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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101章她必然要改变结局丨再……

    莫名被骂了,玄露直到离开百草庐还是一头雾水,但她很快将此归结于嵇苍惯常的毒舌,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来百草庐的时间一不小心久了些,还是得快点回去才行。

    想到回去后可能会看见的那张委屈失落的脸,玄露加快了速度,用比平时短得多的时间回到了住处。

    结果还是晚了。

    玄露本打算像以前那样从后院门溜进去,再装作无事发生等沈宴淮回来,可一进院门,就见一抹淡色的身影坐在桌前,微垂的侧脸温柔又安静。

    墙头不知名的攀木花朵绽得正盛,风一吹,洋洋洒洒的花瓣就越过围墙落下来,更有一些飘在了沈宴淮头顶和肩上。

    玄露呼吸一轻,下意识放轻脚步,思绪却是凝滞住了,全然忘了自己明明是想躲开对方。

    少年大概听见了动静,转过头来,浅色的眼瞳里映照出吹拂的花瓣与一抹光亮。

    等玄露回过神时,沈宴淮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小鹤这是又出去了?”

    询问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他们离得极近,玄露平视却只能看见少年下巴,她只得抬起头来,却一下子对上沈宴淮的视线。

    清俊的面容上带着她预想中的探寻与落寞,那双色泽奇异的眼瞳略微垂下,目光温和清透至极。

    明明是如此无害的目光,玄露却觉得里面充满了难以言明的东西,像被看穿了一般。

    没等她说话,少年又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几乎贴在她脸侧。

    “……草药的清香。”滚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畔,玄露受惊地一退,抬眼便看见沈宴淮没什么笑意的脸。

    少女白皙的耳垂已然被染红了,配着因动作不停摇晃的银白耳坠,仿佛点缀在上面的红宝石一样。

    沈宴淮的视线在那上面停留了片刻,而后移到玄露的面庞上。

    那张清丽灵动的脸上充满疑问与惊讶,没有不愿看到的抵触。

    笑意这时才恢复了几分,他再度走近少女,指尖拈起她肩头凌乱的一缕头发,“小鹤是又去了那名医师那里。”

    明明是一个问句,沈宴淮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玄露张了张嘴,发现无法反驳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好点了点头。

    事实如此,她的确是去了嵇苍那里,没什么可辩解的。

    可为何会感到心虚……玄露不动声色地垂眼看了下自己,思索下次是不是该清理好身上的气味再回来,但她又不是不干正事……

    沈宴淮轻轻笑了,眼底盛着晦暗的光亮,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手按上自己的手臂,“既然如此……小鹤可愿为我治一治伤?”

    看向玄露的一瞬间,沈宴淮的神色骤然变得无害,隐隐还透出一丝祈求。

    玄露被看得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把抓住沈宴淮那条手臂。

    沈宴淮嘶了一声,还想往外抽,玄露立刻更用力地拽住,将那宽松的衣袖掀起。

    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纱布的一角。

    玄露神色微凝,将袖子继续向上推去。

    随着手臂露出的部分越来越多,完整包扎的伤处也展露在视野里,其中被染红的部分尤为刺眼。玄露用指尖轻轻试探一下,只觉纱布被缠得又厚又结实,难以想象何等之深的伤口才能将其渗透。

    一会儿不见,怎么又受了伤?

    她抬头便想问出这个问题,可沈宴淮先一步依靠过来,语气虚弱神色可怜,“只是与那些魔修切磋了下,没成想不小心就变成了这样……”

    玄露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了他一眼。

    没记错的话,沈宴淮练成魔功之后就很少让她治疗了,即使经常受伤,也因为忙于建立自己的势力,渐渐将她抛之脑后。

    很多时候,还是她发现后追着帮忙治疗的。

    怎么这回……反倒还是这么……爱撒娇?

    玄露一时间只能想出这个形容,沈宴淮这幅样子分明就是撒娇。从清蕴宗时就是,后来她化人了更是,少年总是喜欢亲昵地

    偎着她,差点让她觉得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可上一世的记忆明晃晃地告诉她,分明不是这样。

    玄露拉着沈宴淮走到桌前坐下,仔细找到绷带的打结处,开始一圈一圈地解开。

    浓重的血腥味没让玄露有丝毫表情变化,她是看惯了这个的,可不知为何,当她看见还渗着血迹的伤处,眼底的担忧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出来。

    “能这么不小心,以后还是不要逞能了。”玄露直接将手掌覆上去,毫不客气地说。

    沈宴淮乖巧地将手肘撑在桌子上,目光却是深深看着玄露,他笑了笑,用慨叹的语气道:“我也不想如此……可若不努力奋进,又怎么能在魔界占一席之地?”

    话音落下,玄露悬在伤口的手掌一滞。

    莹莹淡光闪过,极深的伤口眨眼间便愈合起来,只要肌肤上淡淡的粉色证明它是新长成的皮肉。

    “……说的也没错。”玄露半晌后才肯定了沈宴淮的话,她抬起眼看向他,深黑的眼瞳像是坠下落叶的湖面,轻轻颤动了一下,“不过,还是万事小心吧。”

    沈宴淮看着她,敏锐地感觉到少女忽然低落下来的气息,立刻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其实我在这里等着,是想跟小鹤你商量一件事情。”

    让小鹤不开心,这可不是他的初衷。

    什么事?坐在对面的少女抬眼,用目光询问。

    沈宴淮笑了笑,神情带上几分认真,“我想带小鹤去一个地方。”

    这下换成玄露疑惑,去什么地方,还需要跟她商量?

    沈宴淮继续道:“近来我与赤厌他们寻觅四处,想找个能常驻的地方,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合适的。”

    他笑意浅淡,“我还记得小鹤说过魔界如今是无主之地,所以便肆意了些……”稍微一顿,“我们现下在的地方,应该是魔殿。”

    少年眉眼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说今日吃的什么那样随意。

    玄露惊讶地看着他,这么快?

    她是知道沈宴淮后面安顿在了魔尊的宫殿,可那是对付魔界动乱好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生的,眼下远没到时间啊?

    没等她说什么,就听得沈宴淮继续道:“正好,我也想将小鹤介绍给那些魔修,让他们认识一番。”

    认识她么……

    玄露脸上带了些犹豫,“没有这个必要……”

    等沈宴淮做上魔尊之后,她也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下属”,自然而然就与那些人相识了。

    “怎么没有?”沈宴淮笑望着玄露,“魔界动乱不安,能提早认识与我们为友的魔修也是好事。”

    “还有……魔殿很是宽敞,我特意为你留了一个房间。若是喜欢,我们便搬去那边吧?这样一来也很方便……”

    面对沈宴淮希冀的表情和小心翼翼的语气,玄露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

    魔殿地处幽暗之地,是一座无比恢宏庞大的宫殿。

    离魔殿还有很远的时候,玄露便看到了这处未来都要在其中生活的庞大建筑。

    它潜匿于晦暗之中,像是不愿被人发现,却又森然威严,彰显着极强的存在感。

    等临近了,才发现每一寸土地都还是熟悉的模样,只是更加荒凉破败。

    玄露四下望着,心下渐渐升起一丝怅惘,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恍若隔世。

    ——也的确是隔了一世。谁知这次她早早就过来了,看见了宫殿记忆中不存在的模样。

    当玄露看着魔殿门前宽敞的空地感慨果然还没栽树之时,沈宴淮已然开心得弯起了眼睛,步伐轻快地先行将门打开。

    魔殿的位置距离他们先前居住的地方很远,而他们先前的住所离那百草庐又是一段距离,所以……

    想到这,沈宴淮笑吟吟地呼唤,“小鹤,快过来吧。”

    正想着前世魔殿附近都有什么的玄露闻声回头,“哦”了一声,“来了。”

    此时此刻,魔殿内的魔修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沈宴淮早已告知了他们今日要带人回来的事,对于即将面对左右护法t及护卫长大人口中“魔尊的心上人”,众魔修皆是无比紧张,唯恐自己被未来魔尊夫人看不顺眼,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抹杀。

    这位尊主消息保密得太好了,在此之前,他们竟不知道魔后之位都已有了人选。

    “赤厌大人,敢问尊主带来的人……是什么样的啊?”事关自身,最终还是有人忍不住问出来,恳求早就有所消息的左护法透露一二。

    正在数人的赤厌看了他一眼,十分期待道:“来了你便知道了。”

    那魔修欲哭无泪,这是什么回答,他就是想提前知道才问的。

    同样的询问也出现在长弈这边,忙着处理事务的长弈头也没抬,“你可以出去等着,或是亲自去问尊主。”

    魔殿今日在的魔修不多,除了护法与护卫三个,只有五六个前来汇报自己管辖区域的事务或是奇异状况的——也不乏他们“肩负重任”,被推着过来探查第一手消息。

    随着魔殿的大门打开,众魔修下意识敛起目光,而后才敢抬起眼来。

    先是少年浅色的衣角,他们那异常低调又俊美的尊主进来后将门开了更大了一些,略微向后一转,像是说了些什么,邀人进来。

    少女雪白灵动的身影自门后现出使然眼前一亮,而后不紧不慢地沿路走来。她缓缓打量四周景致,毫不露怯,本就仙逸出尘的衣着在魔殿今日略暗沉的光线下仿若散发着光芒,成为最耀眼的一抹色彩。

    随着走近,那双深黑清透的眼眸也直直与众人对视,淡静又清冷。

    几个魔修互相从眼底看见了难以遮掩的震撼。

    他们想过很多可能,以为要么是尊主年纪小被擅长魅惑之术的魔修勾引,要么与魔界哪个颇有名望的妖族联合,却唯独没有想过……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姑娘。

    玄露长相本就显嫩,白皙不施粉黛,加上浅色衣裳相配,再如何稳重,显然也只是个碧玉年华的少女。

    但这远不是最令他们惊讶的,而是……少女自身从骨子里透出的灵气。

    生存在魔界的人几乎都是魔修与妖族,就算是逃到魔界没有转为修魔的修士,也都被浊气日积月累地侵袭影响,别说灵气,不让自身气息变得混沌不堪都是难题。

    而这样一个活脱脱是从仙门灵池中浸出来的年轻姑娘,为何愿意与尊主来到魔界……

    众魔修看向沈宴淮的眼神都不对了。

    长弈低咳一声,示意众人将仿佛在谴责诱拐一般的眼神收起,自己则来到沈宴淮和玄露面前,“尊主,玄露姑娘。”

    此时,只觉是故地重游的玄露,才刚刚将打量魔殿众人的视线收回。

    她看得没错,魔殿里的这些面孔分明是上一世的熟人,多多少少叫得上名字。

    赤厌也乐颠颠地跑过来与两人打招呼,接着在沈宴淮的授意下,向玄露介绍出现在这里的魔修姓甚名谁。

    玄露目光扫过面前这些谨慎又紧张的魔修,轻轻颔首,“我记住了。”

    得此回答,两名护法也不再多说,而是将近日的情况简略地概述了一下,但当要往深入里说时,他们又看向了玄露。

    这意思,显然是不知该不该当面讲这类事情。

    沈宴淮道:“你们直说就是。”说罢,他上前走到玄露身边,引她随自己来。

    几人眼中讶然,他们显然低估了玄露在沈宴淮心中的地位,连魔界事务都能当面讲述……看来,就是连权势也愿意共享。

    跟着沈宴淮在偌大魔殿中走动,玄露一边观望与记忆中重叠的景色,一边分心听着身后魔修的声音。

    那些她上一世也算了如指掌的消息,虽说细节上有所变化,可大体还是按照同样的轨迹发展着。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玄露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时战场的惨烈。她敢保证,面前这些魔修都受过她的亲手医治,但再如何努力,尚未完全从动乱中修养过来的魔界也无法抵抗联合起来的无数仙宗,最后死于宗门围攻下的也有十之七八。

    这一次……她必然要改变结局。

    玄露眼眸微微眯起,看向众人的目光有一瞬的坚定。

    与此同时,魔殿中的众人莫名觉得身上冒出一丝凉意,但他们都没怎么在意,见长弈已经将事情尽数汇报完毕,自己又没什么要事,便在请示之后离开了魔殿。

    还在魔殿的下属只剩长弈三人,顿时变得清净许多。

    “小鹤觉得如何?”忽然,沈宴淮转过头来,笑眯眯地问。

    玄露愣了一下,没懂他在问什么,“什么如何?”

    “这个地方,还有这些人。”

    玄露惊奇地看着沈宴淮,这种问题她还从来没被他问过——或者说,这些在魔界上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问她了?

    心中古怪,她表面也只点了点头,“你觉得好就是好。”

    沈宴淮无奈一笑,下一刻低垂了眼眸靠近:“小鹤答得如此敷衍,倒是让我伤心了。”

    玄露推了推他,“哪有敷衍,我这是实话。”

    沈宴淮任凭少女来推,从表情上未免不能看出是乐在其中。

    赤厌惊掉了下巴,白琥非礼勿视地捂眼,唯有早就看穿的长弈冷静自制。

    ……

    之后,玄露搬到了魔殿,与沈宴淮休息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她本想选的上一世住过的那间屋子,偏僻安静,位于魔殿一隅,可她实在耐不住沈宴淮反复念叨“若是小鹤不在身边我不习惯”,她便住到了离沈宴淮最近的地方。

    这里也可以。玄露看着被特意布置过的房间,想着曾经战乱时她常常直接披着毯子在沈宴淮身边睡,方便及时救治濒危的伤者。

    望着一看便知非常柔软的床铺,她愉快地一下子坐上去,而后倒下,挟着被子滚上一圈,将自己紧裹在里面,闭眼睡觉。

    不远处,隔着屏风、模糊看见少女欢快扑腾身影的沈宴淮不禁发自内心地笑了一笑。

    两人的住处实际上不是两个房间,而是被大致隔开的同一间屋子。

    用尽办法才将少女安置过来的沈宴淮忍不住勾起唇角,仿佛又看到曾经依偎在一起的他们自己。

    玄露搬来魔殿之后,沈宴淮便能更放心地出去了,也更能放手安排自己想做的事,只是表面上依旧隐秘。

    平日呆在魔殿的几人却有别样的感受。

    譬如现在,正在替沈宴淮处理公务的长弈汗颜地抬起头来,露出一抹礼节的微笑,“玄露姑娘,敢问有什么事吗?在下可以帮忙。”

    身侧,倚在桌旁的少女几乎下一秒就能坐到桌面上,而令长弈感到压力倍增的,是她正直勾勾地低头盯着他——和他面前的文书。

    自早晨起,对方已经在这盯了他一个多时辰。

    要不是早知道尊主对他莫名的信任,他还以为是尊主终于对他起了疑心,专门让玄露姑娘来盯梢他的。

    主要是……太近了些。长弈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少女这个位置离他极近,他几乎都能闻见对方身上传来的冷香。

    他还想保住自己的命。

    玄露却不满长弈远离的举动,再度靠近,目光直指被他批阅的文件,指尖也指了过去,“为何不直接将边域那些势力清除?而是找人驻守?”

    长弈松了口气,原来真的只是在看文件,他定睛解释:“边域的魔修行踪不定,如今魔界正是忙乱的时候,没有余力跟踪清理,派人驻守反而更有效果。”

    其实魔界早已没那么乱了,可尊主令他们将魔界的事态说得严重些……是想在玄露姑娘面前突出自己的辛勤?长弈难以想明白,不过,那些残存的势力的确如他所说一样诡异,难以彻底铲除。

    玄露的眉头微微蹙起。

    之前的打算实现了,如今她终于可以监督长弈几人,因此特意过来看长弈处理了一上午的工作。

    文书上的内容与她前世了解到的基本相似,魔界边域动荡难安,即使后来魔界大部分平定下来,有几处却还是不能安分,时不时地闹出动静。

    她一直都很怀疑,前世的败落,与沈宴淮必须分心分力处理那些势力有关。

    这么想着,她道:“倘若想将那些魔修处理干净,如何才能做到?”

    长弈讶然抬头,没想到玄露竟真的在考虑这些,于是沉吟道:“除非能提前得知他们藏身t的据点,再摸清他们各自特殊的力量,最后再弄清楚对方究竟有多少人,我们才能将其一网打尽。否则总有漏网之鱼,如野草一般生生不息。”

    白琥此时也凑过来,“玄露姑娘想知道这些人的消息?我倒是知道一些。”

    白虎妖族都听白琥指挥,为沈宴淮效力,巡护时也抓过不少反叛的魔修。她将自己知晓的情况一一道来,而后看着玄露,不知她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去想想……”玄露沉思,《入魔》详尽地注释了魔界的势力分布情况,她的所见所闻也派得上用场。现在只剩将信息规整起来,再按照时间整理一番,便能得出答案。

    白琥与长弈对视一眼,自然是随她去了。

    此后,随着来到魔殿的魔修越多,魔修之中也逐渐得知了玄露的名号,只是大多数人仍旧未能见玄露一面,只从同僚口中听说了一二。

    但仅仅在与玄露有过接触的范围里,便有人觉察出了端倪。

    “不知为何……总觉得玄露姑娘对我很熟悉?”有魔修很是不解,她只是许久前与玄露见过一次,随口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没想到下一次见面,对方一下子便认出了她,还对她十分了解的样子。

    “我也有这种感觉,可能这就是魔尊夫人的厉害之处……?”

    白琥在一旁默默听着,冰蓝的眼中有触动的光芒闪烁

    她自然也发现了这些……长弈大人亦是。玄露姑娘就像是与他们认识许久了一样,不,说是上辈子就认识也不是不行,对他们的了解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这有什么,说不定是尊主私下里跟玄露姑娘说过呢?”

    最为自在的赤厌安抚自己两个心思过于细腻的同僚,却被长弈反驳,“尊主可不会记得我们喜好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

    那……那就不知道了。

    赤厌也不觉得有什么,说不定就是玄露姑娘平日观察仔细呢?

    而让他真正感到震惊的,是玄露当着他们的面拿出舆图,圈出无数据点的时候。

    “断桥旁,悬崖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玄露拿着朱笔在偌大的魔界舆图圈圈点点,秀气的字迹写得密密麻麻,内容也让人胆战心惊。

    上面尽是他们一知半解的东西,头疼了数年的残留势力,在玄露这里如数家珍,仿佛透明。

    “这些是我知道的全部。”玄露放下笔,抬头示意几人可以随便看。

    白琥眨巴了几下眼睛,吃惊地看着玄露——怪不得玄露姑娘这些日子总让她带她去各种各样奇怪的地方。

    长弈端起舆图,目光一紧,“这些……”

    “可以保证都是对的,你们也可以拿给沈宴淮去看。”

    何等的理直气壮,尤其是听见少女直呼尊主姓名,无论再来几次他们都觉得震惊。

    玄露看着他们的表情,也自知突然拿出这些东西很让人怀疑,但她已经没时间思考该用什么办法完美地将其提出了。时间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太过宝贵,早日解决这个麻烦才是上策。

    “我会与尊主商量的。”长弈合上舆图,看向玄露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这些时日辛苦了。”

    他骤然觉出,眼前的少女似乎并不把自己当成尊主的伴侣,而更像是……他们的同僚。

    “不过……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尊主?”

