在,他们确实很像是和睦的一家人。
希望他们敌对的那一天能晚点来。希望那一天到来时,已经是他们的下一代人。
章邯下令道:“他既然离开壳子了,就追击吧。”
刘贾兴奋地嗷嗷叫。刘交也要亲自带兵。两人半点没有自己已经是诸侯王的自觉。
章邯嘴角微抽。
他相信,肯定在这两人死之前,太子不用操心荆国和楚国的事。
英布南逃的时候,刘盈已经带着三万大军,看到了英布的营地。
刘盈带着数十倍于自己亲兵的大军来攻打英布,心中没有丝毫畏惧。
他身后的降将对刘盈又是佩服,又是担忧。
咳,他们自己对太子绝对忠诚,但就是担心其他降将是叛徒!
降将看着彼此的眼神,都和看着敌人,仿佛下一刻就要让同袍背后中刀似的。
刘盈的亲兵在战场上以一敌百都没怕过,在自己营地里每日胆战心惊。
太子怎么敢的啊!
刘盈就是很敢。
他带的大部分兵卒都是六县的守军,只换上了几个降将。
六县的守军都是亲自和英布对砍过的,又搬空了英布的家财。他们比自己还希望英布赶紧死。
如果这些降将不忠诚,那群兵卒和底层军官会让他们忠诚。
“果然,他不敢回淮南国。”刘盈看见英布离开堡垒,笑道,“我就说吧,他根本没把自己当个诸侯王,皇帝就更不可能了。英布就只是个大号匪贼。”
刘盈身后被绑来的英布还没死的忠臣和门客们面如死灰,心也如死灰。
一切都被汉太子料中,他们心中再生不出反抗。
“我绕这么大的弯子,不是直接把你们杀了了事,是因为我知道你们确实有才华。”刘盈道,“淮南国土地肥沃,水热充沛,应该是丰饶之地。现在我回到淮南国,它的田地比我当年离开九江国时还荒芜。你们都是当地人,反了大秦不就是因为大秦让你们活不好。怎么好不容易打完了大秦,你们的家乡比之前更荒芜了?”
刘盈叹了口气,命令将士打起精神,与已经开始动作的章邯一起追击英布。
他骑在驴上,在大军的后方如闲庭信步,没有抢夺将士的功劳。
刘盈一边骑驴散步,一边继续絮絮叨叨:“萧相国不是你们淮南的人,却为了你们淮南田地荒芜快愁得头发掉光了。你们身为淮南人,竟然对自己家乡丝毫不在意。我知道你们想要从龙之功,但英布连劝农桑都不会,他是龙吗?现在你们抢着别人的东西是过得舒坦,当了皇帝还继续抢?那你们不怕庶民再来一次揭竿而起?”
刘盈对着降将和英布的门客道:“你们没有脑子吗?”
给刘盈当护卫的降将和被绑着的英布的门客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刘盈嗤笑了一声,也没想他们能回答。
能思考这些问题的人,已经在大汉当官了。
第147章 淮阴侯跑哪去了
刘盈和章邯合军追英布, 那韩信跑哪去了?
因为没有太多人知道韩信来了,而知道韩信到达的人又太信任韩信的能力,所以无人关心韩信去哪里了。
哦,还是有人关心的。
刘盈见到章邯, 听闻阿兄带着荆国的兵跑得没了踪影, 失笑道:“阿兄是看不起英布, 想在其他地方立点战功。”
刘盈是韩信唯一承认的弟弟和弟子“双弟合一”(刘肥只是弟弟)。对韩信的了解他说第二, 韩信自己都不敢承认是第一, 因为刘盈会闹。
听了刘盈的判断, 章邯才终于担忧起来。
“萧相国会不会……”章邯愁苦道, 话都不敢说完。
刘盈摊手:“萧伯父同意把阿兄放出来, 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放出来?说的你阿兄好像那啥似的。
嗯,你也好像那啥似的。
听了萧何已经默许, 章邯便不愁了。
大汉谁人不知,萧相国默许的事, 萧相国会兜底。
“赶紧去抓英布。要是英布跑掉了, 立功回来的阿兄会鄙夷你们。”刘盈道,“当初阿父、彭越、阿兄、李由四人都没抓到你, 整个沛丰的老乡都不肯卖他们酒。”
章邯:“???”还有这事。
刘盈唏嘘:“就凭这个战绩, 章邯你就能跃居大汉开国名将之首!”
章邯:“……我想这个不能。”情商超高的前大秦章少府,想起自己刚投奔大汉时, 陛下、彭越、韩信对自己的“为难”,终于找到了原因。
至于李由……李由他自己好意思为难自己吗?
刘盈拍着妄自菲薄的章邯的肩膀, 鼓励章邯:“听说英布自封汉初三大名将, 与阿兄并列。你赶紧杀了他,补了他的位。”
章邯好奇:“汉初三大名将另外两人,除了淮阴侯, 另一位难道是平阳侯?”
平阳侯就是大汉武将战功第一人,曹参。
刘盈摇头,大拇指指着自己:“是我!”
章邯毫不犹豫道:“太子和淮阴侯都名副其实。英布真不要脸。”
淮阴侯和太子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名将。老一辈中连曹参都不愿意抢名声,他英布何德何能?
于是可怜的英布在被抓前,还要被刘盈诋毁名声。连淮南国被俘虏的降将和大臣都听闻了这件事。
啊?淮南王自称和淮阴侯韩信、汉太子刘盈并列汉初三大名将?
虽然我忠于我的君王,但还是别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说不定大王确实信以为真,才在汉太子还在南边的时候,就出兵谋反。”
“嗯,大王以为他打得过汉太子和章相国。”
明明刘盈先动的手,英布又背上狂妄自大的坏名声。
可怜。
谁人想不开,和人贱嘴欠,还地位高实力强,打不到也打不过的刘盈为敌呢?
赵佗开了个香瓜,吃得满脸汁水,十分满意。
正当他吃瓜吃爽了,终于亲眼在最好的看台上,观看了颇具神异名声的汉太子刘盈究竟是个怎么个神奇人物时,有下属匆匆来拜见。
“大王!我们驻守在南越国边境的两万精兵被大汉全歼!”
下属一个跪地滑铲,抱着了正在抹脸上香瓜汁水的赵佗粗壮的大腿,泣不成声。
赵佗抹脸的手僵在脸上:“啊?”
我正吃着吃着瓜,自家精兵被全歼了?
谁干的!刘盈和章邯都还在抓英布呢!大汉哪来的精兵悍将能全歼我的百越兵团精兵?!
下属哭着道:“为将者的旗帜是……呜呜呜,是淮阴侯!”
赵佗手中的瓜都掉了,砸在哭泣的下属的脑袋上。
淮阴侯?
这个人,赵佗当然是知道的。
别说韩信本来就很出名,英布来找赵佗结盟的时候,曾浓墨重彩介绍过这个疑似汉帝私生子的汉帝义子,淮阴侯韩信。
韩信在中原大地已经有了“兵仙”的称号,其来源大概是韩信的支持者自己宣扬的,可能是韩信为了夺位,命令支持者给自己扬名。
(到处贴小广告的刘肥和刘盈:阿嚏!
到处清理弟弟所贴小广告的韩信:阿嚏!)
赵佗也觉得韩信现在就称“兵仙”实在是有些过了,但韩信带兵的本事,他是认可的。
如果他和韩信在中原相遇,他不敢说能赢韩信。
现在听闻灭了自己边境驻兵的人是韩信,赵佗有一种不奇怪的感觉。
但很快,他压下了这奇怪的感觉,拍着腿骂道:“我已经臣服汉帝,为何汉帝还要发兵攻打我?!”
赵佗当即要去找淮阴侯寻个说法。
南越的臣子个个义愤填膺,声称要攻打大汉。
赵佗压制住心中的惶恐不安,派人去寻汉太子刘盈。
刘盈可是承诺了,只要自己臣服,就不会攻打南越!
刘盈得到消息时,章邯就在身边。
章邯满脸担心,这可是无诏出兵啊!陛下绝对没有允许淮阴侯攻打南越国!
刘盈却捧腹大笑:“不愧是阿兄。”
章邯愁苦的模样,就像是在秦二世和赵高当政时上朝一样:“太子,别笑了,淮阴侯这是无诏出兵啊。”
刘盈一边继续捧腹,一边道:“无诏?哪里无诏了?英布不正往南越国逃?赵佗和英布的盟约是真的,南越国在边境的屯兵原本是为了接应英布也是真的。”
章邯想了想,脸上的愁苦一扫而空。
他也展颜笑道:“不愧是淮阴侯,一石二鸟,打得好!”
刘盈将兵权交给宋昌,让宋昌跟随章邯继续追击英布残部,自己去和韩信会合。
刘盈拍了拍灰兔驴的脑袋:“阿兄给我们省了许多事啊。”
灰兔驴不知道听懂没有,它正埋头大啃南方的青草。等回了北边,就吃不到南方特色青草了。
章邯听到刘盈的话,受到了惊吓。
难道淮阴侯不动手,太子就会伺机攻打南越?
幸亏淮阴侯来了,否则萧相国就要亲自来了!
刘盈骑着他的小毛驴,只带了一百护卫,得儿驾地前往长沙国。
吴臣整个人麻麻的。
英布自己找死,他早就知道了。
妹妹和外甥都逃去栎阳了,他和儿子商议,本打算骗杀英布。结果英布被撵得到处乱窜,他都联系不到英布,遗憾地失去了这个大功劳。
吴臣对英布这个妹婿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
他很清楚,英布当初被项伯围攻时,是打算用妹妹和外甥的命来拖延项伯,自己孤身逃走。
当时以父亲的军事力量,就算有心救援,也不能与西楚霸王为敌,妹妹和外甥定是无路可逃。
幸亏刘盈约定和父亲一同出兵,并亲自带兵救了妹妹和外甥。
如今妹婿作死差点连累妹妹和外甥,也是刘盈提前派人将妹妹和外甥救走。
刘盈曾对妹妹说,因妹妹和大汉吕皇后当初处境相似,都是随时可以被丈夫抛弃的存在,所以想帮助妹妹。
这样浅浅的“共情”,竟会让刘盈护了妹妹和外甥一生。而妹妹的枕边人,外甥的亲生父亲,远远不如刘盈这个外人。
吴臣想着父亲对刘盈的评价。
现在他知道刘盈的性格绝不是个传统的“好孩子”,但父亲说得对,盈儿就是个很好的孩子。
刘盈虽然让吴臣不必动作,但吴臣也让相国利苍带兵协助章邯。
长沙国的军事实力确实很弱,利苍扒拉能带兵的人,都扒拉了许久。最后还是梅鋗这个越人假装自己是长沙国的将领,来领这个兵。
就当梅鋗准备出发的时候,韩信联络了他,夺了梅鋗的兵权。
他让梅鋗为自己的副将之一,协同引诱南越国的驻兵离开驻地,去接应英布。
长沙国的兵和淮南国的将士在南越国的将领眼中,看上去没太大区别。
南越国的人又不知道淮南王后和淮南王不睦,以为吴臣也是站在英布这边。梅鋗直接以真实的身份接触南越国的将领,南越国的将领没有怀疑。
梅鋗还有个让南越国将领信任的点。
刘邦和项羽一样无耻,给梅鋗的封地,现在在南越国的势力范围内。
不过刘邦自以为自己能打下南越国,鼓励越人与自己协同作战,想法是好的,和项羽不一样。可他不是没打吗?那就是老邦子颇不要脸了。
听了刘邦的狡辩,刘盈狠狠地嘲笑了刘邦,但在刘邦准备给梅鋗改封的时候阻止了刘邦。
刘盈说,就封这个地,我有用。
刘邦没问什么用,便准了,还写信给梅鋗甩锅,说是刘盈定的。
梅鋗笑了笑,没在意。他真的很大度,并且以为自己的本事还到不了彻侯,陛下可能是为了安抚越人才破格加封,所以没有给实际的封地。
不管历史中的汉高祖有没有如此考量,但刘盈不是这个考量。
韩信这不就用上了?