    这也是他好奇的地方。

    玄露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对了,你们只说这是你们一起想的就好,不要提我。”

    啊?白琥的眼中满是不解,“为什么……玄露姑娘,这不是你亲自写出来的吗?”

    赤厌更是直白,“我们先前一直都没能解决的问题,如今突然想出来,怎么看都不可信吧!”

    但这些都沦为了背景音。

    看着少女坚定的眼神,长弈答应下来:“我知道了,我会如此跟尊主说的。”

    能让长弈做出决定的,不是短时间内与玄露建立起来的情谊,而是他想起自己也曾代沈宴淮向玄露隐瞒了不少事情。

    他忽然发现,这两人实在是很有意思。

    ……

    解决了当下心里最在意的问题,玄露整个人都放松不少,连带着时常凝着的眉头也松缓下来。

    现在的日子,除了每日和赶回来的沈宴淮聊天,平日和长弈他们交谈一些事务,便是又回到和嵇苍研讨治疗法子上了。

    “我都快忘了你姓甚名谁,还有长什么模样。”

    她的确很久没来百草庐了,敲开屋门后,嵇苍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许久才移开步子让她进来。

    玄露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便开口解释:“最近有些忙,不过现在已经忙完了。”

    她四处扫了一眼,发现今日新采的草药已经被一一分好装在竹箩里晾晒,旁边的人参精还在勤勤恳恳地切着药梗。

    忽然,连着院子的那扇门的门帘动了一下,一个毛绒绒的身影顶着竹篓走进来。

    看见玄露,苏檀杏眼睛一亮,小跑过来,“玄露姐姐!”

    看着小狐狸如今柔光水滑的尾巴和耳朵,以及恢复了健康的面容,玄露很是欣慰地揉了她一把,“已经好了?”

    苏檀杏重重地点了下头,继而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不知道玄露姐姐在哪,只好先求嵇先生将我留下,学习一点皮毛的医术。”

    玄露忽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道:“留在嵇苍医师这里的确更好,若是你能直接跟他学习——”

    “我只是代你照顾她而已。”

    未等玄露说完,嵇苍开口打断了她。

    男人冷如寒星的眸子望过来,“我可不会帮你教她。”

    玄露想了想也是,苏檀杏先前就是打算跟她学习的。她遗憾地看着苏檀杏,又看向嵇苍,“这倒无妨,只是我不方便带着她……”

    魔殿对不属于沈宴淮掌控的妖修来说,不是什么好去处。

    嵇苍静了半晌,“那就让她在这呆着。”

    似乎很不耐烦,但玄露知道这是同意了,便又揉了揉苏檀杏蓬松柔软的发顶。

    如此,便成了玄露来百草庐,除了与嵇苍研究药方,顺带也教苏檀杏一些关乎医术的基础学识。

    可住在魔殿,终究不如在之前那处方便,百草庐偏远,魔殿与百草庐之间的距离又极长,哪怕玄露化回白鹤飞行,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干脆再找条近路好了。

    两次下来,玄露仔细寻找,终于找到了一条能更快到达百草庐的路。

    只是相比先前宽阔的大路,这条需要穿梭过一大片森林的路格外森冷隐秘,迷雾重重,也更容易遇见危险。

    也很容易遇见……人。

    时隔许久,大概是第三次从百草庐回魔殿的路上,玄露发现向来只有杂草和石块的路面出现了一抹奇怪的影子。

    她犹豫了一会儿,便朝那抹像极了人影的东西走去。

    玄露从不担心在这片森林遇见危险,只顾埋头赶路,偶尔遇见不长眼的魔物或者魔修,都是随手铲除或是赶走。

    即使这是个特意埋伏在此,想打劫过路人的匪徒,她也有信心让对方后悔来到此处。

    玄露走到那抹影子跟前,这才发现是一张深色的斗篷,至于斗篷下,则是覆盖着一个人。

    就是不知是死是活罢了。

    玄露垂目看着斗篷下露出的手,那是属于男人的手,手指宽大修长,却无比苍白,又有许多不同原因造成的伤痕,不知是吃了多少苦才来到这里。

    这片森林机关无数,又有无数野兽,一旦陷入只会变成尸骨,就连她在穿过时也谨慎着不要碰到那些机关……能逃出生天,也算是有几分本事。

    想到这里,玄露对地上的人有了几分改观,便蹲下来,身上去掀那张斗篷。

    今日她很是清闲,若是这人还有一息尚存,救他一命算她积德行善也不错。

    她揪紧了那块布料,用力掀起,下一刻却与里面的人对上视线。

    玄露露出愕然的神色,却不是因为对方还清醒着——她已经看出对方是强弩之末,只是强撑着不愿倒下罢了。

    而是因为那张脸……

    她定定地看着对方那双几近涣散的眼瞳,开口唤他,“容煦?”

    被唤的人微微抬头,像是有了反应,却在下一秒轰然倒t地,彻底闭上双眼。

    第102章 第102章她不心虚。

    躺在床榻上的人昏睡着,面庞比两年前初见时成熟了几分,熟悉的眉眼一如初见时柔和。

    印象中的少年已然长成了青年,按理应当已经在宗门安定下来,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可那苍白的脸色、裸露肌肤上的伤痕足以证明,他近来过的并不安定。

    是了,他的命运也不容许他活得安宁……

    看着就连昏迷也陷入不安,睫毛不停颤抖的容煦,玄露起身将他头上的湿帕换了一块,复又坐在床边支着下巴发呆。

    上一世她就不知道容煦为何会来到魔界,遇见他时已经成了魔界赫赫有名的人物,饶是她一开始也没能认出来。

    现在巧合地碰见……也不知能不能窥见几分原因。

    玄露将目光移到容煦脸上,惊讶地发现他眼皮轻颤,有了醒来的迹象。

    她连忙站起身来,静静等待对方完全睁开双眼,眼神恢复清明。

    直到容煦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玄露才靠近过去,“感觉如何了?”

    容煦睁着眼怔愣几秒,猛地坐起身来,而后像是逃避一般朝后蹿了一下,奈何身后是墙,没能逃开不说,还结实地撞了一下。

    眼见着青年苍白的面皮泛起薄红,那双温和的眸子也像氤氲了雾气,左右乱瞥就是不肯直视。

    这得撞得多疼啊。玄露不忍直视,抬手按下容煦的肩膀,“你还发着热,别乱动,好生歇着。”

    容煦的脸庞更红了几分,顺着玄露的力道重新倒下去,目光游移。

    半晌,他开口道:“多谢姑娘相救……我……”

    他的声音干涩,想来已经许久没喝过水了,玄露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除了正在熬煮的药,她也早早备好了温水给他喝。

    将手中的茶盏递出去后,容煦终于抬起视线,一双眼底映出玄露的身影。

    “在下容煦,是……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中间的话容煦说得含糊不堪,转而问了玄露姓名。

    玄露虽然不解,但还是回答了他,“我是玄露。”

    她不是在介绍自己的名字,而是在言明自己的身份。

    看着容煦,玄露眼中隐隐透出一丝期待来,“你还记得吗?”

    衣裙雪白的少女倾身过来,头顶的绒羽轻晃,墨黑清透的眸子散发着明丽的光彩,容煦微微睁大双眼,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良久,他目光晦涩地看着玄露,眼中似有微光闪烁。

    “……你拿什么让我相信?”

    话虽如此,可早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见到少女的最后一眼,他便隐隐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他似乎,从很早以前就见过她。

    寂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变得异常清晰,被如此问到的玄露愣了一下,而后陷入沉思。

    是哦,好像是很难让人信服。

    开始思索什么证据比较有说服力的玄露,并不知道容煦已然有所感想,随之有理有据地例举起还在宗门里时发生的事情。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在采药,你不小心摔下山崖受伤了,还是我把你带回去的。”

    “后来,你到落瀑阁专门答谢我,还带了很多点心。”

    “还有忘忧峰的膳堂好吃……”

    玄露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回忆,并未注意到一旁看着她的容煦眼神已然柔和了几分。

    而在这时,玄露也陡然想起一个最为切实的证据。她拿出藏在袖中的芥子,在里面搜寻了一番,摸出一个紫色的、印着忘忧峰标志花纹锦囊。

    “这个。”她看向容煦,“是你送给我的。”

    被递到眼前的锦囊色泽鲜亮、外形无瑕,一看就知道被保存得非常完好,可那属于忘忧峰的颜色,还是让容煦隐隐产生了些难耐的刺痛感。

    他下意识想要避开,却又看到了少女明媚清澈的双眸,心下紧绷的那根弦顿时被触动,涌起一片晦涩。

    容煦终于认真注视起面前的少女,雪白的衣裙正如当初雪白的鹤羽,袖上鹤翎般的纹样、头上发饰,无一处不勾起他过往的回忆……记忆中那只漂亮的仙鹤渐渐化为面前的人,那双漆黑如星的眼睛依旧灵动闪烁,带着鹤时的神采。

    无数震撼与感慨凝聚起来,最终化为一句:“我信你。”

    没料到毫不费力地便让他相信了,玄露着实愣了一下。

    容煦看着玄露,眼中还留存着些许惊叹的余韵,自顾自地喃喃了一句:“你竟化人了……”

    浅淡的声音消散,转而又提起,“你是如何化人的?”

    容煦满目询问,神色甚至有几分求知若渴,显然是想从玄露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可事实又怎么可能坦然地与他讲述,玄露只能道:“先前我开了灵智,后来因果机缘,就化为了人。”

    至于先前是有多前,因果又是哪一世的因果,就看容煦自己的联想了。

    她说完,将主动权捏在自己手中,反问道:“你又是怎么到魔界来的?”

    纵观《入魔》整本书,提起容煦的内容寥寥无几,最频繁时也只有他在魔界与宗门之战中如何出力,再就是酒宴上有人将其灌醉,发现他不是魔修,笑问了几句他是怎么到魔界来的。

    而容煦的回答,只是沉默。

    这就让玄露十分好奇了,按理说,容煦一个从未受过宗门苛待,又生活安定的弟子,没有理由离开宗门,而是会一直平静地呆在山上才对。

    这次求知若渴的换成了她,她看着容煦,毫不掩饰地表示出自己的不解。

    然而,容煦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四下张望了一番,干巴巴地笑着说:“我现在在哪?周边还安全吗?若是还在密林里,得早些离开才是……”

    这番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模样一看就是有问题,玄露鼓了鼓脸颊,看对方满脸的遮掩回避,也不再追问,答道:“这是我之前住的地方,现在没人了,你大可放心。”

    没想到之前搬到魔殿正好,空出来的住所就这么派上了用场。

    “之前住的……”容煦琢磨了一瞬,迟疑道:“他……也没事罢?”

    “他?”玄露很快反应过来,“你说沈宴淮?他没事,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容煦微怔,一直在一起啊……

    他笑了笑,“既然如此,沈同门如今身在何处?他没有跟你一起吗?”

    这话倒不知该怎么接了……玄露一时间沉默下来。她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告诉容煦关于沈宴淮的情况,要是让他知道前一段时间还在清蕴宗被人艳羡的沈宴淮如今已经要在魔界打拼了,会不会吓到他?

    见玄露不答,容煦便移开视线:“自从沈同门被魔修掳去失去踪迹,宗内派人下山搜寻了一番,可是毫无收获,便都回来了。”

    居然真的有人找吗?玄露眼中明晃晃的惊讶。

    容煦继续道:“我还听闻,问剑峰宋峰主的亲传徒弟陵子游,因为想私自下山寻找,被发现后禁足到暗室,至今都没被放出来。”

    玄露这下真的惊到了,忍不住凑近一步,“你说的是真的?”

    半倚在床头的容煦下一刻僵硬地往后靠了靠,“是……不过这都是我下山之前的听闻了,如今怎样,我也不再清楚。”

    这样啊……

    玄露垂眸思索,如此也好,倘若清蕴宗的人真找来了,她反而不知道该不该狠心了。

    毕竟,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玄露在床前绕了两个圈子,最后发现还是想问容煦究竟为何下山,又是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在魔界,只是……

    她看了对方一眼,从芥子里翻找里贮存的食物,拿出来端到他面前,“不知道你来多久了,饿了就吃一些垫垫。”

    “……多谢。”容煦拿起一块点心,沉默许久,“这是忘忧峰的糕点啊。”

    “是吗。”玄露从来没注意过这些,都是随拿随吃,被这么一说也发现了。

    她将盘子放到床头,随后想要去抓容煦的手腕,却被一下子躲了过去。

    抬头,容煦满眼懵然,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我帮你看看伤。”玄露咽下口中的糕点才道,“虽然给你熬了清热的药,但我不知道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外伤。”

    她招招手,“手拿来。”

    容煦犹豫半晌,将手递了过去,“你还会治伤?”

    玄露:“略通皮毛。”

    容煦还是觉得不妥,道:“我也是忘忧峰出身,也粗通一点药理,不如我自己……”

    话未说完,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止住了声音。

    湛然纯粹的莹莹光芒自少女掌心浮现,在密林中与机关t博弈造成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随之完全消失。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玄露自身在散发微光。

    许久,容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玄露看向他,微微歪头不解,耳垂下晶莹的坠子一晃一晃,让容煦顿感晃眼。

    他咽了口唾沫,而后垂下目光,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还有别处吗?”玄露打量着他,仿佛在嫌弃衣裳碍眼。

    “没,没有了。”容煦连忙答道。

    玄露点了点头,去锅灶那把药端出来,一抬眼却看见容煦在笑。

    “你笑什么?”她将滚热的汤药倒入碗中,与那盘点心一并搁在床头。

    容煦莞尔,“我只是想到,最初在清蕴宗时也是你救了我,结果到了魔界还是一样……”

    只是那笑淡淡的,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郁,连带着笼罩在他面庞上的日光都像是黯淡了。

    他望向玄露,柔和的眉眼微笑舒展,“我这般,是不是太没用了些?”

    又从芥子里拿出勺子的玄露看向他,没留意到自己的动作,汤匙碰碗发出叮当一声。

    容煦笑了一声,想要揭过话题,“哈哈,我只是随口——”

    “怎么会?你很好啊。”

    玄露的话,让容煦脸上满是愕然。

    玄露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想,她只知道,容煦未来的造诣惊人,随意便能搅得仙门很不安宁——当然,首先是先让魔界不安宁。

    容煦轻轻吐了一口浊气,唇边的笑意不在,像是终于掩藏不住,倾吐一般道:“我修为是宗内同为峰主的亲传弟子中最低的,修炼进度也是最慢,甚至连一丝天分都没有……”

    玄露打断了他的话,“可是,若你没有天分,怎么可能被峰主收为亲传徒弟?你炼出的丹药也是同辈中无出其右的,就连你们大师姐都允许你随意使用她的丹炉,你那师姐师兄看你的眼神有的是艳羡与嫉妒……”

    容煦低垂着眼眸,直到玄露说完都未抬起来。

    玄露见他这幅模样,顿时想起自己上一世去客栈讨水见到的那只无家可归的小狗,脏兮兮又狼狈,蜷缩在屋檐下杂物的一角,见到人就疯狂摇晃小尾巴,恳求带它回家。

    那时她自身都难以保全,没法给小狗一个归宿,如今却仿佛又见到了它。

    玄露忽然有种摸摸他的头的冲动。

    但那终归不太礼貌,只能想想,她将凉了些许的药碗递给容煦,“别想那么多了,先修养好身体吧。”

    容煦接过药碗,再抬头时又是那般温风和煦的笑模样。

    等喝完药,容煦已经感到身上发汗,先前的冷意消退了大半。

    他看着在屋内轻盈走动的身影,指尖在瓷碗边缘摩挲许久,心下隐隐萌生出一个念头。

    “玄露。”他开口,笑容中带着些羞涩,“我才到魔界不久,还没有去处,之后……”

    玄露及时接上了他的话:“无妨,你先在这住着就是。”

    容煦:“啊?”

    玄露:“这里没人,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且在这好好养病。”

    容煦:“嗯……”

    玄露眨了眨眼,感觉容煦好像没有非常欢喜。

    不过总算是把人安置好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又晚了,她连忙与他道别,回到了魔殿。

    魔殿中,早已回来的沈宴淮正站在窗前,像是等待许久了。

    玄露步伐轻快地上前,唤了他一声,眼睁睁看着沈宴淮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看来小鹤今日又忙了许久治病救人的事,连时间都忘了。”

    沾染在身上的药味还未完全散去,少女走动起来就像带了一股苦而后甘的风,不知不觉就像回到了某个并不美好的时期。

    沈宴淮轻轻叹了一声,言语中隐晦的涩意唯有他自己感受,“如今魔殿与百草庐相距甚远,小鹤也要抽空前去,想来是有重要的事了。”

    玄露望天望地,她的确去了百草庐,只不过耽误的时间是在别的事上。

    四舍五入……也没毛病。

    她不心虚。

    第103章 第103章生气的鹤

    自此之后的一段时间,容煦就在这处居所养病,玄露则时不时地来看望他一眼。

    说来也是沈宴淮比从前更忙了,有时候大半天不见人,她在熟得不能再熟的魔殿里呆得无趣,才到处转悠。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生的魔界比曾经整备得更快。难不成,沈宴淮没有经受宗门毒打的心绪,能比那时更加稳得住?

    “……玄露?”

    容煦的声音自面前响起,玄露回过神来,看见的就是对方无奈的一张脸。

    青年笑意温和,“你一直出神,难道是我身体恢复得不好,叫你不知如何是好了?”

    玄露这才想起自己还在给容煦诊脉,指尖连忙实打实地又压了压,“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想这种脉象是否算好罢了。”

    除了安排好每日的汤药,每次到来的切脉也必不可少。玄露才不说她是想试试嵇苍教的技巧,也看看自己这一世新学的东西掌握得如何了。

    “嗯……”她作出一派沉思的表情,指腹复又往旁挪了点位置,“依我看来,你发热之症痊愈,体内余毒也已清了,只是还有些虚火,最好……”

    第二次来她才发现,容煦体内还有机关染上的毒素,只是分量太少,不易让人察觉,发热也是由毒导致的。

    “最好什么?”