当梅鋗对南越国将领大吐苦水,说刘邦给自己的封地居然在南越国内。他不如投了南越国,让南越王给自己实封,将领都没怀疑。
越人,蛮夷也,本来就无所谓忠诚。汉帝没有给梅鋗实质的利益,梅鋗投向南越王不是理所当然。
百越兵团对自己的实力是很自信的。
曾经是秦将的南越将领没有经历逐鹿中原的毒打,又得到大汉的军队正和英布在淮南国死磕的消息,疏忽大意在所难免。
韩信又截断了南越将领与赵佗的通信,并让梅鋗不断督促南越将领,不要贻误战机。
南越将领便带着精锐,离开了南越和长沙国边境的山林,冒出了脑袋。
韩信在山谷设伏,巨石落下,截断南越国精兵首尾,汉军以弩阵居高临下,全歼这支南越精兵。
淮阴侯下令,不接受投降,哪怕跪地投降者,也全部阬杀。
两万南越精兵无一生还。
第148章 又怎知是我藩国
韩信打仗, 不太注重歼灭敌人之事。
打仗的时候,敌人杀就杀了,没杀就俘虏。无论是赏赐给军功将士为奴,还是挑选并练成新的兵卒, 青壮男丁总是有用的。
这还是韩信第一次下令, 哪怕付出更大的代价, 也要全歼对方。
哪怕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杀掉两万人也要费很多事。
梅鋗对杀人没什么厌恶, 也很疑惑韩信为何要自找麻烦。
但看着韩信那张冷淡的脸, 梅鋗的官话又不是特别好, 没好意思抓着韩信问。
刘盈比赵佗到达的晚。
不过赵佗在等刘盈到来, 没有独自去见韩信。
韩信也懒得见他。
刘盈骑着小毛驴直冲军营的时候,韩信正在练兵。
虽然仗打完了, 兵也会交还荆国,但韩信看不过去这群兵的素质, 有空就去练兵。
“阿兄!”
刘盈骑驴冲锋, 韩信转身就往高台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大骂:“你和灰兔都这么大了, 是想把我撞骨折吗!”
刘盈只好从驴上跳下来, 再朝韩信扑过去。
韩信无语转身:“你都这么大了……哎哟!下去,我抱不动你!”
已经快和韩信一样高的刘盈还当自己是小孩, 试图缩腿挂在韩信身上,差点没把韩信给压地上去。
恶作剧后, 刘盈嘻嘻哈哈松手。
灰兔驴缓步走过来, 用头轻轻拱了拱韩信。
韩信揉了揉灰兔驴的脑袋,骂刘盈:“你和灰兔一起长大,能不能学到灰兔半分稳重?”
刘盈甩头:“不能。”
韩信实在是忍不住了, 拽住刘盈的衣袖就开始唠叨。
刘肥不在京城,刘邦和吕雉被刘盈惊吓到了,就只能找韩信诉苦。
韩信听了太多苦水,现在全倒给刘盈。
这是属于你的苦水,给我乖乖接住!
刘盈被韩信啰嗦得直翻白眼。不过他自知给阿兄找了许多麻烦,虽然不断做怪表情,还是乖乖站着听完了阿兄所有唠叨。
当韩信唠叨完,刘盈解下驴背上的竹筒,殷勤地请韩信喝水润润喉咙。
韩信喝完水,长长地舒了口气:“你无事就好。若你想攻打英布,为何不偷偷告诉我或者肥儿?我们会帮你。你还小,独自攻什么城?就算我和肥儿走不掉,把曹窋、吕台他们带上,好歹也有个副将帮衬。”
刘盈抱怨:“阿父就是担心我悄悄跑去打英布,所以临时把曹窋他们都叫了回去,只给我留了一个宋昌。还好宋昌也能打,哈哈哈哈。”
韩信想起宋昌的家传,眼中很没情商地闪过了一丝嫌弃。
算了,看在弟弟的脸面上,不说宋昌长辈的不是了。宋昌给弟弟当家吏还是当得不错的。
小小的闹腾了一场,刘盈嚷着要洗澡换衣服,韩信陪刘盈,顺便看看刘盈是不是真的没受伤。
就算有灰兔在,箭矢伤不到刘盈,其余兵器还是能划伤刘盈的。刘盈没受重伤,细小的割伤可不少。
韩信给弟弟搓背时看到那些已经结疤的细小伤口,又没忍住唠叨了一番。
刘盈却不听不听,还高声唱歌,嘲笑阿兄啰嗦。
韩信哭笑不得,便不再念了。
换好衣服,刘盈脑袋上裹着干布,去寻梅鋗和吴臣等人,顺便开了个小会。
韩信坐在刘盈身侧,给刘盈擦头发。
吴臣和梅鋗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利苍。
台上那人是淮阴侯?!
台上那人是太子阿兄。
利苍看见韩信和刘盈相处模式已久,不由在心里嘲笑英布。
英布还想策反韩信,看韩信理不理他。
太子说过,淮阴侯有厌蠢症。英布此人,可是连大度的太子都嫌弃的蠢。
“都杀了?杀得好,不愧是阿兄。”刘盈看完战报,先夸阿兄。
韩信嘴角浅浅地勾了一下。当他看向下座那群人震惊的神情,嘴角又浅浅地下撇。
和刘肥搭档久了,因有刘肥帮忙“翻译”,韩信越发不爱自己给陌生的蠢人解释自己的行为。
刘盈见吴臣等人的神情,就知道阿兄又当了锯嘴葫芦,十分无奈。
原本历史中的淮阴侯肯定没有阿兄这么高冷。原本历史中的淮阴侯是自己练兵自己带兵,没有合心意的左右手,所以至少在军事上,还是很擅长和人沟通。
而且淮阴侯在见到自己看得上的人的时候,也是很会说话的。他只是脾气不好,咳,品行也一般,毕竟著名“钻胯恶少”。
自家阿兄可能是过得太舒服,脾气和品行肯定比原本的淮阴侯好(刘盈和刘肥:谁说不好就打死谁!),但为人处世上却越发懒了。
征战的时候,韩信和刘肥几乎形影不离。韩信懒得想的事,包括和别人解释自己的意图,刘肥都会给韩信张罗得周周到到。
现在刘肥独自单飞去当齐王,韩信的习惯也没改回来。
不过韩信的习惯不改也已经没关系了,毕竟他是刘盈和刘肥的“大兄”。
刘盈在心底嘲笑了一下阿兄的懒惰后,替阿兄解释:“若是在中原征战,哪怕与西楚征战,我们都能收编对方的兵卒。但南越不一样。”
刘盈给吴臣等人解释阿兄不能留俘虏的原因。
韩信现在不留俘虏,原因和白起当年尽可能地消灭地方有生力量是一样的道理。
第一,南越国的精锐就是百越兵团。
无论赵佗在这十几年招募了多少青壮兵卒,南越精锐的骨架仍旧是秦卒。这些秦卒死一批少一批,等死光了,南越和其他蛮夷就没区别了。
就算是秦卒训练出来的兵卒,脱离了大秦的环境和中原的生产力,南越的军事实力也一定会断崖式下降。
现在的秦卒有多厉害?