    玄露当即掏出一卷布包,一把摊开,“最好扎几针清清火。”

    闪亮的银针随着动作不停震颤,明明是细如牛毛的东西,却让人觉得头皮发凉。

    指腹下的脉搏跳动加快了些,纵使是容煦这般和气的人也顿时眼皮一跳,他看着银针,眼底盛着几丝晃动的微光,抬头时满眼笑意,“既然如此,尽管来便是。”

    玄露下意识垂目看了眼,容煦生得白,撩起袖子露出的一截手腕衬着偏蓝的络脉,往这顶上扎,就跟扎一块白豆腐似的,让人觉得有点无法下手。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想自己针灸的水平堪堪停在不会扎得过深和过浅的程度,她便放弃地没有应容煦地话,而是道:“算了,我学的还不好,再把你扎坏了。”

    大概是按得太久,玄露感觉这块肌肤都泛起了热,于是把手移开,起身去拿一旁装满新鲜药材的药篓。

    ——是的,草药大部分都是出自百草庐,也包括途径各地随手摘的一些。毕竟不是每天都出来,为了不浪费时间,她每次都会从百草庐拿一些药材出来处理,也算是帮嵇苍一点小忙。

    而现在,她也有能帮自己分担的帮手了。

    “这次的药材与前几次不同,几乎都是从魔界采的,处理方式也与灵草有所不同……”玄露一边找裁刀一边道,顿了一下,“与忘忧峰那边应该也是不同的。”

    容煦的目光追随着那道雪白的身影,像是也没怎么听清玄露说了什么地乱回:“是啊。”

    听见这毫无意义的回答,玄露愣了愣,拿着裁刀回头,恰好对上容煦盯着自己的目光。

    她惊讶了一下,莫名地予以回视,“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容煦微微一愣,失笑地低头,“我忽然想起……我把自己的仙鹤留在宗里了。”

    这话让玄露再度欲言又止,把仙鹤留在清蕴宗又怎么样,回去就能再见到了,容煦的话怕是没这么简单,听着就是再也不回去的样子。

    何况,他本来也不会再回去了。

    想着自己问了两次也没得到答案,玄露也没有主动再探寻,只好说:“没事,忘忧峰的丹炉也不是也带不来吗,仙鹤本就是用来送信当坐骑的灵兽,只要你会御物飞行,也不甚重要。”

    听完这话的容煦再度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灿烂了一些,转而道:“已经这么多天了,你每次来这都是独自一人……沈同门他当真无事?”

    青年面上担忧不已,一双干净如泉的眸子含着真挚,“若是需要我帮忙,尽管告诉我。”

    玄露默然,这么多天来,这是容煦问的第二次有关沈宴淮的事。

    而她一是不知该怎么说,二是觉得不好说。

    而且……她至今都没将遇见容煦这事告知沈宴淮。

    在最初和容煦聊过之后,她得知容煦才刚来魔界不久,刚穿梭过那片密林便被她救回来了。如此一来,容煦目前还没练就将来那翻手为云的本事,只是个初入魔界的年轻修士。

    虽然自己知道容煦未来总会跟他们一伙……但如今机缘未到,要是直接把他带到魔殿,说不定会直接改变剧情——而且不是往好的方向t改变。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剧情是否按部就班根本没有规律。万一容煦因为她的贸然,不再拥有像前世那样的本领,那魔界岂不是失了一大助力?

    思及此处,玄露也只能迟疑地说:“他的确无事……等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他?”

    容煦目光顿了一下,笑意柔和,“既然没事那我就放心了,至于见不见……”他笑了一下,“人各有命,沈同门在魔界久久不回想必也有他的打算,我也不好叨扰。”

    玄露一怔。

    容煦伸手捡起药篓里的药株,“今日就是要处理这些?还好,我对这几种药材算是有几分了解……”

    半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回去的路上,玄露不由得因为容煦的话感到几分忐忑。

    他这是发现了?还是只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份忐忑一直持续到回到魔殿,一回去,玄露看见的便是几个魔修围在长弈面前商讨着什么,一派严肃的情形。

    这般有条不紊的模样即便是沈宴淮掌控魔界的后期也很少见到,如今却让她都习以为常。玄露只朝那边瞥了一眼,就四顾找起沈宴淮的身影来。

    按照以往,沈宴淮应该已经回来了。

    然而,她找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心情不自觉地低落下来,面上也多出几分怅然。她环顾一圈,看见的都是忙乱的魔修妖修们,便自己慢悠悠地走回住处,把芥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整理。

    早在还在清蕴宗时,御灵峰分发的芥子就装得满满当当了,等她从剑冢顺手牵回一堆魔剑,更是差点就装不下,还是后面把一部分暂时用不到的东西放到容煦给的那紫色芥子里,才宽松下来。

    但那也只是随手一塞,现在里面乱糟糟的,不收拾一番是不行了。

    想了想,玄露把所有草药都放到了出自忘忧峰的芥子,只是草药种类繁杂,她一边分类一边往里装,等弄到差不多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这时也已经到了深夜,玄露觉出几分困意,随手将芥子收好,径直伏在桌上睡下。

    入夜的冷风自外面涌入,将衣袖上垂下的雪白绉纱吹得起伏如波,少女枕在臂上酣睡,如墨的发丝贴在脸颊上,衬得颊边两抹绯红愈发明显。

    沈宴淮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没想到玄露就这么睡着了,他先是愣了一愣,继而放缓脚步,轻轻来到少女身边。

    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沈宴淮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抬手想去拨开挡着那张面容的头发。

    可惜他的小动作还是没能成功,就在指尖快要接近的时候,玄露像是察觉到了一般,眉头轻皱了皱,缓缓睁开了眼。

    “嗯……”

    玄露嘟囔着,一边直起身子一边揉着眼睛,整个人还处在懵懵然的状态。

    沈宴淮的气息对她来说太过熟悉,让鹤无法像面对外人那样瞬时机警起来。

    沈宴淮看得又好笑又觉可爱,放轻了声音问:“怎么没去床上睡?”

    玄露这时已经反应过来是谁回来了,双手捂住脸缓和困意,带着初醒的鼻音说:“还以为你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话让沈宴淮心中一跳,接着塌陷似的软下去,含着笑意问道:“小鹤是在专门等我?”

    玄露转过头来,霎时间望进一泓浅色的眼瞳,顿时呆了呆,“对啊,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这话倒是让沈宴淮不好回答,他颔首一笑,提起了别的话题:“小鹤觉得饿吗,不如我去给你做些早点来?”

    玄露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眯着眼歪头,“已经早上了?”

    没有想到自己一睡到黎明的玄露吃上了热腾腾的早饭,等吃完,沈宴淮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住所里消失了。

    她走去前殿,果然看见了跟长弈几人交待事情的沈宴淮。

    许是她自己天天跟沈宴淮见面没有发觉,如今一看,沈宴淮早已有了前世的影子,变得愈发成熟起来,只是那一袭浅色的衣衫太像清蕴宗的弟子,不似前世穿的玄色衣衫那般深沉华贵,总有一种串戏的感觉。

    等沈宴淮说完话,玄露本以为他就要休息了,可没想到他又一幅准备出门的样子。

    她惊讶了一瞬,不自觉地就走到他跟前去,“你又要出去?”

    沈宴淮停下脚步,笑着道:“近来有些琐事需要处理,闲暇便少了,等我忙完这阵,一定多陪陪小鹤,好不好?”

    玄露不语,跟着沈宴淮一路走到殿外,才顶着瑟瑟冷风开口:“我跟你一起去,不行吗?”

    沈宴淮脸上的笑意明显顿了一下,看向玄露的眼中多了几分波动。

    只是玄露没有抬头看见,她等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有听见答复,这才抬起头来,“嗯?”

    沈宴淮沉默,他何尝不想把玄露带在身边,甚至一分一刻都不肯分开。

    最近这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地整顿魔界,就是为了想尽快将一切安定下来,比前世早早清闲,这样才能和小鹤待在一起。

    虽然短时间内与小鹤不能那么热络,可为了以后,眼下也都是值得的,何况还有一些不宜见人的手段,哪怕在前世他都没让小鹤知道,如今更是不想让她看到。

    再者,若是带上小鹤,不就会让她发现自己目前不该有的实力与异样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小鹤在殿内休息就是,何苦非要与我一起?”

    沈宴淮笑吟吟的,依旧是一幅纯良真诚的面孔,“这事马上就要处理完了,无需小鹤再费心,何况魔界如今脏乱得很,要是不小心沾染到污迹就不好了。”

    说得挺像那么回事似的。玄露抿唇,虽说沈宴淮不在她自由得很,但比起去其他地方,她更想跟他待在一起。不说一起行动能充当治伤的,就是这么久了,她反而不像刚下山时那样与沈宴淮紧密,总觉得……

    “可是……”

    话音未落,一道暗紫色的倩影落了过来,海藻般的墨黑卷发顷刻间沾满视线,紧接着是一抹馥郁香气。对方拜在沈宴淮身边,声音优雅慵懒,“尊主,白漠谷那边已经安排好人了,赤厌大人也已在那边等候。”

    抬头,便与玄露对上了视线。

    苏檀乌神色一僵,心中哀道老天不公。自发现沈宴淮的端倪,她便小心地没与玄露对上,而传信这种事平时都是赤厌亲自来,怎么今天她来就碰上了,这叫她怎么解释!?

    可令苏檀乌庆幸的是,玄露没有问她什么时候跑到沈宴淮手底做事的,只是看着沈宴淮本人。

    所以,哪怕是叫一个半路认识的下属,也不肯带她去吗?

    玄露早在看见苏檀乌身影的那一刻便认出了她,但她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剧情里,苏檀乌本就是跟着沈宴淮的,这一世几经周转也算是认识了,如今加入也不是怪事。

    但这种局面,这种情况……

    玄露心中惴惴,熟悉之中又掺杂着几分惘然。

    这不正是曾经她与沈宴淮愈发生疏时发生的情形吗,要不是她每每担心剧情倾轧,总找机会时常到沈宴淮身边看一眼,说不定就真的与沈宴淮走到相顾无言的陌生地步了。

    现在,已经到了如上一世一样的程度了吗……

    那她无论如何努力,就算改变了这么多细节,得来的也都是同样的结果?

    预感到自己这次或许又要跟沈宴淮渐行渐远,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顷刻间充满了整颗心脏,不爽感也是接踵而至。

    “原来如此,已经有人去了,那我的确不好跟着了。”

    看着玄露面无表情,漆黑的眸里闪烁着怒光的模样,沈宴淮已经知道这下完了,心底一突,连忙上前想要开口哄鹤。

    却见那雪白的袖子一甩,少女毫不留恋地背过身去,步履气势汹汹,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魔殿的门后。

    第104章 第104章“小鹤,这是什么?”……

    直到回到卧房,玄露才觉得自己这番反应很不应当。

    沈宴淮在初建魔界时经常忙得不见人影,她前世就习惯了,今生也早已做好了准备。因着这般,沈宴淮与她渐渐疏离才是正常……

    才不是因为这一世改变了太多细节琐事,让她忍不住期待起自己和沈宴淮之间不会再变得冷淡,而是能一直如此下去……

    玄露卸力地坐在床榻上,肩膀没精打采地塌下,连带着钗在发间的鹤羽也耷拉下来。

    她轻轻点着脚尖,掩在裙摆里的双腿带着衣料晃动,微垂的脸庞陷在阴影里,显露出几t分不安与局促。

    良久,她抬头看向窗外,空茫的眼瞳映出外面微亮的光辉。

    毕竟以前也是这样的,她应该已经准备好了才对……

    玄露眨了眨眼,咽下涌上来的酸涩,起身走到窗边,俯身趴到窗台上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如今的沈宴淮应该已经有些水平了吧?不会再轻易受伤了吧?带上她有什么不好的……

    玄露闷气地鼓了鼓脸颊,合目思索若是待会儿对方负伤回来要不要让他多疼一疼、好好吃一吃苦头再治,下一刻,一个温热的东西就贴上了她的侧脸。

    她惊得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就是沈宴淮笑吟吟的那张脸,以及手里提着的一个纸包。

    “自己居然没发现沈宴淮靠近”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玄露的注意力接着就被他手里的东西吸引了,没办法,这东西冒出的香气太过诱人又格外熟悉,让她想不注意都难。

    “这是……”说了半句,玄露又别扭地改口,“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为了防止被沈宴淮看出自己刚刚还在打算让他多疼一会儿的“计谋”,玄露特意没有看他,只盯着沈宴淮手中的纸包。

    沈宴淮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纸包,另一手举着被作成盛器的竹筒,走过来与玄露并齐,歪头笑道:“我去魔城买了馅饼和苏合汤,都是刚出锅的,快来尝尝。”

    见沈宴淮往桌前走,玄露下意识跟着迈出一步,而后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还跟对方闹了别扭,便停在原地闷闷地问:“你不是忙去了吗?”

    沈宴淮把东西都放到桌上,转过头笑答:“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因为……”

    “比起那些,我更不愿让小鹤不开心。”

    沈宴淮笑意清浅,口吻无比真挚,一双带笑的眼眸恍若有波光摇曳。

    玄露反而升出几分内疚,慢慢地走到桌前,跟他一起坐了下来。

    在坐下的一瞬,她闻见了沈宴淮身上传来的奇异清香。

    玄露忍不住嗅了嗅,目露疑惑:“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沈宴淮微微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抬起手掌微笑:“买这些吃食的时候不小心被另一个人撞到,全是油腥,我便借店家的东西仔细清洗了一番。”

    说着,他低头闻了一下,“应当没留下什么怪味吧……”

    沈宴淮眉头微蹙,像极了真的在担忧此事,玄露想说不用担心,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只点了点头,埋头啃起自己前世在魔界最爱的蜜酥馅饼。

    一旁的沈宴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唇角勾起,眼底满是欢欣的笑意。

    只去魔城买了早点是假,哄小鹤是首要任务也是真心话。

    他不过是在带回这些食物之前,将原本的计划加快速度完成了。

    ……

    白漠谷。

    细碎淡色砂石遍布的地方,放眼望去犹如一片荒芜的皑皑白漠。只是此时它的名字上的色彩不再顾名思义,倒不如改名为“红漠谷”。

    何曾看过如此惨烈恐怖的景象,嶙峋山壁被泼作艳冶的颜色,鲜血将干涸的土地变得泥泞,这个时期本该无水的河道此刻有了潺潺溪流,却不是来自雨雪。

    堆积如山的尸身,早已没了原本的面目,扭曲,干瘪,混乱地缠拧在一起,惨白也恐怖。

    站在血河之中,赤厌的表情早已被惊愕代替,身旁被临时叫来善后的长弈脸色同样不怎么好,掩着口鼻指挥苦力。

    纵使早就在多年前见过类似的景象,见识过沈宴淮的手段,却远都没有这次惊骇。

    “尊主……他不是说想试试收服这群妖族的么?”

    一边,不久前才目睹了全部过程的苏檀乌极其勉强地挑了挑嘴角,幽绿的眸子里映满了一地的血色。

    从发现祭蟒一族开始,他们就将此族作为聚居地的白漠谷视作了重点关注的地方,在把这事汇报给沈宴淮后,他们便得到了静候不动的指令。

    这位年轻的尊主想试试用什么手段能够收服这群蟒妖,亦或是拿他们杀鸡儆猴,威震他人。

    祭蟒一族向来不喜受控,生性狂暴好怒,想收服他们不仅是个费力气的活,还很费心思。奈何他们一族天生有问天占卜的能力,原形坚实强悍,战斗力也不可小觑。因此,祭蟒一族常常被心存念头的魔修惦念,只是通常都反被齐心协力地驱逐出去。

    他们从未怀疑过沈宴淮能否将祭蟒一族收归手下,只是从没想过……他会这么快地改变主意。

    更没有想到,对方像捏死飞虫一样将这里变得一片泥泞后,用沾血的脸微笑着说:他还要趁早去给小鹤买点心吃。

    那幅场景,当真让人不寒而栗。

    “或许是因为什么临时改了想法……”听完苏檀乌的话,长弈如此答道,抬眼问起先前发生了什么事。

    待听完今日玄露与沈宴淮发生的不愉快后,长弈表情变得尤其无奈。

    虽说先前已经听尊主说祭蟒一族性情不稳,也不是非要不可,只是争取一下,但只因为玄露姑娘……便如此果决地改了主意。

    不过,仅凭平日经历便可知晓,玄露姑娘在尊主心中的地位,恐怕难以估量。

    想到这,长弈呼出一口气,轻轻拽起不经意便被染红了的袍角,道:

    “罢了,赶快处理完这里便回去吧,尊主说白漠谷往后还有别的用处呢。”

    ……

    而在另一边的清蕴宗,天寒山上,琉光宗宗主面对常明之,一番寒暄过后,面色凝沉地说出这次前来的话题。

    “不知常宗主近来有没有留意魔界的动静?”

    白发白须的老者正要端起茶盏,闻言又停下动作,微微挑眉,“哦?”

    “魔界频繁异动,我派人探查,内里的动荡似乎比以往平息了很多……”琉光宗宗主目露锐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片寂静。

    “是啊。”这时,另一身穿蓝袍、头戴檀冠的老者打破沉寂,附和道,“自从二十年前魔尊身殒,魔界便陷入动乱。无主的魔界像极了无首的狼群,虽然可怖,却也无法团结,不值得重视。”

    “但是,”他停了一停,“倘若有狼子野心之辈卷土重来,联合魔界上下力量做那贪妄之事,我们也不能不坐视不理。”

    “璇玑门门主说得正是。”见璇玑门门主替自己说了话,琉光宗宗主面色松动下来,连连点头。

    却见常明之眯了眯眼,像是和蔼地笑,“二位亲临我宗,原来是为了这事。”

    琉光宗宗主急切道:“是啊!此事断不可轻拿轻放,务必要……”

    常明之打断了他的话,“魔界险恶,我竟不知琉光宗弃弟子安危于不顾,偏要去查那莫须有的事?”

    被如此直白地评判,琉光宗宗主脸色霎时间变得红白交织,憋了好一会儿才道:“常宗主此言差矣,我等所作皆是为了修仙界的安定!倘若魔界又现新主,只会对人间带来祸端,百年前的那般惨烈景象,诸位难道还想再看一次吗?”

    常明之神色微微动容,却是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魔界平静不失为一件好事,谁又说这便是不祥之兆了?内里种种景况,如今皆为你猜测,不是吗?”

    琉光宗宗主被堵得说不出话,璇玑门门主为解窘境,转头问身旁跟来的弟子,“于乾,你觉得如何?”