在原本历史中,吕后当政时试图以攻打南越来稳固自己的统治,所以撕毁了和南越的和谈,并屯兵边境。
结果赵佗出兵,差点把长沙国灭了。
此次战败,也是吕后执政后期较为颓然,连刘氏宗族当着她的面杀了吕氏亲族,也沉默以对的原因之一。
吕后此刻很清楚自己的权力来源是“规则”,即她是大汉开国皇帝的妻子,如今皇帝的祖母。
宗亲和勋贵不反对她,因为她代表着大汉的皇帝。他们只是等她死。
而吕后对此无能为力。因为吕氏无人可用,大汉之外又有其他势力虎视眈眈,能带兵的只有永远不可能支持吕氏那群废物当皇帝的刘氏宗亲和开国勋贵。
按照这个等式,留在南越的那群秦国老卒,是能平推没有名将带领的大汉军团的。
当赵佗死了,那群老卒也死得差不多了。汉武帝再攻打南越,就随意派个汉将便能获胜。
韩信不知道什么“原本历史”,但他只凭借自己的眼界,便能轻松得出这个结论——要削弱南越,只需要杀掉秦卒。
大汉现在无法跨越南越的原始森林,去南越与赵佗一决生死。
引蛇出洞这种事只能做一次,韩信便抓住机会,哪怕后来谈判会艰难些,也必须把握住这次机会。
刘盈给吴臣等人分析了南越的实力后,说到了韩信全歼敌人的第二个原因:“若大汉和南越讲和,定是要将俘虏还回去的。赵佗也知道老卒的价值,绝对不会松口。若是在战场上干净利落地将敌人全歼了,赵佗也无话可说。我们和赵佗谈判时,就不用再为这一点争吵了。”
吴臣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韩信的嘴角又微微勾起。
他对刘盈道:“不必对他们解释这么清楚。”
刘盈道:“还是需要解释的。阿兄带兵的本事,别人能学到一二,就能给大汉增加许多良将。”
刘盈都说到这份上了,韩信便亲自开口,细细补充了一遍自己这次军事意图。
他还把自己的战术也解释了一遍,甚至连练兵的要点都说了说。
刘盈给韩信捧水。
阿兄最厉害了!星星眼!
韩信矜持地接过弟弟的水。
这场军事会议,就变成了韩信的个人教学。
赵佗气势汹汹到来的时候,吴臣、梅鋗和利苍正跟随韩信身后,捧着竹简记录。
韩信仍旧在练兵。
刘盈亲自去迎接赵佗。
赵佗看见刘盈的嬉皮笑脸,就是一肚子气。
他冷笑道:“南越已经臣服大汉,太子为何攻打南越?”
刘盈失笑:“赵佗,你说这话脸红不红?我阿兄是在长沙国全歼的你家兵卒。你说是谁攻打谁?”
赵佗脸色一变,回头看向一人。
那人眼神躲闪。
刘盈收起笑容,叹气道:“看来你把权力交给儿子,南越国的一些人就以为你老了,不听你的话了。”
赵佗骑虎难下。
他现在才知道南越擅自出兵。这样谈判,自己便落入了劣势。
赵佗在心里狂骂,明明自己反复叮嘱,没有自己的命令,南越绝不可以出兵。这群废物!
刘盈做邀请状:“现在就不用再气势汹汹地质问我,可以好好说话了?”
赵佗深呼吸了一下,拱手道:“是我的错。但太子,淮阴侯是不是太残忍了?”
刘盈笑得差点没喘口气。
身为秦将,你说我阿兄残忍,是不是太好笑了?
刘盈笑道:“赵佗啊赵佗,你我都是敞亮人,敞亮人就说敞亮话。你的南越的底气就在于从秦国带去的老卒,既然南越有不臣之心,阿兄怎么会放过他们?”
赵佗恭敬道:“南越已经臣服,是大汉藩国。”
刘盈拍了拍这位老将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杀你南越两万精锐,你南越又怎知你是我大汉藩国?”
赵佗脸色大变。
刘盈收回手,笑容依旧:“南越王,该你跪下向我请罪了。说吧,南越为何在接受大汉藩国印玺后,居然趁着大汉平叛,出兵帮助叛王英布?”
刘盈转身,下颌微收,双手轻轻背在身后。
他站着的地方与南越一众人高低一致,眼神却像是从高处俯视着众人,将南越众人的惊慌尽收眼底。
赵佗没有立刻如刘盈的意。
他先回头看了自己所带的南越将领一眼。
在刚离开南越时,他所带的心腹提起大汉,虽然面带警惕,但并无畏惧。
现在大汉全歼南越两万精锐,大汉和南越有了“仇”,这群人脸上的警惕变成了愤怒,但愤怒没有带来战意。
百越兵团缩在南越之地太久了,一次重创,竟然让他们畏缩了。
刘盈督促:“南越王?”
练兵的韩信视线转向这边。
他不明白为何弟弟说不让他跟随,而是让他装作不在意南越众人,而是教身后几人练兵。
赵佗的视线也很碰巧地转向了韩信。
虽然他不认识韩信,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位冷傲的青年,定是传说中的兵仙韩信。
赵佗道:“淮阴侯此次战术颇似武安君,与传闻中的他大为不同。”
刘盈道:“阿兄是兵仙嘛,什么战术都会用。阿兄带兵可不挑了,什么样的兵都能带,唯一的要求就是多多益善。”
“多多益善……”赵佗再次深呼吸了几下。
大汉的精兵可以“多多益善”,南越呢?
他想起大秦是怎么碾碎的南越。
大秦明明死伤惨重,但从中原源源不断运来精兵,便把南越碾碎了。
大汉现在无力出兵南越。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呢?
如果大汉不是二世而亡,这一代皇帝做不到,下一代皇帝,下下一代皇帝呢?