    身着长袍,头束檀冠的青年微微行了一礼,面上露出得体的微笑,“弟子先前推演出来,魔界此番定有大变,只是福祸难以定夺,是为……「变」卦。”

    话音落下,几人皆是脸色微变。

    所谓变卦,意味着过程中的变数极大,是无法预测未来结果之卦。

    “于乾虽不是我亲传弟子,但在推演占卜之道上极有天赋。”

    可琉光宗宗主是剑修出身,一向对算卦占卜之道不甚笃信,瞥了青年一眼,“怎么证明他推演不会出现谬误?难道他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吗?”

    于乾不卑不亢道:“弟子自入璇玑门,除了算不了的,在推演一事上从未出过错。”他笑了笑。

    “算不了的?”

    “飞升之仙,已死之人,还有弟子自己。”

    但于乾没有说,他先前遇见过两个命格奇怪的清蕴宗弟子,他竟也难以卜算出他们的命运。

    又是一阵沉默。

    最终是琉光宗宗主难以忍受,开口道:“此t番我们前来,是想问问常宗主您的意思,究竟愿不愿意同我们一起探个究竟,也好早作打算!”

    良久,常明之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我知道常宗主的意思了。”琉光宗宗主起身告辞,“既然如此,我们只好自己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璇玑门门主也告辞离开。

    常明之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环绕在高台之上的浮云,脸上浮现出一抹怅惘之意。

    短短三年,清蕴宗便离开了三名弟子。先是问剑峰高正明欺凌同门被逐下山,再是御灵峰沈宴淮被魔修掳走生死不知,又有忘忧峰容煦请离宗门……

    若说高正明是他们教导不周,沈宴淮是意外,当他被那个叫容煦的孩子拦住,听对方说明来意,还说愿意废掉自己修为时,心中万般滋味杂陈,难以言喻。

    他自然没同意废掉容煦的修为,毕竟这孩子如今只不过堪堪筑基后期,只看着对方带着行李一步一步下山,再未回头。

    清蕴宗居然也留不住人了吗……

    常明之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转身往殿内走去。

    自上任魔尊身亡,魔界现今的混乱他也算了解,怎么可能突然出现一人有能力掌控整个魔界……就是不知为何,他这心中竟也变得惴惴不安。

    ……

    恰逢天气晴明,魔殿惯常的晦暗都被驱散了不少,于是高台座上两个明晃晃的身影便愈发显眼。

    身着浅色衣衫的少年,与雪白衣裙的少女,在几乎都是灰沉沉暗色调的布置与魔修里唯二不像魔界之人,谁能想到他们竟是如今魔界至高无上之尊。

    ——是的,近来看透了沈宴淮真实面目的魔修们如此想到。谁不知道魔界看到玄露姑娘等于看到沈宴淮,甚至比沈宴淮还好使。

    毕竟,尊主撒娇卖痴的样子令人不忍直视,很难想象这便是当时让他们干脆臣服跪拜的人。

    此时此刻,玄露正看着前线送来的汇报,上面书写着一切顺利的文字让她不禁有些恍惚。

    如前世相同,她时常呆在魔殿稳定后方,为的是接应前线,也能及时为人治伤。可又与前世不同,这一世前方异常平静,就连沈宴淮忙完前一阵后也像是彻底卸了任务,甚至能经常在她身边。

    更奇怪的是……竟没有多少需要治疗的负伤魔修。

    “当真没有受伤的人吗?”她忍了又忍,终究回头问了。

    沈宴淮目光停在别处,顿了一会儿才抬眼笑答:“受伤的人极少,且都是皮外伤,我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玄露嘟囔了一声,却知道皮肉伤远不到“救人”的程度,便作罢了。

    沈宴淮反过来问:“小鹤提起这些,是有什么打算?”

    玄露移开视线,“没什么打算……”

    沈宴淮笑了笑,转过头来目光已然暗沉,他早已觉出小鹤对治伤救人一事有着不可言说的执念,只是他探究许久都没能找到原因,只好暂时悄悄观察。

    不过也有办法——他自己受伤,亦或是随意弄些重伤难愈的魔修来。可惜他不愿让别人承小鹤的好,自己近来又没什么空闲,便暂时搁置了。

    沈宴淮沉思的功夫,玄露已经看完了用来汇报的信函,起身说自己要先回屋歇着。沈宴淮自然没有阻拦,笑眯眯地看着少女的身影拐过墙角,待转过头来,神色便已沉静。

    “三大宗门的琉光宗已经有了动静,不日便会有人来魔界探查,到时候……”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直到傍晚时分,玄露在里屋整理草药时,沈宴淮终于得了空闲回来了。

    余光瞥见人影,她径直开口招呼:“坐到那边去,都挡我光了。”

    纵使早就见过玄露收拾这些,沈宴淮也不免对这些植株醋上几分,但还是依言坐到了另一边,默默地看着。

    近期努力还是有用的,像现在,玄露手中的草药没比上次增多,意味着近期她也没去找那个医师。

    沈宴淮目光落在桌上那枚浅青的芥子上,忍不住笑道:“如今魔界各式各样的芥子那么多,能储更多东西的也有,怎么就光按着这一枚用?”

    玄露想也不想地答:“东西多,搬来搬去实在麻烦,先这么用了。”

    沈宴淮唇角弯起,“可惜再也不能回去……睹物思人,或许就是如此吧。”

    玄露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有几分道理,你那还有别的芥子么?”

    居然还有这茬!希望沈宴淮可别真的思清蕴宗了……

    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回答,沈宴淮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玉镯样式的芥子,“这个怎么样?”

    玉镯蓝中透绯,清透如水浮动华光,看着清丽又灵秀。

    玄露一下子就心动了,就像鸦雀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作为一只鹤,她也喜欢得很。

    “这居然是芥子……”她小心翼翼地取过来,在沈宴淮目光的示意下戴上,大小刚好,与她自身化带的银镯叮咚作响。

    漆黑的眼眸里闪过掩饰不住的喜悦,好生欣赏一番后,玄露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把芥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到新的里面去。

    历经许久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芥子此刻倾倒出来,倒让桌上变得像个杂物堆,沈宴淮无奈,也上手帮忙收拾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玄露清点剩余未吃完的点心时,一旁沈宴淮原本欢欣的神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小鹤。”

    玄露闻声抬头,便见一枚紫色的、不属于御灵峰的芥子递了过来,继而是沈宴淮修长如玉的手。

    沈宴淮笑望着她,亮而清浅的瞳仁这一刻变得极深邃,竟像是深渊表面欺人眼目的浅潭,阴涔涔的。

    “这是什么?”

    第105章 第105章“我与你一样,也从不……

    沈宴淮的眼睛一向好看,是浅浅的,比琥珀还要淡一层的颜色,但凡有一丝微光映入,便如黎明时最暖的那一抹色调,接着涌出华耀夺目的光亮。每当泛起笑意时,更是如若春和景明,挟起一股子悠然温柔的意味。

    哪怕是见惯了的玄露,上一世、这一世,都会不由自主地被这双眼睛吸引,以至于不小心看得出了神。

    她犹记得,在她曾经濒死之际,这双眼里彻彻底底地只存在着她的身影。

    那也是她见过的沈宴淮最冰冷也最炽热、最平静也最混乱的眼神。

    而现在,这双眼睛却透露出一种让玄露看不懂的晦意,像寒潭回暖时笼罩的白雾,茫茫的连她自己的影子都看不清楚了。

    她怔然着,眨眼又见沈宴淮恢复了以往的平和,眉眼弯弯极是好看。

    “这东西倒是很像御灵峰给每个弟子都会发放的芥子……就是颜色对不上。我似乎记得,这种紫色,是——忘忧峰的属色?”

    玄露抬手拿过他手中的锦囊,没有看见沈宴淮动了一下的眉头,答说:“这的确是忘忧峰的芥子,是忘忧峰的容煦……是下山之前,我向他讨要来的。”

    想想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她都已经化人了,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她哼了一声开口:“东西太多,单凭你的芥子根本装不下,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来了这个芥子。”

    听着玄露这般坦然直接的话语,还有格外亲近的嗔怨语气,沈宴淮眉间的沉色稍霁,却又意味不明地说:“看来小鹤与他很是交好。”

    交好……

    玄露久违没想起的记忆被调动出来,她又想起未来容煦会是他们一大助力之事,当即眼睛一亮,斟酌着接上沈宴淮的话:“容煦这人的确不错,还帮过我很多……”

    抬眼,沈宴淮的表情却怪怪的。

    但现状没让玄露多想,她装作随口一说地道:“若我们在魔界也有旧识相助,说不定进展能更快更顺利一些呢。”

    沈宴淮闻言一笑。小鹤理所当然视魔界为重,他自然是欢欣的,至于容煦……他想说他们这一世不过是几面之缘,何谈“旧识”?

    而且这般生硬的转折,他还须装作听不出来——

    等等。

    小鹤她,为何会忽然提起容煦助力他们?

    一个远在清蕴宗、又仅仅是筑基水平的弟子,如何助力他们?

    沈宴淮凝息,不论直觉还是理智都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容煦。

    对于此人,他不能说不了解,甚至相反,他还了解得很。

    先不说对方与他作对作梗了一段时间,哪怕是容煦成t为他手下可用之人后,他也有堪称宽裕的时间调查他的过去。

    掌控魔界,也是掌控为他所用之人。在他手下的人,摸清底细是首要原则。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在炼丹制药一行勉强看得过去的弟子,在机关阵法上却堪称奇才,在魔界自行闯出了一番名号,令人闻之胆寒,见之逃窜。

    在清蕴宗时一时拜错了峰门,便倾覆了他之后的路途。

    阴差阳错得让人唏嘘。

    沈宴淮不得不承认,容煦是一把好用的武器。当初仙门几次三番来犯,容煦所设的阵法当真给他们造成了不容小觑的打击,而这人却像是从未成为清蕴宗的弟子过一样,丝毫不为所动,设计起来不留情面。反而是清蕴宗连续出了两个叛入魔界的弟子,背负的骂名成倍增多,焦急难耐。

    但那只是上一世的事而已。

    如今魔界已定,他自然无需再头疼这类事宜,手下可用之人更是已经足够,倘若容煦再度离开清蕴宗……

    倘若……

    容煦离开清蕴宗,全然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不知内情者不能更改。

    短短几息,沈宴淮的表情已经变幻了几轮。

    看着玄露亮如辰星的眸子,沈宴淮强行抚定心绪,露出一抹微笑道:“是啊,若是有他这样的人在,想来掌控魔界能更加顺利。”

    玄露的眼睛更亮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少女陡然明媚起来的神色,没有令沈宴淮如往常一样喜悦,反而渐渐低沉下来。

    “是。”他违心地说,复又故作遗憾,“可惜他如今不在魔界,不然我定要劝他与我们一道了。”

    此话一出,玄露心情更加雀跃,她仿佛看到这一世提前安定事半功倍的局面,而非波折好一番后才堪堪稳下来。

    既然如此,容煦身在魔界的消息也可以提前告知了。玄露望着沈宴淮,像是小心翼翼地倾倒秘密,只袒露出一丝:“若是他已然在魔界……”

    果然。

    仅仅是稍微套了下话,小鹤便什么都藏不住了。

    沈宴淮心情一时间像是坠入深不可测的渊里,面上一不小心也维持不住惯常的平和了,玄露看着他莫测的神色,那显然不对劲的表情,微微疑惑,“你怎么了?”

    心头一跳,沈宴淮立刻回过神来,又是端然如玉的模样。他拿出较从前十二分的精神,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小鹤的意思是……他如今在魔界?”

    本该是惊讶之中带着惊喜,奈何他实在喜不起来,能作出这般姿态已经是勉力了。

    玄露又多盯了沈宴淮几眼,点头道:“前几日……前些日子我在一处密林外发现了他,那时他身受重伤不省人事,我便顺手将他救走了。”

    前些日子,那一定是挺久之前了,小鹤竟瞒了他这么久……不,应当怪他前段时间太过疏忽,如今报应不就来了?

    沈宴淮心思浮动,挤出笑意,“小鹤救了他,甚好,这真是绝妙的巧合。”

    已经在胡言乱语了。

    玄露“啊?”了一声,斜睨着沈宴淮。连他自己都说是好事,现在怎么看着像如临大敌一样?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沈宴淮极快地恢复了清明,他心中为玄露竟然对一个外人这样上心感到酸涩,却又不忍向她说任何意味难言的话,但胸中的闷气还是要抒发一下的,于是嘴上忍不住说:“小鹤的‘顺手’……可真是顺手啊。”

    玄露看沈宴淮的目光变得更古怪,莫不是太高兴,高兴傻了?

    所幸沈宴淮转瞬间已然平复了心情,他定了定神,笑道:“既是如此,我更要去见一见他了,不知他如今在哪?小鹤可否带我去找他?”

    玄露心想这反应才对,答道:“现在便可,我将他安置在我们先前住的地方了。”

    笑容一滞。

    玄露走了几步,却没听见后头跟上来的声音,转头疑问:“不去吗?”

    沈宴淮牵了牵唇角,这才迈开步子,“去。”

    怎么不让这人死在外头,偏让小鹤瞧见,当真是无意的?

    ……

    人间严冬已过,魔界虽不像人世那般冷暖变幻,却也有自己的时节。来到这座屋舍的时候,玄露便看见院子墙头上的花已经败了,如今是抽出新芽,嫩嫩的一片。

    敲开门,门内青年含笑迎接,“先前就说不必叫门——”

    看见玄露身后的沈宴淮,容煦动作一顿,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目光落向面前的少女,“原来是带着沈同门来了,若是提前捎个信给我,我也能好好招待你们一番。”

    玄露抬眸,没有客套:“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沈宴淮听说你在这,便想过来看看。”她回过头,等那人接话。

    沈宴淮便笑道:“叨扰了。”

    容煦侧身,给两人让开进屋的空余,这次是看着沈宴淮笑说:“自忘忧峰一别,我们也许久未见了。”

    落下座来后,空气变得异常静谧。

    玄露看着容煦前去沏茶的背影,又见屋内整洁,便知他这段时日过得尚可。接着她手上一动,却还是被沈宴淮紧攥着,挣脱不开。

    进屋之后,她本想着去泡壶茶以陪闲聊,却被沈宴淮拉住,紧紧拽到身边坐下了。

    玄露眼睛微垂,手心手背被灼热包裹,好似比先前的几次更加烫人。

    容煦端着茶水出来,一眼便看见两人交握的手掌。

    他好似浑然不觉,噙着笑坐下,给三只杯子斟上茶水。

    玄露下意识去拿杯子,这才发现桎梏自己的手掌此时终于松动,她顺利将手扶在了茶盏上,转而问起每次都会谈及的话题:“你的伤养得如何了?”

    毒素顽固,容煦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但一诊脉就会发现被损的经脉还未好全。

    但算算日子,吃了这几轮药,也该好得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听完她的话,容煦笑着道:“大抵是好全了。不过先前也已好了大半,没什么可在意的。”

    玄露暗叹了一声,觉得自己的医术还是有待加强。

    容煦又将视线移向沈宴淮,“那日我在宗中,听闻琉光宗出现许多魔修,沈同门被掳走生死不知,长生魂灯又微弱至熄灭,实在难以置信。而后才从玄露这听说你在魔界安定下来,如今见人平安无虞,我总算是放心了。”

    说到这,他笑意更加深切,“……看到沈同门似乎与在宗门时一般无二,更觉得心安。”

    一张桌上,两人面对面坐着,便显出区别。容煦衣衫灰暗破损,沈宴淮却穿得光鲜,尤其那挺拔如竹的姿态、从容淡定的神情,断然看不出是从魔界艰险求生的。

    早就料想过容煦会提起沈宴淮参加云会中途遭遇意外之事,玄露也不觉意外,见面嘛,总要找些共同的话题。

    就是不知道沈宴淮会怎么回答了。她转头看了过去,虽说当时情况危急,人也的确受了重伤,可沈宴淮毕竟留在了魔界,不能说得太袒露。

    却没想,沈宴淮端起茶盏,面露微笑道:“明明是我与小鹤的旧居,却偏要你来招待,是我们礼数不周。”

    容煦笑意一凝,而后看着玄露道:“我能在魔界幸得一处容身之所,是多亏了玄露。”

    沈宴淮也看向她,眉眼柔和,“是啊,我从那些魔修手中死里逃生,身负重伤,是小鹤悉心照料我,我才得以安稳痊愈。”

    被两双眼睛一起看着,玄露只觉得怪异,连忙从桌底捏了沈宴淮一把,提醒他这次来还有正经事。

    被柔软如玉的指尖主动触碰,纵使是痛也是快乐了,沈宴淮笑容真切了几分,看得容煦又一阵凝视。

    但容煦向来不是冷场的人,他接着刚刚的话题道:“当初我在忘忧峰偶遇玄露,被她相救,本就欠她一份情,谁又想到如今到了魔界也……”

    他端视着眼前的少女,“沈同门自身天资卓绝,身旁的灵鹤也得机缘化人,属实让人艳羡。”

    呵,就知道他对小鹤图谋不轨。

    沈宴淮喝茶掩住冷笑,放下杯子后似有所感慨:“我也没想到小鹤竟能化人,当真是我之幸。”

    他轻忽地看过去,“话说回来,你又是怎么到了魔界?”

    “魔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听着沈宴淮的问话,玄露再度捏了他一把。

    她瞪他一眼,不是说要来拉拢劝说容煦吗?怎么还要刨根问底的?

    连她都没能问出来,想来这是对方不愿意说的话题,万一让人烦心不耐可如何是好?

    接收到玄露的示意,沈宴淮略有苦恼。

    虽说很乐意让小鹤来主动握他的手,可若是为了别的人,还为了别人埋怨他,t那就不太好了。

    他轻轻一笑,反手握住捣乱的手,在她掌心挠了挠。

    玄露一愣,瑟缩了一下,只觉得奇异的痒意骤然间传遍胳膊,说不出的灼人。

    就在她以为容煦不会回答时,却听他道:“与沈同门一样,出来云游,想寻找自己的道罢了。”

    只是这样?玄露眨眨眼,那先前她问怎么不说?

    沈宴淮笑了一声,得到两道视线,只道:“我只是骤然见得同门,太高兴了。”

    容煦弯起唇角,笑得干净温和,“我的事不值一提,反倒是沈同门,如今无恙,为何还不回宗门去?也好报个平安,勿让师父担心。”

    问到重点了。

    玄露又一次看向沈宴淮,等他说出招揽的话来。

    结果却是:“你又怎知我没有自己的筹谋呢。”

    玄露惊愕,眼底透露了些难以置信来。

    “原来如此,是我冒犯了。”容煦微微垂眸,也啜了一口茶水。

    自此之后,气氛又陷入了寂静,静得十分古怪。

    终是玄露先忍不住,开口问道:“容煦,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么?”