赵佗眼前的,就是大汉的第二代皇帝。
有这样的皇帝,大汉可能二世而亡吗?哈。
赵佗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但他的身体很好,精神很好,并不服老。
但他看着刘盈的脸,看着那位瞧不起南越人,仍旧自顾自地练兵的淮阴侯的脸,突然有些自怨自艾。
如果自己再年轻二十岁……
赵佗突然想到,自己如果年轻二十岁,别说能不能打得过刘盈和韩信,他的资历就不够在百越兵团当主将了。
赵佗脸皮抖了抖,没有听刘盈第三声催促,撩起衣角跪了下去。
“臣向太子请罪。那将领是私自与英布勾连,南越绝无叛汉之意!”
“好,寡人信你。起身吧,我们谈一谈赔偿。”
刘盈将赵佗扶起来。
赵佗跪下的时候,他身后的南越人也陆陆续续跪下。
刘盈将赵佗扶起的时候,没有让他们起身,他们没敢起身。
赵佗的背佝偻着。
他站了起来,但好像背怎么也站不直了。
这时候,他脑海里回响着汉太子带着笑意的轻语。
【“不杀你南越两万精锐,你南越又怎知你是我大汉藩国?”】
韩信在刘盈的眼神示意下,终于结束了演戏,朝着刘盈走来。
与南越的谈判已经结束。
第149章 肥了未开化的土
南越来谈判的时候, 越人两位首领也赶了过来。
驺无诸和驺越最初就向刘盈承诺,如果要攻打淮南国,他们必出兵相助。
刘盈说,他是和平主义者, 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虽然驺无诸和驺越都不信刘盈的屁话, 但也万万没料到刘盈会灌醉了英布, 自己带着一千多人夺了六县。
怎么说呢, 真不愧是刘盈啊。
驺无诸和驺越算是诸侯王中较为了解刘盈的人, 知道刘盈在项羽攻打汉帝的时候, 如何带着彭越在楚国满地乱窜, 举着那谁看谁生气的“乃公”旗到处拉仇恨。
他能在西楚霸王还活着的时候就把彭城打下来, 现在夺个六县算什么?
“太子曾单骑夺荥阳。”章邯没说守荥阳的人是谁,只陈述了这一个事实。
原本还很嚣张, 明明已经被打脸许多次,仍旧因为刘盈的年龄而轻视刘盈的没脑子莽汉, 终于承认刘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壮士。
驺无诸和驺越却没那么天真。
他们很担心刘盈撇开他们亮肌肉, 也是在警告他们。
驺越想了想,自己对大汉很忠诚, 复国全靠大汉扶持, 便不担心了。
驺无诸想起自己的继任者那眼高于顶的傻样,只能叹气, 子孙自有子孙福,子孙不想享福他也没办法。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 绝对不会忤逆大汉。
还好章邯最后还是通知他们帮忙堵了堵南逃英布的路, 并邀请他们参加与南越王的协商会议,两人终于放下心来。
驺无诸和驺越又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定要向南越王摆明自己的立场。如果南越王敢威胁大汉, 他们定会骚扰南越边境。
两人都想好了对南越王放的狠话,并对了稿子。
哪知道他们到达的时候,南越王已经向汉太子跪下请罪。
驺无诸和驺越都倒吸了一口气。
南越被打了,还要向大汉下跪道歉?
韩信在为吴臣等人教授练兵心得的时候,两位越人首领混入了刘盈的护卫中。
赵佗如果敢威胁刘盈,他们就会跳出来给刘盈撑场子。
章邯没回来。
他虽然已经杀了英布,但英布还有些部将到处逃窜。
章邯有很深的剿匪心得和教训,不会给敌人留下反叛的火种。他不信任两位诸侯王副将的本事,无法离开战场。
让驺无诸和驺越来寻刘盈的时候,章邯非常郑重地将太子的安危交给了两位越人首领。
驺无诸和驺越再次怀疑,章邯是真的让他们来帮太子撑场子,还是让太子吓唬他们?
两位越人首领很迷惑。
南越王怎么……怎么就跪下了?他刚才不还气势汹汹吗?
就算南越王自己是个怂货,南越王身后的所有南越人,怎么都怂了?
这时候怎么没有一个壮士大喊着不甘受辱,让他们表现对大汉的忠诚?
大汉和南越最后订了什么协约,两人已经迷迷糊糊听不进去了。
刘盈大摆宴会,他们也食不知味。
梅鋗虽然是吴芮的下属,但也是越人,与驺无诸和驺越都很熟悉。
他看出两人的无助。夜晚之时,他便与两人小聚了一下,点醒了两人。
“南越王服软,正是因为淮阴侯灭了他的精锐。”
这句话太子已经说过,驺无诸和驺越却没有重视。在梅鋗再次提起太子的话,他们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驺无诸问道:“南越国的军队,是淮阴侯引诱到长沙国的吗?”
梅鋗没有直接回答:“事实就是南越国没有真心臣服大汉,私自进入长沙国,试图接应英布。”
驺无诸沉默了许久,才叹气:“是啊。”
驺越看着驺无诸叹气的模样,也跟着叹气:“太子也是在敲打我们。”
梅鋗面色古怪:“我想太子没有敲打你们。”
驺越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梅鋗道:“太子不会做这等麻烦事,性格十分直率。他若真想敲打你们,不会让你们生出‘我们是不是被敲打’的疑惑。”
驺无诸和驺越的嘴角都狠狠抽搐了一下。
最终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多想了。刘盈确实是这种人。
本以为一场盛大的、充满着刀光剑影的谈判,竟然这样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跟随在刘盈身边的辩士们心里都有些难过。
他们还以为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呢。
不过他们难过之余,又学到了许多。
无论是劝降淮南国城池,还是此次会议,都让这群在楚汉之争时就很活跃的汉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原来当使臣,还能这么当?
当大汉的实力足够强大的时候,他们这群使臣,或许可以换一个说服别人的方法了。
看我们的太子,才是汉使的最终形态。
汉使又将视线投向韩信。
韩信疑惑地回看他们,然后他的视线被汉使炙热的眼神给烫缩了回去。
韩信问刘盈:“那群人什么毛病?”
刘盈叼着肉干道:“他们只是希望大汉有更多像阿兄这样的将军,这样他们出使他国时,就很容易了。”
韩信失笑。
人善心美的刘盈没有对南越国狮子大开口,只让他们让出了五尺道旁的一个已经成熟的前秦国屯田营地,让汉军进驻屯田。
刘盈对南越国的恩惠就很多了。
他不仅开了边贸,还给了赵佗一本厚厚的《南越国开发建议》。
他甚至连半吊子造纸术都给了赵佗,让赵佗赶紧推广文字。
赵佗神色古怪:“太子,你不担心南越国变强大?”
刘盈道:“我就是让你们变强大。若你们像中原一样强大,我才能攻城略地啊。”
前秦将赵佗立刻明白了刘盈话中的含义,觉得手中的纸张装订本十分烫手。
刘盈拉着赵佗道:“陪我走走。”
他们就在南越国让出的那个屯田营地,正在进行交接。
刘盈对宋昌图穷匕见,让宋昌留在这里屯田,并掌管和南越国的边市。
宋昌差点哭晕过去。
虽然太子是重用他,给他立功封爵的机会,但太子那副“我不要你了”的嘴脸,真的很气人。
刘盈只带了十几个护卫,骑着甩尾巴的灰兔驴,毫不畏惧地踏上了五尺道,走入了南越国的国境。
五尺道顾名思义,道宽不过五尺。
秦军大军进入百越,就是走的这条五尺道。
秦军攻占百越后,所能控制的地方,也是依托这条五尺道,在五尺道周围伐木整地建城。
赵佗号称南越之王,实际上他能控制的地方就是秦国能控制的地方,也就是这条五尺道,直到已经开发的古滇国这片小小的地。岭南那片地,赵佗正在努力控制中。首先,他得教会这群人,别再刀耕火种。
云贵两广福建的面积很宽广,能在如今技术条件下农耕的地方却极其有限。
刘盈没走多远,便带着众人偏离了五尺道。
赵佗等跟随的人都骑着马,进入山林很容易。
在离五尺道约一里远的地方,刘盈跳下大毛驴。众人也跟着下马。
刘盈右手虚握着拳头,轻轻敲了敲身旁大树的树干。
树冠遮天蔽日,从枝叶间隙落下的光斑一动不动。
刘盈脸上的表情大抵是平静的,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股子不甘心:“赵佗,你知道吗,燕地东北那片地,土地肥得冒油。”
赵佗道:“我去过那里。哪有什么肥得冒油的土地?”
他又不是土生土长的越人蛮夷,当他没去过燕地吗?
刘盈道:“事实就是如此。但要完全开发那片地,要等个近两千年,才能填平沼泽,挖开过于黏稠的地面。”没拖拉机和抽水机,靠人力干到死也建不成北大仓。
赵佗的眉头微皱,不懂刘盈在说什么。
刘盈半跪在地面上,手指轻轻点了点脚下的土壤:“我们脚下这片森林,已经存在多少年了?”
赵佗嘴张张合合,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谁知道啊?
刘盈道:“至少万年吧。”
在人类存在之前,这片丛林便已经存在,所以才叫原始森林。
树木的寿命可能不能达到万年,但几十年、上百年、逾千年的大树却不少见。
一丛树木还未死亡,新的树木便已经萌芽。枯枝落叶落在地上,掩盖住被树根紧紧握在手心的土壤。
北方的冻土,南方的丛林,便是我等先祖正在开拓的土地。
刘盈试图从地面抠出点土壤,都那么艰难。
他脸上露出笑容,眼底的不甘之色却更浓了:“两千年后,我们的子孙后辈会对我们这群先祖嗤之以鼻。”
他清了清嗓子,又捏起了嗓子。
“天啦,东北黑土地肥得流油,祖宗们怎么不在这里种田呢?若是我穿越回去,我一定带兵攻打东北,那可是北大仓啊!”
他笑了笑,又捏着嗓子。
“天啦,百越的地可是一年三熟,老祖宗秦人是不会种地吗?只要告诉他们百越之地一年三熟,他们一定会跪在地上捧着土壤呜呜哭泣,请求始皇大大赶紧派兵攻打!只要分给他们百越的地,他们自带干粮也愿意来!”
听了刘盈前面那段话,赵佗没什么反应。
刘盈后面这段话一脱口,别说赵佗的嘴微微张开,眼睛狠狠瞪大,赵佗身后的南越人,前百越兵团的老秦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刘盈看出了他们眼底被冒犯的愤怒。
如果说这话的“孙子”在他们面前,这群背井离乡,伤亡惨重的百越秦卒,一定会扑上去给他们邦邦邦三拳,让他们知道赳赳老秦,也是礼乐之邦。
赵佗不愧是能当南越王的人,最先冷静下来。
他道:“如果子孙能说出这样无知的话,那燕地以北和百越以南,恐怕都已经成为丰饶之地,才让他们不能理解我们现在经历的苦难。我等先祖,也算欣慰了。”
刘盈轻轻捶了捶地面,站起身来。
他拍掉了手中的泥土:“是啊,欣慰归欣慰,就是很不爽。”
刘盈深吸了一口气,不满道:“我自己开着大大的挂,身旁都是如萧伯父和阿兄这样的千古留名的人杰国士,麾下精锐所向披靡。以我的本事,别说小小的中华,就是统一全球的功绩,都唾手可得!”
全球?什么球?赵佗又听不懂了。
刘盈重重拍了拍树干,从树冠上洒落的光斑仍旧一动未动。
人力无法轻易撼动巨木。
“可我再厉害,也不能让北大荒瞬间变成北大仓,不能让百越的丛林瞬间变成沃土。”刘盈粗粗地喘口气,不悦道,“近一千五百年后的明朝,云南的低纬度高原才勉强开发完毕;到了清朝,云南才初步实行改土归流;新中国都在扶贫了,还要从山里去寻找刀耕火种的原始部族扫盲……”
至于岭南,别说现在是原始丛林,那片土地地形稀碎,只有沿海有平原,平原还年年遭遇台风,海水倒灌,土地盐碱化,连现代都很难顺风顺水地种一年地。
后世人惊讶百越兵团居然嫌弃一年三熟的沃土,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因为老秦人蠢,而是因为我们的先祖,真的需要一两千年,才能初步将这片连刘盈都晃不动的巨木全部砍掉?