    “算是有吧……”容煦笑了笑,“不过还只是个轮廓,不甚详细。”

    “那——”

    “那可要仔细筹划,未雨绸缪才是。”沈宴淮插话道。

    他轻轻一笑,“魔界总归危险重重,若是你想云游问道,不如去往别处。”

    怎么回事?沈宴淮……是不想拉容煦过来吗?

    玄露注视着沈宴淮的面孔,对方直视容煦的目光清冷淡薄,仿若对面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她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看到玄露呆懵茫然的模样,容煦心下一暖,转过眼对沈宴淮道:“恕我直言,这句话应当是我对你说了。我孤身一人,居无定所,哪怕是死在哪里都没什么,可玄露毕竟是个姑娘家……在此处,总归不安。”

    这话听得沈宴淮简直要笑出声了,他问:“那你说,应当如何?”

    容煦:“早些回宗门,也好安宗主、师父与同门的心。”

    沈宴淮低头笑了一声。

    再抬起头时,他神色带嘲,声音微冷,“若是其他人说也就罢了,一个主动离开宗门的人,是以什么资格说出这些话,又何故一直以同门相称?”

    容煦瞳孔一紧,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紧得发白。

    沈宴淮眉眼弯起,浅透的眼瞳填满捉摸不清的笑意,“你与我已经不是同门,你选择离开清蕴宗之时,应该也想到这一点了吧。”

    容煦神色愈发愕然,但他没再说话,眉宇间隐有一丝阴霾浮现。

    玄露被沈宴淮说的话惊到,又见容煦这番表现,想也没想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沈宴淮低咳一声,对玄露笑道:“先前了解到了一些……等回去我再细说。”

    玄露看着他,缓缓点头,心中却仍存着几分疑惑。

    容煦凝着面色,心绪混乱交织,可他目光仍停在面前两人身上,即便脑袋混乱也存着理智,怎能看不透其中端倪。他深深吸了口气,道:“哪怕已经不是同门,这也是我肺腑之言。”

    好一个肺腑之言。沈宴淮唇边弧度微冷,“我自会照顾好小鹤。你既是散修,无门无宗,此后修炼更为艰险,这番好意,你还是留给自己吧。”

    容煦再次沉默下来。

    玄露也静默在一旁,不再开口。

    如前世一般,她几乎不会插手沈宴淮的决定,哪怕出了纰漏波及自身,也是他在魔界攀至顶峰所需经受的磨砺。

    可眼下沈宴淮这种做法,却让她着实看不懂了。

    沈宴淮杯中的茶再未动过,容煦杯里的却肉眼可见的减少。

    等他一饮而尽,终于定定地看了两人一眼,道:“其实,我已打算离开这里,本想留一纸书信告知玄露……却没想你们恰巧来了。”

    他缓缓笑了,“如此一来,我正好能当面告知,不算失礼。”

    玄露看过去,正好与他对上视线,便知他心意已决。心中微微一沉,也没再说什么挽留的话,“这样……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又准备去哪?”

    容煦笑道:“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现在便打算走了。至于去哪……魔界何等广阔,先随便转转也是好的。”待看见沈宴淮,他顿了一下,又道:“又或许,我会离开魔界,一路云游,随心而往。”

    玄露顿默一会儿,“魔界危机四伏,你记得谨慎小心些。”

    容煦笑意真挚,“你的话,我自然会记得。”

    唯有沈宴淮坐在那里,冷飕飕地放眼刀。

    话没再说多少,容煦便要走了。他率先走了出去,沈宴淮紧跟上,玄露则在屋里转了一圈,看还有没有自己落下的东西。

    趁着玄露不在,门外,容煦已经敛了温和的笑意,凝沉的视线间已有了几分前世的冷厉。

    “这就是你所谓的照顾好她么。”

    “什么?”

    沈宴淮目光掠过,失了伪装的眼底也没存多少热意。

    “我不知你瞒着她什么,可若这就是你的打算,待到云开雾散的一日,她又会怎么想?”

    容煦眺望着远处,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锐利,“这般自以为是,你早晚会失去她。”

    一瞬间,沈宴淮神色变得无比冷然,眼底更是平添几寸阴郁。

    转眼,容煦脸上又带上笑容,他迎上从屋里出来的玄露,说着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的话语。玄露回应着,抬眼却见沈宴淮静静伫立在不远处,冷光自檐上坠落,笼罩于他肩头,连带着面孔也大半匿于阴翳之间,冷漠又诡谲。

    她心中一时忐忑,再走几步,便见对方转过头来,面上带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不必再送了。这些日子,多谢你们的关照。还有玄露……保重。”

    容煦的声音消散在空气里,身影渐渐远去,身后的屋子顷刻间又成了空冷无比的地方,玄露注视着那抹影子消失在视野里,心底终是暗叹了一口气。

    纵然知道容煦只是像曾经一样有自己的路途要走,可七拐八拐还是回到原点,令她着实难安。

    不过……无论如何都是改变了的。

    玄露按下思绪,转眼瞥见身旁的影子,想起刚才的事还没讲清,便直直看着他问:“你方才说了解到容煦为何离宗,是怎么知道的?”

    魔界与清蕴宗相距千里,沈宴淮又没有能与宗门通信的途径,怎么这么清楚他们离开后的事?

    玄露端视着沈宴淮,对方在清蕴宗没几个亲近好友,即便这一世境况好了很多,可也没到那般地步。更何况他们在宗门眼中应当生死不明,甚至是死了才对,不可能有人传信过来。

    除非……

    她知道沈宴淮会一种操纵人身的术法,以血作蛊,催动起来便可将之变作傀儡,无事又能如常人一般。通过此术,能够不远千里通晓消息,曾经着了此道的人都说这术极其骇人,声讨沈宴淮干尽了伤天害理之事。

    也只有此术能做到了……可是,这是很久以后沈宴淮才会掌握的术法,难不成如今就已经……?

    可是不该。

    血蛊之术练成困难,又有颇多限制,她一路走来,从未见到沈宴淮身上出现前世修炼时那般血丝乱窜、诡异可怖的现象。

    被玄露看着,沈宴淮面色如常,而后微微垂眼,作出难言之状,“我没有跟小鹤说过……前些日子出门,我遇见了仙宗派来探查魔界的弟子。”

    玄露惊讶地睁大眼睛,当即连最初的疑问也不顾了,“他们发现你了吗?”

    “没有。”沈宴淮微微一笑,“发现那些人之后,我让苏檀乌幻化成弟子的模样靠近他们,又施以幻术问出了他们前来的目的,没想到其中有人喋喋不休,说了许多近来各宗发生的逸闻,便得知了此事。”

    他微微叹气,“想来是魔界近来的动静引起了宗门的注意,他们才有所举措。”

    玄露眉眼间浮上担忧,这还远不到时候,宗门就已经发现了端倪……?难不成即便她和沈宴淮晚到魔界,命运中的劫难依然会按时发生?

    思及此处,背上油然冒出一片寒意。

    玄露神色中的异样太过明显,沈宴淮注视着她,靠近过去,“小鹤在担心?”

    “……”无法言说真实的缘由,玄露良久才道:“若是他们发现你在魔界……绝对不能被他们知道。至少现在不能。”

    她抬起脸,漆黑的眼中满是坚定。

    “这是自然。”沈宴淮心底柔软,被关心的感觉难以言明,让他不由得沉溺其中,连带着语气也轻和了几分。

    清风拂过,晨时还拧成一团的雾气此t刻丝丝缕缕地散开,眼前愈发明晰。

    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了。

    玄露望着来时的方向,等待身旁的人动身,却发现对方还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那眼神太过专注,一看便知还有许多话想说。

    “怎么还不走?”

    玄露深知沈宴淮对清蕴宗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发生了这样的事,想必内心不安,也愿意听他倾诉。

    谁知对方这时动了脚步,朝着前方蜿蜒的丛林小道走去,她也跟上,便听得耳边传来声音:“如今我已在魔界做了许多事,再难回头,想来就算回去,也不会被宗门接纳了。”

    玄露微微抿唇,问:“那,你后悔吗?”

    数息过后,沈宴淮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从来不会后悔。”

    玄露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他,见沈宴淮一双浅瞳熠熠生辉,内里毫无杂质阴霾。

    这样便好……这样才是最好的。

    玄露觉得一直以来担心的事得到答案,心底顿时轻盈无比。

    但紧接着,她又听见沈宴淮道:“小鹤呢?”

    她一时间没能明白,“什么?”

    “小鹤没能留在宗门安定生活,反而跟我到了这里……不觉得后悔吗?”沈宴淮笑意盈盈,但那双眼中却全然是期待。

    玄露回答了:“当然不会。我与你一样,也从不后悔。”

    少女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声音在密林之间回荡,空灵幽然,犹如许下誓言。

    沈宴淮满眼都是面前雪白的身影,他自是不信容煦的话,却也心中戚戚,非得讨个答案才能心安。

    如今看来,是他被扰乱了。

    玄露正疑惑沈宴淮怎么突然没声了,回头一看,竟然站在那不动了,脸上笑得可傻。

    她眉头一挑,“干什么呢?”

    沈宴淮这才又跟上来,玄露缓缓前行,又听见耳边传来一句:“既是如此,小鹤定然也会一直陪着我了。”

    她抬起眼,正缝阳光从头顶的树叶罅隙间洒落,竟是耀目得绚烂。

    她曾回答过沈宴淮这个问题,那还是这一世初化人时,距离结局如此遥远。

    可是后来,她想起这是一本书,她完成任务后还会离开,方觉答得太过痛快。

    她说过,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不需要她了为止。

    现在来看,这个时机,似乎不再久远。

    恍惚的思绪在脑海中迅速流窜而过,她终究不愿让沈宴淮失望,平平静静地答道:“嗯。”

    可惜,玄露面对的是一个对她太过了解的人。

    短短几息的犹豫与停顿,真正的答案已然昭显。

    沈宴淮的心狠狠一颤。

    第106章 第106章好怪。

    这两日,进出魔殿的魔修明显觉出殿内气氛凝沉,仿若风雨欲来,压抑得令人紧绷不安。

    而根源,正是他们的尊主及玄露姑娘。

    有知晓内情的人称,昨日两人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尊主就变得不太对劲,虽未言语,但从那不甚平和的气息中便可见一斑。

    玄露姑娘亦像是怀有心事,比以往还要安静几分,似乎对尊主都淡了……

    这可不妙!

    自尊主回归以来,谁人不知玄露姑娘在尊主心中的地位,如今两人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若是尊主因此迁怒于他们,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众人心中惴惴,已然萌生出近日最好远离此处的念头,以求自保。

    “除却这些,还有什么事吗?”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传入耳中,台下伫立的魔修皆是噤若寒蝉,后悔怎么没选好时机,非要撞上这种时候。

    一阵沉寂过后,一人颤颤开口:“回禀尊主,还有一事,是白漠谷……近日已经清理好了,不知有没有什么……?”

    指示二字未说出口,那魔修已经快被殿内的冷意浸透了。

    “知道了。”

    幸而只得了淡淡的一句,没有迁怒也没有发泄,众魔修皆是松了口气。

    又是须臾的寂静。

    外头流云涌动,盖下的阴影笼罩魔殿,将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压得越发晦暗。

    高座之上,看似温良的面孔隐在暗影处大半,只剩一双散发着淡淡光亮、目光无甚意味的眼眸。

    这幅模样的沈宴淮,众多魔修早已见识过。

    那还是数年前,魔界最为混乱的时候。因上任魔尊身死后遗留的影响持续太久,魔界一直无主,已然到了控制不住的局面。

    就是在这种时候,沈宴淮忽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明明是稚嫩毫不起眼的一个少年,身量单薄得都令人嗤笑觉得活不过当日,而正是这种时候,他所展现出的力量震慑了整个魔界,也就此改变了一切。

    令人不安的是,如今的沈宴淮比当初首次遇见他还极具威慑,好比当年动荡不安的魔界,都比不上如今不知缘由的一点波澜……

    一众魔修心思各异,面上却都是战战兢兢的顺和模样,只等着沈宴淮发布命令。

    下一刻,旁边露出一抹雪白的裙角,又翩然拢了回去,唯剩玄露浮现出一丝诧异的面孔,继而也藏回了阴影中。

    在场魔修无不敏锐,一眼瞧见,心中不无感慨——果然是玄露姑娘。

    要说整个魔界,可以自由出入魔殿,甚至能与沈宴淮并身听事的,也只有玄露一个人了。虽说甚少见到玄露姑娘真的与尊主坐在一起,可哪怕就那一次,也足以体现她的地位。

    魔修们从一开始的惊愕不解,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也是经受了不少震撼。

    因着对方并不是每次都在,众人也不觉得玄露这一次突然出现有什么问题,但……因为二人昨日不知发生了什么,玄露姑娘此刻退离,不知是不是在避着尊主……

    这个念头刚一涌现,就听得沈宴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无事就离开吧。”

    说罢,众人只见上方暗影掠过,那道让人敬畏的身影匆忙朝着玄露离开的方向走去,竟是一点威严都顾不上。

    也对,尊主在玄露姑娘面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

    直到看着沈宴淮的身影在视野中消失,气息也彻底远去了,众人才松了口气,互相传递目光。

    “尊主他……”

    终于,有胆子大的开口,手掌拢在嘴边悄悄道:“与玄露姑娘怎么了?”

    作为早就发现少女是唯独在尊主心底占据重要位置的人,他不得不担心万一两人起了龃龉,他们将会遭受怎样的牵连……看这回便知道了。

    此话一出,果然也有相同意见的人附和:“是啊是啊,究竟怎么回事?若是玄露姑娘她不理会尊主……”担忧之意尽显。

    又是接二连三的应和声,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尊主这次正式回到魔殿之前,还给他们好生敲打了一番,说是要对玄露姑娘尊敬友善,但不必去套近乎,给她造成困扰。

    他们觉得不是这么回事——恐怕是不愿看见玄露姑娘与其他人走得太近吧……

    众人为沈宴淮的醋精程度咽了一口唾沫,却又不想说什么。毕竟,如今看来,玄露的确是唯一一个能制得住他的人。

    魔界初定时,少年展露出的能力震慑人心,他们切实担心过这样的新魔尊还会延续上一任的暴戾手段。

    却没想……他又很快离开了,仿佛那混乱的局势、不堪的乱象都是幻境。

    再后来,便是那一日,沈宴淮带着少女回来,像是向他们昭告了什么。

    少年从眼中空无一物的冷漠残酷,到再次回来后的温柔鲜活,变化可谓天翻地覆,其间原因……恐怕不用想也知道。

    尊主对待玄露姑娘,态度总是独特的。

    虽然不知道尊主为何还不正式坐上魔尊之位,但想来玄露姑娘也会是魔界未来的另一位主人,他们担心一下二人的感情,不是很正常么?

    有更多魔修加入了讨论,好不嘈杂,最终由长弈打断了他们。

    “你们就不必想了。”

    青年开口,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尊主不会让这样的情况持续太久的。”

    ……

    昏暗的长廊上,玄露的脚步忽快忽慢,轻盈的裙摆被带得来回拂动,最终还是犹疑地停住。

    回头看,自己已经距离魔殿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身上渐渐放松下来,只是心中的疑虑越发清晰。

    她方才没有听错吧?那些人说的是白漠谷……?

    玄露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脑海中又一次将刚才看到的景象与听到的声音过了一遍。

    白漠谷这地方,她算是很熟悉了。不是因为去过,而是前世时,她曾留意到沈宴t淮认为那个地方很是棘手,其中妖族也难以收服,可又不想随便浪费这天然的势力,于是久久定不下策略。

    ——沈宴淮自进入魔界之后便一路向上,很少见他如此纠结的样子,于是她便多加了解了一番。

    白漠谷,祭蟒一族的驻地,那妖族能力强大却不能为他们所用,最后理所当然落得了灭族的下场。

    可是……她明明记得,清平白漠谷时,是沈宴淮已经成为魔尊,并且威名远扬之后。

    怎么忽然提前了这么多?

    玄露下意识咬了咬指节,甚至于在觉察不出痛时又用了几分力气,在细嫩的皮肉上留下殷红的齿痕。

    “小鹤,你这是在做什么?”

    手上忽然多了一股力气,接着被强硬不容置疑地抓到一边,玄露惊讶抬头,看见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沈宴淮正垂眸看着她,脸上的神色沉着,仿佛笼罩着一层阴云。

    那双向来好看的眼睛,也一并沉郁难辨。

    玄露被这样的眼神慑住,一时间忘记了挣脱,只静静地看着他。

    这两日,她觉出了沈宴淮心情似乎不好,想着大抵是魔界事务繁乱让他烦心,她便特意没去打搅,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但其实——想到未来,她自己也闷闷不乐的。

    她趁着时机自我调解了一番,不要表现出端倪,让谎话露馅才好。

    现在,也该分出神来,看看沈宴淮究竟遇到了什么难题。

    这么想着,玄露与他对视,“近来魔界琐事是不是很多?”

    手指上覆盖的热度愈发滚烫,是沈宴淮的指尖轻轻摩挲,只是几下。玄露在意那点灼烫,目光扫了过去,却听见沈宴淮叹道:“我问这是在做什么,你却说魔界琐事。”

    手被执起在两人眼前,纤长手指上的咬痕微微泛起红肿,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某一刻,沈宴淮仿佛又看到少女指节染上点点猩红的样子。那是他见过却忽视了的小习惯,前世与宗门对峙的时间时常出现。

    被这么看着,玄露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

    刺痛使人清醒,这是她天生便知道的方法,何况这种无伤大雅的伤痕稍一治疗就好了。

    沈宴淮注视着她,语气带着点笑意,“我的小鹤如此这般,可是会叫我心疼的。”

    目光却是认真至极。

    玄露心跳没由来地加快了一瞬,略微僵硬地抽回手来,别过视线,“没什么……就是在想事情罢了。”

    她吃惊于沈宴淮真挚又细腻的关心。

    没有看到在她扭过头时,对方明显淡下来的笑意。

    “以后可莫要再这样了。”看着少女重新垂在身侧的手,沈宴淮如此笑道,而后又延续起刚才的话题,“近来魔界安定得很,小鹤若想游玩散心,我乐意随时奉陪。”

    可是,不是说有仙宗的人近日来到了魔界……?

    玄露有些疑惑,但看着沈宴淮似是压抑的眉眼,她不由得想到是对方太累了,一句口误也能理解。

    果然,还是尊主率先服软了,甚至没僵持哪怕一整日。

    看到重归于好,再度亲密地走在一起的两人,魔修们心呼果然如此!右护法大人可真是料事如神!