后世人对先祖皇帝功绩的认可,基本只在于开疆扩土。
还未弱冠的刘盈茫然发现,自己还未当皇帝,恐怕开疆扩土的功绩就已经到了头。
他再厉害,也不能抹掉那一千两千年的时光,直接去吃最后一个能饱腹的馒头。
这次平叛之战,刘盈势如破竹,却一直不怎么开心。
疆土总是一个统一王朝比一个统一王朝大,已经开垦的田地总是一个时代比一个时代多。
刘盈满身外挂,身旁也是人形外挂汉初天团,却站在了披荆斩棘的先祖的最前端。
这里是大汉的开端,是汉民族的源头,是后世无数汉人凝望的最远处。
“如果我看不到这么远,我就能像所有穷兵黩武的皇帝一样,只管开疆扩土,功劳记在史书中,记在历代疆土扩张的历史图册中。至于‘过’,只要我看不见,只要大汉没在我手中亡了,便可以不关心。”
“我多希望自己更狂妄,更无知。”
刘盈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不甘压在心中。
他转身看着赵佗,赵佗已经呆若木鸡。
刘盈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大得赵佗脑袋死机,变成了木头脑壳。
“好好干活。比起对南越一无所知的大汉,已经在南越扎根,征服滇国岭南的你们,才能更快推行南越的开发。”刘盈语重心长地鼓励赵佗,顺便把手上的泥擦在赵佗的肩上。
赵佗看着刘盈在自己肩头擦手,终于从痴呆中回过神。
“建造城池,开垦田地,教导他们中原的文字和度量衡……哦,史书记载,是你最先将农耕和铁制农具引入岭南,结束了岭南的‘刀耕火种’和‘火耕水耨’。你的担子很重哦。”刘盈擦干净了手,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嬉笑脸,“好好干活,有了城有了地,我才能攻城略地啊。”
赵佗听着刘盈的玩笑话,没有回答,只是对刘盈跪地俯首。
他真的被吓到了。
刘盈扶起赵佗,对同样呆若木鸡的众人道:“回去吧。”
他骑上了心爱的大毛驴,驶离了丛林,回到了五尺道。
刘盈回头看了一眼。
恍惚间,他看到了层层叠叠的梯田,横跨崇山峻岭的高架,络绎不绝的汽车,飞驰而过的高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来阵阵欢笑;
画面一转,留着难看辫子的官吏正在清丈田地,裹着网巾的带甲将士正在田间努力耕作,头戴幞头的佩剑士人正在荒野间行走……城池越来越小,道路越来越窄,田地越来越少,高耸入云的树木越来越多。
最后一幕,定格在大秦甲士。他们走在丛林之间的五尺道上,尸骨热血洒在了荒野间,肥了这片未开化的土。
刘盈眨了眨眼。
树还是树,路还是路。
他笑了笑,转过头来,轻轻拍了拍灰兔的背:“回去吧。”
灰兔驴跑了起来,其余人追随了去。
第150章 大父肯定揍义父
回去肯定会被一大堆人烦, 刘盈本想再在南边多逗留几日。
他借口都想好了。南方温暖北方冷,我年纪轻轻身体不好,需要在南方避寒。
为了显示出自己不是没干正事,刘盈还专门提着英布的骨灰盒, 去拜祭楚怀王, 然后在楚怀王隔壁找了块地把英布好好安葬, 以全曾经的君臣之谊。
将来英布的后人还能找上门来, 给英布烧个纸添块冷猪肉。
刘盈觉得自己非常的仁慈, 别人都觉得刘盈杀人诛心。
英布先弑杀楚怀王, 又背叛西楚霸王, 最后还反了汉帝, 这怎么不算一种三姓家奴啊(战术后仰)!
刘盈拿英布祭奠楚怀王,让围观者想起英布的黑历史, 英布未来的名声肯定不见好了。
刘盈可不认为自己是杀人诛心。
三姓家奴怎么了?这样的人才受隔壁岛国欢迎。下克上最棒了,下克上还没克上就更有物哀之美了。
信不信某岛国将来出个《楚汉无双》割草游戏, 分分钟把英布捧上神坛。
刘盈想起隔壁还在刀耕火种的某岛, 遗憾地摇摇头。
烦,真烦。
大汉太羸弱, 拖累了我踏破虚空的脚步, 太烦了。
刘盈没事干了就在那里伤春悲秋,刘邦加急信送了过来, 让刘盈赶紧滚回来。
不仅刘盈,韩信、刘交、刘贾也被要求赶紧滚回去, 手中事务全部交给章邯。
只是一个小小的楚国相国的章邯:“???”
“义父为何如此急?难道匈奴入侵了?”韩信不解, “如果匈奴再次南下,叫楚王和荆王回去有什么用?”
刘盈眼皮子颤了颤,数了数日子, 意识到了什么。
他取下镶嵌着珍贵宝石的头冠。
虽然他还没到戴冠的年龄,但堂堂大汉太子想带个漂亮头冠,没人会说什么。
“回去吧,大父可能身体不好了。”刘盈道。
韩信愣了愣,想起自己南下前,还来给自己送行,精神十分矍铄的太上皇。
怎么会?
不过刘盈这么一说,韩信一想,让两位刘氏藩王一同回京的大事,也只有这个了。
韩信安慰刘盈:“大父可能只是生病了。”
刘盈轻轻道:“嗯。”
根据史书上的日子,大父今年应该会去世。
他忘了。
刘盈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也是挺绝情的人。
大父对刘盈非常溺爱。
一家人还在沛丰生活的时候,刘盈每隔几日就要喊着“大父救命”,往刘太公那里逃。
哪怕后来刘太公住丰邑,刘邦刘盈一家子住沛县,刘盈都能钻叔伯的车里,向丰邑逃窜。
丰邑和沛县不远不近,但对一个孩童而言,路途可是太远了。刘盈第一次私自从沛县逃往丰邑,差点没把刘邦、吕雉夫妻二人给吓死。
刘盈回到栎阳时,也常去找刘太公玩耍。
他重复着幼年的日常,一旦发现刘邦真的要动怒,立刻撒脚丫子往刘太公那里逃。
刘太公自从当了太上皇,对刘邦便十分客气,很给刘邦这个皇帝的面子。但宝贝孙子来喊救命了,刘太公还是会把扫帚抓起来,把刘皇帝当沛丰的刘老三打。
刘盈扪心自问,自己怎么能忘记祖父今年会去世呢?
“盈儿?”韩信担忧道,“我们赶紧回去,大父一定没事。”
刘盈恍惚道:“嗯,好。”
韩信还想再安慰刘盈几句,刘盈已经转身回房收拾行李。
他站在原地,在刘盈扒拉着门框催促他也去收拾行李时,才离开。
刘交和刘贾显然得到的消息更多。
不知道刘邦在想什么,居然让他们瞒着刘盈。
可他们一见到刘盈的神态,就知道刘盈已经猜出真相。
刘贾很是无奈。太子如此聪慧,哪能瞒得住?
刘交则发现不需要再瞒着刘盈,痛痛快快哭了出来。
刘盈没有笑话他,也没有安慰他,更没有跟着他一起哭。
刘盈只是嫌弃刘交吵闹,换了条船,继续发呆。
韩信忙也换船,继续陪着刘盈。
刘交拉着刘贾的袖子哭泣道:“盈儿居然嫌弃我吵!”
刘贾是刘太公堂侄,和刘太公的感情不是很深,能有理智地安慰刘交:“你是长辈,该你冷静下来,去安慰盈儿,你还让盈儿安慰你不成?”
刘交哭道:“我知道,我忍不住。”
刘贾叹气:“所以盈儿避开你,让你好好哭一场,你还有什么不满?”
刘交流着泪点头。
刘贾看向另一条船。
刘交是伤心过度,没有精力关心其他事。刘贾可是看出来,刘盈自得到京城的消息就神思恍惚。
希望淮阴侯能好好安慰太子。刘贾劝住刘交,不让伤心过度的刘交去寻刘盈,将刘盈交给了韩信。
虽然骑马可能会更快一些,但刘交这状态,恐怕无法骑马。刘邦想要瞒着刘盈,又没有很严实地瞒着,在信中下令刘盈等人从汉水逆流而上,并说不用着急。他让刘盈赶紧启程,不是让刘盈飞速赶路。
韩信猜测,刘太公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甚至已经去世,义父才让盈儿不急着赶路。
刘盈显然也已经猜到。
刘盈把所有侍卫都赶到船头,自己霸占了大船的船尾。
韩信来到船尾时,刘盈正抱着膝盖,看着船尾溅起的水花。
船工摇奖很卖力,船逆流也跑得飞快,在水面上留下一道白痕。
刘盈已经十八周岁。等他到了栎阳,已经二十虚岁,可以戴冠了。
刘盈的身材本就比同龄人高壮。把积攒的点数加上之后,刘盈的个子又往上窜了一截,真真像个小霸王。
韩信也算高个子了,但站在刘盈身旁,被刘盈衬着好像小了一圈。
高高壮壮的弟弟抱着膝盖缩成大大的一团,就像还年幼的时候一样。韩信的手轻轻放在刘盈的背上,想了许久安慰的话,全堵在喉咙里。
刘盈在韩信来的时候,还仰着头看水面。
待韩信把手掌放在刘盈背上,刘盈将脸埋在了膝盖上。
“我离开沛丰的时候太小了。”刘盈瓮声瓮气道。
韩信想着刘盈那时脑袋上稀疏的小揪揪,道:“是很年幼。”
刘盈道:“回到栎阳后,我在栎阳待的时间也不长。”
韩信想着刘盈隔三差五乱跑,还绑架了自己:“是不长。”
刘盈的脸碾了碾膝盖:“都是借口。”
韩信已经知道刘盈大概是能看到一些未来,虽然那些未来与现在已经大不相同。
刘邦喝醉的时候,韩信曾听义父向他透露,刘盈是知道他会受辱,特意跑去观看他钻人胯,还试图让自己钻他的胯。
坏孩子。
韩信真是哭笑不得。
哦,对了,盈儿还试图去看张伯父给人捡鞋,在桥上奔跑了许久,没有撞见,很是遗憾。
涵养十分好得和仙人似的张伯父闻言,都没忍住拍了拍胸口顺气。
由此可见,盈儿或许能窥见未来的片段,但不确定是什么时候。盈儿大可不必因为错过了和太上皇最后一面,就如此难过。
韩信是这么想的,也想这么劝,却不知为何,话说不出口。
刘盈自己继续开口道:“其实也不是忘记了。我知道大父大概就是今明两年去世。可大父在我离开的时候身体可好了,还能追着阿父打。”
韩信点头:“太上皇在我离开的时候,身体也很健康,能追着义父打,抱怨义父让你涉险。”
刘盈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嘴角不自觉上翘:“啊?阿父又挨打了?好!”
韩信摸出妻子绣的帕子给刘盈擦眼泪。刘盈嫌弃韩信的帕子上有刺绣,膈脸,侧脸避开,从袖子里拿出萧谨戳过的帕子使劲揩鼻涕。
韩信赶紧把自己的帕子收回去。
刘盈擦完鼻涕后,十分不环保地将帕子丢水里。
他又摸出一条帕子,擦脸,擦完后又丢水里。
韩信忙把自己的帕子塞回衣襟内的口袋里。
刘盈道:“不过这些都是借口。其实就是比起陪着大父,英布更重要。就是当时大父已经生病,我肯定也会南下。”
不止南方,匈奴,中原,哪里都比见老人家最后一面重要。
韩信奇怪道:“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当然天下最重要。如果你因为太上皇生病而耽误了天下大事,太上皇肯定会揍……”
韩信顿了顿,道:“肯定会揍义父!”
刘盈乐了:“没错!”
他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刘盈道:“其实阿父本也快死了。他在征讨英布时中箭,死于箭伤复发。”
韩信不敢相信:“义父都中箭那么多次了,为何这次……不可能!”
刘盈摊手:“因为阿父以为他还和年轻时一样强壮,受伤后没立刻回宫休养,而是跑到丰邑开了十几日的露天宴席,喝了十几日的酒。”
韩信倒吸一口气:“义父他是自己找死吗?!”
刘盈抱着手臂,沉着脸点头:“他就是自己找死!脑子有恙!”
韩信想起刘盈走后,刘邦的生活习惯,顿时愁了起来。
他怎么觉得,就是义父这次没上战场中箭,寿命也不会太长呢?
韩信道:“盈儿,这次回家,你耐着性子多留些时日,好好看住义父。”
“嗯。”刘盈再次重重点头。
闲聊完后,刘盈道:“我回船舱哭一会儿,别来打扰我。”
韩信揉了揉弟弟披散头发的脑袋:“好。我替你守门,也不让刘交他们来烦你。”
那个丈人真是没用,身为盈儿的叔父,只顾着自己哭,还埋怨盈儿没有安慰他,哪有个长辈样!
“嗯。”刘盈走进船舱。
韩信坐在船舱门口,不一会儿就听见船舱里传来鬼哭狼嚎。
呃,不像悲伤的哭泣,倒像是喝醉后在扯着嗓子鬼叫。
韩信捂着额头,失笑,终于彻底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