    然而,走在沈宴淮身边的玄露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沈宴淮只是如往常一样又朝她偎了过来,心情却还是沉闷的。

    她想不通沈宴淮还能因为什么不开心——理应是魔界相关的事,但他又亲口否认了。

    他们一同走着,他看着她,却又像在思考着别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殿外,这里有一条长长的、镂空的石廊,上面攀满藤蔓坚硬的枯枝,斜斜的光映照在它们身上,打下的影子缠绕在一起,像是牢笼一样。

    笼罩在她的身上。

    一转头,沈宴淮正注视着她,内里的情绪看不清晰,却让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如今外面还是有些凉的,玄露抬手感受了一下风,不解地询问:“我们到这里干什么?”

    半晌,沈宴淮回答说:“我记得你说这里太过空旷,最近空闲下来了,要不要想想用什么装点一番?”

    玄露略微有些恍惚,她说过吗?

    好像是有过,前世来到魔殿后,她提议过不止一次在这种点什么,可惜沈宴淮都没空应允,她自觉没意思,也没再提。直到后来,沈宴淮好像忽然想起来了,在这种上了一棵她心心念念的桃树。

    而这一次,她只是在刚来时随口感叹了一句,便被记住了么?

    玄露忽然觉出命运的奇特,以至于有些哭笑不得,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好吧,那就种点什么。”她说。

    “种点什么呢?”沈宴淮问。

    玄露思考了一番,“桃树,梨树,枣树什么的……最好是能吃的那种。”

    早已知道少女所好的沈宴淮不禁一笑。

    定好了种点什么,没过多久,长弈又过来说有人前来汇报事情,玄露自觉无事,便也跟着他们来到了前殿。

    无心听着下面魔修自述各自负责的边域安定,玄露忍不住想看来仙宗来人探查的事已经解决了,不然怎么一点不提。

    她随手翻着长长的案几上铺开的书本与纸张,小心地避开被搁置在墨台上的毛笔。

    这一世不知怎么回事,沈宴淮对她格外的信任,虽说曾经也是信任的,可两种明显不同,这种像是……

    像是把她划为了最为亲近的范围。

    玄露用自己本就不很精湛的言语形容了一下。

    可是怎么可能,沈宴淮身边亲近的位置,大概没有她的。

    一晃神,玄露就把案上的纸全部挪开了,露出了压在最底下的舆图。

    她定睛,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很是熟悉,是她自己写的。

    是她这次刚到魔界时,给右护法他们写的残存势力的据点。

    玄露眉头舒缓,看来沈宴淮已经用上了……就是不知道如今进度如何。按照她的了解,哪怕把这些地方点明,想要完全清掉也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

    ——此时的玄露完全没想过,既然沈宴淮用了,为何一句都没跟她提起过。

    目光下移,图上又出现了其他笔迹,那是沈宴淮惯常用的勾画方式,每平定一处,他便会勾画出来,以作标记。

    一个,两个,三个……玄露顺着图纸缓缓转头,愕然发现竟然每一处都有了标记。

    她抬头看向沈宴淮,对方正与一个魔修说着话,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转过头来,朝她笑了笑。

    玄露下意识把纸张盖在台面上,盖住了这张舆图。

    这次……当真有这么快吗?

    玄露飞速回忆,发现自己竟然没听到过什么大动静,哪怕白漠谷,哪怕是其他应当有大动静的地方。

    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好怪。

    第107章 第107章有没有危机感啊!……

    之后的一段日子,玄露觉得魔界正常起来了。

    所谓的“正常”,是魔界各处出现了大小不一的混乱,这跟上一世的情况很是相似,毕竟沈宴淮也不是轻而易举就将魔界平定的。于是她谨慎小心地守在魔殿,只等着前线需要医者时及时出面。

    可她等了又等,都没等到半点声响,反而是混乱很快销声匿迹了。

    玄露十分不解,但又庆幸事态的平稳——纵使在魔界,她也更喜欢平静的生活。

    可无伤可治,枯坐实在是太无聊了,玄露今天没有午睡,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桌上的情报,盘算着沈宴淮今日可能什么时候回来,以及下一次跟他一起去。

    她到魔界的时日属实不短了,因为担心后方需要医师才一直待在殿内,现在既然不需要,她也想看看目前的魔界究竟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玄露姑娘。”

    正想着的时候,一个身着花袍的俏丽女孩笑嘻嘻地走过来,手中端着一盘新鲜的瓜果。

    “叮当”一声脆响,盘子落在桌上,女孩也顺便凑近,胸前编得长长的辫子也蹭到玄露眼前。

    玄露抬眼,认出了这个女孩。

    魔界多妖族,这女孩属于云豹妖一族,名叫云月。因为前世对方有好几次被送到她手中医治,还聊过几次天,她对她也算熟悉。

    不过这一世,她和云月充其量只是在魔殿打几个照面的关系,只是她单方面熟悉罢了。

    “我知道姑娘无聊,不如一起找点好玩的?”

    云月性情开朗,脑袋一歪就快贴上来了。

    玄露好奇地看着她,“你今日不出去了?”

    云月是苏檀乌手下t的人,统领着二三十魔修,苏檀乌不在,她竟然可以这么闲着。

    听到这话,云月笑容一滞,而后直起身子自己嘟囔:“我也不知道苏姐姐为何三天两头带我出去,巡视至于用那么多人吗?……还有尊主一直放着魔界不管,故意等闹事的动弹才处理一下,我也很不懂啊!”

    不光是她,所有魔修都很难理解:之前可以说是尊主不在魔界,没空处理;可他都回来了,为什么只是慢慢地处理,不直接来个狠的让魔界彻底平静下来?

    云月只能将其视为尊主高深的操作。

    玄露听到了与沈宴淮相关的模糊话语,直觉让她追问:“你说沈宴淮怎么了?”

    云月一顿,咧开嘴尴尬笑了笑,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倒不是她觉得被尊主夫人抓包难堪,而是之前……沈宴淮亲口说过,在他确定之前,他在魔界的所作所为不可宣之于口,更不用说告诉玄露。

    但这谎话,可真难说呀!

    云月一时间有些后悔今日躲懒逃了巡视,拼命思索着想找别的话题引开。

    可这幅样子却更让玄露笃定有问题,她径直起身,一双墨黑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女孩。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云月顶不住别开目光,“尊主他……他……”

    突然的推门打断了两人,接着是苏檀乌不悦的声音:“云月,你不是应当在临阴涧吗?现在好了,尊主在那——”

    在看到玄露时,苏檀乌脚步一顿,露出怔愣的表情,“玄露姑娘,你怎么在这……?”

    按照对方平日的习惯,她这时还在午睡才对。

    玄露没有理会她的问题,目光轻垂,居高而下地看着她,“说完。”

    一瞬间,她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沈宴淮怎么了?”

    ……

    得知沈宴淮在临阴涧遇上了仙宗的人,玄露赶路的速度变得极快,直让身后的两人差点追不上。

    “玄露、玄露姑娘……”云月恨不得化成原形跑了,“你别太急……”

    她们担心玄露找不到方向,可见她朝着正确的方位行进后,表情不由得变得诧异。

    明明记得玄露姑娘几乎没怎么出过门啊……

    玄露没有停下来,相反还越快了,她的心中越发急躁,为沈宴淮碰上仙宗修士这件事。

    她知道,一旦被仙宗的人发现沈宴淮入了魔,事情便会就此爆发。

    他们会打着斩妖除魔的旗号赶着来杀沈宴淮,哪怕他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还会无休无止地来犯,将魔界中人赶尽杀绝。

    究竟该怎么办,才能阻止局面变成这样?

    玄露思绪不停地运转,既然是看见沈宴淮的人透露的消息,那只要让他们没办法把消息带回去不就好了?

    那就把他们……

    玄露目光犹如冻结的寒冰,隐隐冒出一丝杀意。

    “先前沈宴淮碰见那些宗门的人,是怎么处理的?”

    速度放缓了一些,玄露转头朝身后两人问。

    尊主先前遇见过宗门的人吗?

    苏檀乌与云月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和惊讶。

    她们从未听过这事啊……

    云月不敢说话,苏檀乌则思索一会儿,斟酌道:“我们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尊主并未将此事告知我们。”

    她谨慎地认为或许是沈宴淮压下了消息,没让所有人都知道。

    没得到期望的回答,玄露目光微黯,转身飞得更快。

    等来到临阴涧,远远就看见沈宴淮与三人对峙着。

    所幸只有三个人,玄露忍不住松了口气,径直靠近过去,却在看清他们的瞬间一愣。

    琉光宗的弟子。

    还是她与沈宴淮在桃花镇见过的几个。

    “小鹤?”

    身旁传来惊讶的声音,沈宴淮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遇上了仙宗的人,我便过来看看。”

    玄露回答着,没有注意到那三名琉光弟子惨白冒汗的面孔,以及看到她时流露的愕然。

    “这样……”沈宴淮喃喃,目光却掠过一行人,落到远方苏檀乌二人身上。

    苏檀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苏姐姐,你怎么了?”云月关心地问。

    “没事,没事……”苏檀乌搓了把胳膊,拽着她转身,“我们走吧。”

    “咦?”被拖着走的云月懵然,“不帮尊主和玄露姑娘他们了吗?”

    “快闭嘴吧!”

    玄露只看了一眼远去的身影,随后把注意力留给眼前的情形,“只有三个人?”

    其中捂着胸口的琉光弟子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们。

    沈宴淮笑道:“是,幸好,只有三人。”

    另一琉光弟子面色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死死盯着沈宴淮。

    他们明明来了二十余个同门!却都被这魔道用妖法给——!

    凄惨慑人的死相,到最后甚至连一点尸骨都没有留下。

    一想想那副场景,琉光弟子几欲作呕,胸腹狠狠抽痛了几下。

    “那,怎么处置他们?”

    玄露转过头,淡淡的目光已然视之为死物。

    沈宴淮歪头想了一想,“怎么处置……小鹤觉得呢?”

    玄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不成你想让他们回去报信?”

    都现在了,还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你没事吧?

    沈宴淮忍不住笑了几声,看向玄露的目光满是深邃。

    他仍记得上一世少女面对死亡沉默的模样,她一定是不喜欢杀戮的……如今,主动站到了他的身旁。

    不过,他的确不打算杀死这三人,因为他还有别的计划。

    想归想,沈宴淮却不忍让玄露失望,于是笑道:“自然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剑光闪过,三人倒地,与茫茫冷土融为一体。

    但在玄露和沈宴淮走后许久,其中一人微弱地动了动,又过了许久,勉强地从地上爬起来。

    ……

    “你说的可是真的!?”

    “弟子所言,千真万确!”

    琉光宗大殿中,刚从魔界脱逃的弟子跪在地上,用嘶哑的嗓音诉说着两日前发生的一切。

    他尤其点明了看见的两人就是曾在桃花镇遇见的清蕴宗弟子,也是万宗云会上被魔修带走的弟子。

    “那清蕴宗弟子杀害了师兄师弟二十余人,只剩祝师兄、郭师弟和弟子自己三人幸免于难。可即便弟子费尽力气带回他们,他们也因受伤太重,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说着,这琉光弟子情绪激动起来,字字仿若泣血:“当日那弟子被魔修掳走,杳无音信,本以为是受害而死,如今看来是早已堕魔!”

    “这般歹恶之人,死不足惜!”

    座上,琉光宗宗主静坐着,眼底已然翻涌起滔天骇浪。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进展,原本清蕴宗弟子在他们举办的云会上失踪,是他们理亏,现在却成了被掳走的弟子堕而为魔,这可真是……

    琉光宗宗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葛长老,朱长老,你们怎么看?”

    葛长老走上前,慢条斯理地答道:“仙家弟子堕魔,本就不该出现,现今清蕴宗却出现接连两人,属实滑天下之大稽!”

    “对方离经叛道,害我琉光宗弟子,绝不能放过。而这之中责任,清蕴宗不能推卸。”

    葛长老抬眼,“那两人,如今可还是清蕴宗弟子啊。”

    半晌,琉光宗宗主颔首。

    而后点了葛长老与朱长老还有这个弟子,“你们三人,随我去一趟清蕴宗吧。”

    “我倒要看看,清蕴宗这次会如何处理!”

    清蕴宗今日一派安然。

    冬日刚过,初春的痕迹就染上了每一寸山峰,不久前还阴沉沉的山峦现在披上了一层漂亮的嫩色。

    怕冷的弟子终于不用裹得像头熊一样出门,他们互相打着招呼,准备迎接新一年的修行。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忽然问:“你们有没有看见琉光宗的人?”

    “怎么?”

    “我方才看见琉光宗的人了,从天边嗖一下飞过去,落到了主峰,脸色吓人得很!”

    诸多弟子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琉光宗的人因为什么来到清蕴宗,还一副不速之客的样子。

    “罢了,都赶紧忙去吧!若是有要事,峰主定会通知我们。”

    弟子作鸟兽散去,此刻,唯有天寒山内一片静寂。

    “常宗主。”

    琉光宗宗主冷笑着进入大殿,冷眼看着面露不解的常明之。

    “你清蕴宗两名弟子堕魔,杀了我琉光宗二十多名弟子,能否给个合理的解释!?”

    第108章 第108章简直像做梦一样。

    魔殿中,玄露寸步不离地跟着沈宴淮。

    后者走到哪,都有一抹雪白的身影随即跟上,简直像一团蒲公英粘在了身上。

    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后t,沈宴淮停了下来。

    自打从临阴涧回来,整整两日,沈宴淮都被玄露紧贴着,连一点独自活动的空间都没有。

    当然……他不能说,他其实很乐于享受少女独有的亲近。

    可这样就很难出去处理事情。沈宴淮对这种甜蜜的苦恼感到很是棘手,这两日的安宁之后,魔界北部又出现了骚动,他不得不去看上一眼。

    嗯,顺便再稍微动一下手。

    沈宴淮神色愈发温和,对少女耐心哄劝道:“小鹤,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孰料得到一声坚定的回答:“你带我一起。”

    沈宴淮失笑,屈起的指节轻抵下巴,状似陷入思考。

    玄露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宴淮,等着他下一个拒绝理由。

    沈宴淮不对劲。

    虽然她充其量只有一半的把握,也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对,但他连她跟着都不允许,就很惹人探究。

    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能知道的吗?

    玄露无端冒出一点躁意,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前世她有一段时间完全不了解沈宴淮的计划,心里都平平静静,只等着他炼成蜕变。

    难不成,是她的问题?

    思绪乱糟糟的,玄露接着又听见沈宴淮问:“当真不能留在这里吗?”

    玄露想也没想地驳回,看上去有点气鼓鼓的:“当然。”

    “好吧。”

    似是被缠得没有办法,沈宴淮竟没有再想第二个理由,答应了下来,眼中笑意缓缓,“不过,小鹤可要跟好我。”

    ……

    看到玄露跟在沈宴淮身边的时候,赤厌着实吓了一跳。

    他震惊地看了一眼长弈,得到对方摇头的示意,又转头看向两人,上前请示今日的任务。

    “按照原来的计划即可。”沈宴淮发布了命令。

    赤厌应声,目光忍不住落在玄露身上。

    他还是第一次见尊主将人带出来……什么情况?

    玄露没有在意来自四面八方的好奇目光,只自顾自地环视着周围,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端倪。

    依然是几名心腹带领数支魔军的规模,只不过魔军的数量更趋近于她记忆中的后期……在沈宴淮规整魔界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他和两位护法亲自出马,因为根本没多少人手。

    玄露生怕自己记忆出错,询问赤厌:“如今的魔军一支有多少人?”

    赤厌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沈宴淮,有点结巴地答道:“大、大概有四五十。”

    玄露唔了一声,“不是很多。”比一支队伍上百人时少了一半有余。

    赤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为什么玄露姑娘会问这种问题?难不成是尊主授意,为了考察他们的吗?

    长弈在一旁道:“这次北域的动静不算大,因此带的人少了些。”

    玄露将目光转移到面前的魔军上——和曾经一样,人或是妖,正常的形态或是异态都有,掩映在墨云般的斗篷之下,隐隐能看见混沌的魔气自他们身上升起——这是魔修聚集后极易形成的魔障。

    还有那一双双泛着猩红的眼瞳,微光尽显,妖冶诡谲,让这一幕生出无尽压抑。

    玄露轻轻呼了口气,转头看向沈宴淮,“走吧。”

    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她也奔赴战场,唯独不一样的是,曾经的她只在相对安全的地方等待伤者,如今却在俯瞰的位置了。

    相比于魔界其他地方来说,北域其实很安静。

    但这并不意味北域没有混乱的势力,而是他们隐藏得很好,一些早先没有被铲除的势力一直暗暗蛰伏着,只等一个时机打沈宴淮个出其不意,故意制造混乱。

    玄露以为这次带了这么多魔军不会有问题,也用不到她,结果却是她想偏了。

    不知为何,北域的魔修实力比记忆里强得多,数量也多得多,他们拼死顽抗,伤了不少魔军。

    沈宴淮和两名护法也在混乱之中,堪堪保全自己。

    ……怎么回事?

    ——玄露自然不知道,经过一段时间的规整,许多势力已经全部被沈宴淮赶到北边,只等着一网打尽。

    如今的北域,是魔界最后一块混乱的土地。

    下方,长弈二人不解这次沈宴淮为什么突然说要试一下魔军的本事,不亲自动手了。要知道,若是他亲手处理这些事务,说不定一炷香不到就能收工回去。

    不过也好。

    无法展现价值的人还是早早离开为好,弱者,更是不该在这队伍里。

    “这些人真是有点棘手了……”赤厌擦去溅在脸上的血,眼中尽是戾气。

    “毕竟是苟且偷生到现在的,且垂死挣扎罢了。”相比赤厌,长弈则冷静得多,他更在意那些受伤的魔军——这些魔修手段用的脏,若是置之不理,恐怕性命难保。

    “他们……”

    下一刻,便见沈宴淮随手抓了个受伤重的,回到了玄露身边。

    “小鹤,”衣服上沾染了血迹的少年靠近过去,带着饱含歉意的微笑,“只能麻烦你了。”

    这倒说不上麻烦。

    玄露轻叹一口气,竟生出一种“我就知道”的感慨。

    看着面前魔修泛黑的伤口,她专心检查了一番,随后将自己的灵力覆了上去。

    趁此时间,沈宴淮发了话,有更多负伤的魔修赶来,等着医治。

    玄露的治疗速度极快,只一会儿就打发了一个,再去治第二个。治疗的时候,她便想到如果次次都是如此,为何先前从未听沈宴淮说过?

    是不愿麻烦她?

    玄露想到便问了,“先前怎么不让受伤的去找我?”

    一句话出来,令周边魔修大眼瞪小眼。

    之前没有啊!

    以前都没有受伤的,基本都是尊主大干特干,他们在后面扫漏……

    想到尊主好不容易将任务全交给他们一次,还伤成这样,魔修们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而沈宴淮,半晌没有回答。

    “嗯?”玄露又问了一遍,抬头望向他。

    沈宴淮这才开口,他笑道:“先前任务简易,没几个人受伤,有也只是休息两日便能好全的皮外伤。”

    少年神情真诚,不似作伪,玄露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即相信他。

    她转眼看向旁边那群魔修,直率的目光让一些还在回忆“先前”到底是几年前的魔修不知所措。

    自沈宴淮突然地来到魔界,又突兀地平定动乱后离开,他们基本没执行过什么任务。

    ……巡逻算吗?

    玄露不知其所想,光是见一群人茫茫然的样子,心中又给沈宴淮记了一笔。

    她太了解魔界平定初期什么模样,每日流的血都能染红天际,如今却没有人受伤?呵。

    等将这些魔修治好,下方的战势已经接近尾声。

    死去的敌人七零八落地横在土地上,又或是化作烟雾齑粉消散,似是被压倒性地打败了。零星几个逃出生天的也受了重伤,想必短时间内不敢回来了。

    魔军跟着赤厌几人散去,沈宴淮走上前来,面上是温和的笑。

    “回去吧。”

    “嗯……”

    玄露出着神应声,目光呆呆地聚在一处,跟着沈宴淮走。

    她在想,这些势力变强了,但是沈宴淮这一方也变得更强,是因为她这段时间的督促起了作用?还是剧情必然的结果?

    这幅模样落在沈宴淮眼中,却像是在烦忧动乱。

    少女上一世在后方治疗花费了太多心力,他不能让她重来一次,依旧如此。

    “小鹤。”

    “沈宴淮。”

    两人一同出声,皆是一愣。

    沈宴淮含笑注视着她,“小鹤想说什么?”

    “……”玄露静谧半晌,还是决定说出来,“前几日的琉光宗弟子,可能还有漏网之鱼,你要做好他们向宗门通风报信的准备。”

    “那几个人见过你,也见过我。”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她先前就在思考,已经成功把“证人”清理掉了,那剧情走向还会不会像之前一样。

    本来她都已经觉得不会了,但经过今天的一战,心底的惶然再次出现。

    ——沈宴淮如今已经比前世同样的时间强了,但是,宗门会不会更强呢?

    有一瞬间,玄露想干脆把自己是第二世的真相告知于他。

    但那样,除了造成茫然与恐慌,还能有什么用处?

    世间万般厉害的防御法器都无法保下沈宴淮的性命,她自己也没能——当然,她也想不通,沈宴淮后来究竟为什么会死。

    玄露心情愈发低沉,连带着神色也低落下来,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沈宴淮仿佛看见一只委委屈屈的白鹤,将脑袋塞进翅膀底下自闭。

    他不由得笑了。

    “小鹤莫要担心。”

    玄露抬起头,看见t沈宴淮万般从容的神色。

    他勾起唇角,一双清透如玉的眼眸满是笑意,“我与宗门已恩断义绝,倘若真的如此……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玄露怔怔地看着他,因为太过惊愕,那双漆黑如星的眼瞳映进许多亮光,变得更为明亮。

    这样的话,竟是从沈宴淮嘴里说出来的?

    她见惯了沈宴淮对宗门的执着,听多了沈宴淮对宗门的维护,可这样毫无留恋的脱身,毫无掩饰的说法……还是第一次。

    恍惚间,玄露怀疑眼前的沈宴淮换了一个人。

    “别想这烦心事了。”

    正想着,沈宴淮忽然牵起她的手,“我本想今日回去后带你看一样东西,现在……便一起去吧。”

    “什么?”玄露目露疑惑,却是脚步不停地跟着走了。

    粉霞如烟。

    临近魔殿,玄露便看到满目的淡粉,加上空气中传来的淡雅的芳香,无疑是桃花开了。

    前些日子种下的桃树,昨日还只是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花苞,如今却灼灼盛放,灿烂妍丽。

    玄露脚步放缓,一步一步走进桃林。曾经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桃树的地方,如今却是热闹非凡,漫天粉桃盛开着,明亮的粉色似是也照亮了魔殿周围一直阴沉的天色,变得轻快明朗起来。

    她还记得看见沈宴淮种下不止一棵桃树的那天,她惊讶地询问,得到了“桃树还是成群开放最美”的回答。

    还有,一株桃树的桃子怎么够吃。

    玄露觉得,这简直像做梦一样。

    清香和着微风拂过,一枚花瓣吹落到她面上,玄露抬手捏起,盯着它微微出神。

    “喜欢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玄露抬眼,沈宴淮正站在她对面,低矮的枝头搭在了他肩上,像是为他发间插上了一枝桃花。

    沈宴淮生得俊美,这般也不违和,反而添彩,可生平与剑相伴的少年如今却与花相伴,便显得格外妙趣横生。

    玄露故意别开目光,面上却忍不住绽开一抹轻浅的笑意,眸子恍若盛满星光一般倏然亮起,整个人的气息也不再似平日清冷。

    少女的神色冷淡惯了,忽而一笑,便仿佛冰雪消融,春日柔暖,明艳不可方物,令沈宴淮移不开眼。

    她捏住眼前的一枝桃花,专心注视着眼前可爱的花朵,纤长的睫毛低垂,轻轻道:

    “……喜欢。”

    第109章 第109章“……小九!?”……

    “跪下!”

    问剑峰禁闭石室内,宋锐站在洒着曦光的入口,背光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使那本就不怒自威的神情变得更加冰冷。

    在他面前,陵子游如他所言跪在地上,面孔微微低垂着,腰背却挺得笔直。

    清晨的寒气自地面升起,天气还冷着,呼吸间甚至能看见二人口鼻散出的白雾。

    宋锐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看似淡然平静之下藏在难以掩饰的疼惜,良久,他问:“你知错了吗?”

    半晌静默。

    陵子游抬起头来,眼底神色深邃,“……徒儿知错了。”

    宋锐看着他,嘴唇翕动半天,最后气得恨不得一脚踹上去,“为师看你根本没觉得有错!”

    他太了解他这个徒弟,嘴软心硬,现在看似说得好好的自我反应,其实是哄他呢!转头又是死不悔改,一脸能拿他怎么办的死样子!

    宋锐气得直哆嗦,“你说说看,哪里错了?”

    陵子游笑得明朗,脸庞有一瞬被晨曦照亮,“徒儿不该私自离宗,无故不报,是该以宗规惩戒。”

    又是一阵沉默,宋锐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他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陵子游一眼,甩袖气道:“你千不该万不该,竟想独自跑去魔界。你一不知那里的情况,二没有计划瞎跑,如此一来,若是……遇见危险,该当如何!”

    闻言,陵子游却笑得更欢,“我知道师父是疼我——”

    “疼你个屁!”

    宋锐觉得肝疼,“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唉,即便是偷偷离宗,你也不该独自一人前去。”

    他重重叹了口气,“先前魔界内部混乱不堪,稍有差池,便可能万劫不复!何况中途还可能有变,更要万分慎重!”

    陵子游眨了眨眼,却是从这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要知道,最初师父知道他要去魔界时,是坚决禁止的态度,连一丝自保为主的念头都没有。

    “师父……”他试着问,“魔界,是出了什么事吗?”

    就知道这小子贼聪明!

    宋锐瞪他一眼,随后捋了捋胡须,垂目沉吟。

    他竟不知该怎么说。

    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无论是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不能相信。

    “昨日琉光宗宗主与两位长老来了……”

    “什么!?”

    哪怕是活了上千年的常明之,听了面前琉光宗弟子的话,也不禁愕然瞠目,“你说的可是真的?”

    没等那琉光宗弟子点头,琉光宗宗主便道:“这么大的事,难不成我宗弟子还能说谎不成?!”

    他声色俱厉,“清蕴宗出去的弟子竟然堕而为魔,还杀了我宗这么多弟子,常宗主可想好如何交待了?”

    常明之沉思,明锐如镜的眼睛扫过一行人,“此事,我需要核实。”

    琉光宗宗主冷笑一声,“好,我便看看,你清蕴宗是有心包庇,还是秉公无私!”

    说罢,他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常明之。

    事态紧急,常宗主便召集了四位峰主,一齐商讨此事该如何解决。

    得到的一致回答是:须派人前去魔界探查,确定此事的真假。

    “沈宴淮是御灵峰的弟子……就由我去吧。”御灵峰主开口说道。

    然而,他的意见遭到了一致的反对。

    “你?哪怕此事为真,你到了那,恐怕也无法决断。”林择云是几人中心最软的,旁人一向有数,万一犹犹豫豫下不了狠手,反而得不偿失。

    “我记得他擅用剑。不如我去。”宋锐捋须说道,却是皱眉思索。

    星斗峰主则道:“问剑峰弟子最多,还需你监督教导,我最近倒是没事——”

    忘忧峰主制止了他们:“别忘了,你我身上还负着山门大阵之责,无论是谁都不能轻易离开宗门,否则阵法缺口,有人趁虚而入……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宋锐先前就是在想这事,此刻被说得明明白白,他便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便只能派遣弟子去了。诸峰可有实力过关的内门弟子,可担此重担?”

    “……”

    “所以,师父打算让我去?”

    听完宋锐讲述的缘由,陵子游平静地问。

    看青年神色毫无波澜,宋锐也觉得此举十分脸疼,毕竟先前是他将人禁足……可如今没有办法,陵子游在宗内无论实力还是稳重程度都算得上拔尖,自然也成了合适前去的人。

    他“嗯”了一声,表面镇定淡然,“怎么,真让你去反倒怕了?”

    陵子游笑了,“自然是不会怕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长达数月的禁足让他疏于打理自己,所幸还算整洁;随后又将佩剑召出,握了握剑柄。听得本命剑愉悦的嗡鸣声后,陵子游方才真正地笑起来,他的眼睛明亮如炬,眉眼间也充满蓬勃的意气,“什么时候出发?”

    一刻钟后,清理一新的陵子游在山门前与此次要去的另外两人会合。

    因为这次仅仅是探查,为了不打草惊蛇,一切从简,所以清蕴宗只派了三人。

    陵子游,贺逸文;孟和,方启。

    分别是问剑峰与御灵峰的两名亲传弟子。

    都是得了各自师父几分真本事的人,不会出现拖后腿或者能力不足的情况,甚至性格也都是沉稳的。

    只不过四人之间,贺逸文虽为金丹,但资历还是太少了些。临出发前最后检查东西的时候,陵子游跟他招呼道:“贺师弟,你记得跟好我。”

    孟和看着过于年轻的师弟叹了口气,“宋峰主竟会让你去。”

    他的确担心年轻的弟子会因不可测的危险受伤,甚至夭折。

    反而是方启看了他一眼,说:“宗内现今处于金丹期的弟子寥寥无几,贺师弟虽然年轻,可行事沉稳,又博闻强识。宋峰主的决定也能理解。”

    成为关注中心的贺逸文垂了垂目光,“各位师兄放心,这次任务,我定然不会添乱。”

    傲气。

    三人早已耳闻贺逸文在宗内给人的感觉,如今接触下来果然如此,也只在心底感慨一番,接着就祈盼这次行动顺利,真相千万不要像传言里那般。

    “那就走吧。”陵子游拍拍手,踏上了飞往魔界边域的御剑。

    ……

    “……玄露姑娘,你已经盯着在下许久了。”长弈停下手中的笔,笑容凝滞,“是有什么事吗?”

    今日一t早,玄露便来到魔殿,什么也不说地在一旁看着。饶是专门处理要务的右护法,面对长时间的盯梢,也不由得感到汗颜。

    然而,玄露只是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面前的文书上。

    上面一字一句都是近来魔界的动态,从长弈未曾停过的运笔与流畅的文字足以看出他在这项事务上的熟练。

    先前这时候……他有这么熟练吗?

    正想着,赤厌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玄露姑娘。”他与两人打了招呼,随即走到长弈身旁,眉头一挑,“啧啧,你也真耐得住性子。”

    长弈此时已然又回到工作之中,不紧不慢道:“你若无事,就过来帮忙,不要在一旁说风凉话。”

    “那我可搞不定,还是你来吧。”赤厌果断拒绝,而后叉着腰感叹,“现在的日子真是无趣啊,若是来点什么有意思的就好了~”

    他转头看向玄露,“玄露姑娘要是觉得无聊,要不找尊主一起去魔城逛逛?”

    沈宴淮一刻钟前刚刚出门巡查,大概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孰料,玄露却是直直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穿过什么看透到他心里,“很无趣吗?”

    赤厌愣了一下,“啊?”他难道又说错话了?

    玄露目光微敛,“你说现在过得无趣……是无事可做吗?”

    赤厌立即点头附和,一脸要大吐苦水的表情,“是啊!玄露姑娘,我跟你说——”

    长弈那边传来一声低咳,两人下意识看过去,他仍在专心致志书写着,仿佛只是不小心发出的动静。

    玄露转过头来,赤厌挠了挠脑后的碎发,嘴里的话转去了另一个方向,“呃……还是不说了,我还有点事,抱歉玄露姑娘,就先不奉陪了。”

    说完,赤厌一溜烟地跑出去,很快不见踪影。

    玄露便又看向长弈,对方在她的注视下提笔变得凝滞了些,但还是保持静坐的模样。

    她没有再开口。

    光是赤厌刚才短短几句话就足以听出问题,这位左护法一向是爱闹好动的性子,说话也坦诚不绕弯子,所以他说,她便察觉出来。

    魔界平静无趣……但此时的魔界应该很忙才对。

    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其实长弈与赤厌两人也有奇怪的地方——他们相处起来太熟悉了,根本不像刚认识不久。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下。

    玄露开口:“二位感情深厚,也为安定魔界出了大力,敢问二位……认识多久了?”

    她还记得,两位护法初识时是一幅冤家路窄的模样,赤厌看不上长弈文文绉绉,长弈则不喜赤厌咋咋呼呼,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磨合出来。

    听到玄露的问话,长弈执笔的手停顿了一下,顺势滑落的墨水晕染开一团。

    他抬起头,“我与左护法认识其实不久……玄露姑娘是有什么事吗?”他还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长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真相是在沈宴淮踏入魔界那一年便认识了,算起来也已经有四五年左右。但是……尊主说过,不要让玄露姑娘知晓从前的事,那答案便是尊主这一次进入魔界的时间了吧。

    可即使推出答案,长弈还是深感疑惑。

    能问他这些……难道玄露姑娘看出了什么?可这数年之差又有什么区别,值得尊主隐瞒。

    长弈思索的时候,玄露已然笃定了心中的猜想。

    或许连长弈自己都不知道,他平日这般正经仔细,遇见问题通常都是认真回答,一旦反问“有什么事”,通常都是在主动遮掩一些东西。

    他定然不是和赤厌近期才认识的……可从前就认识……有这一说吗?

    玄露想着,决定直接去问沈宴淮。

    她倒是不怕两人先前就认识,可若是沈宴淮也不知内情,被二人联合欺瞒,引出前世都未曾出现的后果,那才是麻烦。

    “没什么事,只是忽然想起来了。”她回答着,四下看了两眼,“既然这里还忙,我就不添乱了。”

    得到长弈的回应后,她转身往外走去,直到走出殿外,才加快速度,径直朝沈宴淮所在的方位赶去。

    ……

    “小鹤?”

    看到玄露,沈宴淮挥退了身旁的魔修,笑吟吟地走近过来,“怎么出来了?”他作出沉思的样子,“嗯……魔殿里没几个人影,是比较无聊。”

    接着,他加深了笑意,仿若讨好一般道:“近来还是不得空闲,等忙完这一阵,我便带你出去好好游玩一番,如何?”

    玄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没料到玄露是这种反应,沈宴淮微微思索,下一刻又道:“那,每一处的美食双倍——”

    “两位护法相识很久了吧。”玄露说。

    “……”

    沈宴淮唇角微勾,眉眼弧度无辜也无害,“是吗?我记得他们是最近才认识的,难不成曾经有什么渊源?”

    玄露看着沈宴淮,她对他何其了解,哪怕刚刚只停顿了一瞬,她也发现了他神色里微小的凝滞。

    先前那危险的猜想可能性更大了,玄露不禁皱起眉头,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

    话音未落,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一个魔修飞快来到两人面前,“尊主,有外界的修士闯进来了!”

    沈宴淮垂在身侧的手指微松,面色凝肃,“怎么回事?”

    魔修:“属下领人在边域巡查时发现了外来者的踪迹,似乎还不止一路!现在已经叫人去找了!”

    沈宴淮:“不要打草惊蛇。”

    魔修:“是,属下谨记您的嘱咐,万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嘱咐?玄露的目光转到沈宴淮脸上,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小鹤,我先去看看情况。”

    玄露当然不能让他独自前去,她总有预感,事实沈宴淮定然知晓,何况让他自己面对宗门的人,也太危险了。

    “我也去。”说罢,她走到他身旁,一脸的理直气壮。

    沈宴淮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道:“好,你跟紧我。”

    天色昏暗,草地森茂。

    幽暗的道路并不是那么好走,为了不闹出太大的动静,一行人接近边域后便开始步行。

    可面对不远处深不见底的密林,这点谨慎也是徒劳。

    “尊主,这边有他们的踪迹。”那魔修很快发现了异样,过来汇报了一句。

    沈宴淮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痕迹,双目微眯,“这里也有。”

    “还有这。”玄露对细微处的感知比常人更敏锐,她发现了第三处痕迹。

    沈宴淮给魔修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回去,带人搜寻。

    而他自己则转过身,“我准备进去看看……”

    “我也去。”玄露凑近,唯恐他逃走,甚至还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

    看着少女一脸固执不屈的神色,沈宴淮失笑,手掌覆了上去,“我想说——别跟丢了。”

    玄露罕见地露出一丝赧然,红着耳尖把手抽了回去。

    不多时,两人已经走进密林深处,可越是深入,就越是发现异样,在又一个岔路口看见分别走向两个方向的痕迹时,玄露停了下来。

    “不对劲……”

    玄露仔细感知了一番,发现这些路口残留的灵气都带着同样的气息,这意味着灵气都来自同一个人。

    可为什么会这么做……玄露觉得还是保险些为好,便主动提出:“我们分头找吧。”

    “不行。”沈宴淮回绝,双眼凛然扫过前方,隐隐浮现一丝猩红,“这些人,是故意留下的痕迹。”

    “……”

    “还是年轻人聪明啊~”

    孟和倚在树上休息,看着贺逸文摆弄手里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叹完又直起身凑过去,“不过,这管用么?”

    贺逸文又在一处留下路过的痕迹,“通常来说不会有人发现,除非他们能感知到这是来自同一个人的灵气,但能做到这些的人几乎没有。”

    他转过头,面上浮现出一丝带着自信的微笑,“据我所知,魔界并没有擅长类似能力的魔修。”

    贺家掌握着三界不少有用的消息,这些自然也共享给了他们的少主。

    “哦~”孟和若有所思地点头,但又很不看眼色地问:“那万一真的有呢?”

    “若真的有……”贺逸文眼底闪过一丝暗色,“我自然不可能只做了一手准备。”

    “你们还真聊起来了。”陵子游这时回来,“我方才探查了周边,有不少魔修,务必小心行事。”

    “知道了。”

    陵子游点了点头,看向三人,“那接下来,我就先行一步了。”

    孟和吃了一惊,“为什么?”

    陵子游掩好眼底的焦急,“四个人一起总归太慢,我曾经来过魔界,对这一片算得上熟悉,你们三个一起互相保证安全就行。”

    方启道:“我们这次来只是打探消息,没必要冒险。”

    陵子t游没有理会他们的话,捏了捏腰间的锦囊,下一瞬闪身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真是……”孟和无奈,摇摇头看向另外两个,“好了,他自己有数。那咱们三个继续走吧,等之后出去会合。”

    白雾渐起,林中更加幽异。

    玄露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紧,忍不住挣了一下,却让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小鹤,先别动。”

    一丝异响骤然出现,玄露侧头,下一秒便躲过从旁刺来的剑光,同时还有一道风声,有什么断成了两截,掉在地上。

    抬眼,沈宴淮正拎着剑冷冷看着地上的那物,冷笑起来,“竟然还用这种东西。”

    玄露也看过去,发现是一把纸剑,怪不得没有声音。但这东西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被中途折断或焚烧都会化回无害的原貌,但只要没能拦下它,它就是一把真正削铁如泥的宝剑。

    修仙界多的是符箓法宝,但这种少见的道具却没多少,玄露正想着拿这东西的会是谁,便见沈宴淮掂了掂手里的长剑,轻笑道:“看来,那姓贺的同门也来了。”

    你怎么知道?

    玄露的眼神里透露出这个疑问,奈何沈宴淮没有注意到,她只好催促他:“看来他们就在这附近了。”

    “是啊……”

    沈宴淮的喟叹意味不明,“许久不见,我竟觉得有些怀念。”

    玄露心头一跳。

    比起跳得最欢被她视为仇敌的琉光宗,对清蕴宗,她却掺着几分复杂。

    那是给过沈宴淮最多慰藉的地方,也是给了他最多伤害的地方。

    清蕴宗认为沈宴淮堕魔是他们管教不力、当初心慈手软,于是揽了责任,认为应当亲手了结这不该出现的魔尊。

    可是这一世,清蕴宗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就算来找沈宴淮,说不定也是为了收敛尸骨……

    玄露微微出神,脚下却是一空,再次抬头,沈宴淮已经从她眼前不见了。

    阵法?还是陷阱?

    她警惕地召出自己的伞,尖锐的尖端在暗中泛着冷光。

    一步,两步……周围很黑,雾气也莫名的浓厚,似乎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她更加绷紧神经,只等看清来人后选择给他致命一击还是问候。

    窸窸窣窣。

    她似乎与对方碰到了一起。

    坚实温暖的身体贴近了她,没由来的熟悉。

    但她还是迅速把伞剑抵到对方身上,靠近脖子的部位,轻声道:“谁?”

    对方没有动弹,只是呼吸声急促了一分。

    雾气正在不知不觉间变淡,灵鹤的视觉比人更出色,在很快看清对方的脸后,饶是玄露也不由得一愣。

    他怎么在这里?

    玄露不动声色地把伞收了收,打算趁着雾气还在时离开——反正她现在这幅样子,对方也不可能认出她,只把她当随便哪个魔修就好。

    就在玄露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陵子游也终于看清了黑暗中雪白的轮廓——

    他瞳孔一紧,手已然伸了出去,

    “……小九!?”

    第110章 第110章“小九她,一定是被蛊……

    迷雾林间,陵子游的眼里唯独映出面前雪白的身影。

    雾气淡淡漂浮着,还有些模糊,但已经不碍事了。他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影,心底升起的熟悉感疯狂叫嚣。

    眼前乌发乌瞳的少女正静静地看着他,一身雪白的衣裙飘逸灵动,白皙的皮肤在晦暗中像在发光,眉心一点竖红夺魄动人,犹如屹立在深林中的一只……白鹤。

    他没有,也不可能认错!

    纤细的手腕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像是唯恐化作烟雾消散,陵子游猛地把她拉近,目光死死锁住面前的身影。

    震撼之余,还有惊艳。

    “你……”陵子游嗫嚅,声音干涩,“你是小九?”

    到了现在,他反而不敢确定了。

    陵子游曾经也幻想过白鹤化人的模样。一只天天陪伴在他身边的鹤,无比灵动聪颖,倘若化成人形,也一定是个聪明漂亮的姑娘。

    却从来没想过……会真的见到。

    宛若明珠生华,少女清丽的姿容比他梦境里出现的还要动人,好似在暗林中发着淡光。

    那双充满诧异的黑眸逗笑了陵子游,他忍不住咧嘴,却忽然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你,你是怎么化人的?”

    微暖的手腕充满实感,陵子游心底柔软得几欲颤抖,一直以来的担忧总算不攻自破,他的小九还活着!

    然而对比陵子游的激动,玄露更多的却是惊讶。

    她居然被认出来了,还是在对方没有见过她人形的情况下。

    至于怎么化人的问题……她想她没法回答。玄露避开了陵子游的目光,转口问他:“你怎么会来这里?”

    比起被认出来,她更没想到清蕴宗的动作会这么快——或者说琉光宗通风报信的速度这么快。距离上次灭口那三个琉光弟子不过短短几日,清蕴宗就派了人来……

    想来也不能善了了。

    玄露深知仙宗有多“护短”,杀了他们的弟子,不讨回个说法是不可能了。

    就在玄露沉思之时,却听得陵子游用轻快的语气笑道:“小九不问问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

    她惊讶地抬头,又见青年再凑近了一寸,含笑的眼睛灿然如阳,“也没有否认……你承认了你是小九。”

    玄露被那坦然诚挚的眼神烫了一下。

    陵子游总是这样。

    但随即,青年的神色却变得有些沉郁,“可是小九,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在修仙界,灵宠化人之事少之又少,唯三的典例中,无不是灵宠得了天道机缘,才得已化人。其他的……大致都是歪门邪道,只能算作妖。

    在陵子游心底,已经把沈宴淮和歪门邪道画上了等号。

    “是不是他?”陵子游仔细看过玄露一遍,急切地追问,“是他用了邪门的功法?还是不得乱用的禁术?”

    “……没有。”玄露对陵子游的异想天开感到一瞬的好笑,而后将手从他手里轻轻抽开,“不是你想的那样。”

    陵子游一怔,垂眸看向自己空了的手心,目光微沉。而玄露已然侧过身去,低声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对于陵子游,玄露虽然后来知道是认错人导致的意外,可多年的相伴不是作假,说到底……她不愿与他对上。

    玄露也不明白,追溯到上一世,直到她和沈宴淮离宗也没见过陵子游。后来魔界与诸多仙宗对立,她处在后方,更是没见过他一面,怎么这次却……

    “小九——”

    “你快走吧。”玄露最终还是作出了决定,她回过头,清透的黑眸散发着幽光,“这次我就当没碰见你。下一次,就不会如此了。”

    陵子游眼睛睁大,只觉心脏刺痛了一下,“小九……”

    玄露定定看着他,“如今我在魔界,是注定要与宗门为敌的。”

    陵子游挤出笑来,“可你不是叛离宗门,只是被魔修胁迫带走,只要你回来——”

    “沈宴淮的事,宗门定然已经知道了。”玄露自顾自地说,“他回不去了,我也不会回去。”

    “……”

    一段长久的沉默后。

    玄露抬眼,“你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们两清了。”

    陵子游几欲发笑,什么叫两清了?怎么会两清。过去他们一起经历的事,那段时间,难道是能随手抹去的吗?

    对她来说……竟然不值一提吗?

    陵子游的神色愈发沉敛,看向玄露的目光也宛若有阴霾沉淀。少倾,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视线也转到那雪白的腕上。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再呆在这里。

    陵子游气息微沉,就要出手,可突然间,一道嗡鸣从远处响起,陵子游惊然睁大眼睛,朝那旁看去。

    层层叠叠的树荫之中,无数被惊飞的鸟雀轰然逃窜,只留下一串嘶鸣。

    这道声音不是别的,是他们行动前,贺逸文用上的警戒法器,说好万一几人分开,一旦遇到危险便催动此物,予以提醒。

    到底遇见什么才……

    玄露也转头看了过去,随即便听见身旁青年动了,对方朝远离她的方向退去,神色晦涩难辨,转眼已踩在了御剑上。

    “小九,等我回来。”

    声音一落,玄露便看着陵子游飞快地朝声音的源头赶去,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眉头微蹙,心念在刹那间动了无数,随即也跟了上去。

    时间回到一盏茶之前。

    “小鹤?”

    顷刻的迷乱过后,幽静冷寂的丛林深处,唯独只剩下沈宴淮一人的身影。

    只一瞬间,沈宴淮便觉出这是某t种移行障目的阵法陷阱。

    他唇边噙着的笑意瞬间消失,垂目时的目光也变得微冷,在看过四周景象后,便要动身去寻找玄露。

    就在此刻——

    “也不知陵子游那小子去了哪里……”

    “想这些也无用,和他在外会合就是了。”

    “也是。唉,我看这林子里也没啥东西,还是换个地方吧。贺师弟,你说呢?”

    “……法器显示,这个林子里有——”

    话音未落,四目相对。

    贺逸文眼睛猛然睁大了一瞬,步子顿时一乱,向后踉跄了一下。

    或许是觉出自己这反应太过丢脸,他面色一冷,隐忍着站定,再度用冰凉的目光看着眼前久违的面孔。

    身后的孟和两人已经凑近,“贺师弟,怎么突然不走了?”

    但随即,他们也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少年,声音在喉咙里死死哽住。

    转过茂密灌丛的拐角,几人就这么对上。

    几息之后,孟和才反应过来,脸上先是涌现出欣喜,“沈师弟?”

    但马上,他想起这次肩负的任务,目光不断在沈宴淮身上打量,欣喜也逐渐有一部分化为审视。

    “太好了,你还活着。”

    沈宴淮双目微微眯起,“孟师兄,方师兄,别来无恙。”

    他的目光最后才落在贺逸文身上,“还有你。”

    贺逸文愣了一下,无端感觉背上冒出一股寒意。

    本以为早已身死的师弟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孟和不可谓不激动,他连忙又开口:“你在魔界这段日子过得如何?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从那魔修手中逃脱的?”

    说话间,贺逸文目光死锁着沈宴淮,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沈宴淮没有理会,只是笑着看向孟和,“孟师兄一下子问我这么多,该叫我从何说起才好。”

    看见沈宴淮与往常一般亲和的态度,孟和顿时松快不少,立刻就要往沈宴淮身边走,可他刚一动脚,就被身后的方启一把拽住,耳边传来对方那冷静的声音:“等等。”

    孟和转头,方启那张冷淡的面孔上已然出现戒备,深色的眼底也映着对面的身影。

    对了。孟和这才反应过来,沈宴淮是被琉光宗那些人指认堕魔杀人,并非如先前那般搜寻不到了。

    他再度打量沈宴淮,视线细细掠过其周身,发现少年衣服整洁得堪称纤尘不染,神情也与在宗门时一般无二。

    警惕之心油然升起。

    下意识地,孟和召出自己的灵兽。

    通体鲜艳如火的狐狸匍匐着攀在他肩上,连耳朵都没来得及抖擞,便抬头轻嗅空气中传来的气息,霎时间炸起毛发,龇牙咧嘴地弓腰朝着沈宴淮。

    这番表现一出来,孟和的心已然凉了半截。

    ——大枣是探知类型的灵兽,擅长的不是作战,而是分辨与探寻。能对着先前熟悉的沈宴淮表现出敌意,意义可想而知。

    “沈师弟,你……”

    “吼——!”一声低吼,毛毛也自方启身后出现。

    贺逸文还是第一次面对方启的灵兽,纵然是在家中见过不少奇珍异兽,也被银狼那巨大的身形与震慑力的模样惊得心脏突跳了一下。

    而面对庞大的凶兽,沈宴淮却是无动于衷,反而笑了一下,“好不容易再次遇到……二位师兄却要与我兵戎相见吗?”

    孟和抚着狐狸的皮毛,低声问:“沈师弟,你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方启没有言语,只是一直注意着沈宴淮的动静。

    下一刻,沈宴淮悠然上前一步,三人兀自紧绷,更是按紧了身上的武器,接着却听他道:“究竟如何,师兄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孟和与方启惊然抬头,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揭开答案。唯有站在一旁贺逸文的晦涩难辨,仿佛萌生出一丝喜意。

    明亮锐利的剑光缓缓出鞘,一时间晃花了众人的眼,有好一会儿,他们都没能反应过来沈宴淮已经拔出了剑。

    “我牢记师兄们对我的恩情,自不敢忘,所以也不会对你们出手。”

    沈宴淮缓缓说着,朝天边看了一眼。

    “过得有些久了,小鹤要等急了。”他喃喃自语。

    “你要干什么!?”孟和几乎是立刻察觉到沈宴淮的杀意,出口斥问,毛毛也顺势挡在了三人面前,用那双森然的兽瞳注视着沈宴淮。

    方启还拽着孟和的手猛然攥紧,瞳孔紧缩:“魔剑!”

    沈宴淮没有说话,只是挥出一剑。

    “砰——!”

    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挡住了那把剑,撞击出的明亮火花骤然迸射,刺耳的声音尖锐到极致,而后崩裂开来。

    “陵子游!?”

    待看清眼前挡着的人后,孟和也是吃了一惊。

    陵子游执剑而立,面孔却因内息激荡变得苍白,手中的渊骨剑中段咔嚓一声,如折枝一般断裂折断,掉在地上。

    他反应极快,又从芥子里拿出一把备用的剑来,紧紧盯着沈宴淮,伸手拦着后面的人,“快走!”

    一丝鲜血从陵子游唇角溢出,他知觉地抹了一把,心中已是大骇。

    正因为都用剑,他明显地感觉到,沈宴淮并没有用出全力,而是……像戏耍一样,随意试探了下罢了。

    果然,当初被他一剑戳中就是故意的!

    哪怕到这种时候,陵子游也苦中作乐地想到过去的种种,暗骂了沈宴淮一句。

    而下一刻,一抹白影落在众人面前,继而是轻灵的声音:“你们怎么在这?”

    看见玄露,三人脸上都浮现出一抹疑惑,但马上借着被打断的时机迅速退离,速度极快。

    不过眨眼,一行人便远离了沈宴淮,还又使用法器扰乱了道路。

    渐行渐远之时,陵子游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两抹伫立在树下的身影挨得极近,仿若融为一体。

    看着逃离的陵子游一行人,玄露终究也疑惑不已。

    她知道清蕴宗肯定会派人过来,但怎么会让他们来……?

    没在上一世这段时间的记忆里搜寻到几人,玄露就此罢休,转头看向沈宴淮,“你没受伤吧?”

    沈宴淮摇了摇头,却是露出一副忧心模样,“没想到会让孟师兄他们看到……看来,魔界马上就不平静了。”

    玄露也是在意这一点,毕竟但凡让清蕴宗的人发现,沈宴淮的身份便要藏不住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有问沈宴淮为何不将他们都杀了灭口。这一世清蕴宗上对他好的师兄,总归下不去手吧。

    但玄露没有发现,沈宴淮仍看着一行人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可惜的神色。

    ……

    “弟子已经查明,沈宴淮堕入魔界,已不堪当我清蕴宗弟子!”

    天寒山上,贺逸文神色肃穆地向宗主告知此行得知的情况,他面色惨白,气息不稳,是走到半路才发现自己早已被无形剑气所伤,但还是强撑着来到了宗主面前。

    “沈宴淮目中无人,手段狠毒,身上皆已是魔气,见到我们,竟是一句话也不说就出手了。若不是陵师兄,恐怕我们都有去无回……”

    说到那一幕,贺逸文更是着重了用词,光是凭叙述便可以想象那种惊险。

    “还有,沈宴淮手中之剑是为魔剑,砍断陵师兄的渊骨犹如削泥,其中用意可想而知……”

    贺逸文说着,宗主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唯有一旁的孟和方启二人对视一眼,疑惑贺逸文为何说得夸大。

    “子游,你说呢。”

    突然被宗主点名,陵子游却是心不在焉,他未附和贺逸文的话,只道:“沈师弟恐怕误入了歧途。”

    贺逸文看着他,眼中暗光划过,又拱手对宗主道:“沈宴淮身边还有一妖女,关系亲近,恐怕是魔界中人。”

    语毕,陵子游猛然回头看他,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等出了天寒山,陵子游神色匆匆地出来,又被孟和叫住。

    “他在那夸大其词,但因确实受了伤,我们却也不好反驳什么。”孟和回头往殿内示意了一眼。

    “他”指的是谁,三人心知肚明。

    陵子游苦笑,“沈宴淮的确做了错事,贺师弟心中有怨也正常,何况我们怎么好帮一个魔界中人说话。不过,你叫住我不是为了说这些吧。”

    孟和与方启对视一眼,犹豫地开口:“那个穿白衣的姑娘……是不是认识我们?”

    “……”

    孟和挠了挠头,“她对待我们态度,像是很熟悉我们似的,可我们根本没见过她啊?”

    陵子游又是沉默。

    就当孟和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听得他道:“t她是小九。”

    “什么!??”

    孟和与方启大惊,互相从眼中看到难以置信。

    “小九?——玄露?那不是……鹤居的……她怎么会化人!?”一阵语无伦次。

    陵子游吁出一口气:“我也很想知道。”

    青年平静的眼底骤然起了波澜,“能让灵兽化人……不知沈师弟用了何种手段。”

    “……可无论如何,玄露都认定了沈师弟,恐怕她也会留在魔界……”

    一时间,几人都想到了最糟糕的结果。

    “不会……不会的。”陵子游摇头,后退两步,再次抬头时,孟和隐隐看到他眼中红色的血丝。

    “小九她,一定是被蛊惑了!”